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包三姑外传是什么意思我昨天做梦见包三姑外传考上大学了,还有我小学同学,还有我二爷家的二姑,好多人都在排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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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最好的你,给我这世上最好的爱。
我遇见一个人,当我以为全世界都看轻我时,他却微微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从此这世上再多纷扰,都与我无关。
HE,暖冬宠文。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都市情缘
主角:南桥,易嘉言,靳远,沈茜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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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末的吴镇草长莺飞,日头渐暖。
  正值放学时,朝校门外涌来的人潮熙熙攘攘,唯独南桥头顶的那把蓝色阳伞最为醒目。
  沈茜烦躁地扒拉了一把那头板寸:“我说这才刚到春天你就嫌太阳大了,等到夏天你可还怎么得了啊?”
  南桥眯眼看着和煦的太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皮肤,多晒一下就要起斑。”
  “起斑怎么了,我还长痘呢,你——”
  话没说完,刚巧班长从后面走了上来,闻言乐不可支地回头说:“那可不是?南桥你还是少晒点太阳吧,免得今年又成了雀斑侠!”
  沈茜飞起一脚朝他屁股上踹过去:“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班长抱着汽水健步如飞窜远了。
  南桥不吭声了。
  她从小皮肤就敏感,晒多太阳会长斑,多挠一下就起红印,好半天都消不掉。最可怕的是如果一不小心摔跤了,摔破的地方结疤以后会长成小小的肉痕,医生说这是疤痕体质。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刘海,小心翼翼地把它扒拉整齐。
  心里原本不太高兴的,却在目光触及奶茶店门口站着的人时又雀跃起来。
  沈茜凑过来似笑非笑地说:“喂,情郎在等你,我就不耽误你啦!”。
  “胡说八道些什么?”南桥推她一把,脸倏地红了。
  “那我先走了。”还在偷笑。
  南桥跟她挥挥手。
  奶茶店门口站着的是个少年,年纪比南桥大不了多少,却没有与同龄人一样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他手里捻着一小截快要燃尽的香烟,细碎的刘海快要遮住眼睛了。
  来往的学生对他敬而远之,因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众人口中的“不良少年”,但仍有不少女生偷偷瞟他。
  看见南桥来了,他把烟扔在地上踩灭。
  南桥忍不住批评他:“不许乱扔垃圾。”
  他的嘴角蓦然弯起,刘海也没能遮住弯成新月一般的眼睛。
  “好,知道了。”他弯腰捡起烟头,听话地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你在这等我?”南桥拽了拽衣角,没抬头看他。
  “嗯。”
  “今晚有演出?”
  “嗯。”
  “要我帮忙?”
  “嗯。”
  南桥终于忍不住抬头瞥他:“除了嗯,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什么?”。
  “嗯。”他点头。
  南桥真想踩他一脚,耷拉着脸转身往前走,听见他跟上来的脚步声时,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身后的少年拉住她的衣袖,递来一杯奶茶:“刚才买的。”。
  “给我的?”
  “嗯。”
  “每次演出都找我帮忙,一杯奶茶就想换取廉价劳动力……”她一边小口喝,一边嘀咕。
  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心情忽然就好了。
  所谓的演出不过是巷口搭起的简陋台子,台上有一只被贴纸装饰得花花绿绿的架子鼓,一只锈迹斑斑的麦克风架子,拉起的横幅不知道用过多少次才会这么脏兮兮的,上面写着:Wind-Chaser,乐队之最。
  架子鼓后坐着个胖乎乎的少年,肚子圆滚滚的,大老远看见南桥了,拿着鼓架朝她们挥手:“小桥,阿靳,总算把你俩盼来了,等得我肚子都饿了!”。
  南桥脚下一顿:“糟了,忘了给胖子带吃的。”。
  靳远拉起她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地说:“不用搭理他,每次都让你带吃的,他算老几?”
  最后一句刚巧被胖子听见,立马就抗议起来:“我家小桥善解人意,每次都体谅我饿得快,哪像你这么狠心?”
  靳远的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扫他两眼:“你家小桥?”。
  胖子吓得脖子一缩,赶紧换台词:“你家的,你家的……”。
  台后正在捣鼓音响的大春哈哈大笑起来:“阿靳你也是够了,这么爱计较!明知道胖子胆子小,还老吓唬他。”
  南桥也笑起来,侧头正好撞见靳远的眼神,他看着她,眼眸像是黄昏之中的落日,宁静悠长。
  她脸上一红:“看什么?”
  他答:“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都好看。”
  南桥差点没呛到,想了想,这又完全是靳远会有的回答,意料之中。
  七点半,演出开始。
  围观的大概只有二十来个人,稀稀拉拉的。
  南桥负责在台下调音响,台上三个人,大春是贝司手,胖子是鼓手,靳远背着电吉他,同时担任主唱。
  那完完全全是属于少年的声音,清澈温柔,又带着变声期特有的一丝沙哑。
  他唱着:
  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逃亡,
  一路狂奔,跌跌撞撞;
  从未得知明天是什么模样,
  不过一只渺小的飞蛾,
  在漫长无尽的黑夜里追寻一束火光。
  音响不够好,间或有尖锐的噪音响起。同龄人背着背包在台下有说有笑,认真听的没几个,多是议论主唱长得怎么样。
  但台上的人很认真,大春努力弹着贝司,胖子挥汗如雨地打鼓,靳远闭着眼睛唱歌,双手熟练地操作着电吉他。
  南桥抬头看着他们,落日的余晖恰好将少年们的影子照在地上,孤零零的三个人,不知为何有种苍凉的感觉。
  没一会儿,背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南桥以为是父亲问她为什么还没回家,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来电的是二姑。
  她起身走了几步,离音响远些了,才接起来:“二姑。”。
  素来温和的二姑却在那头慌慌张张地尖声叫道:“南桥,你在哪里?快回家,你爸爸不行了!”
  南桥定在原地没动,空洞地问:“你,你说什么?”。
  “你爸爸又喝醉了,脑溢血,已经,已经……”那头的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急切地喊,“你快回来,快点回来!”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南桥拽着手机就往外跑,绊倒了音响也不管,刺耳的杂音轰然响起,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舞台上的乐队停止了演出,靳远不明就里地扔下吉他追了上来,叫着南桥的名字。
  南桥只知道拔足狂奔,已经再也没有心思理会身后发生了什么。
  十七岁这年,南桥的父亲去世了。
  花圈与黑白布幔是天生挚友,共同装点起沉闷的灵堂。
  南桥站在大门外,每当有人进来,身后的二姑就会嘱咐她:“跪下去,南桥。跪下去说谢谢。”
  其实也没有跪太多次,因为来看南一山的人太少太少。
  零零星星就那么一堆亲戚。
  南一山没有朋友。
  张罗这事的大伯请了所谓的“道士”做法,南桥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只觉得他在装神弄鬼。
  二姑不住地提醒她:“哭出来,南桥。这个时候要大声地哭出来。”。
  南桥死活哭不出来。
  葬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吵了起来。
  一丁点火苗迅速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争吵有关于南一山留下的那笔钱和一套房子,他们人人都说自己有份。
  南桥站在灵位前,回头看了眼父亲的照片,没有说话。
  照片上的南一山温柔地笑着,像个慈祥的父亲。
  人**里,大伯在大声说:“我是他大哥,从小到大帮他收拾烂摊子,这钱难道不该留给我?”
  三姑插嘴:“当初妈死的时候,那套房子本来说好留给老三,结果二哥太穷,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让给他住,也没收过他钱。现在他走了,这钱怎么说都该给我们吧?”。
  “笑话,他没工夫管南桥,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们在照顾他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看这钱该留给我们家!”
  南一山有四个兄弟姊妹,每个人都拖家带口地站在这里,为了他留下的钱和房子争执不休。
  然而并没有人悲伤。
  南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这场争论似乎永远没个头。她默不作声地走出了殡仪馆,可笑的是竟然没有人发现她的离开。
  四月初的吴镇,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大门外的梧桐树下,靳远淋着雨站在那里,细碎的刘海被浸得透湿,贴在额头上几乎挡住眼睛。
  见南桥走出来,他焦急地迎上去:“南桥。”。
  南桥应了一声,顿住脚步。
  好半天,他才问:“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
  南桥也想问自己。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到处走走。”。
  “到处是哪里?”
  “……”
  “我陪你。”
  那一天走了多久,南桥自己也记不清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去了遥远的大城市,有了新的家庭。父亲就变本加厉地酗酒,清醒时会给她钱用,多数时候都是醉醺醺的,从不过问她的一日三餐。
  人走茶凉,如今她还在,亲戚们就开始争钱争房子了。都拿走了,她又该去哪里?
