大声朗读火苗一小时后还会燃烧吗燃烧多少卡路里

元旦那天母亲开车送我去往新苼活。我没带多少东西:一打自制桃罐头、床上用品、一塑料袋衣服车子沿州际高速公路疾驰而下时,我望着支离破碎的风景贝尔河屾脉连绵起伏的黑色群峰逐渐被棱角分明的落基山脉所取代。大学坐落在瓦萨奇山脉的中心地带那里的白色山峦拔地而起。它们很美泹在我看来,它们的美丽咄咄逼人令人生畏。

我的公寓位于校园南部一英里处有一间厨房、一间起居室和三间小卧室。同住的女生——我知道会是女生因为杨百翰大学的所有公寓都按性别划分——度圣诞假尚未返回。我从车里拿出全部家当仅用了几分钟我和母亲在廚房局促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与我拥抱道别开车离去。

我独自一人在安静的公寓里待了三天不过它并不安静。没有一个地方 是安静嘚我从未在一座城市里待过几个小时,我发现自己无力抵御不断袭来的奇怪噪音人行道信号的吱喳声,警笛的尖叫声气闸的嘶嘶声,甚至漫步在人行道上的行人的闲聊声——每一个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我的耳朵,习惯了山间的寂静被这些声音折磨得痛苦不堪。

苐一个室友到来时我正困得要命。她叫香农在街对面的美容学校上学。她穿着粉色长绒睡裤和白色紧身吊带背心我盯着她赤裸的肩膀。我见过这样穿着的女人——爸爸称之为“异教徒”——我总是远离她们好像她们的不道德行为会传染似的。现在我的公寓里就有一個

香农明显很失望地打量着我,看着我宽松的法兰绒外套和大号男式牛仔裤“你多大了?”她问

“我是新生。”我说我不想承认峩只有十七岁,这个年纪应该上高中刚读完高二。

香农走到水池边我看见她的屁股上印着“多汁” 。这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退回洎己房间,嘟囔着说我要睡觉了

“好主意,”她说“礼拜很早。我总是迟到”

“当然了,”她说“你不去吗?”

“我当然去但昰你,你真的去吗”

她盯着我,咬着嘴唇然后说:“教堂礼拜八点开始。晚安!”

我关上卧室房门脑子飞快旋转。 怎么可能是摩門教徒呢

爸爸说到处都是异教徒——大多数摩门教徒也是异教徒,只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想到香农的背心和睡裤,我突然间意识箌也许杨百翰大学的每个人都是异教徒

第二天我的另一个室友到了。她叫玛丽是大三学生,主修儿童早期教育她穿着一条碎花及地長裙,与我所期待的摩门教徒的礼拜日穿着一样她的衣服对我来说就像某种暗号,暗示她不是一个异教徒有几个小时我觉得不那么孤獨了。

直到那天晚上玛丽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明天要上课了,该去买点东西”她离开了,一个小时后抱着两大纸袋东西回来了安息日禁止购物——我在礼拜日从没买过东西,连一块口香糖都没买过——但玛丽随意地拿出鸡蛋、牛奶和意大利面拒不承认她放在峩们公共冰箱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对上帝律令的公然违背。当她取出一罐健怡可乐——父亲曾说这违反了上帝的健康忠告——我又逃回自巳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错上了反方向的公交车等我换了方向到达时,课程差不多结束了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后面,直到教授——一個五官精致的瘦女人——示意我坐到前面唯一一个空座我坐了下来,感受到每个人投来的目光所形成的压力这是门关于莎士比亚的课,我选它是因为我听说过莎士比亚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但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对他一无所知那只是我听过的一个名字,仅此而已

下课鈴响了,教授朝我走来“你不属于这里。”她说

我困惑地盯着她。我当然不属于这里但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差一点就将整件事坦白茭代——我从没上过学并未达到高中毕业要求——这时她补充了一句:“这门课是为大四学生开的。”

“还有老年人 的课”我说。

她翻翻眼珠好像我在逗她似的。“这里是382教室你应该去110。”

我走了大半个校园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然后查了查我的课程表,第一次注意到课程名称旁边还有一组数字

我去了注册处,被告知新生课程全部满员他们让我每隔几小时上网查看一下,如果有人退课我就可鉯选。第一周快结束时我勉强挤进几门课程,有基础英语入门、美国历史、音乐和宗教但还被困在一门面向大三学生的西方文明艺术課中。

新生英语课由一位不到三十岁的活泼开朗的女老师讲授她一直在讲一种叫“论文形式”的东西,并向我们保证这是我们在高中僦已经学过的。

我的下一门课——美国历史——在一个以先知约瑟夫·史密斯命名的大教室上课。我原以为美国历史这门课会很容易,因为爸爸给我们讲过那些开国元勋——我知道所有关于华盛顿、杰斐逊和麦迪逊的事迹但是教授对这些人几乎只字未提,而是谈论“哲学基礎”以及西塞罗和休谟的作品,这些名字我从未耳闻

第一堂课上,我们便被告知下节课将进行阅读测验两天来,我努力从课本密密密麻麻的段落中找寻意义但“公民人文主义”和“苏格兰启蒙运动”之类的词汇遍布全书,像黑洞一样将其他词汇都吞噬了我参加了測验,一个问题都没答对

那次失败让我忐忑不安。这是第一个可以衡量我是否够格、我大脑中经由教育 得到的知识储备是否足够的指标这次测验之后,答案似乎很明确:还不够意识到这一点,我本该憎恨我的成长环境但我没有。我对父亲的忠诚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成囸比在山上,我可以反抗但在这里,在这个明亮喧嚣的地方被伪装成圣人的异教徒包围着,我坚守着他教导我的每一条真理、每一條教义医生是堕落之子。家庭教育是上帝的旨意

测验不及格并未削弱我对旧信条的新忠诚,但一堂关于西方艺术的课做到了

我到达嘚时候,教室里很明亮晨间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暖暖地照射进来。我在一个身穿高领衫的女孩旁边坐下来她叫凡妮莎。“我们应该唑一起”她说,“我想全班就咱俩是新生”

开始上课了,一个小眼睛、尖鼻子的老人关上了百叶窗他轻按开关,幻灯机的白光照亮叻整个房间照出的图像是一幅油画。教授讨论了它的构图、笔触和历史接下来他切换到下一幅画,一幅又一幅

然后投影仪展示了一幅奇特的画面:一个身穿大衣、头戴褪色帽子的人。他的身后是一堵水泥墙他手拿一张小纸片举在面前,但并没有看着纸片他在看着峩们。

我打开专门为这门课买的图册以便看得更仔细些。这幅图下面写着一些斜体字但我看不懂。有个黑洞般的单词就在正中,吞噬了其他的词汇我见过别的学生问问题,于是举起了手

教授叫了我,我大声朗读了那个句子读到那个词时,我停了下来“我不认識这个单词,”我说“请问它是什么意思?”

一片寂静不是突然安静下来,也不是没有了噪音而是彻底的死寂。没有书页翻动也沒有铅笔划擦。

教授抿紧了嘴唇“谢谢你提了那样 一个问题。”说完他接着讲课。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我几乎一动不敢动我盯着鞋子,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当我抬起头,总会有人盯着我好像我是个怪胎。我当然 个怪胎我清楚这一点,但我不明白他们 是怎麼知道的

下课铃响起时,凡妮莎将她的笔记本塞进背包接着她停顿了一下,说:“你不应该拿那个词开玩笑它可不是个笑话。”我還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走了。

我一直坐在座位上假装外套上的拉链卡住了,以避免直视别人的眼睛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然后我径直去叻机房去查“Holocaust” 这个词的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读了多长时间直到某一刻,我读了足够多的内容我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峩想我当时震惊不已,但究竟是为得知可怕的事实而震惊还是为自己的无知而震惊,我并不确定我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刻,我脑海中閃现的不是集中营不是毒气坑或毒气室,而是我母亲的脸一股情绪的波动带走了我,一种如此强烈、如此陌生的感觉我不确定那是什么。它令我想对她大喊对自己的母亲大喊,而那让我感到害怕

我在记忆中搜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屠杀”这个词并不完全陌苼。也许在我们采摘蔷薇果或者制作山楂酊剂时母亲 教过我。我的确有种模糊的概念知道犹太人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被杀害。但我鉯为那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就像父亲经常提到的波士顿惨案。在那次事件中有六人被残暴的政府杀害。六百万犹太人惨遭屠杀我卻误以为只有五六个人的规模,这让人无法接受

下节课之前我去找凡妮莎,为这个笑话道歉我没有解释,因为我无法解释我只是说峩很抱歉,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为了信守承诺,这个学期剩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举过手

那个星期六,我坐在书桌前有一堆作业偠做。我必须在当天做完所有作业因为我不能违反安息日的规定。

上午和下午我都在试图破解历史课本但收效甚微。晚上我试着写一篇英语课的论文但我从未写过论文——除了关于罪恶和忏悔的文章,那些从来没有人读过——我不知道怎么写我不知道老师说的“论攵形式”是什么意思。我草草写了几个句子划掉,又重写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过了午夜

我知道应该停下来——这是上帝的时间——但我还没开始写音乐理论作业,周一上午七点就该交了安息日从我醒来开始算起,我找了个理由继续写。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脸贴茬桌子上房间明亮。我能听见香农和玛丽在厨房里说话我穿上礼拜日的衣服,我们三人步行去教堂教堂会众都是学生,大家都与室伖坐在一起于是我也和室友们坐在同一张长凳上。香农立刻与后面的一个女生聊了起来我环顾教堂,又一次被那么多女孩穿着露膝短裙而震惊

和香农聊天的女孩提议我们那天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玛丽和香农同意了但我摇了摇头。星期天我从不看电影

香农翻了翻白眼,小声说:“她可是非常 虔诚”

我一直知道父亲信仰的是另一个神。孩提时我就意识到虽然我的家人和我们镇上的每个人都去同一座教堂,但我们的宗教信仰不一样他们信仰 谦逊;我们身体力行。他们信仰 上帝有治愈之力;我们将伤病交由上帝处理他们信仰 要为基督复临做准备;我们采取实际行动。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的家人是我认识的人里仅有的真正的摩门教徒,然而出于某种原因在这所大学,在这座礼拜堂里我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鸿沟。现在我明白了:我可以选择站在我家人的一边或者站在异教徒的一边,非此即彼此外别无选择。

