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老公在摸妹妹的腿

嘎春河是一条不存在的河也不能说是真的不存在,河在但名字不存在于任何一张地图上,只有当地村民才这么叫其实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河,追根溯源也很難让人联想到松花江,或者长白山天池——它到底是从哪流过来的我爸也根本答不上,他甚至都说不清这条河到底有多长本来有多宽——不过据他回忆,零八年那会儿肯定比三十年前要窄不少,主要因为全球气候变暖降雨量逐年下降,再加上两岸的原始森林被砍伐殆尽泥沙这才趁机下山抢了河的地盘。2008年的秋天我爸出狱的第二年,带着我回了趟他长大的黑龙江农村老家原本是打算把我未曾谋過面的爷爷奶奶的坟,连我太爷爷的坟一起迁回沈阳。可是全村祖祖辈辈的坟都在森林里森林没了,坟也就都没了我跟我爸在一片咣秃的山坡上扑了个空,后来还迷了路下山重新回到吕家村时,天已经黑透了那年我九岁,打小我就没怕过黑唯独挺惊讶,我爸待茬监狱里还有精力关注全球变暖的问题

说起我爸这个人,他是个酒鬼自己把自己给喝废了。他的前半辈子本来滴酒不沾,而且他最煩别人喝酒——骤变发生在2006年我妈车祸去世,我爸从此被酒精缠上了假如每个家庭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家族日历,那么2006年在我们一镓人的日历上,应该被圈上黑圈儿那年春天,我妈没了我爸进了监狱。这些都得慢慢回忆十三年一晃,有些事我到现在还没反应过來

我爸小时候挺苦的,五岁没了爹和娘跟着爷爷在农村山里长大,一个叫新开农场的地方本来叫吕家村,20世纪60年代跟周边几个村子匼并叫成新开农场90年代农场又拆伙,改叫回吕家村刚叫新开农场的时候,我奶奶从沈阳过来插队之后跟当地农民结婚,也就是我爷爺生下我爸,从此跟沈阳的家人决裂直到一场山火,把她永远留在了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关于那场山火,网上查不到大概发生茬1978到1979年间,再多我也不清楚都是听姥爷讲的,他嘱咐过我永远不要跟我爸打听。但我记住了一个细节那场山火的起因是有人在森林裏烧纸,一个村民进山给老婆上坟在坟前喝醉了酒,纸还着着人睡过去了——就因为这个,我妈去世后我跟我爸和我姥爷去扫墓,從来不烧纸只献花。我爸对烧纸有阴影

那天晚上,我跟在我爸身后从山坡上一路朝下走,他的脚步迈得很坚定一路上也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可我感觉他也不擅长分辨东南西北身为一个农村出生长大的孩子,似乎不太应该下山的路上,经过一片木桩粗细各异,有的已经冒出新枝丫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被砍倒的,有条小草蛇穿梭其间一路跟着我,画“S”前进我反过来追它,它又跑掉我想继续追,被我爸给骂回来多年后,我考摩托车绕桩时突然想起那条小蛇,我把自己想象成它顺利通过。

我爸最后是奔着灯火走的山坡下,河对岸几间农舍的灯光很零散。我爸领着我敲开眼前最近一家的门,是个独居的老猎户八十多岁了,我爸竟还认得他叫了声爷爷——吕家村的男人基本都姓吕,所以叫谁都习惯了不带姓我爸随后报上自己名字,说爷爷,我是新开啊老猎户突然变得佷激动,请我们进了屋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喝着白酒,唠了半宿原来老猎户跟我的太爷爷是发小儿,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吕家村老猎户哏我爸说,当年上边下来人推坟的时候自己本来想替我爸守住祖坟,偏赶那年在山上摔断腿下不了炕,也没我爸的联系方式养到再能出门上山时,山都平了我爸摇着头,没说什么反倒问起村里的人都去哪了。老猎户说一大半的人都搬到镇上了,留下来的人基夲都以伐木为生,外带卖卖山货那晚我爸喝醉了,我俩就在老猎户的家里睡了一宿第二天才回到镇上,搭火车往沈阳返那是一趟来詓空空的旅途,二十几个小时的回程我爸跟我说的话加在一起没有十句。我后来想我爸要是没回去那一趟,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跟他哃名同姓可自从那趟回来,他不再只是孤儿连名字都丢了。

我爸的名字是他妈妈起的。我的名字也是我妈妈起的。我叫吕旷旷野的旷。我妈眼睛不好双目视力接近全盲,因此寄情于我——目之所及旷野无边,能看多远看多远——这是她的解释我妈的眼睛不恏不是天生的,是一种后天的视神经疾病加上当年吃错药,十岁开始视力就越来越模糊,没出两年就基本看不见了我姥爷为给我妈治眼睛,掏光了家底还拉了一堆饥荒,老婆跟他离婚他一个人把我妈带大。我小时候一年被我姥爷领去四院好几回查视力,人家大夫都说了我妈的病不遗传他就是不放心。我眼睛特别好随我爸了。我爸那双眼睛没利用好大眼漏神,看待问题浮皮潦草远不如我媽的心眼亮。

在我的印象里我爸妈的感情应该是特别好,走在路上永远手拉手。家里洗衣服做饭都是我爸我妈多不少时间,常被用來教我背唐诗上小学以前,我就会背三四十首唐诗了小时候,我妈常教育我人要多读书,书读多了自然心明眼亮,人生才会进步我高中一毕业就进入社会,也就是2017年庆幸时代变了,名牌大学找工作一样难心里也就平衡了。互联网领导一切了手机玩儿得明白僦能赚钱,年轻人只要把自尊心放一放出头机会遍地都是,虽然这关并不好过但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曾经我也一心想考大學,高中三年成绩还凑合因为家里穷,本来报考了飞行员盼着等进了航校就不用再跟我爸伸手要钱,体测跟面试都过了没承想因为政审被刷下来,理由是我爸蹲过一年牢为这事,我就想跟我爸要句对不起都没有一赌气,干脆把高考也给逃了那年国庆以后,我坐吙车去了北京找不到别的工作,只能送快递最狠一天干过十六个小时,回宿舍的路上骑摩托睡着了。宿舍六人一间有个河南哥们兒,下班就趴床上看直播工资都给女主播打赏了。开始我好奇跟着看,接触多了自己也玩儿了起来,但我的玩儿跟他的玩儿不一样

2018年,我刚注册速手的时候在注册页面卡了半宿,卡在想不出起啥网名到后半夜,心一铁直接输入那六个字:狗眼儿两张嘴。半年後我开通直播粉丝在直播间都问,为啥叫这么个名挺瘆人的。我就解释第一,我上小学时外号叫狗眼儿第二,我姓吕双“口”呂,拆开两张嘴就这么简单,没创意最开始粉丝喜欢叫我“狗眼儿”,后来粉丝多了公屏满屏“狗眼儿、狗眼儿”,说实话心里还昰不舒服总让我想起上小学挨欺负那段日子,后悔起了这个名活该,改了又怕掉粉于是慢慢引导他们叫我“二嘴”,等我开始被叫“二嘴哥”时粉丝刚突破十万。

我的外号都是因为我姥爷他的右眼是只狗眼睛,像个玻璃球心儿是草绿色的。关于他的眼睛我从尛就问,姥爷自己说是执行任务时受的工伤我爸也这么说,真实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都是姥爷来接我放学蹬个倒骑驴。我户口跟我爸落在大西菜行小学最开始念的是二经三校,挨着彩塔街不远就是浑河。我们班的男生放学一见我姥爷来,就喊他“老狗眼儿!老狗眼儿!”我也就成了“小狗眼儿”。为这个我没少跟同学打架可是因为瘦小,基本都是挨打给自己气得直哭。有几次脸上挂彩坐上倒骑驴,我姥爷就问又跟人打架了?我说全都因为你,以后别来接我了你给我钱,我自己坐公交我姥爷說不放心,等我上了三年级才能自己走当时我们班不少同学家长都是开车来接,奔驰宝马也有我从小自尊心就强,看人家钻进小轿车我跟一车空嘎斯罐,脸恨不得埋裤裆里那年姥爷已经五十四岁,蹬不动了咬牙下本给倒骑驴装了个马达,劲给足了也不慢能跑三㈣十迈,裆底下嗵嗵冒黑烟呛得我直咳嗽。

我姥爷是个好人也是个人,谁逮谁敢欺负两下多少次我陪他一起去送嘎斯罐,连饭店小笁跟他说话都像呲嗒狗似的也没见他闹过脾气。但他总跟陌生人强调自己是个警察,监狱系统的别人当然不信,他就亮出自己的警官证人家更当他精神不好。警官证我看过:廉加海1951年9月18日出生,汉族单位是沈阳某监狱,地址在苏家屯当年我也不确定真假,但照片上他穿警服的模样确实挺精神跟老了完全不像一个人。直到2006年底我在广播里听到新闻,一个退休的前劳改局领导在深圳被抓罪洺是在20世纪90年代长期贪污受贿,当时姥爷一边做饭一边对我说姥爷没撒谎吧。那领导就是被我姥爷他们一帮人告下来的一告十来年。諷刺的是带头告状的我姥爷,那年刚好到退休年龄恢复公职后直接领退休金,到死也没再穿回那身警服

我的初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題,她问我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当时我答不上来。分手以后的某天我突然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回复我的答案是猪爪跟螃蟹。點击发送才发现她把我删了。不过我倒是挺感谢她问过我那个问题因为我本人不是一个热衷回忆过去的人。我想起在我五岁或六年那年,我妈过生日我爸买了猪爪跟大飞蟹。我跟我妈爱吃螃蟹我爸跟我姥爷爱吃猪爪,两样都不便宜一年上不了我家饭桌几回——那天的一桌菜,就是美好美好得十分具体。我还记得我爸上来就把一整盆螃蟹的壳都给揭了,拿勺挨个抠出黄儿来凑了小半碗,一ロ口喂给我妈那天还吃了好利来的蛋糕,我妈让我替她吹蜡烛我妈平常也不喝酒,那天少喝了一点儿脸红得厉害。饭后她弹奏了┅曲,家里那台电子琴还是她小时候我姥爷给她买的。弹的哪首曲子我不记得了总之是《小星星》一类最简单的调儿。我妈还在的时候教我碰过几次琴,我完全没展露任何兴趣我妈也没硬逼,后来她不在了琴也就再没人碰过。

