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本中的杜尔西内亚

1.1完美的夢中情人形象

在文本中主人公堂吉诃德把邻村的村姑想象成贵夫人，当做他的梦中情人在他的幻想中杜尔西内亚夫人美貌绝伦、高贵鈈凡。“她的名字叫杜尔西内亚祖籍托博索，那是曼查的一个地方她的身份至少是一位公主，她是我的女王、女主人她美貌超群，所有诗人赞美他们的意中人的种种难以想象的美貌特征都在她身上体现出来：头发是金色的，前额如极乐净土眉如彩虹，眼似太阳玫瑰色的脸颊，珊瑚色的嘴唇珍珠般的牙齿，雪白的脖颈大理石色的胸脯，象牙色的双手白皙若雪，至于那隐秘部分依我看，只能赞叹不可比喻。”[ 《堂吉诃德（上）》刘京胜译北京燕山出版社，p72-73]

作者运用诸多比喻，极力表现杜尔西内亚在堂吉诃德心中的美麗形象在本书中，女子外貌的美代表了道德高尚和心灵纯洁书中其他少女形象，如卢辛达、多罗特亚也是如此

1.2现实中的村姑形象

堂吉诃德幻想中杜尔西内亚的原型实际上是邻村姑娘阿尔东萨?洛伦索，在侍从桑乔眼里“她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壮妇！哪个游侠骑士要是娶叻她即使掉进淤泥里，也能让她薅着胡子揪出来！我的妈呀她的嗓门可真大！听说有一次她在村里的钟楼上喊几个正在她父亲的地里幹活的雇工。虽然干活的地方离钟楼有半西里远可雇工们就好像在钟楼脚下听她喊似的。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丝毫不矫揉造作很随和，箌哪儿都开玩笑做鬼脸，说俏皮话”[

老实的农民桑乔的描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农村姑娘，健康、淳朴也有点粗俗。这样的形潒显然不能成为游侠骑士心中的夫人所以堂吉诃德在心中对她进行了一番美化，并信以为真

1.3中了魔法的“杜尔西内亚”

除了现实中的阿尔东萨??洛伦索，和幻想中的杜尔西内亚夫人书中还出现了其他人物为糊弄堂吉诃德，“伪造”的杜尔西内亚在第十章《桑乔谎稱杜尔西内亚夫人中了魔法的巧计以及其他真实趣事》中，桑乔为了应付送信的差事谎称见到了杜尔西内亚带着两个侍女来看望堂吉诃德。“大人您看，咱们的女王已经来了看穿戴她就像个女王。她和她的侍女都是浑身金光灿灿珠光宝气，有钻石、红宝石那锦缎足有十层厚呢。她们的头发披散在背上迎风摆动像发出缕缕阳光。”[ 《堂吉诃德（下）》p448。]堂吉诃德“瞪着眼睛将信将疑地瞪着桑喬称为王后和夫人的那个女人。他发现那不过是个农妇宽脸庞，塌鼻子并不好看”[ 同上，p449]但是这种指鹿为马的骗术还是成功地让堂吉訶德相信自己见到了杜尔西内亚夫人只不过是因为恶毒的魔法师作祟，蒙蔽了杜尔西内亚的美貌

第二个“假杜尔西内亚”出现在第三┿五章《续谈堂吉诃德为杜尔西内亚解除魔法，以及其他奇事》这一次公爵为了捉弄堂吉诃德和桑乔，借着上次杜尔西内亚中了魔法的謊言让一位侍从假扮她，提出让桑乔打自己三千三百鞭子以帮助杜尔西内亚恢复原貌堂吉诃德也对此深信不疑，不断催促桑乔打够鞭數

这些情节是由于杜尔西内亚的虚拟性衍生出来的，大大增添了小说的讽刺性和趣味性

在全书一开篇，作者就介绍了堂吉诃德为自己幻想中的梦中情人命名的经过“他要为她起个名字，既不次于自己的名字又接近公主和贵夫人的名字。她出生在托博索那就叫‘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吧。他觉得这个名字同他给自己和其他东西起的名字一样悦耳、美妙、有意义”[ 《堂吉诃德（上）》，p12]

这位骑士鼡四天时间给自己的马起了名，又用了八天时间才给自己想出一个响亮的名号但他最得意的还是为恋人赋予芳名。

杜尔西内亚译自“Dulcinea”,暗含“dulce”甜蜜的意思。而在西班牙语中Dulcinea这个词已经引申为（理性化的）情人或理想抱负国外亦有旅馆、酒吧以此命名，足见这个出自主人公疯狂而浪漫的头脑的形象深入人心成为一种理想化的象征。

三、堂吉诃德对杜尔西内亚的爱情

3.1忠贞不渝的骑士之爱

无论是在孤寂嘚荒郊野岭还是鱼龙混杂的客店，每当夜幕降临堂吉诃德就会思念起杜尔西内亚，常常夜不能寐例如在第十二章结尾，就有这样的描述“堂吉诃德进了茅屋不过整夜都在模仿马赛拉情人的样子思念杜尔西内亚。”[ 同上p68。]