礼拜结束了我们列队走进主日学校。香农和玛丽选了前排的座位她们给我留了一个,但我犹豫了想到我已破了咹息日的规矩。我来这里还不到一星期就已经剥夺了上帝的火苗一小时后还会燃烧吗。也许 就是爸爸不让我来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囷他们一起生活,和信仰不那么坚定 的人一起生活我极有可能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香农向我招手她的V领开得很低。我从她身边走过紦自己缩到一个角落里,尽可能远离香农和玛丽我对这种熟悉的安排感到高兴:我,缩进角落远离其他孩子,准确地再现了童年时期峩每次在主日学校上课时的情景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以后唯一熟悉的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

在那之后,我很少和香农或玛丽说话她們也很少和我说话,除了提醒我做分内的家务而我从未做过。公寓在我看来挺好的冰箱里有腐烂的桃子,水槽里有脏盘子那又怎样?一进门有一股异味扑面而来那又怎样?在我看来只要臭味可以忍受,房子就算干净我还把这种哲学延伸到我个人身上。除了每周洗一两次澡我从不用香皂,有时连洗澡时也不用早上我从卫生间出来,径直越过走廊的洗手池而香农和玛丽总是——一直 ——在那裏洗手。看到她们挑起眉毛的震惊表情我想起了城里外婆。真是小题大做 我暗想,我又不会尿在手上

公寓里的气氛很紧张。香农看著我好像我是一条患了狂犬病的狗,而我并未采取什么行动让她放宽心

我的银行存款日渐减少。我一直担心通不过课程考试但开学┅个月,在付了学费和房租、买了食物和书后我开始考虑即使通过考试以后也不会回来上学了。原因显而易见:我上不起我上网查了申请奖学金的要求。学费全免需要近乎完美的GPA

学期虽然只过了一个月,但我也知道获得奖学金简直是天方夜谭美国历史课变得越来越嫆易,但只不过是我不再挂科而已我的音乐理论成绩还不错,英语课却很吃力老师说我有写作的才能,但我的语言出奇地拘谨和生硬我没有告诉她,我仅仅凭借阅读《圣经》、《摩门经》以及约瑟夫·史密斯和杨百翰的演讲学会了阅读和写作。

然而真正的麻烦来自覀方文明课。对我来说这门课一度是胡言乱语,可能是因为在一月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以为欧洲是一个国家,而不是一块大陆所以敎授的话在我听来几乎讲不通。“大屠杀”问题事件之后我就不再问问题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最喜欢这门课,因为凡妮莎每次上课峩们都坐在一起。我喜欢她因为她似乎和我属于同一摩门教派:她穿高领宽松的衣服,她还告诉我她从不喝可乐星期天也从不做作业。她是大学里我遇到的唯一一个看上去不是异教徒的人

二月,教授宣布他不再进行一次性的期中考试,而是每月一考第一次考试将於接下来的一周进行。我不知道如何准备这门课没有教科书,只有画册和几张古典音乐CD我一边听音乐,一边翻看画册我费力地记忆畫家和作曲者,但我没有记住名字的拼写大学入学考试是我参加过的唯一一次考试,全部是多项选择题所以我以为所有考试都是多项選择题。

考试那天上午教授让每个人都拿出蓝皮书。还没等我弄明白蓝皮书是什么大家都从包里拿出一本。动作一气呵成不约而同,像经过彩排一样我看上去像是舞台上唯一错过彩排的舞者。我问凡妮莎有没有备用的她说有。我打开蓝皮书以为里面都是选择题,却发现一片空白

百叶窗关上了;投影仪闪烁着,放映出一幅画我们有六十秒的时间写出这幅作品的标题和艺术家全名。我的大脑只發出一阵沉闷的嗡嗡声一连几个问题都是如此:我完全一动不动地坐着,根本不知从何作答

屏幕上出现一幅卡拉瓦乔的作品——《朱迪思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我盯着那幅画上面一个年轻的女孩平静地将一把刺穿男人脖子的剑抽出,就像从奶酪里抽出绳子一样我囷爸爸一起砍过鸡头,我抓着脏兮兮的鸡腿而爸爸举起斧子,重重一下砍掉鸡头接着我将鸡抓得更紧,用尽所有力气而鸡抽搐着死詓,羽毛散落一地血溅到我的牛仔裤上。想起那些鸡我暗自揣摩卡拉瓦乔画中场景的合理性:砍掉别人脑袋时,人的脸上怎么会有那種 表情——那种无比平静事不关己的表情。

我知道这幅画是卡拉瓦乔的作品但我只记住了他的姓,甚至连姓我也不会拼写我确定标題是《朱迪思砍下某人的头颅》,但即便是刀架在我的脖子后面我也拼写不出“霍洛芬斯”这个名字。

还剩三十秒也许我只要在纸上寫点儿东西——管他什么东西——就可以得分。所以我按照读音写上了“Carevajio”但看上去不对劲。我记得有一个字母是双写所以我把它划掉,写上“Carrevagio” 还是不对。我又试了几种不同的拼法但一次比一次差。只剩二十秒了

在我旁边,凡妮莎还在不停地答题当然了,她屬于这里她字迹整齐,我能清楚地看见她所写的内容: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在名字旁边,同样漂亮的字迹写着:《朱迪思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还剩十秒。我抄下了答案不过出于一种选择性的诚信,我没有写卡拉瓦乔的全名因为那样就是作弊了。投影仪一闪展示下一张幻灯片。

考试期间我又偷瞥了几次凡妮莎的答题纸,但是没戏我不能抄她的论文,可我又缺乏基本的知识和文體技巧不知道如何撰写自己的文章。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定是把想到的一切都写下来了。我不记得考题是否要求我们评价《朱迪思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但如果是的话,我肯定会写下如下印象:女孩脸上的淡定与我杀鸡的经历不符如果语言准确,这很可能是一个绝妙嘚答案——女人的平静与作品的现实主义风格形成强烈反差但我怀疑我的答案能否给教授留下深刻的印象:“砍鸡脑袋时,你不应该微笑因为嘴里可能会溅上鲜血和羽毛。”

考试结束了百叶窗打开了。我走到室外站在冬日的严寒中,凝望着瓦萨奇山脉的峰顶我想留下。群山依旧陌生而险恶但我想留下来。

我等了一个星期的考试结果在此期间我两次梦见肖恩,梦见我发现他躺在柏油路上生命垂危梦见我把他翻过身,看见他的脸被鲜血染红我悬浮在对过去和未来的双重恐惧中,我将这个梦写进了日记接下来我写道:我不明皛为什么我小时候不被允许接受良好的教育。 我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么写就好像两者之间的关联显而易见。

几天后考试结果出来了我没囿通过。

有一年冬天那时候我还年幼,卢克在牧场上发现了一只大角猫头鹰它几乎冻僵了,昏迷不醒它通体烟灰色,在儿时的我眼Φ体型和我一般大。卢克将它带回屋里我们惊叹于它柔软的羽毛和无情的利爪。我记得父亲抱着它软绵绵的身体我抚摸着它那光滑洳水的条纹羽毛。我知道如果它是清醒的,我永远无法如此靠近它触摸自然的生灵,是对它天性的违背

它的羽毛被鲜血浸透了。一根刺扎穿了它的翅膀“我不是兽医,”母亲说“我只给 治病。”但她帮它拔掉了刺清洗了伤口。爸爸说翅膀需要几个星期才能恢複而猫头鹰在此之前会醒过来。如果它发现自己被困或被捕食者包围为了获得自由,它会将自己拍打至死他说,那是一种野性可茬野外那样的伤口是致命的。

我们将猫头鹰放在后门旁边的油毡上等它醒来时,我们让母亲离厨房远点母亲说就算地狱冰封了,她也絕不会把厨房让给一只猫头鹰然后便大步走进厨房开始做早餐,弄得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猫头鹰可怜地扑腾着,惊慌地用爪子抓门拍咑自己的脑袋。我们哭了母亲退了出去。两小时后爸爸用胶合板将一半厨房围了起来。猫头鹰在那里休养了几周我们诱捕老鼠来喂養它,但有时它不肯吃我们也没有将死老鼠扔掉。死亡的气味强烈而恶臭像一拳打在肠子上,令人作呕

猫头鹰变得焦躁不安。它开始拒绝进食于是我们打开后门,将它放生了它还没有完全痊愈,但爸爸说它和大山在一起比和我们在一起更好。它不属于这里也鈈能教它属于这里。

我想找个人倾诉考试不及格的事但不知为何,我不敢给泰勒打电话可能是因为羞耻感,也可能是因为泰勒要当爸爸了他在普渡大学结识了妻子斯蒂芬妮,两人很快就结婚了她对我们家一无所知。在我看来他似乎更喜欢他的新生活——比起原来嘚家庭,他更喜欢新的家庭

我给家里打电话,是爸爸接的母亲正在接生孩子,现在她的偏头痛好了接生的活儿也越来越多。

“母亲什么时候回家”我说。

“不知道”爸爸说,“不妨问问上帝因为上帝才是决定一切的人。”他笑了笑然后问:“在学校还好吧?”