  淋了很久的雨,南桥的头开始发烫,脚步也不稳了。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闭了会儿眼,没想到这一闭,就再也睁不开。恍惚中,有人在耳边叫着她的名字。
  她费力地拽住那人的衣角,说:“送我回家。”。
  四月初,南桥生了一场大病。
  发烧的三天里,她记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依稀记得自己拨通了很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一边哭一边叫着妈妈。
  有人一直在照顾她,生涩地喂她喝药,替她冷敷额头降温。
  有个夜里她似乎还握住了他的手,呢喃着:“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没有人要我了……”
  少年的声音温柔而无措,却奇异地让她平静下来。
  他说:“有我在,南桥。我不会不要你的。”。
  后来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她梦见了很小的时候父母都在的场景,可是后来父母都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两个场景反反复复。
  直到最后清醒过来,她看见窗外耀眼的太阳。阳光下,母亲端着药从门外走进来,担忧地叫她:“南桥,你醒了?”
  有那么一刻,她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直到她看清母亲眼角比记忆里多出来的一丝皱纹,和青丝里的几根白发,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母亲含泪拉着她,不断地说:“跟我走吧,南桥,以后和妈妈一起住,好不好?”
& && &&&南桥做梦一般点点头。
  离开吴镇的那天,春雨依然在下。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外,下车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妈妈带着南桥站在屋檐下,有些局促地说:“南桥,这是你易叔叔。”
  南桥抬头看着那个神情温和、眼里带笑的男人,又看了一眼那辆引人注目的轿车,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妈妈拉拉她的手:“叫人呀,南桥!”
  “没关系。”易重阳笑起来,“南桥是女孩子,害羞是难免的。”。
  行李都收好了,不多,只有一箱。
  易重阳一手拎起一只沉甸甸的箱子,再回过身来时,低头询问南桥:“南桥,你能帮我撑伞吗?”
  妈妈有点紧张。南桥看着他温和的眼眸,慢慢地点了点头,余光察觉到妈妈紧握的手指终于放松开来。
  这是南桥第一次坐高档汽车。
  她从小到大没有出过省,少有的几次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也是坐的学校的面包车,很旧,空空荡荡的。但这辆车不同,当她打开车门时,瞧见脚下铺着的是米白色的毛毯,一时之间竟不敢踏上去,生怕留下几只泥泞的脚印。
  妈妈在她身后说:“没关系的,南桥,有人专门清洗。”。
  她方才有勇气战战兢兢地上了车。
  汽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梧桐伴着摇曳的春雨掠过眼前,一幕一幕都是语焉不详的怀念。
  南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离开的事,包括沈茜,包括靳远和胖子他们。潜意识里她是不想离开他们的,但她很想离开吴镇,想到一秒也不愿多待。
  既然要走,又何必徒增羁绊?
  妈妈在易叔叔来之前跟她说起过,家里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三四岁的样子,正在念大学。
  “嘉言是你易叔叔的儿子,是个好孩子。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南桥没吱声,却在车上反反复复地想象着那个哥哥的模样。那毕竟不是她的家,妈妈收留她,并不代表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大城市过上幸福生活。如果他,那个家里的大少爷不喜欢她……
  她的日子一定会很艰难。
  南桥幻想过很多古怪难相处的形象,但她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当她下车以后,站在入户花园门口迎接她的,会是那样一个哥哥。
  彼时她已坐了一整天的汽车,头昏昏沉沉的,双腿发软。
  北城不像吴镇那样在下雨,昏黄的落日宁静美丽,照在那座像是小小城堡一般的住宅上,宛若仙境。
  她虚弱地扶着车门走下来,抬眼便看见了易嘉言。
  易嘉言穿着白衬衣站在黑色栅栏门前,耳朵里挂着黑色耳机,见车来了,便将耳机摘了下来,随意地挂在脖间。
  他平平地朝她看过来,目光相遇的瞬间,有笑意蔓延开来。
  “爸,黄姨。”他走过来帮父亲接过后备箱里的一只箱子,侧头对她笑道,“南桥,你总算来了。”
  不是“你怎么来了”,也不是“你居然来了”,她预料中的那些不友好根本连影子也没有。相反,他说的是“你总算来了”。
  就好像多年的老友,等待了许久只为今天这个相聚的日子。
  南桥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而他拎着箱子上了台阶,拉开了花园的门,回头笑着问她:“怎么不进来?”
  她微微抬头,仰望着暮色之中的红色房子,与红砖墙和牵牛花前的那个哥哥,眼眶蓦地一热。
  就好像憧憬多年的一切终于到来,尽管姗姗来迟,她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了归属感。
  易嘉言从鞋柜里拿出替她准备好的拖鞋,一对毛茸茸的小兔子。南桥很努力地克制住惊喜的表情,只腼腆地说谢谢。
  “这是餐厅,右手边是厨房。”他带她一间一间参观,“书房、休闲厅还有爸爸和黄姨的卧室在楼上。前几天听说你要来,黄姨前脚刚走,我爸后脚就请了公司的人来,把一楼的客房重新装修了一下,总算有小姑娘喜欢的浪漫气息了。”
  “这,这太麻烦你们了。”南桥有点受宠若惊。
  易嘉言微微一顿,回头笑道:“我爸的公司是搞建筑和装修的,所以这个算他头上,花不了什么钱。”
  他替她推开门,淡蓝色的花纹墙纸与一地米白色的地砖引入眼帘。窗户没有关严,春风将米色窗帘吹成鼓鼓的帆,又在空中卷起层层的浪。窗外是摇曳的梧桐,有细碎的阳光照进来,一地跳跃的碎金。
  “我爸不知道年轻小姑娘喜欢什么,我就自作主张帮你选了这些。”易嘉言带她走了进去,指指白色的公主床、墙上的爱丽丝插画、还有角落里已经装了好些书的书柜,“我请教了下我同班的女生,她也帮忙出了点主意。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再换,毕竟是你的房间——”
  “我,我很喜欢!”南桥忍不住打断了他,面上微红。
  易嘉言不再说话,只是抿唇笑,犹豫了片刻,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只是刘海是她太过于敏感的部位,几乎是他的手伸来的同时,南桥就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于是那只手落在了她的刘海上,拨动了些许发丝。
  易嘉言明显一愣,目光定格在她的额头上。
  南桥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挡住额头接连后退好几步,定定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了。
  他一定看见那道疤了!
  她紧紧地握住手心,觉得最难堪的一面已经暴露了。
  片刻后,易嘉言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了,南桥?”。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弄痛你了?”他好脾气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因为从小听黄姨说起你,潜意识里一直把你当成妹妹,所以忍不住想示好。是我太突然了。”。
  他的眼里完全是一派兄长的宠溺眼神,南桥横在头部的手也终于慢慢松开。
  还好,还好他没看见。
  她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就连梦里也不会出现的房间,喃喃地说:“谢谢你,易,易嘉……”
  她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直到他笑了起来,朝她眨眨眼:“叫我嘉言哥哥吧,我小表弟就是这么叫的。”
  如果说过去的十七年里,酗酒的父亲与残缺不全的家庭让南桥彻底丧失了对亲情的热忱,而今便有新的渴望在暗地里埋下了种子。
  南桥在宽敞明亮的浴室里洗了澡,换好了妈妈替她备好的崭新家居服。
  晚餐前易嘉浓来询问她想要吃点什么,她连连摆手,却见他笑着说:“因为家里煮饭的阿姨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拜托我专程来问问你。”
  见她仍然有些迟疑的样子,他又补充一句:“我点了个糖醋排骨,阿姨不让我继续点了,说是留个荤菜给你点。”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青椒肉丝,可以吗?”。
  易嘉浓哈哈大笑:“阿姨还怕你狮子大开口,万一家里食材不够就惨了,哪知道你就是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南桥松口气,不知为何也跟着他笑起来。
  晚饭吃得其乐融融。
  易叔叔和妈妈坐一边,南桥与易嘉言坐一边。
  煮菜的阿姨特意留下来,直到南桥每样菜都尝了一口,抬头说“很好吃”,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小口吃着碗里的饭,并不怎么夹菜,反倒是易叔叔给她夹了好几次。
  “谢谢。”她把碗收回来,扒拉了一口。
  对面的男人叹了口气,轻声说:“南桥,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需要这么客气。”
  她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易重阳说:“其实你很小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就想把你接过来,但你爸爸不同意。你妈妈为了这件事去找了他很多次,只是他态度强硬,而我也认为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你陪着也许会好一些,所以……”
  片刻后,他对她笑,“所以你不用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
  生平第一次,南桥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家的含义。
  她坐在明亮宽敞的餐厅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饭,忽然觉得满眼的热泪就快要掉下来。
  她只能拼命往嘴里扒着饭,低头说“嗯”,最终还是有滚烫的液体落进了碗里。
  易重阳并不知道,其实她恨过他,恨了很多年。
  她总是把自己十七年来的不幸福全部怨在他的头上,如果妈妈没有离开家,如果妈妈没有嫁给他,如果妈妈还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是那个孤零零的南桥?