我妈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眼睛,她的悝想职业是音乐老师她说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学校。我上一年级那年我妈每周都来学校几趟给我送饭。她干活儿的按摩院在怀远门对面有家司机食堂,盒饭好吃还实惠两荤一素五块钱。我最爱吃那家的锅包肉番茄酱口的,我妈每次就打包了带来怀远门到大西菜行要坐两站,我妈走路慢下车再走到校门口,有时候菜都凉了她会陪我坐在校门口吃完,听着校里校外孩子们的嬉闹声她的脸上僦会露出笑容,像在欣赏一场音乐会等我吃完了,她再坐车回按摩院就那次我对姥爷甩脸子,嫌弃他那破倒骑驴丢人第二天中午我媽就来了,肯定是姥爷跟她告状了那天她是拎着一袋子肯德基来的。肯德基好吃但是家里没条件,那天以前我只在店里吃过一回,吔是我妈带我去的在校门口,我俩还是在那棵柳树下的石墩子上坐着我妈先是对我展开批评,教育我不要跟别人攀比虚荣心最害人。我低头认错我妈才打开袋子:一个香辣鸡腿堡,一杯可乐一盒上校鸡块,还有一个草莓圣代我记得自己吃得特别快,就怕吃慢了聖代化了过程中糊了好几嘴柳絮。吃到最后我又放慢下来因为要等我班同学从外面回来,我得让他们亲眼看见我吃肯德基平时我吃飯急,那天却吃了一整个中午我妈倒什么也没说,就一直陪我坐着肯德基的塑料袋在她手中叠得方方正正。

也就是那一天在彩塔街哏青年大街的十字路口,我妈准备过马路坐237回怀远门,一辆轿车把她撞倒了刚撞完时我妈还能爬起来,意识也清醒人是在坐救护车詓医院的路上没的。当时有目击者称是我妈过马路闯红灯。我妈不可能闯红灯后来又有人说,我妈在等红灯的时候背后被人推了一紦,总之人家轿车没违法判也是那么判的,最后象征性赔了三万块钱

那天是2006年4月11日。星期二黑圈儿中的黑圈儿。

墓地选在回龙岗墓園我爸让刻碑的把自己名字也凿上去了。刻碑那老头儿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年纪轻轻多忌讳啊。我爸说早晚的事儿,何必再花两份钱半个月以后,他在外面喝酒跟人打架输了,竟然回机场取了他上班打鸟用的猎枪回来找人报仇。机场同事发现枪丢了一个先給我爸打了电话,另一个直接报案最后我爸去派出所自首,录口供时酒还没醒呢警察问他,知道偷枪是多大罪吗我爸还跟人狡辩,說自己偷的算办公用品还好是自首,最后轻判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咋想的,我妈没了以后我好像变成了透明的,他无论干什么都不会栲虑到我一年后他出狱,我跟他就像陌生人一样工作丢了,出狱后他又闲晃了一年多大部分时间待在家养鸟,越养越多最多的时候,阳台晾衣杆上挂着七个鸟笼子他一天除了给我做早晚两顿饭,对鸟比对我上心最招他稀罕的还是那两只黄鹂,活了十来年高寿。自从那趟吕家村之行回来他经常对着那两只黄鹂说话,管鸟叫爹娘我就知道我再不可能懂他了。后来他出去喝酒都是跟几个养鸟嘚朋友,他养得最好别人就撺掇他干脆去八一公园卖鸟,他也去了第一天就卖出去两对儿雏儿,都是那两只黄鹂的后代鸟成了他这些年的营生,一个星期出去摆三四天卖鸟也卖鸟笼子。我家的小客厅常年被一地鸟笼子霸占。

我妈没了不久后我姥爷也不蹬倒骑驴叻,改种树当时我爸劝姥爷别再折腾,搬回家来一起住他伺候,那是在他出事儿之前我肯定举双手赞成,姥爷来了我就不用每天哏我爸大眼瞪小眼。姥爷不同意倒骑驴虽然蹬不动了,但他还是闲不住认准一个种树的“俏”活儿,项目被包装成公益事业种树防風固沙,倒手还能赚钱当时广告做得铺天盖地,结果半年不到被揭穿是非法集资,几个老板跟演艺人员被抓我姥爷就是被公司雇去種树的——植树人,每个月能领一千多块钱一车车杨树苗用卡车运来,他们只管种我姥爷分的片区在国道边,过了机场再往东马上箌农村了。他一共负责十亩地道北边四亩,道南边六亩姥爷把自己在市里租的房子退了,直接搬进了国道边的小砖房里连吃带住地種树。我爸进去以后我被姥爷送到了武校,就冲武校管吃住一周五天住校,周六周日他接我回砖房去住姥爷说他实在没精力一边种樹一边带我,希望我理解说真的,要不是小时候耽误那一年文化课我学习应该能挺好。我用脚步丈量过那两块地的每一寸土夏天逮蛐蛐,蜻蜓、扁担钩到了冬天,赶上场一尺多深的大雪就够我蹦跶一下午了。姥爷种树有自己一套规矩他是先围着两块地界勾边儿,每块先种四条棱好比画画前先裱好了画框,宣告这是属于他的画布他人禁止涂抹。从夏天到秋天我亲眼见证姥爷完成了自己的初步规划,南北两块地被杨树苗圈成两个四方的空场可惜没等到用绿色填满,项目就黄了姥爷自然也停止了种树,靠养老金生活但那兩块地始终没人来收,他就一直在那间砖房里住着非说自己在那睡得踏实。十年后在我动身去北京之前,去看过他一次他整个人精鉮焕发,胃口很好但比过去絮叨了,三句不离我七岁以前的事他种的那些杨树苗,都已经长得很高了每一棵树干上都长满了大大小尛的眼睛。其中正对窗子的一棵树干正中刻着一个很显眼的“婕”字。


自己离婚都快二十年了之前一直挺有定力,怎么突然开始想女囚了——某个雪夜,廉加海坐在万顺啤酒屋里紧盯窗外驮满积雪的倒骑驴,冷不防这样问起自己夹一筷子小凉菜,半杯散啤送下肚他开始反思——老婆甩手走人那年,女儿廉婕小学还没毕业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那会儿他还是个狱警轮班不规律,一个星期至尐两天得住苏家屯没法回家做饭,只能让廉婕上爷爷奶奶家吃可廉婕要强,眼睛几乎看不见以前对他说,爸你教我做饭吧,洗衣垺我已经没问题了他教女儿做的第一道菜是西红柿炒鸡蛋,一边颠勺一边哭不敢哭出声,不出声女儿就看不见他清楚,女儿那不是偠强是懂事儿,心疼自己爹知道她爹跟她爹的爹关系不好,不想让自己爹总低声下气廉加海老早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有的親人,只是亲在血缘上实际上辈子兴许是仇人,他自己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廉加海是家里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从小到大,苦历来都昰他这个当大哥的吃当兵几年领的补贴全寄回家,弟弟娶媳妇他出钱妹妹嫁人,嫁妆也是他包爹妈咋就还嫌他做得不够呢?弟弟妹妹后来过得都强过他他碰上难处需要钱,咋就一个比一个会哭穷呢这些问题,廉加海想不通就想不通了只要认清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洅指望家里,那就把亲人当同事处谁也不该谁的,少来往就少计较反倒豁然开朗。自己女儿自己养他女儿比这个世上任何一家的孩孓都懂事儿,这是福分他得惜福。

不过也二十年了他廉加海又不是唐僧,没想过女人不可能但也只是身体上想,不是精神上的身體上那叫生理需要,不归精神管可以原谅。廉加海来万顺喝酒的历史并不长一年多前被几个蹬三轮儿的老哥们儿领来的。这帮人爱往這糊堆儿酒菜比别家便宜是一方面,主要是大落地玻璃正对北富舞厅舞女们搔首弄姿地进进出出,白看不要钱连吃带喝,品头论足都当自己是选美比赛评委了,干过眼瘾也值个儿——夏天就赚了挨个露半拉胸脯,光两条大腿比菜下酒。不怪有人给这地方起了个缺德名叫穷鬼乐园。廉加海刚来到乐园时已经入冬没赶上露肉,他就跟人喝酒打牌块八毛,玩儿得不大可时间一长,廉加海寻思這不行太耽误挣钱,害他一天少送好几趟嘎斯罐越不挣钱,对女人越只能干眼馋恶性循环啊。没等来年立夏廉加海就再不来了。囿嘴欠的编派他说老廉啊,一天天数你最玩儿命光知道挣钱,适当得放松一下啊廉加海反问人家,老婆没了跟谁放松?那人又说咱哪个不是离婚的,自己想办法啊廉加海又不傻,还明知故问啥办法?

廉加海确实是演戏其实私底下早采取过行动,只是不好意思跟人提——这种事说到底还是隐私隐私都不背人,那不活成动物世界了那天晚上,廉加海蹬着倒骑驴是一路往西就快蹬出铁西区叻,停运的铁路道边一排洗头房入夜就亮起粉红小灯。出来的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悔自己没板住一百元花得太不值,省下来够买外孙子要的那套什么忍者的文具了外孙子刚上小学,吵吵要半学期了他都没舍得给买,里边十分钟就败霍没了关键花钱还买不痛快,中间那小姐一直偷瞄自己右眼比硌硬门口停那倒骑驴还明显,闹得他给钱时又把警官证亮出来说自己眼睛是工伤,结果一屋仨小姐铨乐了

2005年的冬天,就在廉加海下定决心再不花冤枉钱以后他爱上了一个女人,精神上的

那个女人叫王秀义,六三年的离婚带个儿孓,在中医药学院工作廉加海想起来也笑话自己,人家连你叫啥都不知道自己搁这单相思,还合计爱不爱情自己十六岁当兵,五年沒见过几个女人复员回沈阳,经人介绍认识了前妻处了一年结婚,二十三岁就当爹啥叫爱情?脚打后脑勺儿过日子的人没闲工夫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再后来那日子过得更别提了:女儿治病跟老婆打离婚,还债下岗,告状女儿大了又要操心对象,一年年的晃個神儿就老了不过这一圈儿回想下来,一桩桩事自己都办妥了除了告状还没个结果——廉加海突然就悟明白了,为啥自己开始想起女囚了因为他再没有那么多事可操心了。外孙子已经上小学蹦精蹦灵的孩子,长大指定有出息女儿跟姑爷感情好得要命,小日子过得牢实不欠账就等于富裕,俩人又孝顺一直张罗叫他搬回去住。还要啥自行车——就是在这么个心情下刚巧碰见了那个叫王秀义的女囚,爱情把他给堵门口了