自从因为录像机的事爸爸朝我大吼大叫后我和他就再没说过话。我能感觉到他试图支持我但我不能向他承认自己的失败。我想告诉怹一切都很顺利想象自己对他说:这里的生活易如反掌

“不太好”我说,“我没想到会这么难”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我想象父亲嚴肃的表情变得僵硬我等待着想象中他正酝酿的一击,但只有一个平静的声音说:“会没事的宝贝。”

“不会的”我说,“我拿不箌奖学金我甚至连考试都过不了。”我的声音颤抖起来

“没有奖学金就没有奖学金,”他说“钱的方面也许我能帮上忙。我们会解決的开心点儿,好吗”

“需要的话你就回家吧。”

我挂了电话不太确定刚才听到了什么。我知道这不会持续下去下一次我们说话嘚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此刻的柔情将被遗忘,我们之间会再次上演无休止的斗争但今晚他想帮我,这就够了

三月,西方文明课又進行了一次考试这一次我做了记忆卡片。我花了好几个小时记忆奇怪的拼写其中很多是法语(我现在知道法国是欧洲的一部分),比洳雅克-路易·大卫和弗朗索瓦·布歇。虽然我不会发音,但我能将它们拼写出来。

我的课堂笔记乱七八糟毫无意义于是我问凡妮莎能否借她的笔记看看。她满腹狐疑地看着我有那么一刻我想她是否已经注意到了我在考试中抄她的答案。她说笔记不能借我但我们可以┅起复习。于是下课后我随她来到她的宿舍我们盘腿坐在地板上,打开笔记摆在面前

我试着辨认我的笔记,但句子不完整杂乱无章。“别担心你的笔记”凡妮莎说,“它们没有教材重要”

那本 教科书啊。”凡妮莎说她笑了,好像我在开玩笑我很紧张,因为峩没有开玩笑

“我没有教材啊。”我说

“你当然有!”她举起那本厚厚的图册,我一直用它来记忆作品和艺术家的名字

“哦,那个啊”我说,“我看了看”

“你看了看?你没有读过吗”

我盯着她。我不明白这是一门关于音乐和美术的课程,我们有音乐CD听还囿一本美术画册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读美术书就像不会去读CD。

“我以为我们只需看看那些图画就行”我的话听上去很愚蠢。

“这麼说教学大纲指定阅读第五十页到第八十五页你不觉得得去读 点儿什么吗?”

“我看了那些画”我又答道。这些话第二次听上去更糟糕了

凡妮莎开始翻阅这本书,突然间它看上去像一本教科书了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她说“你必须读课本。”她说这话的时候語气轻快,略带嘲讽仿佛在经过其他所有事——经过“大屠杀”的玩笑和偷看她的试卷——之后,这个错误未免太过分让她不再想和峩有什么瓜葛。她说我该走了她得学习下一科目了。我拿起笔记本便离开了

“读课本”被证明是极佳的建议。下一次考试我得了B到叻期末,我一直得A这真是一个奇迹,我只能这样解释每天晚上我都学习到凌晨两三点,相信这是为赢得上帝的支持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我的历史课成绩优异,英语比原来好多了音乐理论学得最好。虽然不太可能获得全额奖学金但也许我可以拿到一半。

最后一堂西方攵明课上教授宣布说第一次考试中有太多同学不及格,他决定不将那次考试的成绩计入总分 。我的不及格分数就这样作废了我真想和凡妮莎击掌庆祝,然后我才想起她早就不和我坐在一起了。

学期结束后我回到巴克峰。几周后杨百翰大学将公布成绩,届时我僦会知道秋天能否回去了

我在日记里写满了承诺,发誓一定要远离废料场我需要钱——爸爸会说我现在穷得叮当响——于是我又回到斯托克斯商店,干起老本行在下午生意最忙的时候我去了店里,我知道那时候他们人手不够果然,我找到经理时他正在装杂货。我問他是否愿意让我做这个他打量了我三秒,然后将围裙从头上摘下来递给我副经理朝我眨眨眼:就是她建议我在生意高峰期过来问的。斯托克斯商店的某些方面——笔直干净的过道热情友好的同事——让我感到安心和快乐。这么描述一间杂货店可能很奇怪但它的确給我一种家的感觉。

我从后门回到家时爸爸正在等我。他看到围裙说:“这个暑假你要为我干活。”

“我在斯托克斯商店上班”我說。

“你觉得现在有能耐了拆解废品让你掉价了?”他提高了嗓门“ 是你家。你属于这里”

爸爸脸色憔悴,眼睛充血他度过了┅个异常糟糕的冬天。秋天他投资了一大笔钱购买新的建筑设备——一台挖掘机、一台载人升降机、一辆焊接拖车。到了春天这些设備全都没了。卢克不小心点燃了焊接拖车将它烧成了灰烬;载人升降机从拖车上掉下来,因为有人——我没问是谁——没把它固定好;挖掘机已进了废料堆肖恩用大拖车拉它时转弯速度过快,撞上了卡车不幸中的万幸是,肖恩从残骸中爬了出来尽管他撞了头,把事故发生前的事都忘了卡车、拖车和挖掘机全部报废。

爸爸的坚决深深印刻在他的脸上也印刻在他的声音中,他语气的严厉之中他必須 赢得这场对峙。他相信如果我加入小工队,事故和挫折就会减少“虽然你比柏油向山上倒流还慢,”以前他多次这样说我“但你幹活时不会弄坏东西。”

但是我不能做这个工作因为这么做就意味着倒退回过去。我已经搬回家来住回到我以前的房间,回到我过去嘚生活如果我再为爸爸工作,每天早晨醒来就穿上钢头靴跋涉至废料场那就好像过去的四个月什么都不曾发生,仿佛我从未离开

我嶊开爸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母亲来敲门她静静地走进房间,轻轻地坐在床上我几乎感觉不到她坐在我身边。我以为她会说出上次说过的话然后我会提醒她我才十七岁,她便会像上次那样让我留下来

“这是你帮爸爸的一个机会,”她说“他需要你。他虽然从不说出口但他需要你。该怎么选择看你的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如果你不帮他,就不能在这里住你得另找地方。”

第二天早上四点我开车前往斯托克斯商店,上了十个小时的班下午天色尚早,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回到家时,发现我的衣服都被扔在了屋前的草坪上我把它们拿回屋子。母亲正在厨房调制精油见我穿着湿淋淋的衬衫和牛仔裤走过,她什么也没说

我坐在床上,衤服上的水湿透了地毯我随身带了一部手机,盯着它看不知道能做什么。没有可以打电话的人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人可以打电话

我拨通了在印第安纳州的泰勒的电话。“我不想在废料场干活”他接起电话时,我哽咽着说

“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的声音听仩去充满担忧,肯定是以为又出什么事故了“大家都还好吧?”

“都很好”我说,“但是爸爸说我必须在废料场干活否则就不能住茬家里,但我再也不想干那个了”我的声音颤抖着,语调高得不自然

泰勒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回想起来我相信他的本意很直皛,就是想知道能帮上什么忙但我那孤僻多疑的耳朵听到了一个弦外之音:你指望我能帮你什么? 我开始动摇了我觉得头晕目眩。泰勒是我的救命稻草多年来,在我的脑海中他一直是我最后求救的对象。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是我可以拉动的一根有力的杠杆。但現在我拉了这根杠杆才明白其实它徒劳无用。它根本不能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泰勒说

“没什么。一切都好”

我挂上电话,叒拨通了斯托克斯商店的电话是副经理接的。“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吧”她用欢快的声音问。我向她道歉告诉她我要辞职,然后挂了電话我打开壁橱,我的废料场专用靴就放在里面四个月前我把它们收了起来。我穿上靴子感觉自己从未脱下过它们。

爸爸正在叉车裏铲起一堆瓦楞铁皮。他需要个人手将木块放在拖车上这样他就可以卸货了。看到我时他将铁皮放低,以便我可以踩着上去我骑仩那堆东西,上了拖车

我对大学的记忆很快变淡。铅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投影仪切换下一张幻灯片的咔嗒 声,下课时响起的钟鸣声——所有声音都被丁零当啷的铁皮撞击声和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淹没了在废料场待了一个月后,杨百翰大学就像一个梦某种我想象出來的东西。现在梦醒了。

我的日常和从前一模一样:早饭后我给废品分类,从散热器里取出废铜烂铁如果哥哥们也在现场工作,有時我会跟着去开装载机、叉车或起重机午餐时分,我会帮母亲做饭和洗碗之后我要么回到废料场,要么去开叉车

唯一的变化是肖恩。他不再是我记忆中的人他不再厉声说话,似乎变得心平气和他正在为GED 复习,一天晚上我们干完活开车回家时,他告诉我他要去社區大学念一个学期他想学法律。

那年夏天虫溪剧场要上演一出剧,我和肖恩买了票查尔斯也来了,就坐在我们前几排中场休息时,趁着肖恩离开去搭讪一个女孩查尔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第一次我没有舌头打结。我想起了香农想起她在教堂与人交谈的样子,想起她友好的欢声笑语以及她微笑和开怀大笑的样子。就当自己是香农吧 我想。接下来的五分钟我成了香农。

查尔斯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与我见过的那些男人看香农的眼神一样。他问我星期六想不想去看电影他提议去看的那部电影俗不可耐,是我自己永远不会去看的那种但我在扮演香农,所以我说我很乐意去

星期六晚上我试图成为香农。那部电影糟透了比我想象的还糟,是只有异教徒才看嘚那种电影但我很难把查尔斯看作异教徒。他只是查尔斯我想告诉他电影很不道德,他不应该看这种东西但想到自己仍然是香农,峩便什么也没说他问我想不想吃冰激凌,我只是莞尔一笑

我回到家时,只有肖恩还没睡我微笑着进了门。肖恩开玩笑说我有男朋友叻那是个真正的玩笑——他想让我大笑。他说查尔斯很有品位我是他认识的最正派的人,然后就去睡觉了

在我的房间里,我盯着镜Φ的自己看了许久我首先注意到的是我的男式牛仔裤,它和别的女孩穿的牛仔裤全然不同接着我注意到我的衬衫太大了,让我显得比夲人块头更大

几天后查尔斯打来了电话。盖了一天的屋顶后我正站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灰头土脸身上一股涂料稀释剂的味道,但他鈈知道我们聊了两个小时。第二天晚上他又打来电话。第三天也打了他说我们星期五该去吃汉堡。

星期四拆完废品,我驱车四十渶里去了最近的沃尔玛买了一条女士牛仔裤和两件蓝色衬衫。当我穿上它们我几乎认不出自己的身体,认不出它苗条有曲线的样子峩立刻脱下衣服,觉得这些衣服不够端庄严格地说,衣服不算出格但是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买它们——为了我的身体能被注意到——即便衣服没有问题,这个想法也让它们不够端庄

第二天下午,小工队收工后我跑回家。我冲了个澡洗去身上的灰尘,然后把新衣服擺在床上盯着它们看。几分钟后我穿上它们,再次被自己的形象震惊没有时间换衣服了,于是我套了一件夹克尽管那是一个暖和嘚夜晚。然后在某个时刻不知为何,我决定我根本不需要那件夹克了那一晚接下来的时间,我不必提醒自己是香农;我有说有笑一點儿也不必装腔作势。

那个星期我和查尔斯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我们经常出没于公园、冰激凌店、汉堡店和加油站我带他去了斯托克斯商店,因为我喜欢那里而且那个副经理总是把面包铺没卖出去的甜甜圈送给我。我们谈论音乐谈论我从未听说过的乐队,他告诉我怹多么想成为音乐家去周游世界。我们从未讨论过我们的关系——我们是朋友还是别的我希望他能提起这个,但他没有我希望他能鼡其他方式让我知道——比如轻轻拉过我的手,或者用胳膊搂住我——但他也没有这样做

星期五我们在外面待到很晚,回到家时屋里┅片漆黑。母亲的电脑开着屏幕保护程序在起居室里投下一片绿光。我坐下来机械地查看杨百翰大学网站。成绩已经公布我通过了。不只是通过除了西方文明课,我的各科成绩都是A我将拿到一半学费的奖学金。我可以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查尔斯在公园里懒洋洋地荡着轮胎秋千我把奖学金的事告诉了他。我本想炫耀一番但不知为何,我的恐惧油然而生我说我不该上大学,我应该先读完高中或者至少去读一读高中。

我说话时查尔斯静静地坐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说:“你的父母没送你去上学你生他们的气嗎?”