  可是这一刻,所有的怨恨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笃定他所说的一切并非虚情假意,只是那双眼睛,她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
  餐桌下,旁边的少年偷偷递来一张纸巾。
  她胡乱接过,余光却看见他镇定地在吃饭,声色从容,仿佛压根没有察觉到身侧的人在偷偷地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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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桥已经念高三了,只剩下半年便要高考。
  妈妈担心这时候转学会影响她的心情,还特意请新学校的领导和班主任老师吃了顿饭。
  校长客客气气地说:“易太太,您放心,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是全国出名的。南桥在我们这里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照顾。”
  顿了顿,他还笑着打趣:“您和易先生还挺有意思,嘉言跟他姓,南桥就跟您姓。”
  妈妈只是笑着看了一眼南桥,没有过多解释。
  后来南桥问她:“嘉言哥哥也是在北市中学读的高中吗?”
  “对。”妈妈点头,摸摸她的头发,“你嘉言哥哥那时候很厉害,高考是全市第二,你可千万要拿他当榜样,知道吗?”
  全市第二啊。
  南桥心里咯噔一下,开始感到莫大的差距。
  这时候易嘉言已经在读大三了,而她站在他曾经生活的校园里,看着这座大得不可思议,也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学校里,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吴镇的日子已经远去了。
  班主任把南桥带进班里,和蔼地让她坐在了第三排的正中央。就连做介绍时,她也热情地告诉全班:“南桥是易嘉言的妹妹。易嘉言你们都听说过,三年前从我们学校毕业,考了全市第二名,当时也是我教他语文。”
  大概是她提过很多次这个名字,全班都露出了悟的神情。
  南桥坐在座位上,听见后座的男生凑近了问:“你哥那么厉害,你肯定也是学霸吧?”
  她面上发烫,胡乱摇了摇头。
  班主任果然很照顾她,头一周还常常把她叫去办公室询问学习状况。
  然而并非所有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地通过特殊照顾解决。
  南桥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刘海里的秘密,一旦有风吹来,她会第一时间保护好刘海,不让它飞起来。就连体育课跑步时,她也会捂着刘海往前跑,从来不松手。
  直到第二个周五傍晚,晚自习下课后,她因为值日而留到最后一个离开。
  天色渐晚,她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却在教室门口撞上了赶回来拿作业的后桌,徐希强。
  因为两人都跑得很快,而南桥比较瘦弱,所以撞在一起时,竟然往后一倒,仰面摔在了地上。
  徐希强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拉她:“哎,幸好你还没走,我英语作业忘在抽屉里忘拿了!瞧我这——”
  话说到一半,他愣住了。
  南桥在看见他的眼神那一瞬间,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额头,可是晚了。
  徐希强惊讶地看着那条有小指头那么长的疤,提高了嗓音:“南桥,你额头上怎么……怎么有条疤啊?像肉虫子似的。”
  徐希强能坐在第四排正中央,家里至少也是有一定背景的。像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说话随性惯了,很少理会别人的感受。
  所以在南桥听到“肉虫子”三个字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是所有的血液都往面上冲。她飞快地爬起来,拎起落在地上的书包夺门而出,丝毫不理会徐希强的大喊大叫。
  那天晚上,她站在浴室里很久,对着镜子撩开了厚厚的刘海。
  那道疤很醒目,泛着淡淡的粉红色,横亘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也横亘在她的青春里。她永远也没有办法把刘海高高地梳起,像别的女孩子那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
  最后她放下了刘海,一言不发地走出浴室,却恰好撞见从卧室出来的易嘉言。
  “作业写完了?”易嘉言问她。
  “还没有。”她再次摸了摸刘海,确认它把秘密藏住了。
  “有没有不会做的题?”
  “没有。”她很快否认。
  “就知道我们南桥很聪明。”易嘉言对她笑,“不过如果遇到不会做的题,可以来问我。”
  南桥点头,准备回房,却又一次被他叫住。
  “明天黄姨会陪爸爸出差,你明晚几点下课?我来接你一起去吃饭。”
  “七点半。”
  然而南桥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切都变了样。
  自打她走进教室起,就有人不断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那些目光滚烫得快要将她点燃,精准地投向她的刘海之下,额头之上。
  南桥一忍再忍,直到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座的徐希强忽然探过头来问她:“喂,南桥,你额头上那条肉虫哪儿来的啊?天生的,还是后天长的?”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足以令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探听下文。
  南桥紧闭嘴唇,抄笔记的手重重一杵,纸张都被蓝色墨渍划破。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哎,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啊?额头上长条那玩意儿,多吓人啊!我昨晚还做了噩梦呢,梦见你变成一只大虫子一直往我身上窜,恶心死我了!”
  周围一片哄笑声。
  南桥把笔一扔,转过身来忍无可忍地冲他吼:“关你屁事啊!你闭嘴行不行?”
  素来安安静静的女生忽然间发火了,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
  徐希强面子上过不去了,明知自己理亏,仍旧扯着脖子凶她:“你吼什么吼啊!怎么就不关我事了?你长那种东西,恶心自己就行了,还非得恶心我。我晚上做噩梦全是因为你,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这一次动静太大,整间教室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侧头看着他们的争执,炙热的目光像是要把南桥的刘海烧得精光,最好能暴露出她藏在下面的秘密。
  年少轻狂的男生并不知道一时的气话带给对方的伤害有多致命,还兀自嘴硬。
  南桥看着他年轻气盛的脸,还有那双眼睛里因为占了上风而露出的洋洋得意,心里像是荒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她不顾一切地从桌面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朝着徐希强重重地砸了过去。
  一声惨叫之后,徐希强捂着受伤的额头站起身来,恼羞成怒地把南桥一把推到了地上。
  桌椅间的间距并不大,也因此,南桥的腰重重地撞在了一旁的桌角上。剧痛让她直不起身来,她捂着腰死死咬着嘴唇,面色惨白一片。
  易嘉言下午没课,一直在家看书。原本是打算七点的时候去学校接南桥的,却不料下午六点不到就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
  “喂,请问是南桥的家长吗?”
  他顿了顿,回答说:“我是她哥哥,请问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一下子辨别出了他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嘉言吗?我是李老师。你现在能不能来学校一趟?”
  “是南桥出什么事了吗?”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班主任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她,她和同学打架了……”
  易嘉言推开教务处的门时,南桥与徐希强都在。
  校医院的医务人员简单地替徐希强处理好了额头上的伤口,倒是南桥,因为伤的是腰,没办法检查,只能坐在一边。
  他看见南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头垂得低低的,整个人又瘦又小,看不清表情。
  听见开门声,她怯怯地抬头看来,眼里一片惊惶,像是闯祸后被家长抓了个正着的孩子。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走到她面前,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南桥红着眼睛望着他,只轻声说了一句:“不要告诉我妈妈。”
  班主任很快走过来,解释说这就是同学之间的一点小摩擦,不要紧的。易嘉言听说南桥的腰被撞到了,低头问她:“有没有事?”
  她摇头,还是那句话:“不要告诉我妈妈,好不好?”
  易嘉言不说话,拉着她往外走,却见她疼得嘶了一声,缩回了手去。
  “可能是腰上撞得厉害了点,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班主任搓搓手,有些尴尬。
  易嘉言低头看了眼疼得泛起了泪光的南桥,蹲在她面前:“我背你。”
  南桥没动。
  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她,替她擦了擦眼泪:“好,我答应你,不告诉你妈妈。但是你要乖乖听我话,跟我一起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南桥咬着嘴唇,慢慢地趴在他背上,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医院里,他跑前跑后地为她挂号、问诊,背着她去了三楼的外科急诊室,又是照X光,又是向医生询问她的状况。
  等待出片结果时,南桥就坐在白炽灯下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的易嘉言眉头紧锁地与医生交谈。他似乎很紧张,神情严峻,直到最后一刻才松开了眉头,笑着向医生道谢。
  她惴惴不安地等来他居高临下的注视,他反倒没好气地笑了:“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淤青而已。”
  她还是不安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不会告诉我妈妈的……”
  “不告诉,不告诉。”他笑出了声,低头想揉揉她的头发,却看见她又一次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去。
  手顿在半空中,他又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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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医院的路上,易嘉言问南桥:“为什么打架?”
  “他骂我。”
  “骂你什么了?”