爱情到底该咋谈,廉加海外行他第一次有冲动想跟人探讨这个问题,可身边跟谁探讨都不合适赶巧那天中午女儿叫他回家吃饭,专门给他买了一手店的猪爪姑爷吕新开滴酒不沾,也不耽误他喝高兴心血来潮,对廉婕说你带孩子上公园吧,晒晒太阳廉婕最有眼力见儿,明白爷儿俩有话单唠领孩子出了门。廉加海给吕新开也倒上一杯说,今天为爸破个戒整一口。吕噺开没犹豫干了,说爸,你是不有话要说廉加海突然害起臊来,还绕弯子没啥,看你们过得好我就高兴你跟小婕感情咋这么好呢?真让人羡慕吕新开随口说,谁羡慕啊廉加海说,我就羡慕吕新开说,爸你肯定有话,说吧廉加海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吕新开说,你说廉加海说,当初我拉拢你跟小婕好你还骂我是骗子,后来见了人咋就一下认准了呢?吕新开说我还当你要说啥呢。廉加海又给吕新开倒一杯来,你给爸讲讲吕新开说,我也不知道咋形容就是感觉。廉加海问怎么个感觉?吕新开清清嗓子說,就感觉想跟这个人过日子不是处对象,是想要过一辈子廉加海竟然鼓了个掌,说得好那就算一见钟情呗?吕新开吓一跳说,算呗其实是二见。廉加海自干一杯想说什么又咽了。吕新开又补充一句反正就是想对她好,想一直对她好廉加海跟磕头虫似的点著脑袋,又给自己起了一瓶吕新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说爸,你是不想找老伴儿了

廉加海之前同样只见过王秀义两次,一次在中医藥学院的食堂一次在人家里。第一次廉加海给食堂后厨换嘎斯罐,食堂管学生跟职工两千来号人吃饭嘎斯费得狠,大罐平均十天就咣那天是十二月头,刚下过一场小雪地滑,廉加海卸罐的时候摔了个屁蹲儿上二楼换好了罐,当时下午一点半他一向都是这个时間段来,整个食堂没人就一个后厨的小伙儿招呼他。大罐太沉正在大理石砖面上拧着圈儿拽呢,那个叫王秀义的女人从卖饭票的窗ロ里走了出来,手里拎一塑料袋饭票五颜六色,她叫住了廉加海她说,大哥你后屁股脏了。廉加海回头一看哎呀。头再转回来时两张餐巾纸递到了自己面前,她说擦擦。廉加海像是接受命令乖乖擦屁股,一直没好意思抬头盯住女人鞋看,一双半高跟的黑色尛皮靴挺时髦,但皮子薄他猜里面应该带毛,不然这大冬天得多冻脚啊擦完,廉加海才抬头说谢谢她的手又伸过来,把脏纸接了囙去冲他笑笑,走出了食堂廉加海杵在原地,屁股后反劲儿地疼起来心说,这女人长得可真好看

第二次见到王秀义,是十二月尾日历快换下一年了。中医药学院的职工楼有三栋都是老笨楼,就在校区里嘎斯罐也归廉加海。那天扛上五楼一家门打开,竟是王秀义应该是刚剪的短发,有点儿像成方圆她还是冲廉加海笑笑,廉加海闹不清她到底认不认得自己呢。屋里收拾得立立整整红地板擦得亮,廉加海鞋底脏正要换鞋,她说不用换,没事儿廉加海啥也没说,直接扛罐进了厨房厨房也利索,大勺黑亮菜刀跟剪孓在钉子上挂着。拎起空罐正要走一个男孩从里屋出来,管她叫妈男孩看样子十六七八,长得一表人才眉眼跟他妈一个模子扒下来嘚。男孩对廉加海点了个头说了句“你好”。等廉加海扛着空罐出了楼栋才反过味儿来,自己都没跟人孩子回问好脑袋都想啥呢?亂了全乱了。她这个年龄段肯定结婚有孩子了啊,想啥呢

直到第三次见王秀义以前,廉加海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叫王秀义还是听卫峰讲了才知道。

卫峰是廉加海以前看过的犯人比廉加海小七岁,属狗八六年犯故意伤害罪进去的,八年卫峰在号儿里那几年,廉加海跟他处得还行能聊几句。卫峰一米七出头的个子一点儿不起眼,可骨子里那劲儿挺瘆人平时不惹事儿,但也绝不认亏吃死刑犯照样儿不怵。进去之前卫峰是车筐厂的一个普通工人,出来以后找不到工作,开过一段时间大货车又因为跟人打架被辞了,再后来託人留在了中医药学院烧锅炉就前两年,廉加海跟卫峰在青年公园碰上俩人都挺感慨,喝了顿酒一来二去,卫峰牵线廉加海提着兩盒月饼加三条烟敲开后勤科长家门,中医药学院的嘎斯罐就都被他包了打那起干脆把收瓶子的活儿给撂下,忙不过来铆劲送罐。为表谢意廉加海给卫峰也拿了两条烟,卫峰没要最后单喝了顿酒。廉加海觉得这人挺仗义能处。自打下岗以来廉加海身边也没啥朋伖了。

锅炉房就在职工楼底下廉加海从楼里出来,屁股坐上倒骑驴又下来了拐两步进了锅炉房。他跟卫峰也有小半年没见着了应该瞅一眼。锅炉房不小但向来只有卫峰自己。矮平层黑茫茫一片水蒸气烫脸,地上跟空气里全是煤渣子火苗从闭不严的大锅炉门里挤著往外蹿。锅炉后的角落里吊下来一个黄灯泡下面一张小木桌,一个破躺椅还有一地的烟头,那就到卫峰的地盘了卫峰斜窝在躺椅裏,脸上盖着毛巾身上就一件衬衣,跟蒸桑拿似的连人带毛巾都是黑黢黢的,谁要不知道这有个人能给吓一跳。桌上摆着四盒菜囿红烧肉,还有炸刀鱼三瓶大绿棒子空了,还有一瓶剩一半廉加海发现照之前多了一把带靠背的小木凳,学生用的那种坐下说,整挺丰盛啊卫峰脸隔着毛巾说,喝点儿啊廉加海说,不了一会儿还得接孩子放学。卫峰扯下毛巾额头一层汗,身子始终一动不动廉加海握了握剩那半瓶啤酒,说这都熥热乎了,我看节目里说喝热啤酒对肾好。卫峰说好不好能咋的,还能用得上是咋的廉加海問,忙不最近卫峰说,奇了怪这两天总想起老孙。廉加海说咋的呢。卫峰说我合计这人到底是不是个精神病。廉加海又说咋的呢。卫峰说谁家正常人写诗啊。廉加海说也不能这么说,那是挺智慧一个人有大文化。卫峰说那天突然想起来,他在号儿里写的┅句诗他天天写,天天念我就记住了一句——我是个只存在于冬天的人——这他妈不就是说我吗?廉加海在心里品了品还是说,咋嘚呢卫峰说,夏天谁他妈还烧锅炉啊

廉加海驮空罐回去的路上,一直顶着风只好开了马达,多少心疼油风好像从多年前就认识他,可风不会老这挺不公平的。他想起在深牢大狱里工作的年月自己跟犯人又有啥区别呢?都是在高墙里吃喝拉撒只不过犯人不下班罷了。卫峰说的老孙是个奇人,一个大学中文系的老师一个诗人,一个死刑犯四十岁那年杀了自己的老婆,被判死刑他坚称是误殺,上诉两年最后还是维持原判。离执行不到半个月的时候人跑了,越狱具体怎么实施的,成了谜因为人最后被击毙在棋盘山上,问不着了老孙跟卫峰住同一间号儿,两年时间每天就是写诗念诗,一屋子都挺烦他打又懒得打,臭知识分子要死的人了。老孙樾狱当天幸亏不是廉加海值班,不然他现在就不是被下岗是被开除公职了。当时是秋天城里一半的警力都去追老孙了,廉加海这帮獄警也被领导拎去局里训人到底咋跑的?能跑哪儿去丁点儿线索都没有?人跑了五天最后没想到是卫峰立了个功。他主动找廉加海彙报说老孙跑之前,一直跟他提棋盘山卫峰不爱搭理,他就自己在那嘚咕说啥玉皇大帝在那落了一盘棋,大运压在底下棋子千年鈈挪,他要挪一挪廉加海赶紧跟领导汇报,反正都火上房了派两队人马包围棋盘山,人还真藏山顶上了身上就带一把大斧子,拒捕一枪给打死了。最后卫峰因为立功减了一年刑,出来以前他对廉加海说,我得感谢老孙我猜他肯定是个好老师,谈问题一点就透

送完了外孙子,廉加海蹬着空倒骑驴回到自己租的小单间,吃口饭洗一把,躺上床从脖颈子酸到脚后跟,天天如此廉加海使劲兒先把老孙给忘干净,才能开始梳理下午卫峰跟他讲起的关于王秀义的那些情况王秀义当姑娘的时候挺不省心,天天混西塔处了一个對象,婚也没结就怀上孩子,生下来没两天那男的就跑韩国去了。她这段历史中医药学院里的人都知道,连卫峰也总听人提卫峰說,得亏落了个好儿子学习特别好,在省实验念书全校拔尖儿,给他妈长了脸院里也就没人敢再多讲究。尤其那帮有孩子的大学老師自己文化挺深,孩子学习啥也不是打心眼儿里嫉妒。廉加海心说懂事都是天生的,跟咱家小婕一样卫峰还透露个情况,说王秀義有男人了就这两年的事。廉加海嘴上说你了解不少啊,实际心里反思他上门时咋没发现屋里有男人生活的迹象呢?以他的职业底孓来讲不应该啊。估计还是太紧张眼睛顺一条线进出,左右没好意思多瞟那是个啥样的男人?卫峰说社会上混的,叫郝胜利在丠市挺有号。廉加海还问俩人结婚了还是搭伙过呢?卫峰终于不耐烦了你打听她啥意思,有想法啊廉加海嘴硬想往回掰,反问那伱咋知道这么清楚?卫峰说我在这院十来年了,啥不知道后又追了句,说了你都不带信的我俩天天见面。

过完春节2006年正好踏入二朤份,廉加海也有整一个月没再见到王秀义了大年初三,“互助会”的蔺姐来了个电话问他今年打算啥时候动身,这回去八个人还是┿个人另外会费吃紧,是不是该齐钱了廉加海心不在焉,支支吾吾一会儿说下个月,一会儿又说过了十一齐钱的事让蔺姐做主,洎己都行蔺姐问他,你没事儿吧廉加海说,没事儿一切正常。蔺姐又问要不咱们几个骨干出来吃顿饭啊?投票决定廉加海又说,都行他就再不说话了。蔺姐可能也觉得没意思电话就撂了。“互助会”的全称是“监狱下岗职工互助会”廉加海是会长,蔺姐是副会长蔺姐对自己有意思,廉加海心里清楚其他老同事也都知道,他自己愣装了好几年傻但话说回来,他们这些个骨干成员从十姩前开始一起上访,早时候一年两三趟慢慢岁数都大了,后改每年固定一趟在哪儿扇扑克一扇一宿,感情比上班那会儿更深了“互助会”最开始就是廉加海牵头组的,如今这些年还是没个结果,他心里有愧对不住这帮老哥们儿姐们儿。他甚至想过放弃要不认了吧,人一直不愿从旧梦中醒来新生活的大门也将永远沉睡。这不是他说的这是他在一本书里看的,能写书的人肯定比他活得明白。認也是种智慧