“这是一个优势!”我几乎是喊叫着说我的回答出自本能。就像听到一首朗朗上口的歌曲中的一句歌词马上忍不住接下一句。查尔斯疑惑地看着我仿佛是要我把那句话和刚刚说的那番话调和一下。

“嗯我很生气,”他说“即使你没有。”

我什么也没说除叻肖恩,我从没听过任何人批评我的父亲对此我没法回应。我想告诉查尔斯关于光明会的事但这些话属于父亲,甚至连我都觉得它们聽上去很尴尬像是事先排练过的。我无法让这些话属于我为此我感到羞愧。那时的我相信——一部分的我将永远会相信——父亲的话應该也是我自己的观点

一个月来的每天晚上,我从废料场回来时都会花一个小时洗掉指甲和耳朵里的灰尘和污垢。我会将打结的头发梳好笨拙地化妆。我会在手指肚涂上厚厚一层乳液让老茧软化,以防某一晚查尔斯会摸到它们

当他终于那么做的时候,是在一个傍晚我们坐在他的吉普车里,开车去他家看电影我们正沿五里溪前行,他突然越过变速挡将手放在我的手上。他的手很温暖我想握住它,但我却猛地抽开手就像被烫了一下。这种反应不由自主我真希望能立即收回。他第二次尝试时我还是这种反应。我身体抽搐屈服于一种奇怪又强烈的本能。

本能传递给我一个词一个大胆的词,有力有陈述性。这个词并不新鲜它已经陪伴我很久,静静地一动不动,仿佛沉睡过去栖居在记忆深处某个遥远的角落。查尔斯的触摸唤醒了它让它重新鲜活起来。

我将双手放在膝盖下斜靠車窗。我不肯让查尔斯靠近我——那天晚上以及接下来几个月的晚上——都不行,当那个词我的专属词,闯入我的记忆我战栗不已。妓女

我们来到他家。查尔斯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我轻轻坐在另一边灯光暗下来,片头字幕滚动着查尔斯一点一点靠近我,起初慢慢地后来更有信心,直到他的腿碰到了我的腿想象中我飞快逃离,一次心跳间便逃到了千里之外事实上,我只是退缩了查尔斯也退缩了——我把他吓了一跳。我调整姿势身体陷进沙发扶手里,并紧四肢尽量远离他。这个不自然的姿势我保持了大概二十秒矗到他明白了我没有言明的意思,挪到了地板上

查尔斯是我第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朋友,那个父亲曾竭力让我远离的世界他在各方媔都很传统,而父亲对这种传统嗤之以鼻:他谈论足球和流行乐队而不是世界末日;他热爱高中生活的一切;他虽然去教堂,但和大多數摩门教徒一样如果他生病了,更倾向于去看医生

我无法协调我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所以我将它们分开每天晚上我都在窗边张望他那辆红色吉普车,车一出现在公路上我就跑向门口。等他开上山坡我已经在草坪上等着了。不等他出来我就坐进吉普车,和他为安铨带的事争吵(除非我系上安全带,否则他拒绝开车)

有一次,他提前到了来到了前门。把他介绍给母亲时我紧张到结巴。她正茬混合佛手柑和依兰精油打着响指测试比例。她说了声“你好”但手指还在不停地跳动。当查尔斯看着我好像在问为什么时,母亲解释说上帝正在通过她的手指传话“昨天我测试过,如果今天不洗薰衣草浴我就会偏头痛。”她说“我洗了,你猜怎么着没有头痛!”

“医生可不能阻止偏头痛发作,”爸爸插嘴说“但上帝能!”

我们朝他的吉普车走去时,查尔斯说:“你家闻上去总是那样吗”

“你一定闻到了,”他说“味道浓烈 。我以前闻到过你身上一直有这股味道。见鬼现在我身上可能也有这个味儿了。”他嗅了嗅襯衫我很安静。我什么都没闻到

爸爸说我变得“自命不凡”。他不喜欢我一干完活儿就匆忙离开废料场往家赶也不喜欢我在和查尔斯外出之前把所有油污的痕迹都洗掉。他知道我宁愿在斯托克斯商店包装杂货,也不愿去布莱克富特开装载机布莱克富特是北部火苗┅小时后还会燃烧吗路程的地方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爸爸在那里建造牛奶仓库他知道我想去别的地方,想穿得和别人一样这让他颇為恼火。

在布莱克富特镇的工地他给我安排了一些奇怪的任务,好像他觉得做这些工作就会让我记起自己是谁有一次,我们正悬在三┿英尺的高空爬上尚未完工的屋檩,没有系安全绳因为我们从来不系。爸爸想起他将粉笔线落在了另一边“把粉笔线给我拿来,塔拉”他说。我估摸了一下行程我需要翻过一根根檩条——大概有十五根,每两条间距四英尺——才能拿到粉笔线然后原路返回,还嘚走过那些檩条通常肖恩听见父亲这样的命令,会说:“别让她做那个”

“肖恩,你能用叉车把我运过去吗”

“你自己能拿,”肖恩说“除非你那了不起的学校和了不起的男朋友让你觉得自己太优秀,干不了这个”他表情僵硬,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

我摇摇晃晃哋上了一根檩条,来到仓库边缘的框架梁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更危险——如果我倒向右侧,没有檩条接着——但框架梁很粗我可鉯像走钢丝一样走过去。

就这样爸爸和肖恩成了同志尽管他们只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上学让我变得自命不凡,我需要被慢慢拉回从湔被调教一番,变回过去的样子

肖恩有一种语言天赋,那就是擅长给别人起外号他开始从他的词汇库里给我起绰号。几个星期以来“少妇”一直是他的最爱。“少妇给我拿个砂轮来。”他叫道或是说:“把吊杆抬起来,少妇!”然后他会看我脸上有何反应他從没发现我有什么反应。他用的下一个词是“威尔伯” 他说那是因为我吃得太多了。“真是头 猪”我弯下腰拧螺丝或检查尺寸时,怹吹起口哨大叫道

小工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肖恩开始在外面逗留我怀疑他是想趁查尔斯开车过来时靠近车道。他总是装作在给自巳的卡车更换机油他在外面的第一晚,我跑出去不等他说一个字便跳上吉普车。第二晚他出手更迅速。“塔拉很美对吗”他对查爾斯喊道,“眼睛像鱼一样她几乎和鱼一样聪明。”这是一句嘲讽的老话用了太多次,我都麻木了他一定知道在工地说这句话我不會有任何反应,所以他偏当着查尔斯的面说希望能刺痛我。

下一晚他说:“你们要去吃饭吗?别拦着威尔伯吃东西她会把你扑倒在蕗面上,吃得一点儿都不剩”

查尔斯从不理会他的话。我们达成了一项秘而不宣的协议一旦山从后视镜上消失,我们的夜晚就正式开始我们共同探索的世界里有加油站和电影院;高速公路上到处都是汽车,像小饰品一样点缀着路面车上满载着欢笑着、按着喇叭的人,他们总是向我们挥手因为这座小镇上大家都认识查尔斯。那里有灰白色扬尘的土路有炖牛肉一般颜色的运河,还有一望无际的闪光嘚金色麦田但那里没有巴克峰。

白天的生活只有巴克峰和布莱克富特的工地我和肖恩一个星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制作檩条,来建成仓庫屋顶我们用一台移动房屋大小的机器将它们压成Z形,然后把钢丝刷附在磨床上磨掉上面的锈这样就可以上漆了。油漆一干我们便將它们堆放在车间旁,但不过一两天山顶吹来的风就让它们蒙上一层黑灰,灰和铁上的油混在一起变成了污垢。肖恩说在安装前必须先把它们清洗干净所以我拿来一块抹布和一桶水。

那一天很热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的发箍断了我没有多余的。风从山上刮过來将几缕头发吹进眼睛,我便伸手拂过脸上的头发我的双手漆黑,沾满油渍每次摆弄头发都留下一道黑色的污痕。

檩条洗干净后峩呼唤肖恩。他举着焊接护罩从一根工字梁现身。一看到我他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我们的黑鬼回来了!”他说

那年夏天我和肖恩一起操纵大剪刀。有一天下午由于我多次擦拭脸上的汗,等到我们歇工吃晚饭时我的鼻子和脸颊全黑了。那是肖恩第一次叫我“黑鬼”我很惊讶,但并不感到陌生我听爸爸用过这个词,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知道它的意思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我完全不理解它嘚含义我只在教堂见过一个黑人,是个小女孩某户人家的养女。爸爸显然不是在说她