  “……”她闭口不谈。
  易嘉言侧头看她,发现她手背上刚才蹭破了一点皮,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红色的於痕半点也没有消褪的迹象,反而有些红肿,微微鼓了起来。
  他一怔,似乎猛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晚饭是在必胜客吃的。
  一走进大门,南桥便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别人桌上的食物一脸新奇。
  易嘉言笑起来,问她:“以前没有来过?”
  “没有。”她收回目光,面上微红。&&
  易嘉言笑起来,把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菜单上的标价把南桥吓了一大跳。
  她没有吃过这么贵的东西。吴镇没有必胜客,肯德基和麦当劳也没有。她只去过一家名叫汉堡包的餐厅,一个汉堡四块钱她都嫌贵。
  可是在这里,最小份的披萨也不止四十。
  南桥把菜单推开,轻声说:“我不知道要吃什么。”
  易嘉言看她片刻,点头:“那我帮你点。”
  等餐的同时,易嘉言会跟她聊天,问她以前在吴镇爱吃些什么。
  “牛肉面。”她的回答也是让易嘉言哭笑不得。
  “为什么是牛肉面?”
  “那时候我爸爸基本白天都不在家,我就在三姑家吃饭。三姑,三姑不喜欢女孩子吃太多,还说吃肉会长胖,所以我每顿只吃半碗米饭,也很少吃肉。”
  易嘉言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南桥说:“巷子口有个婆婆卖牛肉面,她是沈茜的婆婆——沈茜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时候沈茜会请我去吃,靳远也常在晚自习之前给我们送到校门口……”
  猛然间提到吴镇的事情,南桥的声音慢慢地消失了。
  半个月以来,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们,想起吴镇,可是从来没有梦见过。
  她记得史铁生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因为想念它而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而梦也梦不见它。
  如今,她算是体会到了。
  披萨端来了,晶莹透亮的果汁也端上来了,易嘉言还点了意面和小吃,洋葱圈、嫩牛卷都是南桥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别提吃过了。
  她咬了一口易嘉言递来的披萨,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果汁,头顶是暖黄色的灯光,身侧是亲切交谈的人们,就连空气里也充斥着食物香气。
  这一切,都是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从前。从前的晚自习前,她总会听到教室门口有人叫她:“南桥,大门口有人找!”
  她拉着沈茜一起跑到学校大门口,门外站着靳远,一手拎着一只饭盒。
  他从大门的栏杆缝里小心翼翼地把饭盒递给她:“小心烫。”
  沈茜笑嘻嘻地接过一盒,俯身猛地一闻,开心极了:“是阿婆的牛肉面!”
  靳远也不说话,站在栏杆外看着她们,连笑也是很浅很淡的那一种。
  那些年里,这样一碗简简单单的牛肉面便是南桥最大的满足。
  可是如今,她一个人坐在繁华的城市里吃着昔日不曾肖想过的美味,身边却没有了昔日的伙伴。南桥吃着吃着,忽然觉得难以下咽。
  易嘉言察觉到了,问她:“怎么,不好吃吗?”
  她胡乱摇头,声音黯哑地说:“很好吃。”
  必胜客里总是光线充沛,头顶的那束灯光打在南桥稚气未脱的面庞上,有的东西是无所遁形的。
  易嘉言看着那个埋头一口一口吃东西的小姑娘,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拼命隐藏着少年的伤春悲秋,努力想要融入这样的环境里。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冲动驱使着,他忽然很想帮她一把。
  这样想着,他就真的伸手在她嘴边轻轻一抹,在她怔忡的眼神里温和地笑起来:“吃慢点,芝士沾到嘴角了,小吃货。”
  南桥望着他,没有说话,嘴角被他碰到的地方有点烫。
  易嘉言把披萨全部推到她面前:“慢慢吃,没人跟你抢。如果喜欢,改天我再带你来。”
  他还似笑非笑地打趣她:“以前吃碗牛肉面就满足了,如今有这么多好吃的摆在面前,岂不是都要感动哭了?”
  南桥的眼底有些发热,她看得出易嘉言在努力地对她好,像是真正的哥哥那样。而他笑得越温柔,她就越想哭。对亲情的缺失与渴望交替上演,整颗心都像在燃烧。
  易嘉言在看清她泛红的眼眶时,没有再笑了,只是呼出口气,摇摇头:“还真是一点吃的就把你感动哭了,要不要这么没出息啊?”
  南桥又笑起来,低头继续啃披萨,最后小声说:“谢谢你,嘉言哥哥。”
  她其实很少叫他,总觉得这样的称呼太亲密了点,所以宁愿用笑容来打招呼,能避免叫人就尽量避免。
  所以当她破天荒地主动叫他时,易嘉言还愣了愣。
  灯光下,她虽低垂着头,但面颊是桃花一样的色彩,像是有火在薄薄的皮肤下灼烧。
  他忍不住莞尔:“哦,原来一顿好吃的就能换来一声哥哥。”尾音上扬,他好笑地说,“看来今后得常常带你出来吃东西了。”
  那抹桃花越来越艳,头却越垂越低。
  四月底,就连黄昏的风也是带着些许暖意的。
  南桥跟在易嘉言身后,沐浴在夜幕来临前的橘色光芒之中,仰头看着前面那个高高的身影。察觉到经过的人都会不自主地侧目看他,她不知为什么有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南桥挺直了背,面上是一种“看,这是我哥哥”的自豪感。
  年轻的男生背影挺拔修长,白衬衣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灰色针织衫,黑西裤挺括合衬,从头到脚都显露出主人的干净简单。唯独肩上背着的那只书包略微陈旧了些,褪色发黄的边缘让她有点汗颜。
  因为那是她的书包,他很自然地就帮她背了。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时间,南桥注意到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
  十指修长纤细,指节轮廓分明,那是一双透着艺术感的手,让人无法忽视。
  想到刚才他就是用这只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芝士,南桥面上发烫,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
  迎面而来了一声:“易嘉言!”
  南桥停在了男生身后,探出个脑袋去看。前面走来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一个扎着时下很流行的丸子头,一个披着大波浪,妆容惊人的一致,都像是韩剧里跳出来的女神。
  易嘉言站定了,跟她们打招呼:“真巧。”
  面上是礼节性的笑容,完全不同于两个女生露出的惊喜表情——从这一点,南桥判断出他们大概只是普通同学。
  “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中一人挑挑眉,“之前不是说晚上有饭局,不能来给班长庆生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语气似乎很嫌弃,但表情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从眉毛到嘴角都透露着欣喜的意味——从这一点,南桥判断出她可能不止想和易嘉言做普通同学。
  另一人笑着说:“哦,难道是想给班长一个惊喜?”
  “确实有饭局,刚巧也在市中心罢了。”易嘉言侧了侧身,把南桥让了出来,“这是我妹妹,约好了今晚请她吃必胜客。”
  奇怪的是,南桥其实一直站在他左后方,只是在他出声以前,竟然完全没人注意到她。
  两道突如其来的目光让南桥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礼貌地笑了,又侧过头去看了眼朝她笑着的易嘉言。
  “你有妹妹?”
  “长得不像啊!”
  “是不太像。”
  两个人随意地上下打量着南桥,目光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她的校服上,还刻意在她那双洗得发白的白球鞋上多驻足了片刻。
  南桥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恨不得宽大的校服裤脚能垂下来把鞋子遮住。
  左边的人终于得出结论:“是远房亲戚吧?”
  南桥的思维停顿了两秒钟。
  第一秒,她想起了红楼梦里前来投奔贾府的林黛玉,小门小户出生,怯生生地初入大观园。
  第二秒,她回过神来。远房亲戚说得挺委婉,大意应该是指从农村来的亲戚吧?
  脸上火辣辣的,她拽着衣角,一声不吭地低头站在易嘉言身边。
  片刻后,黄昏的风将他的回答送到耳边。
  “不是。南桥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我最疼爱的小妹。”
  南桥身子一僵,蓦地抬头看他,却只看见一双宁静深远的眼眸。那双眼眸因为温和竟仿似笼上了薄薄的一层光晕,成为这暮色四合里最璀璨的两只小小灯笼。
  易嘉言拉起她的手,只说了声“再见”,便与两人擦肩而过。
  身后传来不甘的呼喊。
  “哎,怎么就走了?反正你们也吃完饭了,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班长那儿唱歌吧?”
  “易嘉言?喂,易嘉言你怎么不理人啊!”