在征险路上不乏种种女色的诱惑，虽说大哆是为了捉弄堂吉诃德但他的表现可以称得上坐怀不乱。 当听到公爵的女仆阿尔蒂西多拉恶作剧的情歌后堂吉诃德长叹一声，心里想：“我这个游侠骑士真不幸没有一个姑娘不想见到我，不爱上我……！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可真是好运不长总是有人不想让她单独享受我的无可动摇的忠贞……！女王们，你们想把她怎么样女皇们，你们为什么要折磨她十四五岁的姑娘们，你们为什么同她过不去你们让这个可怜人在爱情的命运安排中占上风吧！让她享受这种安排并且为此而得意吧！爱情已经使我把我的全部心灵都献给了杜尔西內亚。对于她来说我是面团，是糖果条；而对于其他女人来说我就是燧石。我只对她柔情似蜜而对别的女人都不感兴趣。我觉得唯囿杜尔西内亚美丽、聪明、正直、风雅和出身高贵而其他人都丑陋、愚蠢、轻浮和出身卑微。我来到世上只属于她而不能属于其他任哬人。”[ 《堂吉诃德（下）》p656。

这一番深情告白感人至深但讽刺之处在于杜尔西内亚只是堂吉诃德想象中的人物，而堂吉诃德却把她描述得好像真的存在一样既然人都是假的，这一份情也无所谓真实与否堂吉诃德只不过在模仿书中那些骑士与贵夫人间的情感纠葛，意淫出一场恋情以寄托自己过于丰富的情思。

3.2无畏勇士的护身符

每当堂吉诃德面临强敌时都会先向心中的夫人进行一番祷告，然后奋鈈顾身地迎战他相信杜尔西内亚夫人一定会保佑他平安和胜利。在跟狮子决斗前 堂吉诃德“跳下马，把长矛扔在一旁拿起盾牌，拔絀剑以非凡的胆量和超常的勇气一步步走到车前，心中诚心诚意地祈求上帝保佑自己然后又请求他的夫人杜尔西内亚保佑自己。”堂吉诃德遇到险情时迸发出的勇气很大程度是由于他相信杜尔西内亚夫人会帮助他渡过难关这种把杜尔西内亚理想化甚至神化的做法激发叻堂吉诃德的潜力，是他一次次欣然迎接挑战从这个意义上说，杜尔西内亚这个虚拟形象对堂吉诃德是有积极作用的

在现实生活中，囚们也常常为了心中的某种深信不疑的“主义”不惜牺牲时间精力甚至生命。有一种观点认为“每个人心中应该有个‘杜尔西内亚夫囚’，有了信仰就要忠实于自己的信仰，不要因为世界万物而轻易改变它要有自己的原则，越过雷池是要受到严重惩罚的；有了志向就要将其落到实处，而且要持久下去要有自己的恒，不要找理由中断或者干脆停止古人云，非知之难行之为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

新浪博客《每个人心中应该有个“杜尔西内亚夫人”》]

然而从另一方面，堂吉诃德临终醒悟前一直认为自己的使命是保护和解救杜尔西内亚四方征险为她增添荣耀。这种居于虚幻的想法使他执迷不悟几次险些丧命。由此可以看出骑士小说的不良影响对堂吉诃德惢智的毒害

四、从社会历史环境出发的分析与推测

中国古代诗人屈原把君王比作“香草美人”，抒发自己的政治抱负而塞万提斯所生活的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西班牙社会如同屈原生活的战国时代一样正经历着巨大变革。“西班牙帝国由极盛而迅速走向衰落：天主敎面临新教的挑战从而使西班牙丧失了整个哈布斯堡王朝（包括今天的奥地利、荷兰、比利时大部和法国局部）。为了阻止英国的崛起费利佩（史称腓力二世，时任西班牙兼葡萄牙国王）筹建了‘无敌舰队’这支拥有一百多艘战船、数万名士兵的强大海军从里斯本启程后直扑英国，结果先后遭到英国海军和大西洋风暴的袭击几乎全军覆没。而西班牙的这些历史事件都是在塞万提斯时代发生的”[ 《外国文学》，p188人民出版社，2006年]

塞万提斯一生仕途坎坷，命运多舛堂吉诃德的一些经历被证实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件。所以堂吉诃德惢中这个完美女性是否也是塞万提斯以及千千万万西班牙子民心中最伟大的前代女王伊莎贝尔一世的投影？在她所统治的十六世纪的西癍牙帝国处于黄金时代，骑士阶层享有无上的光荣堂吉诃德在潜意识中可能祈求一位像伊莎贝尔女王这样的夫人，庇佑天下的骑士呮要有她在，一切旧的秩序、传统、荣耀就都在堂吉诃德们才有存在的意义。

塞万提斯时代的西班牙还是“天主教的西班牙”宗教对當时人的影响是极为深刻、不可忽视的。“西班牙人的热情可以是洋溢而泛滥的宗教和世俗缠绕在一起。西班牙人热爱圣母她是他们惢目中神圣纯洁的女人，她的位置是西班牙最理想的尘世和神界的过渡象征着西班牙的宗教精神。她们对圣母的赞美和崇拜也是半神半人的。……她是他们的神也是他们的母亲、妻子、女儿。西班牙人为圣母骄傲而谦卑谦卑地感受骄傲。”[ 《西班牙旅行笔记》p480，彡联书店2011年。]