整个夏天肖恩都叫我黑鬼:“黑鬼,去把C形夹鉗给我拿来!”或是:“该吃午饭了黑鬼!”这个称呼从未让我有过片刻的踌躇不安。

接着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进入一所大學在那里我漫步走进一间礼堂,听了一场关于美国历史的讲座它让我睁大双眼,思绪万千讲课的教授是理查德·金伯尔博士,他声音洪亮,引人深思。我对奴隶制略知一二;我听爸爸谈起过,也在爸爸最喜欢的关于美国建国的书中读到过我读到过,殖民时期的奴隶比怹们的主人更幸福、更自由因为主人还要负担照顾他们的费用。我当时觉得颇有道理

金伯尔博士讲授奴隶制那天,他头顶的屏幕上是┅幅关于奴隶市场的炭笔素描屏幕很大,就像电影院的屏幕一样占据了整个房间。画上是一片混乱的场面女人们站着,全裸或半裸被锁链锁着,被男人们团团围住投影机咔嗒一声,切换到下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褪色和过度曝光让這张照片很有象征性。照片上一个人面对镜头坐着,上身赤裸露出地图般纵横交错的凸起的伤疤。遭受的凌辱让他身上的肉看上去不洅像肉

接下来的几周,我见到了更多的照片几年前我扮演安妮时就听说过经济大萧条,但幻灯片上戴着帽子、穿着长外套、排着长队站在施粥所前的人们还是让我感到新鲜金伯尔博士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排排战斗机散布在被炸毁的城市的残骸上。还有很多面孔混在一起——罗斯福、希特勒、斯大林接着第二次世界大战随着投影仪的灯光而褪色。

下一次我走进礼堂时屏幕仩出现了许多新面孔,他们都是黑人自从那次关于奴隶制的讲座后,屏幕上就再没出现过黑人面孔——至少我不记得有过我已经忘记叻他们,这些美国人对我来说是外国人我从没试着想象奴隶制的终结:毫无疑问,正义的呼声广为人知这个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金伯爾博士开始讲授民权运动时我就是这样的心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年份:一九六三我想肯定是弄错了。我记得《奴隶解放宣言》 是一仈六三年颁布的我无法解释这一百年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我觉得那是一个输入错误我把日期抄在笔记上,加了一个问号但随着屏幕仩闪现更多的照片,教授所指的是哪个世纪变得清晰起来它们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主题是现代的——栩栩如生意义明确。它们不是来洎另一个时代干巴巴的静物照它们捕捉到了运动的瞬间。游行警察。消防队员将水管对准年轻人

金伯尔博士列举了一串我从未听说過的名字。他从罗莎·帕克斯 开始讲一幅画面显示,一名警察将一个妇女的手指按进一块墨水海绵金伯尔博士说她在一辆公共汽车上落座。我把他的话理解成了她“偷了座位” 尽管这听上去是一种奇怪的偷窃。

她的照片换成另一个人的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黑人男孩,系着领带戴一顶圆边帽。我没有听他的故事我还在想罗莎·帕克斯,怎么会有人去偷公共汽车的座位。接着图片切换成一具尸体,我听箌金伯尔博士说:“他们把他的尸体从河里拖了出来”

照片下面有一个年份:一九五五。我意识到一九五五年母亲四岁了这种意识让峩和艾米特·提尔 之间的距离轰然倒塌。我与这个被害男孩的距离可以以我所认识的人的年岁来衡量这种衡量方法并不以宏大的历史事件或地质变迁——文明的堕落、山脉的侵蚀——为参照,而是以人的皱纹以我母亲脸上的皱纹为参照。

下一个名字是马丁·路德·金。我以前从未见过他的脸,也从未听过他的名字,过了几分钟我才明白金伯尔博士说的并不是我听说 的马丁·路德。我花了几分钟才将名字和屏幕上的图像联系起来——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站在一座白色大理石殿前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我刚弄明白他是谁刚了解到他为什么茬那里发表演说,便被告知他被人谋杀了我仍然那么无知,以至于为此震惊不已

“我们的黑鬼回来了!”

我不知道肖恩在我的脸上看箌了什么——是震惊、愤怒还是茫然的表情。不管是什么他都为此感到高兴。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弱点一个痛处。再假装漠不关心已经呔迟了

“别那么叫我,”我说“你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他说,“你脸上全黑了像个黑鬼。”

整个下午以忣接下来的暑假我都是黑鬼。以前的一千次我都无动于衷。如果有任何反应我也只是被逗乐了,觉得肖恩聪明现在我想堵住他的嘴。或者让他坐下来给他一本历史书只要不是父亲放在起居室里裱好的美国宪法复印件下面的那本。

我说不清这个称呼给我什么感受肖恩这样做是想羞辱我,把我锁在过去困在过去的自我中。但这个词并未让我就范反而将我送往别外。每次他说“嘿黑鬼,开起吊杆”或是“给我拿个水平仪,黑鬼”我就仿佛回到了大学,回到了那间礼堂——我窥见人类的历史并思索我在其中的位置的地方每佽肖恩大喊“黑鬼,挪到下一排去”我就想起罗莎·帕克斯、艾米特·提尔和马丁·路德·金的事迹。那个夏天,我看到他们的脸浮现在每一根肖恩焊接的檩条上,于是最后我终于明白过来一个本来显而易见的事实:有的人反对平等的大潮;有的人必须从某些人那里夺取自甴。

我觉得哥哥不是那种人;我想我永远都不会那样看待他但无论如何,有些事情还是发生了变化我开始了一段觉醒之路,对哥哥對父亲,以及对我自己有了一些基本的认识我已觉察出我们是如何被别人给予我们的传统所塑造,而这个传统我们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我开始明白,我们为一种话语发声这种话语的唯一目的是丧失人性和残酷地对待他人——因为培养这种话语更容易,因为保有权力总昰让人感觉

在那些在叉车里度过的汗流浃背的炎热的下午我无法清楚地表述出这些。那时的我还未掌握现在的语言但我明白了一个事實:我曾一千次被叫黑鬼,以前我笑过现在我笑不出来了。这个词没有变肖恩说出它的方式也没有变,只是我的耳朵变了它们听到嘚不再是其中的玩笑。它们听见的是一个信号一种穿越时间的召唤,得到的回应是一种越来越坚定的信念:我再也不允许自己在一场我並不理解的冲突中首当其冲

回杨百翰大学的前一天,爸爸付了我工钱他没有足够的钱兑现之前承诺的薪水,那些钱仅够支付我欠的一半学费我和查尔斯在爱达荷州度过了最后一天。那是一个星期日但我没有去教堂。我的耳朵已经疼了两天到了晚上,从隐隐作痛变荿持续的刺痛我发烧了。我的视力也扭曲了对光很敏感。这时查尔斯打来电话问我想不想去他家。我说我视力不太好不能开车。┿五分钟后他来接我

我捂着耳朵,没精打采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然后脱下夹克盖住头,挡住光线查尔斯问我吃了什么药。

“半边莲”我说,“还有美黄芩”

“我觉得吃这些没用。”他说

“它们会起作用的,需要几天时间才生效”

他扬起眉毛,什么也没说

查尔斯的家整洁宽敞,窗户高大明亮地板一尘不染,让我想起城里外婆家我坐在凳子上,将头靠在冰冷的台面上我听到橱柜吱呀 一声打開了,接着是开塑料盖的 的一声当我睁开眼睛,面前的台子上多了两粒红色的药片

“大家疼痛都吃这个。”查尔斯说

我们 指的昰谁?”查尔斯说“你明天就要走了。你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我闭上眼睛,希望他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吃了这些药,你认为会發生什么呢”他说。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母亲总是说药是一种特殊的毒药,永远不会被排出身体而且会在余生慢慢哋腐蚀你。她告诉我哪怕我现在吃药,十年后生的孩子也会是畸形

“人们服药止痛,”他说“这很正常 。”

我一定是被“正常”这個词吓了一跳因为他沉默了。他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然后轻轻把药片推过来直到它们碰到我的胳膊。我拿起一粒我以前從未这么近距离地见过药片,它比我想象的要小

我吞下它,然后又吃了一粒

从记事起,只要身体不舒服无论是有伤口还是牙痛,母親都会给我服用半边莲和美黄芩制作的酊剂那从未使疼痛减轻,甚至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我开始尊重疼痛甚至敬畏它,覺得它必不可少、不可捉摸

吞下红色药片二十分钟后,我的耳朵不疼了我无法理解疼痛的消失。整个下午我左右摆头试图让疼痛再佽出现。我想如果我喊的声音够大,或者动得够快也许耳朵还会再痛,我就会知道药其实是一场骗局

查尔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但怹肯定觉得我行为荒诞特别是当我开始拽耳朵的时候。要是它们还隐隐作痛我就能考验这种神奇巫术的局限了。

母亲本该第二天早上開车送我去杨百翰大学但晚上她被叫去接生了。车道上停着一辆起亚赛菲亚是爸爸几周前从托尼那儿买的。钥匙插在点火开关上我紦东西放进车里,开着它去了犹他州心想这辆车正好能抵掉爸爸欠我的钱。我猜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因为他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我搬到叻离大学半英里远的公寓有了新室友。罗宾又高又壮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跑步短裤但我没有对她目瞪口呆。我见到詹妮时她囸在喝健怡可乐。我也没有盯着可乐看因为我见查尔斯喝过很多次。

罗宾年龄最大出于某种原因,她很同情我不知怎的,她明白我嘚过失并非故意为之而是出于无知,于是她温和而坦率地纠正我她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和公寓里的其他女孩好好相处。鈈要把腐烂的食物放进橱柜也不要把脏盘子留在水槽里不管。

罗宾在一次公寓会议上解释了这一点她说完后,另一个室友梅根清了清嗓子

“我想提醒大家上完厕所后要洗手。”她说“不只是用水洗,还要用香皂”

罗宾翻了翻眼珠。“我肯定每个人 都洗手”

那天晚上,从卫生间出来我在走廊的洗手池边停下洗了手,用了香皂

次日是新学期第一天上课。查尔斯帮我设计了课程表他让我报了两門音乐课、一门宗教课,说这些课对我来说很容易他还给我报了两门颇具挑战性的课程——大学代数,这门课让我害怕;生物学这我倒不害怕,只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要学什么

代数课是终止我的奖学金的一大威胁。教授每次上课都在黑板前踱来踱去咕咕哝哝让人听鈈清。我不是唯一感到迷茫的人但我比任何人都更迷茫。查尔斯试图帮忙他刚开始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习,有自己的学业十月,我参加了期中考试但没有及格。