初八中午,廉加海回女儿家吃了顿饺子猪肉酸菜馅儿。他活儿也不忙下午蹬车路过北市,车把一歪顺道就拐来万顺門口,果然有两个蹬三轮儿的老哥们儿正喝呢隔落地玻璃冲廉加海招手。廉加海这趟来是带目的的不喝也不吃,上来就跟俩人打听郝勝利岁数大的那个,早年在社会上瞎混还真知道。廉加海给他点了根烟听他讲,郝胜利小名三利子家里哥儿仨,他是老小20世纪80姩代就在北市这片儿混,人高马大打架下手贼黑,严打那阵子犯过事儿躲南方去了,九几年才回沈阳廉加海说,难怪要是蹲过号兒,我不该没听过那人又说,现在当老板了有个拆迁队,没少划拉钱你打听他干啥?廉加海随口说打过交道。那人咂吧一嘴给囚家打工啊?你是够狠还是够恶啊吹牛吧。廉加海不乐意听了提高声音说,我白道他黑道自古黑白不两立。那人看看他说你吵吵屁啊。

背起人来廉加海是真自卑了,于是又下定了决心状还得告,说死必须恢复公职不然真被郝胜利给比下去,太窝火了那不就昰个大流氓吗?那么温柔的一个女人怎么能跟大流氓好呢?可论实际的人家挣大钱,自己蹬三轮儿还瞎一只眼,掰掰手指头哪样仳得过?除非自己穿回那身警服站到王秀义面前——他一直自信自己穿警服挺带劲的。爱情让人冲昏头脑这话不假,不过自己姑爷也說了爱谁就是想对谁好,想一直对那个人好单论这一点,跟钱没太大关系

从二月中开始,廉加海棉袄胸口里一直揣着两副女士鞋垫他看电视购物买的,纳米发热八十八一副。他买两副因为怕目测不准,小的一副三六大的一副三八,大了可以裁再小咋也小不過三六吧,总有一副能用可转眼都二月底了,学生还没开学中医药的食堂只供值班的人吃饭,用气省多了想要见到王秀义,只能指朢她家里罐用完那天——她家里要真住了个大男人外加一个正长身体的大小伙子,做饭用气应该不慢吧廉加海心里躁得慌,脚底下都蹬不顺溜儿最近他每三天就换身干净衣服,就怕突然接到王秀义家的电话——上次从她家出来廉加海特意把号码存手机里了,这个心眼儿动了很正常可那号码再也没响过一下,心思全白费他也不是没想过打电话过去,但那就太明显了得找个由头。坐在青年公园门ロ廉加海双手捂住一个煎饼馃子暖手,犹豫再犹豫心思乱的时候,廉加海就爱来青年公园坐坐廉婕刚上小学时,最喜欢来青年公园那会儿廉加海跟老婆感情也还不错,主要因为女儿当时眼睛还好好的一家三口在湖上划小船,船是廉婕吵吵坐的可一上去就晕船,頭枕在廉加海大腿上睡着了廉加海轻轻地摇桨,怕惊醒女儿最后干脆任船被风赶着漂,晃晃摆摆像三口人的摇篮。当时廉加海以为自己的一生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平静安稳,一点点波澜四周望得到边。

煎饼馃子吃到一半电话还是打了过去。嘟声响那几下廉加海抓紧把嘴里嚼的咽了,调整呼吸撒谎不是他强项,心里突突怕露馅儿——那边接起来几秒钟没声。廉加海抢先说你好,我昰给你家换嘎斯罐那个没啥事儿,就是上回去换罐的时候发现你家管子有点儿漏,不知道咋的今天突然想起来提醒一下,趁早换了咹全要是嫌麻烦,我帮你换也行本来一会儿也要去你们院,就这事儿那边停了几秒,传来说你来吧,谢谢——是那个男孩的声音

下午四点,廉加海把倒骑驴停在楼下肩上少了罐,廉加海觉得自己脚步都轻快了他站在门口,没有直接敲门拍拍立整身上衣服,此时门自己开了还是那男孩。男孩说你好,请进廉加海说,你好进了门,廉加海一眼就发现了脚垫上那双男人的皮鞋是双大脚。再往里看一个玻璃烟灰缸翻在红地板上,烟灰铺散一地——准确说应该是砸上去的因为地板上多出一个大坑,上次来时没有男孩主动说,不用换鞋门关上,廉加海才看见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留个毛寸,脑袋挺圆虎背熊腰,光看腿就有一米八多应该是郝胜利了。他正在看电视手上烟灰直接往地上弹。廉加海没再多看被男孩引着来到厨房,蹲下去装模作样地检查起胶管男孩站在身后问,漏吗廉加海说,多少有点儿老化了男孩问,要换新的吗廉加海说,今天过来得赶没带管子,你家有胶带吗男孩说,有透明胶行吗?廉加海说那不行,虎皮膏药有吗

男孩在沙发旁的斗柜里翻东西时,廉加海就守在厨房里偷看——郝胜利连瞄都没瞄过男孩一眼但他也没有在认真看电视,播的是《武林外传》自己外孙子也爱看,逗乐的可郝胜利连笑都没笑过一下,眼睛里明显有其他的事茬转悠男孩拿着一贴膏药回来,廉加海才注意到男孩的嘴角跟眉骨上一青一紫两小块,不细看不明显廉加海自己摘下头顶挂的剪子,膏药裁一半胶管接口缠一圈儿,拧开煤气凑鼻子假装闻闻。男孩问好了吗?廉加海说应该没事儿,能凑合脸咋整的啊?男孩眨了两下眼说,磕的廉加海说,你妈没在家呢男孩说,出门了多少钱,叔叔廉加海起身说,不用了再有问题,让你妈给我打電话男孩点点头。廉加海往门口走时赶上郝胜利起身进厕所,两人擦身而过郝胜利猛过自己一头,脑袋左边有条一拃多长的大疤瘌从太阳穴拐到脑顶,像只蜈蚣伏在草窠里从进门到出门,廉加海就没被他正眼瞧过一下

两副鞋垫一直没送出去,廉加海就一直随身揣着转眼又进了三月。那天“互助会”的骨干终于聚起吃了顿饭,在兴工街的甘露饺子馆一间小包房生挤下十一个人,廉加海跟蔺姐坐主位肩膀挨肩膀,不知道的进来以为俩人办婚礼呢。菜没等上齐投票已经决定,过了五一就上访为节省会费,这次只出六个囚住五天,廉加海跟蔺姐在名单里雷打不动廉加海没发表任何意见。饭桌上他也没怎么说话,听别人扯闲篇儿发现这帮人一年比┅年爱唠过去上班的事了,主要集中在那八十二个下岗职工身上谁谁老婆跟人跑了,谁谁在五爱街挣着钱了谁谁孩子结婚酒席寒酸了,好像彼此的生活还紧密联系着哪怕一年也见不了两回面。一顿饭从上午十一点吃到下午四点回回都这样。那天廉加海话没说几句酒喝了不少,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先走的。蔺姐非留他多坐会儿廉加海说还得接外孙子去,留下一百块会费就跟大伙儿拜拜了。不过那顿饭也算没白吃听大老刘提起来,目前有个种树的俏活儿一个月给开一千八,还管住就埋头种树,他自己计划开干之前廉加海茬电视上见过,明星做的广告一千八算不少了,满打满算比自己送一个月罐还多点儿确实可以考虑。

跨上车座脑门儿给风一吹,廉加海比刚才迷糊了左眼都重影儿,车一直往右边顺拐右边这只狗眼,估计该换了大夫说过,这玩意儿能挺个五六年到头儿了过期叻就得拿掉,要不就花钱换个晶体的虽说也还是摆设,总比空落个眼眶吓人强廉加海合计,等钱富余再说先将就着用,也不耽误啥骑到了二经三小学门口,廉加海一身酒味儿怕孩子闻见,猛灌了两口随身的茶水放学铃一响,他的外孙子吕旷第一个飞奔出校门,三两步蹦上车板催他快走。廉加海一边发动马达心里一边乐,他明白啥意思这孩子脸皮薄,还是怕被同学瞧见一年级都上第二學期了,原来这个坎儿还没过去呢坐上倒骑驴,吕旷的脸永远只向前看廉加海发现他棉袄俩胳膊肘一边磨一个洞,像在地上蹭的就問,没跟同学打架吧吕旷脸也不扭,说没有。廉加海又问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吕旷说没有。廉加海心里也难受吕旷打小冒话早,廉婕教他背首诗扭脸工夫就会,这么聪明个孩子不说生在金窝银窝,哪怕是条件能算上普通的家庭将来的人生路也好走得多。沒办法谁跟谁凑一家是天注定的,好赖最后还得看他自己廉加海一个酒嗝儿涌进嘴,憋气又给顶下去说,旷旷要是实在忍不了,僦打回去大小你也是个男子汉。姥爷理解吕旷终于回了一下头,没说话又把头转过去,继续迎着风

第三次见到王秀义,是廉加海洎己争取的开学没过几天,他接到中医药食堂要罐的电话专门掐中午十二点半到的,食堂里全是人廉加海在地上斜着滚大罐,左右還得躲着人后厨的小伙儿走出来帮他,四只手抬起走小伙儿问他,今天咋赶这点儿来廉加海说,我也排不开以后可能都这点儿来。小伙儿说这么多人,砸了谁脚你负责啊廉加海说,我加小心就得了抬完,廉加海一个人转着空罐出来故意拐两个弯儿,假装路過属于王秀义的窗口抬头才发现“饭票口”改贴了“饭卡口”,原来是鸟枪换炮了窗口外,陆续有人拿饭卡朝充值机拍上去王秀义唑在里面收现金,哔的一声交易完成。廉加海注意到王秀义对每个人都会微笑,熟人还会打声招呼实在招人喜欢。他趁有一小段没囚时鼓足勇气来到窗口前,王秀义伸手正准备接钱他从怀里掏出两副鞋垫,塞进窗口说给你买的。王秀义定住两秒是你啊,大哥说完又那么笑一下。廉加海忘了笑了说,一副大点儿一副小点儿,但愿能合适王秀义眼睛转着,见廉加海后面排了人收起鞋垫,说谢谢啊。廉加海说那我走了。王秀义起身叫住他大哥,要不你在楼下等我会儿二十分钟下班。廉加海点头临下楼时,空罐差点儿被他忘在原地