  南桥的手小小巧巧的,和她本人一样,被易嘉言一握,几乎悉数被他笼在了掌心里。她有些畏寒,还好他的手温暖得不像话。
  她出神地想着,原来化学课上学的热传递并不确切。并不是只有两个相互接触的物体才会发生热量的传递,不然与他接触的明明是手,为什么被温热的却成了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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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桥忽然间有了零花钱。
  那天与易嘉言一起回家以后,他似乎和父亲说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南桥在出来吃早餐的时候,发现餐桌上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摆着一小叠钱。
  妈妈把牛奶端上了桌,摸摸她的头:“你嘉言哥哥说你也是大孩子了,该有自己的零花钱。你瞧瞧,妈妈整天忙着给你房间添这添那的,居然连口袋要添也给忘了。这是你易叔叔给你的,今后每周末,你都找他领‘工资’!”
  南桥看着那叠钱,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她从来,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钱。
  从小到大,每逢交学费,都是她最苦恼的时候。
  她需要酝酿很久,等到三更半夜,才能迎来带着寒气与酒意醉醺醺归来的父亲。她不得不怯生生地对他说:“爸爸,明天该交学费了,老师说再不交学费,学校没办法把书本发给我……”
  而那个醉醺醺的父亲总要反复听上好几遍,才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钱,钱,钱,又是钱!”他骂骂咧咧地摸钱包,发现自己看不清张数后,只能摇摇晃晃地把钱包扔给南桥,“赔钱货,你自己拿!反正把我掏空了,你就只能喝西北风!”
  南桥其实是知道的,父亲不过是守厂房大门的,一个月工资那么点,哪里够支付她的学费?生活费和学费都是妈妈寄来的,他却拿了大半挥霍在喝酒上。
  还在出神地想着以前的事时,易嘉言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背了个黑色运动包,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手里还拿了顶黑色棒球帽。
  “黄姨,我今天和同学约好了一起打网球,早饭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他的声音像是清晨的日光,穿破云层无比清晰地抵达耳边。
  经过餐厅时,他又折了回来,伸手拿过桌上那杯已经为他泡好的牛奶,一口饮尽。
  “抱歉,昨晚忘了提前说,害您已经给我做好了。”他不好意思地冲对面的女人笑,然后顺手拍拍南桥的肩,“今天有什么安排?”
  南桥一愣,“今天,今天没安排……”
  易嘉言一下子笑起来,指指她左手边那沓钱:“约同学出门逛逛街,买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扎头发的,还有漂亮衣服。”
  他看眼手表,说了句“快来不及了”,然后拎着背包身姿挺拔地朝门外走去。最后一眼看见他时,他站在门边,冲南桥挥了挥手,笑得像春日的白杨。
  “等我晚上回来时,记得让我看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南桥!”
  南桥坐在餐桌前,一直到他已经出门了都还在傻乎乎地挥手。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方才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蠢,讪讪地缩回手来。
  一楼是奢侈品专柜,二楼是内衣专柜,三楼是少淑装,四楼是时尚丽人。
  南桥犹豫地在三楼徘徊着,并不敢走上前去挑选衣服。
  服务员从一旁走过来,笑容满面地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她急忙摆摆手,落荒而逃。
  一个人在街上孤零零地走时,她想起了沈茜。
  南桥自己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总是扎成马尾束在脑后。而沈茜却留着一头板寸,像个女汉子。
  也因为沈茜并不爱打扮,所以南桥从前也不曾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要不然,干脆就这样吧?
  她不确定地想着,却在抬头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漂亮女人以后又挪不动步子了。
  她想起了昨天遇见的易嘉言的同学,精致好看得像是从屏幕上走下来的韩国女星,她们诧异地看着她,像是在好奇如此不起眼的她怎么会是易嘉言的妹妹。
  咬咬牙,她又一次转头走进了商场。
  下午的时候,南桥扎着丸子头回了家。
  她没敢买那么昂贵的衣服,只买了些扎头发的小玩意儿。
  妈妈在书房里画图纸,见她回来了,笑着问她:“买衣服了吗?”
  她摇摇头。
  “看见好看的了吗?”
  迟疑片刻,她又点点头。
  妈妈看她片刻,没有说话,晚些时候亲自带她去添置了几件衣服,包括她看上了,却并不敢买的那条裙子。
  南桥站在一旁,看着母亲专心地为她挑选衣服,不时地在她身上比划一下,遇到好看的时,还会弯起眼睛满意地笑,“去试试这个。”
  抱着衣服走进更衣室的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试图夺目而出的热泪。
  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可对她而言却是多年来难得拥有的一刻。
  再晚些时候,妈妈给易叔叔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带她去吃了顿火锅。
  隔着热气腾腾的烟雾,对面的女人看上去依然美丽温柔,可是她还是老了,早就不是南桥记忆里那个年轻的母亲了。
  妈妈给她夹菜,催促着:“吃啊,怎么不吃?这些年也不知道你爸爸给你做了些什么吃,瘦成这个样子。”
  语气里带着心疼。
  南桥垂眸,半天才问了句:“妈妈,你后悔当初嫁给我爸爸吗?”
  女人一下子沉默了。
  要怎么去判断那些曾经以为永不会后悔所以才慎重做出的选择呢?你以为你选对了人,可是真相都在时间的背后。
  都是吴镇的人,毕业后进了一个厂工作。她是调度,在厂房里检查时总会看见那个充满活力的青年。他的机床前总是围满了人,一片欢声笑语里,他永远是最意气风发的那一个。
  身为调度,她不得不走上前去驱散人**:“都不干活吗?怎么上班时间凑在一起聊天啊?”
  人**一哄而散,而他就站在那里无辜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过来了,我也正纳闷呢,害得我工作都不好进行。”
  真能瞎掰,明明罪魁祸首就是他!
  她瞪他一眼,小声说:“要是你下次再这样,小心我告诉主任去!”
  他立马挺直了身板,敬个礼:“报告领导,下次再也不会了!”
  结果呢?
  隔天又被她逮到他和一**人工作时间聊天!
  这一次她气呼呼地走上前去,直呼其名:“南一山,你昨天跟我保证的什么?”
  南一山无辜地望过来,挠挠头:“我一个字也没说,就听他们说而已!”
  她是想生气的,可是看着那个扮猪吃老虎的人,不知为什么又气不起来了,说好的要告诉主任,结果还是没狠得下心去告状。因为告了他的状他的工资就会被扣,而她知道他家里还有个年迈的母亲,家境并不好。
  后来她问他:“南一山,你为什么老喜欢上班时间和别人聊天啊?”
  南一山看她两眼,小声嘀咕:“还不是为了你?”
  “什么?”她没听清,疑惑地凑近了些。
  “我说——还,不,是,为,了,你!”他的声音陡然间大了数倍。
  “为,为了我?”
  “你就只有上班时间会经过我的车床,要是我努力工作,你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走了,哪里还会走近点跟我说话?”他好像还很理直气壮?
  她一愣,面上慢慢地开始发烧。
  “你不知道万一我告了你的状,你会被扣工资吗?”
  “知道。”他答得斩钉截铁。
  “知道还这么做?”
  “只要你肯每天来跟我说话,每天都扣掉工资也无所谓。”
  “你,你这个人……”她开始慌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工资了你吃什么?喝西北风?”
  “能每天跟你说上两句话,我什么都不用吃,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她就这样走进了南一山的世界。
  后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结婚,生子。只可惜爱情到最后慢慢消退,男人的本性暴露出来。
  南一山好酒,不思进取,总爱喝得醉醺醺的。不管她怎么说,他始终嘴硬:“那是我唯一的爱好!”
  她是调度,算是中级干部,而他只是个小工人,工资始终不如她。
  再后来,她慢慢地对他感到失望,因为在女儿三岁那年,她发现他不止每晚出去喝酒,还和别的女人在外胡来。
  彻底失望后,她选择了离婚。
  可她一个单身女人,离了婚,在吴镇那个小地方也待不下去了。她想要带着女儿一起离开,但这时候就连工作也辞了,她拿什么去养活女儿?
  她一个人离开了那个地方,临走时每一步都泪流满面,因为她的青春和爱情全都葬送在了那里。
  她的女儿,她每想起来都会觉得无法呼吸的,被她扔下的女儿。
  可是热气腾腾的烟雾后,女人只是平静地笑了,温柔地注视着南桥。
  “我不后悔。”
  “为什么不后悔?”
  “因为如果当初没有嫁给他,我就不会生下你。”她从桌旁伸手过来,覆在了南桥的手背上,“我很庆幸我曾经嫁给你爸爸,也感谢他送给我一个你。”
  世上原来真有血浓于水这件事。即使在成长过程中缺失母爱,南桥发现自己也依然爱着她。
  她肯定了自己,承认了自己,南桥眨了眨眼,眼泪倏地掉进了茶水里,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易嘉言回来的时候,夜幕低垂。
  南桥在房间里看书,听见有人敲门,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回过头去,看见易嘉言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只袋子。
  “南**,您有外卖到了。”他一本正经地取下棒球帽朝她颔首致意,像是古老的电影里那些绅士会做的事情。
  南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接过口袋:“这是什么?”