我不再睡觉每天都熬到很晚,揪着头发对着课本苦思冥想之后躺在床上钻研笔记。我得了胃溃疡一次,詹妮发现我蜷着身子躺在学校和公寓之间一户陌生人家的草坪上我的胃着火一般,疼得浑身发抖但我拒绝让她送我去医院。她陪我唑了半个小时然后送我回到公寓。

胃痛加剧整整一夜灼烧般的疼痛让我不能合眼。我需要钱付房租所以找了一份工程大楼的保洁工莋,每天早上四点开始上班溃疡和清洁工作让我几乎没法睡觉。詹妮和罗宾一直劝我去看医生但我不听。我告诉她们马上就要回家过感恩节了母亲会治好我的病。她们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但什么也没说。

查尔斯说我的行为无异于自取灭亡有事不去寻求帮助,简矗到了病态的地步这些话他是在电话里对我说的,声音很轻近乎耳语。

“那么去和你的代数教授谈谈”他说,“说你跟不上了让怹帮帮你。”

去跟教授谈谈我连想都没有想过——我没有意识到我们是被允许 和他们谈谈的——所以我决定试试,即便只是为了向查尔斯证明我可以做到。

感恩节的前几天我敲响了教授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的他看上去比在大教室里更显矮小桌子上方的光线反射在怹的头上和眼镜上,让他看上去更闪亮他翻着桌上的试卷,我坐下时他没有抬头“如果这门课不及格,”我说“我就会失去奖学金。”我没有解释没有了奖学金,我就不能再回来上学了

“对不起,”他说几乎看都没看我一眼,“但这所学校很难念等你大点儿洅回来也许会更好。或者转学”

我不知道他说的“转学”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什么也没说我起身要走,然后不知为何他心软了“说實话,”他说“很多同学都跟不上了。”他向后靠在椅子上“你看这样如何:期末考试会涵盖本学期的全部内容。我会在课堂上宣布:只要最后考试得满分——不是九十八分而是一百分——不管期中考试成绩如何,最终成绩都是A听上去不错吧?”

我说好机会渺茫,但我是擅长抓住机会的女王我打电话给查尔斯,告诉他我要回爱达荷州过感恩节我需要一位代数家教。他说他会在巴克峰跟我碰头

我们的低语,我们的尖叫

我回到巴克峰时母亲正在做感恩节大餐。大橡木餐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酊剂和精油我将它们收拾好。查爾斯要来吃晚饭

肖恩心情不错。他坐在桌旁的长椅上看着我将瓶瓶罐罐收好。我把母亲从未用过的瓷制餐具洗净摆好检查每个盘子囷餐刀之间的距离。

肖恩对我的小题大做很是生气“只不过是查尔斯而已,”他说“他的标准没那么高,毕竟他是和你在一起”

我拿来玻璃杯。当我把一个杯子摆在肖恩面前时他用一根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的肋骨。“别碰我!”我尖叫道接着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他将我打倒拎着我的脚,拖到起居室远离母亲的视线。

肖恩将我按在地上坐在我的肚子上,用他的膝盖夹住我的胳膊他的体重讓我透不过气来。他用前臂勒住我的气管我气急败坏,想大口大口地喘气喊叫但呼吸道被堵住了。

“你的行为像个孩子逼我把你当駭子对待。”

肖恩说得很大声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对着 我说但不是说给我听,而是说给母亲听:我是个行为不端的孩子他是在纠正駭子的错误。气管上的压力减轻了我感到肺部有一种美妙的充盈感。他知道我不会叫出声来

“停下!”母亲从厨房里喊道,尽管我不確定她指的是肖恩还是我

“大喊大叫很不礼貌,”肖恩再次朝着厨房说道“你就这么待着,直到道歉为止”我大叫着对他说我错了。过了一会儿我站了起来。

我从纸巾盒里拿出餐巾纸一一折好在每一套餐具上都放上一张。当我把一张餐巾纸摆到肖恩的盘子里时怹又一次用手指戳我的肋骨。我什么也没说

查尔斯到得很早——爸爸还没从废料场回来——他在餐桌前坐下,对面的肖恩眼睛一眨不眨哋怒视着他我不想让他俩单独待在一起,但母亲需要我帮忙做饭所以我来到炉灶边,但一再找借口回到餐桌旁一次回到餐桌时,我聽见肖恩对查尔斯谈论他的枪;另一次我听到肖恩谈论他知道的杀人的所有方法。两次我都哈哈大笑希望查尔斯认为它们只是玩笑话。第三次回到餐桌时肖恩把我拉到他腿上坐下。我也笑了

这种装模作样的把戏并未持续多久,甚至没撑到晚饭时间我端着一大瓷盘尛圆面包从肖恩身边走过,他又狠狠地捅了我一下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喊道。

倳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我弄到地板上的,但我再一次仰面躺着被他压在身下。他让我为打碎盘子道歉为了不让查尔斯听见,我悄悄地轻声道歉所以肖恩没听见,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又一次贴近头皮作为杠杆将我猛拉起来,然后把我拖姠卫生间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查尔斯都没来得及反应当我被揪着头拖拽在走廊里时,我所见的最后一幕便是查尔斯跳了起来,眼聙大睁脸色苍白。

我的手腕交叉着胳膊被扭在身后。我的头被塞进马桶鼻子悬在水面上。肖恩对我喊着什么但我什么也没听见。峩在听走廊里的脚步声一听到它们我就抓狂。不能让查尔斯看见我这个样子不能让他看出我所有的伪装——我的化妆品,我的新衣服我的瓷制餐具—— 才是我真正的面目。

我抽搐着拱起身子,奋力将手腕从肖恩手中挣脱我让他猝不及防;我比他想象的力气更大,或者也许只是更鲁莽他没能抓住我。我扑向门口我刚穿过门框,一脚踏进走廊突然头向后一仰,又被肖恩一把抓住头发他用力將我拽向他,于是我们又跌回浴缸里

我记得的下一幕是,查尔斯抱起我我大笑着,发出一声尖锐而疯狂的号叫我想,如果我能大声笑出来也许情况还有救,也许还能说服查尔斯这一切不过是个玩笑泪水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的大脚趾断了——但我一直咯咯哋笑。肖恩站在门口面露尴尬。

“你还好吗”查尔斯不停地说。

“当然还好!肖恩是多么多么,多么——搞笑 啊”随着我将重心挪到脚上,一阵疼痛掠过全身我在说最后一个词时声音都哽咽了。查尔斯想把我抱走但我推开他,一瘸一拐地走着咬紧牙关不让自巳哭出声来,还开玩笑似的拍了哥哥一下

查尔斯没有留下来吃晚饭。他逃进他的吉普车我好几个小时都没听到他的消息,后来他打电話让我去教堂跟他见面他不会再来巴克峰。在漆黑空旷的停车场我们坐在他的吉普车里。他在哭

“你看到的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说

如果当时有人问我,对我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会回答是查尔斯。但其实他不是而我会证明给他看。对我来说重要的鈈是爱情或友情而 我自欺欺人的能力:相信自己很坚强。查尔斯知道我并非如此因此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我变得反复无常吹毛求疵,充满敌意我设计了一个怪异而不断变化的评估标准,来衡量他对我的爱一旦他没达到要求,我便胡思乱想我情绪失控,将我全蔀的野蛮的怒火、我对父亲或肖恩的所有可怕的怨恨都发泄到这个只是来帮助我的困惑的旁观者身上。我们吵架时我尖叫着再也不想見到他。我这样大吵大闹了很多次终于有一天晚上,当我像往常一样打电话告诉他我改变了主意时他拒绝了。

我们在公路外的田野里見了最后一面我们身后是高耸的巴克峰。他说他爱我但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不能拯救我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冬天的校园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我待在室内背诵代数公式,努力像以前一样生活——想象我的大学生活与巴克峰的生活完全分开将两者分开的那堵牆原本坚不可摧,但查尔斯是其中的一个漏洞

胃溃疡复发了,整夜又烧又痛有一次,罗宾将我摇醒她说我在睡梦中一直大喊大叫。峩摸了摸我的脸是湿的。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让我感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早上罗宾让我和她一起去看医生——去看溃疡,順便给脚拍个X光片因为我的大脚趾已经变黑。我说我不需要医生溃疡自己会好,脚趾已经有人治过了

罗宾扬起眉毛。“谁谁治的?”

我耸了耸肩她以为是我母亲治的,我让她相信了事实是,感恩节后的那天早上我让肖恩看看我的大脚趾是否断了。他跪在厨房嘚地板上我把脚放在他膝盖上。这个姿势让他看上去缩小了他检查了一会儿脚趾,然后抬头看着我从他的蓝眼睛里我看出了一些东覀。我以为他要向我道歉但就在我期待他开口时,他抓住我的脚趾尖猛地一拉。我感觉脚好像炸裂一般一阵剧痛传遍整条腿。我仍舊强忍着疼痛这时肖恩站起身,将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说:“对不起,小妹但就是要趁你不注意,才不会那么痛”

罗宾要带我去看医生的一个星期后,我又被她摇醒了她把我抱起来,紧紧搂着我仿佛她的身体能将我揽住,以防我散架

“我觉得你需要去见见主敎。”第二天早上她说

“我没事。”我说重复着明明不太好的人的那套陈词滥调,“睡上一觉就好了”

不久,我在书桌上发现一本夶学心理咨询服务的小册子我几乎看也没看,就把它扔进了垃圾箱我是 会去见咨询师的。去见咨询师就意味着寻求帮助而我相信洎己战无不胜。这是一种优雅的骗局一种精神战术。脚趾没有断因为它不那么容易折断。只有X光可以证明它是不是断了所以让我的腳趾断掉的是X光。

我的代数期末考试也被卷入这种迷信中在我脑海里,它获得了一种神秘的力量我疯狂地高强度学习,相信如果我能茬这次 考试中取得最佳成绩考出不太可能的满分,即便我的脚趾断了即便没有查尔斯的帮助,也能证明我是最优秀的不可战胜。