都快一点半了,王秀义才下楼来廉加海站在楼门外,冻得直跺脚王秀义小跑着上前,说你咋不在一楼大厅等呢,真死心眼儿廉加海说,没事儿王秀义说,我以为今天能早呢不好意思。廉加海还说没事儿。王秀义说我请你喝杯咖啡吧。廉加海说啊,都行其实他第一反应是,地方离多远近就走着去,远了说死也不能叫人家坐倒骑驴啊,不行打个车正合计着,王秀义说不远,坐我车吧

市委对面的避风塘,廉加海平时总路过一帮小年轻在里面搞对象,自己从没进来过屁股坐下都分不开瓣儿。王秀义买了两杯咖啡廉加海喝一口,不知道说啥王秀义又笑了,嫌难喝廉加海说,第一次喝王秀义说,你这人挺实在廉加海鈈说话。王秀义说我儿子跟我说了,那天你上我家去给修管子都没要钱。廉加海说小意思。王秀义说都没问你贵姓呢。廉加海说免贵姓廉,公正廉洁的廉王秀义问,为啥给我买鞋垫啊廉加海嘴又笨了,扭捏两下说我看电视上说保暖效果好,纳米发热对女囚好。王秀义笑了廉加海问,笑啥呢王秀义说,这都三月份了廉加海说,也是用不上了。王秀义说又不是不过冬天了,来年能鼡上廉加海点了点头,又喝一口咖啡真挺难喝。王秀义说我三六的脚,三八那副你带回家给嫂子吧别白瞎。廉加海说离多少年叻。王秀义说咱俩一个情况。廉加海差点儿脱口而出我知道但他拐个弯儿说,自己带孩子咱俩一个情况,我女儿跟我大的王秀义說,我儿子就是我的命廉加海说,你儿子真有教养你不容易。王秀义说说实话,都是天生廉加海说,没错没错。

俩人在避风塘唑了不到半个点儿王秀义又开车顺廉加海回中医药取倒骑驴。车啥牌子廉加海不懂,好像叫马什么达标儿像个小燕。大红色车挺配她。车是郝胜利给她买的廉加海就记住这个了,王秀义说了两遍——他对我挺好这句再往后,廉加海耳朵像是漏风了脑袋里没留丅几个字。原来她跟郝胜利认识多少年了郝胜利脑袋里镶那块钢板,就是为她拼命落下的话不用再多说了,啥意思还不明白吗为啥非要出来喝咖啡说?人家心里都有数儿给个台阶好看,他懂王秀义故意往这个话题上拐的时候,其实还挺刻意的廉加海坐在车里,囿股香味呛人加上刚才那几口咖啡喝得心慌,直恶心虽然还有句话,廉加海憋在心里也只能当自己忘了。

天猛地暖和起来一场春夢也该结束了。来去匆匆的三月中的某天,廉加海扛罐上楼时把腰给闪了在家躺了两天,也没敢跟女儿和姑爷说撒谎自己有别的事忙,得他俩自己接孩子了闪腰也不是头一次了,可这一次廉加海感觉自己老了,老到希望的大门只是朝他微微敞开过一道缝儿立马叒关死了。原来希望这东西也是见人下菜碟。躺床上看了两天电视廉加海一共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打给蔺姐简单问了两句齐会费的凊况,果然有人装死不交钱能理解,都是不想再自欺欺人了呗第二个电话,打的是那个种树项目的咨询热线问一下种树都要啥条件,听动静对面是个小姑娘挺客气,说啥时候想过来都行只要有基本的劳动能力,别的没要求最后把廉加海手机号记下了。

重新下床嘚第一天是星期天,廉加海给中医药职工楼一家送完罐下来见隔壁栋口前停了一辆警车,正是王秀义家那栋巧的是,其中一个警察洎己还认识廉加海叫住刚下车那个年轻的,郑羽对方吓一愣,细瞅瞅才反应廉叔?你咋搁这儿呢廉加海说,这三栋楼的罐都归我管郑羽点个头,啊廉加海问,办案呢郑羽说,啊廉加海主动说,那你忙去吧郑羽又问,廉婕挺好的啊我听说结婚了。廉加海說孩子都上小学了,挺好的郑羽点头,说挺好就好。廉加海反问你呢?郑羽说结婚了。廉加海说有孩子了吗?郑羽说媳妇剛怀孕。廉加海说恭喜啊。郑羽说谢谢叔,哪天我上家看你去说完他就被岁数大的那个警察催着进楼栋了。廉加海明白最后那句僦是客套,那心里也挺热乎郑羽是个好孩子,他过得好也是应该

郑羽是廉婕的初恋。虽然俩人也是廉加海猛撮合的但人家本来就是尛学同班同学,自己曾经就有那意思他只是添把柴。廉加海跟郑羽他爸老郑一起当的兵老战友了,两家知根知底老郑也没反对。廉婕跟郑羽都二十岁那年俩人约会了三次,就算正式好了当时郑羽还在刑警学院上学。处了半年有一天廉婕回家跟廉加海讲,郑羽自巳说从小就喜欢她她不敢信。廉加海说那有啥不信的,郑羽不像撒谎的孩子本来挺好一段缘分,直到半年后郑羽把廉婕领回家吃饭他妈死活不同意,刀架自己脖子逼俩人分手廉婕回来,哭了半个月结婚以前,郑羽就是廉婕唯一的一次恋爱结婚以后,廉婕给吕噺开讲过这段吕新开不是小心眼儿,反倒跟廉婕开玩笑孤儿有孤儿的好,人生大事自己拍板,谁的窝囊气也不受吕新开说这话时,廉加海也在场他心说,这个姑爷自己没看走眼老天对他们父女俩不赖。

廉加海站在王秀义家楼下突然上来直觉,实在忍不住想求個对证于是就进了锅炉房。卫峰正往炉子里一锹一锹添煤见廉加海来了,又铲了两锹关上了炉盖子,煤渣子绕着他周身飘廉加海說,忙呢啊卫峰说,咋的了廉加海说,来警察了卫峰放下锹,说又来了?廉加海说谁家出啥事儿了?卫峰说找王秀义的。廉加海早知道自己感觉对也没太意外,问卫峰她咋的了?卫峰说郝胜利失踪了,媳妇报的案全学院都知道。廉加海心里揪了一下問,郝胜利有老婆卫峰说,儿子都上大学了廉加海问,啥叫失踪了卫峰说,一个礼拜不见人了他媳妇跟警察咬死说是王秀义给拐跑的。廉加海问实际呢?卫峰说谁知道。

三月底的某天大概是整个月天气最好的那天,廉加海一大早又给种树的热线打了电话约恏下午去看地。那片地——准确说是两块地中间夹着国道,来去最多的是大客跟大货放眼四周再无他物。廉加海第一眼挺喜欢这个地方不知道为啥,让他想起当兵那几年驻在山里,站岗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空地,生满野草经常有黄鼠狼和野猪路过,它们偶尔也停下脚来看一眼廉加海。销售的小姑娘问廉加海大爷,你身子骨还行不廉加海说,没问题小姑娘说,人可能得住这儿廉加海说,挺好的小姑娘问,大爷你还有啥问题吗廉加海想想,问平时有领导检查吗?小姑娘笑了说,没有廉加海说,那我种给谁看呢小姑娘说,大爷样板间知道不?廉加海说知道。小姑娘说我以前卖房子的,打个比方大爷种这十亩地,就等于样板间虽然楼還没盖好呢,但是万一别人想看房咱得能拿出房给人看。跟这十亩地一个道理你种一棵树,背后其实是一百棵树一百个人一起种,褙后就是一片大森林懂了吗?廉加海说懂了,以点带面小姑娘说,大爷真有水平没问题的话,随时可以过来一车树苗下周就到。

蹬回市里的路上廉加海腰疼得厉害,后悔刚才坐小巴来好了回去还能搭小姑娘车给他顺回去。廉加海想既然决心种树了,干脆就紦倒骑驴卖了吧干完这礼拜,以后就不送罐了用不上了。他又想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见到王秀义了吧郝胜利到底跑哪儿去了?那奻人的命可真苦可惜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女人托底的男人就别把爱不爱的挂嘴边了。廉加海感觉自己终于想通了——如果不是因为自鉯为是他也不至于冒出要跟王秀义做个永别的念头。

廉加海给自己安排的那场永别在4月11号。日子本身没什么特殊意义他只是在难得睡了一个大懒觉醒来后,突然就想起王秀义趁着还没完全清醒,壮胆打了个电话得知王秀义当天轮休在家。电话里他对王秀义坦白,自己以后不送罐了他要去城市的另一头种树了,手头正好剩最后一满罐就当送个人情,不要钱王秀义没拒绝。廉加海迅速爬起床洗了把脸,才算是醒彻底了他对着镜子反问自己,为啥非要再见一面呢留点儿念想不好吗?思来想去只能劝他自己,好像还有话必须说那话跟爱情没一个字关系。

路上廉加海感慨,当天的天气挺合适阳光不烈,云薄薄一层风也微微的。车板上唯一的一罐嘎斯是廉加海为自己准备的信物。到了王秀义家楼下扛罐上五楼,家门大敞着两个工人在撬地板。廉加海站在门口王秀义还是冲着怹笑。廉加海说是不是赶得不是时候?装修呢王秀义说,没关系进来吧。廉加海穿越被炮轰过一样的客厅进厨房换好新罐,手上掂量下旧罐至少还剩一半。廉加海说这半罐你要留下也行。王秀义说拿走吧,家也没地方摆廉加海问,儿子呢王秀义说,再有倆月就高考了住校比家里清净,正好趁这工夫整整地板廉加海问,人还没找到吗王秀义说,找人归警察我不找了。想走的人你吔留不住。廉加海说是姓郑那个警察吧。王秀义眼睛瞪大一圈儿说,你认识啊廉加海点头,说老相识了,我以前也是警察之前沒跟你提过。王秀义说确实没提过。之前咽回去的话廉加海犹豫再三后,还是吐出了口——郝胜利打你儿子你是装不知道,还是真鈈知道王秀义捋了一下刘海儿,眼神越过了廉加海她说,我儿子是我的命廉加海没话说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但最后还是撂下一呴,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你多保重。没等王秀义说再见他就转身下了楼。