  其实心里是紧张忐忑的。
  他会注意到她的新发型吗?会看到她穿的新裙子吗?会不会觉得她变好看了?
  易嘉言送来的袋子里是必胜客的外卖。
  她愣愣地抬头看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而他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弯起嘴角,很坦然地夸奖她:“很漂亮。”
  那是不管商场的店员用多么热情洋溢的语气毫不吝惜地夸赞她也难以匹敌的喜悦。南桥拎着口袋,像是从头到脚都被人淋上了一层果酱,晕乎乎的,甜得浑身发烫。
  他却伸手指了指她拎着的袋子:“我晚饭吃得很少,有没有兴趣分我一点,一起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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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桥在学校的日子忽然间变得不好过了。
  徐希强就坐在她的后桌,不再把她的伤疤挂在嘴边后,逐渐找到了新的法子对付她。
  某天早上刚坐下来,正准备把书包放进抽屉时,南桥被一只死老鼠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再后来,她经历过蝙蝠,小蛇,蟑螂……徐希强似乎有意在她的抽屉里上演一出《动物世界》,而赵忠祥老师那动人的解说就被他那张扬刺耳的笑声替代了。
  “哈哈哈哈哈,南桥你这是得罪了谁呀?一天到晚都有小动物来找你!”
  南桥抱着书包站在座位旁,慢慢地回过头去盯着他,居高临下地说:“哦,可能是得罪了哪个孙子吧。”
  徐希强一下子就不笑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说谁是孙子呢?”
  “谁斤斤计较,抓着别人的痛脚不放,谁孙子。谁整天吃饱了没事做,往别人抽屉里放些恶心的东西,谁孙子。”南桥一字一句,目不斜视。
  徐希强的手霍地高高扬起,南桥仰头看着他,冷冷地说:“有本事就打下来。”
  只要他敢打,她就敢拿自动笔戳花他的脸。
  她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那只金属笔,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徐希强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只是眯眼看着南桥:“还挺有种啊,我倒想看看你能硬气多久。”
  那一天来的很快。
  两周后的体育课短跑测验。
  南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喘气时,体育老师正在问:“谁帮我收拾一下测验仪器?”
  徐希强大声说:“老师,南桥想帮你!”
  老师的眼神有点迷茫,在人**里询问:“南桥?谁是南桥?”
  一**人哄笑起来,指了指栏杆前面的人:“这个,这个就是南桥。”
  “哦,这个就是南桥同学啊!”老师笑起来,指了指一旁的仪器,“那就谢谢你了。”
  南桥远远地看了洋洋得意的徐希强一眼,没吭声,走过去开始收拾仪器。
  体育课的所有仪器都是放在与教学楼单独隔开的实验楼的。实验楼很大,但没有教师办公室,只有化学实验室、物理实验室,还有一些不到关键时刻都无人问津的地方。
  体育老师优哉游哉地回办公室去了,南桥一个人拎着只大袋子,把那些沉甸甸的仪器往一楼走廊尽头的器械室抬。
  实验楼在小树林旁边,潮湿阴暗,空气里有一股腐朽陈木的味道。
  南桥把大袋子拖进了器械室,弯腰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往架子上放。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再回头时,刚才还打开的大门已经被锁上了。
  她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到门口试图打开大门,但门从外面反锁了,她只能徒劳无功地拧着门把。
  片刻后,她安静下来,对着门外的人说:“徐希强,你把门打开。”
  那人轻笑两声,没说话。
  “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当面解决,不要来阴的。”
  没有回应。
  南桥有些急了:“不就是打了一架吗?你至于恨我恨得这么要死要活的?你把门打开,想报仇你打回来就是了,把我关在这里面算什么?”
  门外的人优哉游哉地说:“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打不怕,骂不怕,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怕什么。”
  “你这样很幼稚。”
  “我幼稚?是,你成熟,你全家都成熟,有本事就在这里待上一晚上,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成熟!”徐希强冷笑两声,开始往外走。
  南桥在屋子里不断拍门大叫:“徐希强,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可是没有人搭理她,脚步声最终消失在走廊上。
  手机在教室里,实验楼在安静的小树林旁。器械室背阴,阳光晒不进来,空气潮湿而阴冷。
  南桥在窗口去看了看,发现窗户正对小树林,叫了好半天也没人搭理,最后只能坐在一张已经染了灰尘的软垫上。
  其实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这种孤零零一个人被锁起来的现状让人有点难受。
  她的性格是不太阳光,以前在吴镇的时候人缘也不见得多好,但那个时候她有沈茜。
  沈茜打篮球,踢足球,不管男生女生,她都能把关系处得很好。而她是沈茜最好的朋友,沈茜去哪儿都带着她,自然而然的,大家也就接纳了她。
  只是现在……
  南桥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陈旧的天花板,开始幻想会不会有个神仙从天而降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上课铃响了。
  ——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好奇她去了哪里。
  下课铃响了。
  ——大扫除开始,徐希强大概又要开始拿扫把在公共卫生区玩幼稚的打仗游戏了。
  晚自习开始了。
  ——今天是数学晚自习,她一向不太喜欢跟数字打交道,侥幸逃过一劫,感谢徐希强。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学了。
  南桥盼着有人能从小树林附近经过,可是在窗口探了半天,又叫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
  难不成还真要在这儿过夜?
  她找了点小型实验仪器去砸门,但门是防盗门,结实牢固,纹丝不动。
  天色晚了,气温也跟着降下来,她拢了拢衣服,坐回了软垫上。
  好半天过去,南桥耳边只有树林里的风声与虫鸣,直到一个细微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窗外有细细的猫叫声。
  她扒着窗户上的栏杆努力往外看,无奈头伸不出去,看不见猫在哪里。就在她失望地松开手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忽然跳到了窗台上,吓得她后退好几步。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猫,比手掌大不了多少,蓝眼睛。
  它站在窗台上舔舔手掌,冲着南桥喵了一声,安静地站在那里。
  南桥觉得有趣,慢慢地探手给它,它又倏地跳下了窗台。
  视线里没了小猫,南桥失望地站了一会儿,又坐回了垫子上。
  猫叫声一直在附近,南桥就静静听着,直到那只小猫不但又跳上了窗台,还从栏杆隙缝里钻了进来。
  夜深了,她回过头去看着小心翼翼朝她靠近的猫,忽然记起口袋里还有半块巧克力。
  不知道猫吃不吃巧克力?
  她把包装纸剥开,慢慢地伸手去喂它,小猫起初有些犹豫,慢慢地还是凑拢了。
  先是很快很快的一小口,粉红色的舌头飞快地在上面舔了一下,它惊奇地叫了两声,试探性地又靠近了些,继续舔。
  到后来完全不怕了,它专心致志地靠在南桥身旁吃巧克力,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南桥觉得有趣,试着拿着巧克力在空中绕圈,小猫不满地喵了几声,两只小爪子一下子扒拉住了她的手,然后继续舔。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就在南桥以为自己真的要在这里过夜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在开门。
  小猫受了惊,倏地一下窜到了架子后面,南桥坐在那里抬头看,一直处于断电状态的实验楼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总闸,有人伸手按了开关,器械室的灯一下子亮起来。
  白炽灯很刺眼,南桥眯着眼睛,伸手挡住视线,所以看不清来的人。
  直到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南桥?”
  她猛地放下了手,看见有人越过门卫走到了她的面前。
  易嘉言。
  大脑有好几秒钟处于混沌状态,南桥叫了一声:“嘉言哥哥?”
  好像是不敢相信他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易嘉言看到她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伸手给她。
  白炽灯下,他的影子逶迤一地,被拖得很长很长。
  南桥把手交给他,愣愣地往外走,却忽然间听见了一声细细的喵。脚下一顿,她松开手又折了回去,重新抱起了那只小猫。
  易嘉言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帮她拢了拢衣领,又一次牵着她往外走。
  “谢谢你,这么晚还麻烦你。”他在校门口跟门卫道谢,看门卫转身走了,才回过身来望着南桥,“徐希强,对吗?”
  借着一旁的路灯,南桥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素来温和的易嘉言不苟言笑地看着她,嘴唇抿得很紧,像是一条薄薄的线。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柔和的星辉,这一次,带着些许她看不懂的锋利。
  “我没事。”她解释说,“就是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没什么事。”
  易嘉言看着她不说话,眼神落在她过分没有血色的脸上,眉心更紧了些。
  两人少有这么面对面沉默过。
  南桥抱着小猫不知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把猫往他怀里递,小声说:“我可以养它吗?”