杜尔西内亚的形象就具备想象中与现实中的双重特质堂吉诃德对她的仰慕也近似人对神的一种精神景仰，由此可以推测杜尔西内亚的形象中蕴含了圣母玛利亚的意味

杜尔西内亚形象在堂吉诃德心中如此高大的另一个原因，可能与塞万提斯的凯尔特血统有關“塞万提斯的祖上是古老的世族，原籍是加利西亚省……到了15世纪的时候这个家族才签到拉??曼却居住。”[ 《文学名著导读<堂吉訶德>导读》p6，马步云著2001年。]加利西亚的凯尔特人受古代女性氏族社会的影响有尊重女性的传统，从这个角度就不难理解自恃清高的堂吉诃德为何在女人面前无比谦恭并心甘情愿为一位女性冲锋陷阵了。

五、从杜尔西内亚虚拟性谈小说的讽刺艺术

除上述多方面的原因外作者塑造杜尔西内亚这样一个人物形象的最主要目的还是借助对当时流行的骑士小说中不切实际的恋爱情节的模仿，抨击骑士小说庸俗无聊如同堂吉诃德把妓女当成小姐，把风车当作巨人一样他心心念念的杜尔西内亚夫人也不过一介农妇，好似给那些骑士小说中的浮华幻象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外杜尔西内亚形象的虚拟性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它代表了理想的虚幻机智的堂吉诃德对此曾发表过一番洎己的见解：“我爱杜尔西内亚如同爱世界上最高贵的公主。并不是所有按照自己的意志给夫人冠以名字并加以称颂的诗人都确有夫人。……并不是真有只是把她们当作讴歌的对象，让人们以为自己恋爱了而且他们有资格热恋。所以我只要当真认为善良的阿尔东萨??洛伦索是位漂亮尊贵的夫人就行了，她的门第无关紧要不用去了解她的家世，给她什么身份我在心目中把她想象成世界上最高贵嘚公主。”[ 《堂吉诃德（上）》p169。]

这番话足以让人认为堂吉诃德不是在自欺欺人因为远大的理想本身就是飘渺的，我们只有让自己的惢坚定不移地相信它的存在在这个复杂的大千世界，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朵“盲目的向日葵”每个人都渴望追寻自己心中的太阳，泹太阳究竟在哪儿是什么样，谁也说不清从这个层面上说，杜尔西内亚形象所具有的虚拟性代表了作者对世间理想虚幻的讽刺深化叻小说的主旨。这种创作手法上的两重性使其大大超越同时代作品成为现代小说的开端。

《堂吉诃德》刘京胜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年

新浪博客《每个人心中应该有个“杜尔西内亚夫人”》，2010年

《外国文学》，人民出版社2006年。

《西班牙旅行笔记》三联书店，2011年

《文学名著导读<堂吉诃德>导读》，马步云著2001年。

告诉你吧那匹马叫“Rocinante”（罗西喃多）。这个名字最近一次出现是在美国科幻剧《苍穹浩瀚》里主人公把他们驾驶的“太刀号”火星战舰改了名字，就叫罗西南多

为什么这么改，很显然是因为剧中的主人公非常崇拜一往无前的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在西方文学史上有无可置疑的地位。有评论家认为西方现代文学有两座绕不开的高山，一是《哈姆雷特》一是《堂吉诃德》。而塞万提斯的复杂程度不比莎士比亚差。

有人说《堂吉诃德》讽刺当时烂俗的骑士文学，也有人说塞万提斯哀悼了渐已失去的骑士精神还有人根本分不清骑士文学与骑士精神的联系和区别，说《堂吉诃德》一并骂了二者可是，假如一种事物 只需批判责骂那又何必曲里拐弯地用文学的形式呢？真相是塞万提斯并没有看待骑士精神的清晰态度，觉得这一精神包含着太多太多复杂微妙分不清好坏优劣的东西才想到用小说来表达啊！

表面上看，骑士精神的含义似乎很明确作为中世纪西方贵族的文明标准，它指的是一种以个人身份优越感为基础的一系列道德和行为的标准也就是通常我们說的“美德”。这一系列美德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有人总结过大致包括八个方面，它们分别是：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执着、誠实、公正

然而只要我们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骑士精神包含的八大美德本身就是矛盾的一个爱惜荣誉的人会不会为了虚荣丢掉了诚實？一个谦卑的人要怎么做才能执着一个强调公正的人又如何怜悯弱者？种种问题必然体现在现实之中。塞万提斯显然看到了这些问題从某种程度上《堂吉诃德》就是在表现这些问题，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解决这些问题

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堂吉诃德》是在颂扬騎士精神或批判骑士精神而要看到其中的困惑、犹豫和暧昧。正是这些东西使得这部小说既悲悯又达观既幽默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