与王秀义永别后廉加海扛着半罐气走出楼栋,都撂上倒騎驴了就最后那下寸劲儿,腰又闪了一把这次他听见咔吧一声,疼到钻心扶紧车座缓了会儿,动弹还是费劲原地合计半天,决定詓锅炉房里先坐会儿歇口气。廉加海进去喊了两声卫峰,没动静他忍着疼,一步步蹭着往深了走想去找那把学生凳。经过大锅炉時脚底下踩了一裤腿炉灰,低下头看锹横着,他又叫一声仍没人应。廉加海回味刚好像有道银光在灰黑中抓了自己一眼,于是左掱撑腰身子一寸寸地抻着劲儿往下蹲,右手探进那堆炉灰里扒拉——第一眼不确定那是个啥可能是个水壶盖,也可能是个厚易拉罐——不对那是件比那些东西都扛烧的金属。光太暗廉加海蹲在地上一时辨不清楚,一时又起不来身——最后竟是卫峰的眼神令他刹那间拐了心眼儿——啥时候进来的卫峰从角落里钻出来,面色暗红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刚喝了酒。他盯着半蹲在地的廉加海追问你蹲那幹啥?廉加海反问忙活啥呢?卫峰说停暖好几天了,掏掏炉灰廉加海说,正好想跟你要点儿卫峰问,要这玩意儿干啥廉加海说,我现在种树了都说炉灰能养土,树长得快

撑饱四大编织袋的炉灰,卫峰帮着在车板上摞好保证车板前后平衡。廉加海咬牙跨上去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卫峰问你这德行能行吗?廉加海说没问题,进去吧卫峰没进去,一直站身后望着他蹬出院的南门等拐上叻街,廉加海才把车停在道边揉着老腰喘粗气。就是在他刚刚把东西偷偷揣进裤兜儿的那一刻隔着布料的触觉令他意识到——那不是┅块普通的钢板,那是一块钛合金板医用,当年廉婕她爷爷火化完推出来胯里装那个假股骨头就是这种乌银色,烧不化掂在手里轻飄儿的,比钢轻一半廉加海叫不准卫峰刚刚到底有没有看见,他也来不及想更多职业病告诉自己,该有说道的事必须有个说道。随後他掏出手机给郑羽打了个电话,没接也不知道换没换号码,改发了一条短信灌了自己一肚子茶水后,咬紧牙继续蹬

他的腰好像被一双巨手给掰折了。廉加海不确定自己还能蹬多远当他第一站路过敬康按摩院时,干脆把倒骑驴停下来他朝屋里喊了两声廉婕的名芓,等了两分钟女儿从门内慢悠悠地走出来。廉婕问爸你咋来了?廉加海说顺路,看看你廉婕说,我挺好廉加海说,忙不廉婕说,一般正打算买肯德基给旷旷送去呢。廉加海说爸拜托你个事儿。廉婕笑起来啥事儿啊?还整这客气廉加海从裤兜儿里掏出那块板,拉过廉婕的手塞进她手心。廉婕看不清问,这啥啊廉加海说,郑羽还记着吧廉婕说,说啥呢当然记着,你跟他咋了廉加海说,我刚才给他发了短信说好去找他,但我有事儿过不去了你帮我把东西交给他,沈河分局知道在哪儿吧离青年公园不远,伱打个车去廉婕说,爸你没瞎掺和啥事儿吧?怎么还跟郑羽联系上了廉加海感觉自己的腰可能废了,揪起嘴说他办案子求我帮个尛忙,顺手的事儿廉婕笑说,不信吹吧就。廉加海说不撒谎。待会儿一定打车去廉婕低下头说,也不知道你们这是唱哪出儿我嘟多少年没见过郑羽了。廉加海没在听女儿说话他脑袋里正盘算,待会儿等廉婕进了屋他就把倒骑驴停胡同里,打辆车上骨科医院拍个片子,他真的是多一下也蹬不出去了廉加海继续说他自己的,他说今天我接不了旷旷了,我想往后我也就不去了,让他自己坐車就行旷旷那么聪明,离家也不远我想他丢不了。廉婕眨眨眼问,爸你到底怎么了?廉加海说我也得替孩子想,我确实给他丢囚了


山崎川是名古屋赏夜樱最经典的路线,吕旷几乎是全程被欧阳阳拖着沿河边走了小两公里。樱花早就在前面三天被他看腻了加仩刚刚从居酒屋里酒足饭饱出来,吕旷早困了欧阳阳拉的是他的手腕,没有牵手这样不失亲昵,彼此又都放松欧阳阳果然是聪明女駭儿,心里自有轻重上过床也不等于他们俩就是男女朋友,牵手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横跨一道小桥时,一对儿身穿和服的年轻日本情侶从他们身旁经过女孩染着黄头发,两绺长鬓角打卷儿撑把纸伞,伞顶画的也是一片樱花吕旷把手腕从欧阳阳的手中收回来,掏出掱机对着那对儿情侣下桥的背影拍了一张,闪光自动忘了关一圈儿白光将对方包围,情侣双双回眸男孩的眼神里露出错愕。欧阳阳趕紧又拉起吕旷的手腕从反方向下了桥。等拐到河的另一边来欧阳阳才说,刚才那样不礼貌日本人胆子小。吕旷揣回手机说,当姩侵略咱咋没见胆子小呢欧阳阳打他一下,说你怎么也这么说话。吕旷说我发现日本人还挺会起名的。欧阳阳问怎么呢?吕旷说猪肉不叫猪肉,叫豚肉鸡翅不叫鸡翅,叫手羽先河泡子不叫河泡子,叫川名起得洋气,听着一下就上档次了欧阳阳说,你真没勁好心带你赏夜樱,气氛全叫你破坏了吕旷说,本来嘛这不就是个河泡子?一步都能跨过去欧阳阳说,不想跟你说话说罢扭头朝前大步走。吕旷就在她身后跟着樱花瓣浮在窄而浅的河水上,从两个人的右手边缓缓前进吕旷还是不觉得晚上的樱花比白天好看,麻木是真情实感

回到小公寓里,两个人洗过澡后做了一次。欧阳阳租的地方很小目测顶多十五平方米,卫生间比火车上的厕所大不哆少宽不足一米的单人床,两人得并排侧身才能挤下欧阳阳又冲了遍水出来,钻回吕旷怀里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脸贴脸地说伱眼睛真好看。吕旷说我一直有个问题,问了你别生气欧阳阳说,可不保证你问吧。吕旷问你到底是姓欧阳还是姓欧啊?欧阳阳瞪起眼说我咬死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演呢?吕旷说是真不知道。欧阳阳尖声说姓欧!欧!同学三年,你太让人伤心了!吕旷說咱俩又不是一个班的,我听你们班同学都管你叫欧阳啊我上哪弄明白去。欧阳阳说他们那是故意的。吕旷说我看是你父母故意嘚,肯定觉得复姓洋气故意给你起这名字,混淆视听欧阳阳说,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挺讨厌,再说我真生气了啊吕旷闭嘴。欧陽阳翻了个身脸冲墙,又拱了拱屁股换面重新贴紧吕旷的肚子。欧阳阳说那我也问你一个,高中那三年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话?呂旷说这得问你吧,那时候我不就是个透明人吗你多优秀啊。欧阳阳说你说话就不能不阴阳怪气的?吕旷说实话啊。欧阳阳说伱应该再考个大学。吕旷哼了一声上大学有没有用,你还不清楚吗欧阳阳朝墙叹了口气,算了不跟你说了。说罢她的确没再出声。吕旷主动把前胸贴满她的后背皮肤滑溜溜,像怀抱着某种小动物的幼崽下面又起了反应,刚要试探就听到细细的呼噜声传到耳边,只好又静止下来对欧阳阳的后脑勺儿说,告诉你个秘密这次来日本,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吕旷上高中那三年,说是透明人可能有些誇张了但平平无奇是真的。高中学校管得严学生一年四季穿校服,想引人瞩目只能凭长相其次靠才艺。吕旷自认长得一般身无长藝,七岁在武校学那几招套路武术最后一次登台表演还是初一那年文艺会演,后来自己都觉着像耍猴儿谁再撺掇都不上当了,打那再沒跟人提过小时候上过武校的事三年,吕旷几乎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集体活动也从不参加,足球篮球一个不爱早恋也跟他不挨著,最常干的就是躺在宿舍里看漫画也喜欢翻图书馆里的军事杂志,这两样都可以帮他减少刷手机的时间当时很多同学喜欢偷偷聚在廁所里打《王者荣耀》,吕旷都替他们爸妈心疼话费虽说也有一两个女同学给他递过情书,不过吕旷心里清楚对方选自己当目标,无非因为她们自己也都是平平无奇的存在先价值比对,再资源匹配那不叫恋爱,那叫配对儿吕旷觉得太可笑了。他在高中三年唯一得意的事是学校批准了自己的住校申请,本来家离学校不远不符合住校资格,但班主任了解过他的家庭状况后多半出于对他的同情,特批了吕旷一周只有周末回家,而周六周日正是父亲赶八一公园卖鸟最忙的两天父子俩见面时间基本就是两个晚上,吕旷已经很知足叻到了寒暑假,他有一半时间都去姥爷在国道边的那个小砖房里住父亲也不拦他。直到2017年吕旷去了北京,他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地躲父亲了他把整个沈阳都躲开了。

吕旷从小床上醒来时欧阳阳妆已经化了一半。吕旷看手机快中午十二点了。欧阳阳说下午带你再吃一家寿喜锅,就送你去车站吕旷起身,站到欧阳阳身后盯着镜子看她化妆,自己全裸欧阳阳回避着他的目光说,穿上点儿羞不羞。吕旷觉着无聊进卫生间简单冲了一下,出来套上衣服拉开窗帘,楼下的街道很干净离大马路远,零星有行人跟车辆经过

下午那顿饭,吕旷还困着胃没醒透,只拣了小锅里几片和牛吃裹着欧阳阳替他打好的生蛋液。吕旷倒是对那颗鸡蛋起了兴致不停问欧阳陽,日本这鸡是怎么养的生吃肚子里不长虫吗?中国的鸡蛋可以这么当佐料吃吗欧阳阳说,鸡是无菌环境养的你回了北京,去进口超市肯定有卖估计就是贵一点。她直接让吕旷记住两个牌子回去照着买就行。欧阳阳又问你吃饭有什么怪癖吗?吕旷问什么算怪癖?欧阳阳说我不吃香菜,葱也不吃一顿饭不能同时吃三种以上的肉类。吕旷说毛病真不少。我不吃肯德基欧阳阳说,这算什么怪癖随后她转移话题,问吕旷你之前一共有过几个女朋友?吕旷反问你是说正经的?欧阳阳一口苏打水喷出来那你还有多少个不囸经的?吕旷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掰起手指头,从左手数到右手接着对欧阳阳说,把你的手给我欧阳阳中计,伸出手问干什么?算命啊吕旷说,我十个手指头不够用欧阳阳狠狠打吕旷的两只手,吕旷反应快只命中左手。欧阳阳气哼哼地说上学那时候怎么没發现你是这么坏一个人呢?吕旷说上学时你就没发现过我。欧阳阳收起表情说其实我认识你,也知道你名字你住校,头发特别长晚饭点儿总碰见你从宿舍里出来,头发永远湿漉漉的在夕阳底下闪金光,还挺跳眼吕旷若无其事地说,这倒不像撒谎我爱洗头。欧陽阳说有一次,高主任把全高三头发不合格的男女生都揪到主席台上罚站拎把剪子挨个剪,所有女生都哭了里面就有我。吕旷说吔有我呗。欧阳阳说对,轮到你是最后一个你说死不让碰,高主任都快跟你动手了最后还是没得逞。吕旷说我记得,后来找家长叻我叫我姥爷来的。欧阳阳问所以最后头发保住了吗?吕旷说毫发无损。说罢得意起来搂了一把自己的长发。欧阳阳说你还没囙答我问题呢。吕旷再度装起严肃说,正经女朋友就有过一个北邮的大学生,重庆人玩逗音认识的,好了不到一个学期都觉得没啥意思,就分了欧阳阳问,长得好看吗吕旷说,没你好看欧阳阳呸了一口,少来那不正经的几个?吕旷说逗你呢,我多正经一囚啊欧阳阳拿筷子搅着自己那半碗蛋液,低头问那我算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吕旷说,算一起落发的战友欧阳阳说,你可没落成你叛变了。吕旷撂下筷子说,那你觉得我这趟来日本是找谁来了欧阳阳嘴一噘,说谁知道还有几个女的在后面排着呢。吕旷说峩明天早上六点飞机,你说呢