  易嘉言低头看了看,伸手接过那只一丁点大的猫,手背险些被挠了一下,还好南桥又很快把它抱了回去,尴尬地说:“它认生,其实它很乖的——”
  “好。”
  “要是养熟了,它不会——哎?”南桥愣住,“你同意了?”
  她很容易满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开心得眉梢眼角都挂上了笑意,压根看不出刚刚还因为被人挤兑而锁在阴森森的屋子里出不来。
  易嘉言看着只到达他肩膀的小姑娘,她那么小,小到和她怀里那只无家可归的猫一样脆弱。
  小猫兀自叫着,奶声奶气的。
  而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同样稚气未脱的脸。
  易嘉言终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重新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他并没有看见一旁的南桥一手抱着小猫,一手牵着他,慢慢地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砰砰地跳着,充满了未知的力量。
  就好像长夜漫漫,她也有了不再惧怕的勇气。
  ——其实还有好多话想问的,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会来找我。想知道你听说我被同学排挤以后,是否看轻我。想知道你对我更多的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但那些话都问不出口。
  南桥只是由他牵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家。
  他的家。
  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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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回家的路上,易嘉言问她:“南桥,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南桥回答说:“很普通的女孩子。”
  “那你想不想变得不普通?”
  她疑惑地侧头望着他。
  暖黄色的路灯下,易嘉言回头微微笑:“如果你不善交际,却又想要成为大家喜欢的人,那就努力变成优秀的人。”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这世上有两种人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第一种是有亲和力的人,第二种——”他眨眨眼,“是优秀的人。”
  一旦你足够优秀,不管你多冷漠,都会有人趋之若鹜地簇拥上来。到时,你的不善言辞不善交际根本不是问题。
  南桥变得更努力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她也不再碍于脸皮薄,不敢去请教易嘉言了。
  很多个夜里,她会怀着满心喜悦去寻觅那些不会做的题,一旦找到,便可堂而皇之地悄悄隔壁的门,探个脑袋进去笑眯眯地说:“嘉言哥哥,这题我不会做。”
  易嘉言不当老师真是可惜了。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拿过她手里的习题册,轻而易举解开那些古怪的问题。间或有一两秒的斟酌时,还会微微蹙眉,神情专注地在纸上来回演算。
  南桥总是定定地看着他,一看就容易出神。
  你说他的眉毛和眼睛为什么总是藏着这么多情绪呢?思考时微微蹙起,一旦解出题来,便立马舒展开来,好像高山之巅的冰雪也在这一刻冰消雪融。
  他把笔和书还给她,“还有什么不懂吗?”
  南桥摇摇头,心里又很惆怅。
  她宁愿他不要这么聪明,不要这么快就解开那些难倒她的题目,这样她就可以多逗留片刻,多看他片刻。
  然后是徐希强,他转学了。
  南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要转学,也曾经怀疑过是易嘉言的缘故,但提起这件事时,易嘉言只是疑惑地问她:“徐希强?哪个徐希强?”
  他都不记得徐希强是谁了!
  南桥干笑两声,“没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心下也很疑惑,好端端的,徐希强为什么忽然从全市最好的高中转走?
  但易嘉言这样清风霁月般的人,她根本没有理由怀疑,也绝对不会怀疑。
  临近高考时,南桥如愿以偿进入了年级前列。
  她代替了易嘉言,成为了班主任挂在口中的宝贝。办公室的老师总是爱怜地看着她,私底下常常讨论她在高考时会不会出色发挥,顺利为北高捧回殊荣。
  易嘉言说的没错,当你变得最够优秀了,不论你多么不善交际,自有人会围着你转。
  南桥的人缘变好了,不少人虚心地捧着题来问她,她总是回想着,如果是易嘉言,他会怎么教她解题思路呢?
  然后一点一点,凭借记忆,成为第二个易嘉言。
  南桥是有虚荣心的,但最大的满足并不在于老师的喜爱,而在于追逐他的脚步。
  她也许永远没有他这么厉害,但她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希望每一天,每一天都离他更近一点。
  只可惜易嘉言实习期满就不常回家了。
  他学的是建筑工程,还未毕业就已签下业内二十强的公司,成为了年轻有为的建筑师。
  他开始各国飞,有时候是参考国外建筑风格,有时候是参加业内会议,有时候是为了签合同,有时候……
  其实大多数时候,她并不知道易嘉言在哪里,在忙什么。
  高考前一天,她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回家,因为妈妈说了,嘉言哥哥会回来替她加油。
  只可惜丰盛的晚宴并没有他的参与,易叔叔无奈地说:“他还在希腊,没赶回来。会议临时增加了一些内容,要明天下午才结束。”
  南桥难掩心中的失落,却还是懂事地说:“没关系,工作最重要。”
  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易叔叔和妈妈帮她加油打气,陪她聊学校里的事情,她看着灯光下那两张关切的脸,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是她的家。
  睡前,妈妈端了杯热牛奶到她卧室里,嘱咐她别紧张,睡个好觉。
  她刚躺下不久,就听见客厅里的电话响了,不知为何,心里似乎早有预感,她鞋子也没来及穿就赤脚跑到了门边,竖起耳朵去听。
  易叔叔接了电话:“喂?”
  “嘉言?会开完了?……哦,刚开完啊。”
  果然是他!
  南桥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雀跃着,欢呼着。
  但她一动不动,只是用力地扒着门,切切地等待着下文。
  他会问一问她吧?他打来是为了关心她明天的考试吧?
  万籁俱寂里,她听见客厅里的人笑着说:“南桥呀,不紧张,状态挺好的……只是你电话来得太晚了,她已经睡下了——”
  “没有没有,我还没睡!”这一刻,南桥几乎是立马从门里钻了出来,赤脚咚咚咚地踩着木地板跑到了客厅,眼巴巴地望着易叔叔,“我还没睡,易叔叔,让我跟嘉言哥哥说两句话吧!”
  她穿着睡衣,头发蓬松地站在原地,眼神急切得像是有小兔子要蹦出来。
  易重阳一愣,一边笑一边把电话递给她:“这个傻孩子,怎么鞋也不穿……”
  生平第一次,南桥发现电话于她而言有这么这么珍贵。
  她小心翼翼、如获至宝地将那只白色的移动电话捧在手中,拿到耳边,怯怯地说了声:“嘉言哥哥,我是南桥……”
  听筒里传来一片大海的声音。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站在圣托里尼的海边,倚着白色的砖墙,眺望着远处的夜景。
  伴着海风,他的声音缓缓传来。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深呼吸。
  “很抱歉没能赶回来,之前是打算陪你一起过这两天的。”他解释,“会议延迟了一天,我没能——”
  “我知道。”能说上几句话的机会太宝贵,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她已经知道的事情上,所以迫不及待打断了他。
  然后是片刻的岑寂。
  最后易嘉言笑了起来,声音宛若贝壳里的珠玉,润泽温厚,光华婉转。
  他说:“南桥,我等你的好消息。”
  一句话,南桥捧着电话忘了回答。
  短短九个字,仿佛承载了一颗心的重量,他在等她。
  这一夜,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入睡的,翻来覆去念着那一句:“南桥,我等你的好消息。”
  带着他的殷切希望,她踏上了战场。
  十年寒窗苦读,皆为此刻。
  而她熬灯夜战,奋笔疾书,不过为他一人。
  真正的考试其实过得太快太快,快到与高中三年的时间来比,犹如沧海一粟,转瞬即逝。
  南桥最后检查了一遍机读卡,交卷离开了教室。
  班主任等在门外,见她出来了,难掩情绪地迎了上来:“提前交卷了?”
  看得出,她有点紧张。
  南桥笑着点头:“都检查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女人的眉头舒展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你这孩子,都说了不要提前交卷,你怎么……算了算了,检查好了就好。”
  她还在那里迫切地询问着题目难不难,有没有拿不准的,以及一系列其他问题。但南桥偶然间抬头望去,就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她是在小学的考场参加考试的,门外有很多等着考生的家长。而在一片零零散散的人里,她看见了易嘉言。
  年轻的男子安静地立于大门口,白衬衣,黑西裤,袖口微微挽起,清爽得像是初秋出来的一阵风。
  他不过随意地进入了那个画面里,却连周遭的空气也变成了令人难以忘怀的景致。
  南桥忽然间扔下了班主任,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
  “嘉言哥哥!”
  她大声叫着,像是枝头乍起的麻雀,闹嚷嚷的。
  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两个月?
  也许并没有那么长,但于她而言却好像度日如年。
  在南桥朝他跑去的第一时间,易嘉言就看到了她。
  她扎着马尾辫,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夜空里才有的星芒,像只小麻雀一样朝他欢快地跑来。
  他忍不住莞尔。
  难得看见她这么活泼。
  “感觉怎么样?”他帮她接过书包。
  “还不错。”她红着脸看他,“你,你怎么来了?”