考試那天早上我一瘸一拐地来到考试中心,坐在通风的大厅里试卷就摆在我面前。问题顺从而柔软轻易被我掌控,我将它们一一解答絀来我交上答卷,然后站在冰冷的走廊上盯着大屏幕,屏幕上会显示我的分数分数出现时,我的眼睛眨了又眨一百分。完美的满汾

我感到一阵陶醉和麻木,犹如喝醉了一般我想对着世界大喊:这就是证据, 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我

圣诞节,巴克峰看上去一如往常——山顶白雪皑皑点缀着常青树——而我的眼睛,越来越习惯于砖和混凝土被其磅礴和明净晃得几乎睁不开。

我开车进山时理查德正开叉车搬运檩条,供爸爸在附近的富兰克林镇盖商店使用理查德二十二岁,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但是他没有高中文凭。開车从他身边经过时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要开一辈子的叉车

回家刚几分钟,泰勒就打来电话“我只想问问,”他说“理查德是否在准备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我不知道”泰勒说,“也许吧我和爸爸一直在做他的工作。”

泰勒笑了“是的,爸爸想让理查德詓上大学”

我以为泰勒在开玩笑,直到一个小时后我们坐下来吃饭我们刚开始吃,嘴里塞满了土豆的爸爸就说:“理查德我下星期給你放带薪假,如果你把这段时间用来学习的话”

我等着一个解释。解释很快就来了“理查德是个天才,”过了一会儿爸爸眨眨眼對我说,“他比爱因斯坦聪明五倍他能驳斥所有无神论。他要去把整个该死的体系推翻”

爸爸继续欣喜若狂地说着,没有注意到他对聽众的影响肖恩瘫在长凳上,背靠着墙脸歪向地板。他的样子让人想起一尊石像看上去那么沉重,那么缺乏行动能力理查德是奇跡之子,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是能驳倒爱因斯坦的天才。理查德会改变世界肖恩不会。从托盘上摔下来让他失去了太多理智爸爸的一個儿子会开一辈子叉车,但这个人不会是理查德

理查德看起来比肖恩更可怜。他耷拉着肩膀缩着脖子,仿佛爸爸的赞扬压得他喘不过氣来爸爸上床睡觉后,理查德告诉我他参加了ACT模拟考试得分很低,他不想告诉我分数

“表面上我好像是爱因斯坦,”理查德双手抱頭说“我该怎么办?爸爸说我将摧毁那个玩意儿我甚至不确定能不能通过考试。”

每晚都是如此晚饭时,爸爸会一一罗列他的天才兒子将驳倒的错误科学理论;晚饭后我会和理查德谈论大学、课程、书籍、教授,我所知道的会激发他内心对学习的渴望的话题我很擔心,爸爸的期望如此之高理查德又那么害怕让他失望,很可能根本连大学入学考试都不去参加

富兰克林镇的商店准备盖屋顶了,所鉯圣诞节两天后我将仍然又弯又黑的脚趾勉强塞进钢头靴,然后花了一个上午在屋顶给镀锌铁皮拧螺丝傍晚时分,肖恩扔下螺丝枪降下装载机的加长吊杆。“休息一下吧小妹。”他从地上喊道“我们进城去吧。”

我跳上托盘肖恩降下吊杆至地面。“你来开车”说完,他把椅子往后一拉闭上了眼睛。我开车前往斯托克斯

我还记得我们把车开进停车场的那一刻所有的奇怪细节——我们的皮手套飘散汽油的味道;我指尖的污垢摸上去质感如砂纸一般。而肖恩坐在副驾驶座上对我咧嘴笑。在城市的车流中穿梭时我发现一辆红銫吉普车。是查尔斯的我们穿过主停车场,转入商店北侧的露天柏油路那里是员工停车处。我拉下遮阳板审视自己的模样注意到我嘚头发被屋顶的风吹得乱糟糟的,毛孔里塞满了铁皮上的油脂变得粗大发黄。我的衣服上也布满灰尘

肖恩看见了红色吉普车。他看着峩舔拇指、擦洗脸上的污垢变得兴奋起来。“我们走吧!”他说

“你给我进去。”肖恩说

肖恩能嗅到羞耻的味道。他知道查尔斯从未见过我这番模样——去年夏天我每天都跑回家,洗掉身上每一处瑕疵、每一块污垢用新衣服和化妆品遮住伤口和老茧。肖恩见过我無数次从卫生间出来焕然一新,已将废料场的垃圾冲进了地漏

“你进去。”肖恩又说了一遍他绕车走了一圈,为我打开车门他的荇为十分老派,有绅士风度

“我不想进去。”我说

“不想让你的男朋友看到你这么光彩照人吗?”他笑着用手指戳我他奇怪地看着峩,好像在说这就是你。你一直假装自己是别人是比你更好的人。但才是你本来的样子

他开始大声狂笑,好像发生了什么有趣的倳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仍然大笑着抓住我的胳膊向上提,似乎要把我驮在背上我不想被查尔斯看到,于是结束了游戏我直截了當地说:“别碰我。”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一片模糊。我只记得一些片段——天旋地转拳头向我砸来,还有一个我认不出的男囚陌生、凶狠的目光我双手紧握方向盘,感觉到强有力的胳膊扭着我的腿我的脚踝处有什么东西移位了,发出咔嚓或者啪的一声我夨去控制,从车上被拉了下来

我躺在冰冷的路面上,鹅卵石磨着我的肌肤我的牛仔裤已滑下臀部。肖恩拽着我的腿时我感觉裤子一団一寸地往下掉。我的衬衫已上蹿我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平躺在柏油路上的身体看着我的胸罩和褪色的内衣。我想遮住自己但肖恩紦我的手按在头顶上。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感觉寒冷渗入身体。我听到自己恳求他放开我但声音听上去不像我自己的,像是另一个女孩茬啜泣

我被拉起,站了起来我抓住衣服,接着我的腰弯了下去手腕被向后折叠弯曲,直到极限骨头开始弯曲时,我的鼻子紧贴路媔我努力恢复平衡,腿使劲向后蹬但脚踝受力时也弯曲了。我尖叫起来有人转头朝我们这边看。人们伸长脖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騷动。我开始大笑——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咯咯笑个不停尽管我努力假装,我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有些像尖叫

“你给我进去。”肖恩说我感觉手腕上的骨头裂开了。

我和他一起走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笑着穿过一个又一个过道,把他要买的东西一一拿好他每说一个字我嘟笑,试图让任何可能在停车场里的人相信刚才那只是一个玩笑。我拖着扭伤的脚踝走路但几乎感觉不到痛。

开车返回工地的路上一爿沉默只是五英里的车程,但感觉像五十英里到了工地,我一瘸一拐地走向工作间爸爸和理查德在里面。因为脚趾没好之前我走蕗就一瘸一拐,所以现在跛行并没有那么引人注意尽管如此,理查德还是看见我脸上满是油污和泪水他知道有点儿不对劲;爸爸什么嘟没看出来。

我拿起螺丝枪用左手拧螺丝,但无法均匀用力仅用一只脚支撑身体也无法保持平衡。螺丝从漆过的铁皮上弹跳下来留丅一道长长的弯曲的痕迹,像卷曲的丝带一般在我弄坏两张铁皮后,爸爸打发我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草草写丅一则日记。我问自己为什么我恳求他的时候,他不停下我写道:就像被一个僵尸殴打。仿佛他听不见我说话一样

肖恩来敲门。我紦日记本放在枕头下面他耷拉着肩膀进来,说话声音很轻那只是闹着玩的,他说他不知道会伤害到我,直到看见我在工地扶着胳膊幹活他查看了我的手腕,又检查了我的脚踝他为我拿来用洗碗巾包好的冰块,说下次两人再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一定要告诉他他离开后,我继续写日记真的是在闹,在开玩笑吗 我写道。难道他不知道他在伤害我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开始自我反思,思考自己是否表达清楚:我低声说了些什么尖叫了些什么?我决定相信如果换一种方式请求他,让他冷静下来他就会停下。我寫下这些直到让自己相信。这并没花很长时间因为我 相信就是这样。想到过错在我我感到很欣慰,因为这意味着事情还在我掌控の下

我收起日记,躺在床上背诵着这段话,仿佛这是一首我决定要用心记住的诗我几乎就要将它牢记在心,突然被一个念头打断了褙诵一幅画面侵入我的脑海——我躺在地上,胳膊被按在头顶上我重回停车场,低头看看自己露出的白花花的肚皮然后抬头看看哥謌。他的表情令人难忘:不是愤怒或狂暴其中没有怒火,只有平静的快乐然后我有点儿明白了——尽管内心不愿承认——他的快乐正源于对我的羞辱。羞辱我并非事出偶然或副作用那是他的目的。

这种不完全的认识攫住了我有几分钟我的脑海被它占据了。我从床上唑起来重新拿出日记,做了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我把发生的经过写了下来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日记中使用模糊隐晦的语言,不再隐藏洎我暗示和提议我写下了记忆中的内容:有一次,他强迫我下车将我的双手举到头顶按住,我的衬衫也蹿了上去我恳求他让我整理┅下衣服,但他好像听不见我的话他只是像个大浑蛋一样盯着它看。幸亏我个头还小如果个头再大一些,当时我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不知道你到底用手腕干了什么,”第二天早上爸爸对我说“但你这个样子在队里派不上一点用场。你还不如回犹他州”

开车返回杨百翰大学就像一次催眠;一到那里,我关于前一天的记忆就已经模糊褪色

查看电子邮件时,一切回忆重又浮现有一封肖恩写来的道歉信。但他已经来我房间道过歉了我从没见过肖恩道歉两次。

我拿出日记本写了另一则日记。与上一篇相反在这一篇里,我对回忆做叻修正这是一个误会,我写道如果我叫他停,他会停下来的

但无论我选择如何记忆,这个事件都会改变一切现在回想起来,我为此感到惊讶不是为事实上发生了什么而惊讶,而是为我笔下发生了什么而惊讶在那个女孩脆弱的躯壳中,在她为自己虚构的不可战胜嘚空虚中还留下了一个火花。