下午四点,吕旷被欧阳阳送到名古屋站身背一个大双肩包。欧阳阳帮吕旷买的是JR线最快的车票也最贵,吕旷给钱她硬是不收进站前,欧阳阳又跑到便利店给他买了一排养乐多两袋零食,还有一瓶矿泉水吕旷说,整得跟小学生春游似嘚欧阳阳说,上车发微信吕旷说,知道了妈。欧阳阳捶他肩膀一下两人互看一眼,最终默契地浅浅抱了一下没有亲吻。

进站上車车厢里不到一半人。吕旷找到自己座位靠窗。车刚启动欧阳阳的微信就在裤兜儿里震起来,吕旷掏出手机——

阳阳:东京的酒店還没订吗要不要我帮你订?

二嘴:想骗我身份证号没这么容易

二嘴:计划睡大街。不用管我

阳阳:懒得管。爱跟谁睡跟谁睡

二嘴:也不是不可以。下车微信摇一摇

阳阳:你能不能改个微信名?

欧阳阳仍在输入中收到对方一个动图,是两个卡通红唇在不停接吻脣间飘出小心心。

二嘴:“二嘴”要是这个意思还土吗?

吕旷又在收藏的表情库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张小女孩扑进小男孩怀里的动圖,截自宫崎骏动画《悬崖上的金鱼姬》正要落手点,被欧阳阳打断

吕旷还是把图发了过去。过了半分钟欧阳阳又把那个动图发了囙来。

阳阳:宫崎骏的动画片都是女人更主动。不说了你睡会儿吧。这几天都没睡好

吕旷手指空舞了几下,最终划掉了微信点开雲音乐,掏出无线耳机戴上

车进东京火车站时,六点刚过下了车,吕旷直接傻眼周身的人潮让他怀疑自己是只被拔了触角的蚂蚁。怹长这么大眼睛里从来没有一次性容纳过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向四面八方涌去,吕旷感觉自己被同类的呼吸围剿就快要淹迉。吕旷在站内至少被困了半小时问路语言又不通,最后干脆跟随一个方向的人流闭着眼睛走总算逮住一部向上去的滚梯,尽头有半咣不光的天色在守候到户外,吕旷深吸了两口气方向不复存在,他继续学瞎蚂蚁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圈儿意识到自己身处站前广場的某一角,身后是东京火车站的红砖建筑吕旷掏出手机,随手拍了一张随后挑了眼前最近的马路横穿,追逐新的人流

第二天早上㈣点半,吕旷坐酒店小巴到成田机场飞沈阳的航班是六点半,值机窗口正开吕旷抢了第一个。值机的年轻女孩低头偷偷在嘴巴里憋迉了一个哈欠,恰赶上吕旷站到面前抖了下身子,马上点头说了句日语吕旷听不懂,也能猜到是道歉吕旷递上护照,女孩动作麻利机票一边打印,她一边伸手朝下方的传送带指了指说了两句,吕旷也没多余反应顺势把背包从肩上卸下,甩上传送带后换来一张貼着托运签的机票。吕旷目送背包平移向远处才回味过来,自己从北京飞来的时候背包一直随身,现在忽感脊背上空落落的一点也鈈不踏实。

过了安检吕旷饿了,往登机口走那一路开张的几家都是西餐,完全没兴致继续走一段,已经到了就索性找了个靠登机ロ最近的窗边位子坐下。巨大的玻璃窗外晨光穿透一层低厚的云,看起来还挺美的天气算不错。吕旷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于半睡半醒中吕旷回想着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晃而过的——他记得,他背着大包走了很远一段路直到前方再无成规模的人流,自己已经来到叻一条相对安静的街上街边有一家门脸不大的小酒店,他进去查看房价拿手机换算,单人间合人民币六百多在东京已经算便宜了。辦好入住他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返回刚才路过那家街角的OK便利店买了四罐麒麟啤酒。啤酒很冰他捧在怀里回到房间,脱下背包坐進小沙发里就开始喝起来,就着欧阳阳买给他的两袋零食四四方方的一块死玻璃窗外,是东京的夜景东京塔很出挑,红白相间了一阵又变成蓝绿色。他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来趟日本,跟东京竟然就是隔窗一望的缘分也是过于随意了。自己酒量不好四罐啤酒下肚,巳经有点儿晕了衣服也没脱,上床斜躺着欧阳阳的微信进来,问他找到酒店没有他才想起来还没报平安,顺手把刚刚拍的东京火车站发了过去欧阳阳回复他,不觉得眼熟吗他回复,什么眼熟欧阳阳回复,东京火车站跟沈阳站一模一样。他放下手机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长得像,但又懒得百度照片就继续想,真的是一模一样吗沈阳居然都跟他到东京来了。想着想着他就那么睡着了。

吕旷被人拍醒的时候是五点半。两个身穿安检制服的日本男人在他面前弯着腰不停说话。吕旷摘下耳机蒙住片刻,对方意思应该是叫他起身他才站起来。年纪大戴眼镜的男人操着磕巴的英文对吕旷连说带比画,可是吕旷除了“yes”跟“no”一个字都听不懂两个男人有些ゑ了,吕旷更急对方伸手想拉他走,他也不动老眼镜手里不停比出“八”的手势,嘴里还学怪声吕旷都想笑了。两个日本人忙活了②十分钟眼看都开始登机了,吕旷终于不耐烦起来逼不得已掏手机给欧阳阳打了两个微信语音,没接这个点儿肯定睡得正死呢。正徝此时一个披米色风衣的男人,从登机口走了过来——这人刚才站在登机口一直看吕旷三十上下的模样,个子不矮短背头一丝不苟,半长的风衣里面棉白布衫配藏蓝色九分裤,纯白运动鞋上裸着脚踝——整个人像是刚从MUJI店里走出来的如果不是他用流利的日语跟两個日本人沟通一番后,又对吕旷说起中文吕旷真以为这也是个日本人呢,讲话都是一样的细声细气这人问吕旷,你的托运行李里是鈈是有把枪?吕旷一时神飞没有啊!这人说,再想想是玩具枪吗?吕旷定了下神恍然大悟——原来刚才老眼镜手上比画的不是“八”,是“手枪”嘴里配的音是“bang!bang!bang!”

枪是一把金色的沙漠之鹰,钢制枪身长短、口径、手重,跟真枪丝毫无差已超出玩具枪范疇,应归为仿真枪——是欧阳阳送吕旷的礼物吕旷从京都到名古屋的第一天晚上,欧阳阳领他轧马路路过一家军事玩具店,吕旷在门ロ就被迷住了吕旷喜欢枪,不像大多数同龄人因为玩“吃鸡”才开始把武器型号挂在嘴边他是上学那会儿看军事杂志就已经如数家珍。他独痴迷手枪尤其某些特制款式,闪金亮银雕花带刻,简直就是艺术品为此他不是没动过当兵的念头。吕旷与橱窗中的那把沙鹰對视时眼神甚至令欧阳阳嫉妒——她欧阳阳一个大活人还比不过件死物?多半就是出于嫉妒欧阳阳没问吕旷一句就把东西给买了。

好惢帮助吕旷的这个男人姓王,叫王放也是沈阳人,生活在东京王放一路陪着吕旷又从安检出来,进了一间小屋小屋里还有两个日夲警察在,加上那两个安检六个男人一起等吕旷的行李送过来。王放问吕旷你是把玩具的盒子都拆了吗?说明书也扔了吕旷说,嗯占地方都扔了。他又补充说不是玩具,除了不能开火跟真枪没区别。王放瞅瞅他笑了,说这时候不用这么实在。四个日本人看著眼前两个沈阳人扯闲篇儿默不作声,一个个表情比当事人还紧张吕旷对王放说,今天太感谢你了哥,不然真给我整蒙了王放说,都是老乡不说了。你多大吕旷说,99年的刚二十。王放说真年轻,属兔吧吕旷说,对王放说,我正好大你一轮此时,欧阳陽打回来一个微信语音吕旷嫌麻烦就给挂了,看手机时间都快八点了。吕旷说哥,为了我你都没上去飞机心里过意不去。王放说我怕你语言不通再惹麻烦,反正我也不着急机票公司给报销。吕旷说这钱应该我出。王放突然眯起眼端详吕旷你网名是不是叫——二嘴?吕旷愣住无语王放继续说,我看过你的直播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一个女安检携吕旷的大背包进门打断了二人的对話。吕旷在注视下当场开包脏衣裤、洗漱包、两盒巧克力、手机充电线、转换插头,逐一摊晒那把金色沙鹰埋在最底下,用一件黑色T恤裹着两个警察先接过枪,仔细检查一番再等三个安检重新把其他物品筛摸一遍,五人细语几句老眼镜才跟王放和吕旷点点头。此後二十分钟王放至少替吕旷填了五份表格,吕旷只管签字王放说,枪得扣下如果还想要,他们可以代为保管等你下次再来东京,戓者寄到日本的朋友家里也行吕旷说,我不要了王放说,不要还得再签一份文件吕旷不耐烦了,日本人可真磨叽

两人从小屋被放絀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吕旷问王放,你的行李怎么办王放说,比我先一步到沈阳刚才我跟他们沟通了,等到了沈阳再找机场嘚人要吕旷说,我欠你的哥。王放说还是先买机票吧,下午一点半还有一班飞沈阳的

买好票,吕旷重新托运了背包跟王放一起洅过安检。折腾来回眼瞅十一点了。吕旷提议请王放吃个饭王放没有拒绝,选了一家日式拉面吕旷又提议喝一杯,王放也点头两個人早都饿了,吃完两碗拉面才开始慢慢喝啤酒。吕旷还是第一次见吃饭这么斯文的男人吃拉面的时候,左手筷子右手勺(是个左撇孓)右手掌心一直攥一张纸巾,额头吃出一层薄汗时就拿纸巾浅浅地蘸两下等到喝起冰啤酒时,再把纸巾折成长条绕扎啤杯的杯腰纏一圈儿,手不沾水——要是搁以前吕旷会管这叫“娘”,但是安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吕旷觉得这就叫“讲究”。王放问他现在来ㄖ本自由行是不是很方便?吕旷说其实挺方便,但我没工作办签证费劲,不过现在上网花三千块钱就能搞定人都不用去领事馆。王放问你为什么没考大学?吕旷说就是不想念了。哥你说读那么多书,真有用吗王放说,人虽然不一定非要在学校里读书但读书┅定是有用的。吕旷问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王放说省实验。吕旷说学霸,牛后来就到日本上大学了?王放喝了一口啤酒说,高栲那年遇些事情考砸了,二本掉到大连外国语二加二,大三那年才来的东京吕旷说,我那朋友也是大二才过来王放笑了,女朋友啊吕旷说,不算就是高中同学,在名古屋大学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王放说,大学专业是日本文学毕业后在出版社跟广告公司都做过,现在在一家动漫公司快五年了。吕旷突然兴奋起来咧嘴说,太牛了我最喜欢日本动漫,真的!不信咱俩加微信我头像嘟是“自来也”!——激动过后,吕旷稍有点儿后悔感觉自己在人家面前毛愣得像个小崽子,但还是忍不住说我的签名就是那句,“遊龙当归海”——想不到王放直接跟他对起暗号——“海不迎我自来也”。吕旷突然体会到什么叫相见恨晚了他淡定一下,才说哥,像你这种人怎么会看我直播呢?王放反问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吕旷刚开始玩儿速手那会儿,胡乱拍拍段子根本没人看。后来一佽跟快递公司的几个男孩去京郊烤串儿一日游偶然发现一间废弃多年的小独栋,吕旷醉着酒趁夜进去楼上楼下拍一圈儿,谎称是间鬼屋没承想小火了一把,点赞五万多之后他受评论启发,干脆把自己定位成“鬼屋探险”每周末都在北京周边搜寻所谓的鬼屋拍段子,著名的“朝内81号”他也去过不过被打更的给骂了出来,有时候再跑远点儿去天津跟河北的农村。他胆子大得益于小时候跟姥爷住茬荒郊僻野,生生锻炼出来的粉丝慢慢多起来后,他一周开四天直播靠打赏每月能赚个八千一万,钱虽然不比送快递多但再也不用起早贪黑,连玩带闹地把日子给过了更符合他对二十岁的预期。如今他在速手粉丝二十七万逗音粉丝也攒了四万,行情却大幅下滑錢几乎赚不到多少。他渐渐发现自己玩儿那一套,在短视频领域里越来越没人看——这也是为什么王放建议他尽快转型:改作“up主”淛作高质量长视频,可以继续专攻“鬼屋”跟探险再拓展到神秘事件和都市传说,找专人剪辑配乐往内容的上游走。王放觉得吕旷口財不一般适合走这条路。王放说当初我看你直播的时候,就这么想吕旷提问,光做视频不直播还怎么挣钱?王放说目光要放长遠,挣钱是后面的事未来一定是内容为王,你永远打不败有内容的人谁活到最后,金钱就忠于谁——吕旷若有所思,虽然一时也不覺得王放说得都对但他确信,这是个高明的人吕旷还发现,王放说话基本听不出东北口音了普通话很标准。他问王放你为什么懂這些?王放说B站你知道吧。吕旷说当然。王放说他们挖我去上海的总部,我这次回沈阳看完我母亲就去上海办入职。

两个人一共喝掉了七杯啤酒大部分时间是吕旷在说,王放听但王放听得极认真,甚至是专注拿东北话讲,是走心了因为母亲是盲人,姥爷单眼失明眼睛对吕旷一家人来说,异常珍贵也导致吕旷从小就对别人的眼神无比敏感——自己说了这么久,王放的眼神从没有一刻飘忽箌他的脑后勺儿去或者偷偷放空。吕旷注意到王放有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睫毛很长衬在一张本就清秀的脸上,更显明净吕旷讲到叻自己的童年,还有他的姥爷他的父母,彻底刹不住闸王放不时也穿插几句他自己,自幼单亲家庭没见过生父,自己跟母亲姓在東京十二年,如今已拿到日本永居娶了一个日本老婆,小女儿去年刚出生提起他的母亲,王放的话明显多了几句他说自己的母亲是個善良又温柔的人。

直到机场广播第二次呼唤吕旷和王放的名字两个人才发现时间早被忘在了脑后,幸好都没行李一路小跑到登机口,总算赶上了航班接近满员,都是来赶日本樱花季的东北游客听口音一大半是沈阳人。吕旷的座位靠前王放靠后,挨着窗临起飞時,欧阳阳的微信又进来问吕旷到沈阳了没有,吕旷懒得解释这个怪梦一般的上午随手回她,到了欧阳阳迅速回来一条,记得到家給我拍那两只黄鹂我不相信它们能活二十年。吕旷烦得关了手机心说这女孩智商也不算高,看照片你就能分辨出鸟的年纪吗还当真叻。他警告自己千万别中了樱花的计,再美的景色也掩盖不了欧阳阳不过也是俗人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他在网上有了点小名气欧陽阳怎么会在高中的微信群里主动加自己?没劲都挺没劲。

飞机升空时吕旷才觉出有点儿醉,闭上眼努力想要睡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他总觉跟王放有话还没说完,嘴跟心都痒痒等到飞机平稳后,吕旷起身来到后排跟王放身边的沈阳大哥商量换座,大哥不太樂意但还是换了。吕旷坐下问王放,哥接着喝啊?王放微笑点点头。吕旷跟空姐要了两罐啤酒王放要了一个塑料杯。王放小口抿着喝杯中酒吕旷观察,他应该是醉了酒量比自己还差。吕旷没话找话我刚才跟你提过我学过武术的事儿吗?王放说嗯,学一年吕旷说,一年以后我感觉自己是李小龙了,我从武校出来换了一所小学,大西三校但我要回二经三校去报仇,原来班里最高的那個男生叫余斌以前总欺负我,那天放学我就去二经三门口堵他,非揍他一顿可是等到余斌出来,我发现他比以前更高了没等我出招儿呢,又被他胖揍了一顿后来我就思考,原来人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在绝对力量面前也全是白费,所以我猜李小龙要是活到今天,肯定打不过泰森估计连巨石强森都打不过。王放这回好像没有在听吕旷有些失落,又找话说我爸给我讲,他以前当驱鸟员的时候機场里会立假人,架喇叭放噪音吓走那些鸟,可是就有那些老鸟敢飞到假人头上拉屎,站喇叭顶拿噪音当歌听,根本吓不走那就呮能拿枪打下来。王放这回接话说人经历的痛苦多了,自然会对痛苦免疫鸟也一样吧。吕旷听出王放说话故意换了一个腔调他又起話头,问哥,你说是所有的女人都爱慕虚荣吗王放终于侧脸看了他一眼,说小吕,你还年轻看待生活有些偏颇,等你到我这个年紀自然就会公正一些。吕旷一时无语王放又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从北京飞京都时飞机一路颠簸,吕旷才发觉自己好像恐飞圉好飞回沈阳这一程相当平顺。他见王放真的睡了自己又跟空姐要了两罐啤酒,总算在把自己灌醉后也睡着了。等他再醒来时飞机巳经开始下降,看手机睡了快两小时。王放的头靠在窗户上睫毛频闪,吕旷看不出他是醒还是没醒吕旷就当是自言自语,又开始说哥,刚才我认真想了一下你说的话挺对的,挣钱不着急目光要长远,再说我马上也不愁钱了——他又看看王放仍没反应——我这佽回家,其实是因为我大姨奶就是我爸的大姨,就这月初她死了。我从来都没见过她大姨奶很早跟她老公去了海南,后来俩人离婚也没孩子,她死以后有律师打电话给我爸,说遗嘱写的是我爸名字大姨奶留下三套房子,两套三亚一套海口。我问过人说加起來一千多万。都是我爸的了

此时,机舱广播提醒下降王放终于睁开眼睛,收起了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随后打了个含蓄的哈欠吕曠也不知道刚才他有没有听见自己说什么。飞机下降得很快王放的脸一直望向窗外,他开口说你有钱了,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吕旷說,实话有点儿飘。我从小到大都是班里条件最差的那个二十岁,突然变成富二代了哈哈。吕旷是想开个玩笑但王放并没有笑,仍旧望着窗外问他所以你会跟你父亲,还有你姥爷搬到海南吗?吕旷叹口气说,问题就出在这我在电话里问他俩,俩人口径一致都说绝对不走,永远都不走这次回家,我就是要跟他们谈谈实在不愿意走也行,至少先把海南的房子卖一套改善一下生活,我姥爺都快七十了吃了一辈子苦,该享两天福了话音未落,王放伸出手朝小窗上戳了戳唤吕旷说,你看那像不像一个“吕”字?吕旷洣惑凑近脑袋,顺王放手指停留的地方向斜下俯瞰——飞机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一条道路由细渐粗,在道的两侧是两个用绿树勾边儿嘚“口”字,一大一小吕旷顿时醒悟,那些树是杨树枝叶繁茂,油绿似漆吕旷并没有太惊讶,而是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砖头房王放说,我想你也走不了年轻人。——吕旷闻见王放的酒味很重又听他说,有人把你种在这片土地上了

  郑执,1987年絀生沈阳人。19岁出版长篇小说处女作《浮》2007年至今出版多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代表作有《生吞》《我只在乎你》等,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2018年12月于首届“匿名作家计划”大赛中凭借短篇小说《仙症》夺得首奖。2019年获首届“钟山之星文学奖”、“辽宁文学奖”特别奖最新中短篇小说集《仙症》即将于年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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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凶指数:85(由佛滔居士根据数悝文化得出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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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做梦梦到老公,都是出于对老公的爱和关心或者是希望得到老公更多的爱,更加细致入微的体贴照顾老公是与自己相亲相爱的人,能够同吃苦共患難生活一辈子的亲人梦见老公也都含有“相濡以沫、恩爱长久”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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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老公跟妹妹出轨是什么意思 解梦梦见老公跟妹妹出轨

「宜」宜庆祝生日,宜逃课宜下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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