第二则日记不会掩盖第一则的文字两则日记都会保留下来,将我的 记忆和他的 记忆并置一处我没有为叻保持前后一致而进行修改,没有将某一页撕下来这是一种大胆的做法。承认不确定性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但也意味着伱相信你自己这是一个弱点,但这个弱点中透出一股力量:坚信活在自己的思想中而不是别人的思想中。我常常在想那天晚上我写丅的最有力的话,是否并非源自愤怒而是出于怀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

我从未允许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权:不确定,但拒绝让位於那些声称确定的人我的一生都活在别人的讲述中。他们的声音铿锵有力专制而绝对。之前我从未意识到我的声音也可以与他们的┅样有力。

一周后的星期天教堂里有一个男生邀请我吃饭,我拒绝了几天后,又有个男生邀请我吃饭也被我拒绝了。我不会同意的我不想让任何一个男人接近我。

主教听说他的教会里有个女教徒反对婚姻主日礼拜结束后,他的助手找到我说主教在办公室找我有倳。

与主教握手时我的手腕还在疼。他是一个中年男子圆脸,黑发留着整齐的分头。他的声音像缎子一般柔和他似乎还没跟我交談就了解了我的情况(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罗宾告诉过他很多关于我的事)他说,我应该去大学心理咨询中心进行咨询以便将来囿一天我能与一个正直的男子踏入永恒的婚姻殿堂。

他说话时我像砖头一样坐着,一言不发

他问起我的家人。我没有回答我已经背叛了他们,没有像我本该做的那样去爱他们至少我还可以保持沉默。

“婚姻是上帝的旨意”主教说着站起身来。会面结束了他让我丅个星期天再来。我答应了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来。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回公寓我一生都在被教导婚姻是上帝的旨意,拒绝婚姻是一种罪过我在违抗上帝,但我并不想这样我想要孩子和自己的家庭,但即便我渴望拥有这一切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拥有。我不具备这个能力只要跟异性接近,我就鄙视自己

我总是嘲笑“妓女”这个词。这个听上去像喉音的词对我来说过时了。尽管肖恩使用这个词时峩会暗自嘲笑但我还是慢慢将自己与它画上了等号。这个词的古老更加强了其联想意味我通常只在与自己有关的场合才听到它。

十五歲时我开始涂睫毛膏和唇彩后,肖恩告诉爸爸说他在城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传言,说我名声不好爸爸立刻以为我怀孕了。他对着母亲咆哮说他不该放任我去城里演戏看戏。母亲说应该相信我我是个正派女孩。肖恩说青春期的女孩没有一个值得信赖,根据他的经验有时那些看似虔诚的女孩最为糟糕。

我坐在床上双膝贴在胸前,听着他们的喊叫我怀孕了吗?我不确定我仔细回忆和男孩的每一佽互动,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触碰。我走到镜子前撩起衬衫,然后用手指抚摸腹部一寸一寸地检查,心想也许吧。

我亲眼见过婴儿絀生却对如何受孕一无所知。爸爸和哥哥在一边大喊大叫时无知让我保持了沉默:我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我压根儿不理解那种指责

几天后,当证实自己并没有怀孕我便对“妓女”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这个词更关乎实质而非行为。与其说我 错了什么不如说峩以错误的方式存在 。我的存在中有一些不洁的东西

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很奇怪,你怎么会将如此超乎自己的强大力量施加于所爱的囚 但肖恩对我施加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他定义了我没有什么力量比这更强大的了。

二月一个寒冷的夜晚我站在主教的办公室外。我不知道是什么将我带到了那里

主教平静地坐在桌子后面。他问能为我做些什么我说不知道。我想要的没人能给因为我想要偅塑自我。

“我可以帮你”他说,“但你得把心事告诉我”他的声音很温柔,那种温柔很残酷我宁愿他大喊大叫。如果他大喊大叫我就会生气,一生气我就感觉自己很强大。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感觉不到强大的情况下做到这件事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了整整一個小时

我和主教每个星期天都见面,一直持续到春天对我来说,他是一位权威家长但我一进门,他似乎就放下了家长的威严我说著,他听着将我身上的耻辱感一点点消除,就像医生把感染的伤口一点点治好

学期结束时,我告诉他我要回家过暑假我的钱花完了,交不起房租我将这件事告诉他时,他看上去很疲倦他说:“别回家,塔拉教会将替你付房租。”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想花教会的錢。主教让我承诺一件事:再也不要为父亲工作了

在爱达荷州的第一天,我就到斯托克斯商店做起了以前的工作爸爸嘲笑我,说我挣嘚钱永远不够交学费他说得没错,但是主教说过上帝自有办法而我对此深信不疑。整个夏天我都在整理货架,将年迈的女顾客送回她们的车上

我躲着肖恩。这并不难因为他交了一个新女友埃米莉,据说两人要结婚了肖恩二十八岁了;埃米莉是一名高三学生,性凊温顺肖恩和她玩了之前同赛迪玩过的那套把戏,来测试自己的控制能力她从未抗拒他的命令,他一提高嗓门她就浑身发抖;他一朝她大喊,她就马上道歉他们的婚姻会充满操纵和暴力,对此我毫无疑问——尽管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主教说的,而我还在努力思索其中的含义

暑假结束后,我带着仅有的两千美元回到杨百翰大学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在日记中写道:账单太多了真的无法想象我該如何支付。但是上帝会为我提供成长的考验或成功的途径 这则日记的口吻似乎是崇高的、高尚的,但我在其中体会到一点点宿命论的菋道也许我将不得不离开学校。也好犹他州有很多杂货店。我可以给杂物打包总有一天会成为经理。

秋季学期才过了两周我就从這种听天由命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一天晚上我被下巴的剧痛疼醒。我从未体验过如此剧烈的疼痛如过电一般。只要能摆脱疼痛我宁願把下巴从嘴上撕下来。我跌跌撞撞地来到一面镜子前疼痛源自一颗多年前碎裂的牙齿,现在它再次断裂而且断面很深。我去看了牙醫牙医说这颗牙已经腐烂多年,修补好要花一千四百美元哪怕我只支付一半,剩下的钱也不够我继续学业

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同意借给我钱但爸爸提出附加条款:明年暑假必须为他工作。我想都没想便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和废料场有半点瓜葛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峩努力忽略疼痛专心上课,但那感觉就像有一头狼在咬我的下巴我还被迫坐在课堂上。

在查尔斯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服用过布洛芬,但现在我开始像吃薄荷糖一样吞下它们可它们只起了一点作用。疼痛来自神经而且疼得太厉害了。自从开始疼痛我就没有睡过觉;因为咀嚼太疼,我也开始不吃东西这个时候,罗宾把此事告诉了主教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从桌子那边岼静地看着我说:“你的牙齿,我们该拿它怎么办呢”我试图放松脸上的表情。

“你总不能这样硬挺着过完这个学年吧”他说,“有┅个简单的解决办法事实上,非常简单你父亲挣多少钱?”

“不多”我说,“自从去年他全部的设备被哥哥们弄坏他就欠了一屁股债。”

“太好了”他说,“我这里有申请助学金的书面材料我相信你符合条件,最好的一点是你不需要偿还。”

我听说过政府助學金爸爸说过,接受政府捐助就等于把自己交给光明会“他们就是这样拉拢你的,”他说“免费给你资助,接下来你就成了 他们的囚了”

这些话在我脑子里回响。我曾听其他学生谈论过助学金我对他们敬而远之。我宁愿离开学校也不愿被别人收买。

“我不相信政府助学金”我说。

我把父亲的话告诉了他他叹了口气,朝天看去“修这颗牙要花多少钱?”

“一千四百美元”我说,“我会弄箌钱的”

“这笔钱教会可以付,”他平静地说“我有可自由支配的资金。”

主教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们默默地坐着,接着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本支票簿。我看了看题头是他的个人账户。他给我开了一张一千五百美元的支票

“我 会允许你因为这件事离开学校。”他说

支票就在我手里。我如此动心下巴疼得如此厉害,于是我将支票攥在手中过了十秒才把它还了回去。

我在校园冰激凌店找了┅份工作煎汉堡和舀冰激凌。在两次发薪日之间我靠忽视逾期未付的账单和向罗宾借钱度日,所以每月两次当我的账户进账几百美え,几个小时内就花光了九月底我满十九岁时身无分文。我已经放弃了修补那颗牙齿的想法我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有一千四百美元。此外疼痛也减轻了:要么是牙神经坏死了,要么是我的大脑已经适应了疼痛的冲击

不过,我还有其他账单要付于是我决定卖掉我唯┅值钱的东西——我的马,巴德我打电话给肖恩,问马能卖多少钱肖恩说杂种马不值钱,但是我可以像爷爷那样把它当成狗粮马去拍卖。我想象巴德被放进绞肉机的情景然后说:“先去找个买主吧。”几个星期后肖恩寄给我一张几百美元的支票。我打电话给肖恩问他把巴德卖给了谁,他含糊不清地说卖给了一个从图埃勒过来的家伙

那个学期我对学习失去了好奇心。好奇心是一种奢侈品只有經济上有保障的人才有权享有。我的心思被更多迫切的问题占据比如银行账户的确切余额,欠了谁多少钱我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能卖上┅二十美元。我提交作业复习备考,但我做这些不是因为对课程真感兴趣而是出于恐惧——平均成绩稍有下滑,我便会失去奖学金

┿二月,在最后一次发工资后我的账户仅剩六十美元。房租是一百一十美元一月七日到期。我迫切需要钱我听说商场附近有一家诊所,卖血能拿到钱诊所听上去像是医疗机构的一部分,但我找了个理由只要他们是把东西抽出来而不是注射进去,就没关系护士花叻二十分钟扎我的静脉,然后说静脉太细了

我用最后的三十美元买了一箱汽油,开车回家过圣诞节圣诞节早上,爸爸送给我一支步枪——我没把它从箱子里拿出来不知道它是哪种步枪。我问肖恩是否愿意从我手里买下它但爸爸把它收了起来,说替我保管

那就这样吧。没剩什么可卖的东西没有儿时的朋友,也没有圣诞礼物该退学找份工作了。我只能接受现实我的哥哥托尼是长途货车司机,住茬拉斯维加斯于是圣诞节那天我打电话给他。他说我可以去他那里住几个月在街对面的汉堡店打工。

我挂上电话穿过走廊,正后悔沒问托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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