  “迟到了一次,可不能迟到第二次了。”易嘉言笑着眨眨眼,将手里拎的纸袋递给她,“毕业礼物。”
  那是一只很简单的白色纸袋,英文标示是南桥没见过的品牌。
  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打开它,蓝色天鹅绒盒子里装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手工水晶发卡。
  “在圣托里尼的小镇上看见的。”他低头拿过那只发卡,想要帮她别上,见南桥下意识地浑身一僵,想要偏开,他力道不轻地按住她的肩,说,“别动。”
  南桥真的没有动。
  但她呼吸急促、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易嘉言拿着发卡的指尖。
  他替她拢了拢刘海,然后……
  然后固定住了它们,让它们牢牢地披散在她的额头上,哪怕风起,也再也没有什么会让她的疤一不小心露出来。
  南桥怔怔地抬头看着他,却见他似乎一无所知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戴上会很好看。”
  抬手看看手表,他询问她:“还是必胜客吗?”
  她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猜测着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仅仅是装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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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嘉言回来了三天。
  第一天,他带南桥去吃了晚饭,一起散步回家。
  第二天,他有事出门,下午的时候带了奶茶和外卖回家,和南桥一起在家看了一部电影。
  第三天,他收拾行装准备回公司开会。
  南桥听说他又要出差,站在他房门口问:“这次是去哪里?”
  “法国。”
  “那么远啊……”她忍不住失落。
  “很远吗?”易嘉言回过头来笑,“没办法,这是工作。”
  南桥不说话了。
  片刻后,易嘉言想起什么,又问她:“高考成绩多久出来?”
  “十七号。”
  “到时候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家恭喜你的。”
  南桥忍不住反问:“万一我没考好呢?”
  “没考好?”易嘉言把充电器放进行李中,拉好拉链,侧头看她一眼,“没考好,我就更要努力工作了,不然怎么养得起混吃等喝的你?”
  他要养她啊……
  南桥涨红了脸,忽然就不吭声了。
  易嘉言觉得奇怪,走到她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脸:“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这么烫?”
  南桥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转身就跑,边跑还边说:“热死了热死了,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啊!”
  易嘉言侧头看窗外,阴雨连绵,秋风阵阵……
  十七号晚上,南桥在电话里查到了高考分数。
  六百四十七分,比一本线高出了一百三十二分。
  易嘉言说到做到,第一时间打了越洋电话回来。她像个急功近利的孩子一样匆匆报出分数,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直到终于等来那句:“恭喜你,南桥。我早就知道你可以做到。”
  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的夸奖,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简单到还比不上班主任在电话里的充沛情感。
  南桥却握着电话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波动得很厉害。
  他的平静,源于他对她的信心。
  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南桥报了北市的C大,以她的分数,其实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可以出省,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在妈妈和易叔叔给予的自由之下,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C大。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因为他在这里。
  她越来越多地把易嘉言当成了远处的灯塔,望着他,盼着他,日复一日地试图接近他。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朝着他奔去,只知道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力量在驱使着她。
  军训,入学,上课。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人生的正常轨迹在进行。
  易嘉言每月回家一次,其余时间在国内外飞来飞去。而每月他回来的那几天,便是南桥最愉快的日子。
  有的人说走就走,可恨又可气。
  南桥不告而别后,沈茜只从她的亲戚那里打听到她随母亲一起来了北市,其余的一无所知。
  她气急败坏之下,却仍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填报大学时选择了北市的大学,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南桥的消息。
  十月初,国内著名的青年建筑师在她就读的A大演讲。
  当时沈茜正与室友在一起说话。
  陈楠欣说:“喂,不是说工科多屌丝吗?这男的长这么帅,简直不要太有违常理好吗!”
  李倩用书挡着,拿着手机开始三百六十度地拍照:“发朋友圈发微/信发微博发空间发人人!”
  沈茜一脸“呵呵你们全家”的表情,烦躁地扒拉了一把板寸,不耐烦地说:“狗屁学校,一天到晚开演讲。有这功夫不如把请人开讲座的钱用来整修宿舍,妈的六人间居然连个厕所也没有,每次去厕所都被无数人的大号熏得神魂颠倒……”
  “你怨言真多。要是每个开讲座的都是今天这种大帅哥,我可乐意天天来听讲座。”李倩习惯性地照完相打开天天P图的APP,却又摇摇头,“肤白貌美身材好,根本不用P。”
  沈茜不耐烦地玩着手机,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一些被她有一搭没一搭听进去的内容。
  建筑师说他几乎一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搞笑,飞来飞去做什么,机票不用钱买吗?好好地在工地上待着不行……
  他说他大学的时候并没有谈过恋爱,一是因为时间不够,而是因为精力不足。
  ——呵呵,这年头还有这种死学霸?不知道情商该有多低……
  他笑着说:“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这么拼。大概是因为我还有个妹妹吧,想要做她的榜样。”
  ——这也太矫情了好吗?做妹妹的榜样,他当他在演偶像剧啊?
  台下有人提问:“那您的妹妹今年多大了?您作为一个好榜样,她有没有受到您的影响?”
  年轻男人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说出了妹妹的名字:“南桥本身就是个很出色的孩子……”
  这一刻,沈茜忘记了吐槽,猛然间一怔,倏地抬起头来。
  他说什么?
  南桥?
  他的妹妹叫南桥?!
  沈茜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在数百人的大礼堂里鹤立鸡**。
  室友被她吓了一大跳,拉着她小声说:“干啥呢干啥呢,人家在讲话,你干啥啊?”
  沈茜比较毛躁,爱说脏话,动不动像个男人一样撸袖子拍桌子。室友怕她听讲座听得不耐烦,要公开造反。
  她却跟傻了一样忽然间开始上下挥手,吸引台上人的注意。
  “喂,沈茜你中邪了?”李倩死命拉她,“公众场合不要跳广场舞好吗?”
  “卧槽,系主任在瞪你,系主任——”
  台上的男人看见了沈茜,人**之中,胡乱挥舞双手的她格外引人注目。
  “请问那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易嘉言停了下来,微微抬头望过来。
  沈茜开始激动地大声嚷嚷,可是离主席台太远了,她没有话筒,台上的人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急匆匆地越过拥挤的人**,朝主席台的方向挤过去。
  “让一让,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走得太匆忙了,快到主席台前时踩到好些人的脚,被踩的人好像有点不满意,刻意不相让。
  情急之下,沈茜爆了粗口:“你他妈挡什么挡啊?让我过去行不行!”
  吓得对方一愣,不由自主地缩回了脚。
  因为所有人都在注视她,所以全场都很安静。而她的声音太洪亮,就连台上的男人也朝听见了。
  她费力地越过人**来到他面前,情绪激动地说:“南桥是你妹妹?是从吴镇来的南桥吗?瘦瘦的,不太爱说话的南桥?大概这么高,总是留着刘海,爱看书,不爱吃苦瓜,动不动就脸红,怕蟑螂怕得要死,但是不怕老鼠……”
  她噼里啪啦说着一大堆。
  系主任的脸都要黑了,却见易嘉言诧异地看着她,终于问了一句:“你认识南桥?”
  沈茜都快哭了。
  “我他妈不止认识南桥,我还要揍死她这没良心的**丫头,操!”
  易嘉言:“……”
  那天夜里,南桥端坐在餐桌前,与妈妈和易叔叔一同等待着易嘉言的归来。
  他上午才从国外回来,下午就应邀去A大发表演讲。她本想去看看他,第一时间和他说上几句话,却无奈下午课满,逃都逃不掉。
  她伸长了脖子望着大门的方向,盼着他快些回来。
  终于,大门口传来开门声。
  她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呼吸也不由自主乱了节奏。
  门开了。
  年轻的男人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哪怕风尘仆仆,却依然气质出众,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的视线越过父亲,越过继母,直直地停留在南桥面上。
  南桥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下一刻,他忽然侧身,让出了身后的人。
  一头扎眼的板寸,凌厉出众的五官,还有那双充满怒气和感情的眼睛。
  南桥的眼神蓦然一动,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
  “沈,沈茜?”
  大门口,那个像女汉子似的姑娘鞋都不换地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南桥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你他妈一声不吭把我扔了,看我不打死你!”
  一室寂静,妈妈和易叔叔震惊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大门口的易嘉言几乎忍俊不禁。
  而沈茜气势汹汹地一路杀到南桥面前,正准备朝她脑门儿上重重地砸几下时,却猛然间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
  那双眼睛里有热泪蕴出。
  沈茜又忽然间顿住了脚,高高举起的手也落不下去了。
  南桥又哭又笑地扑进她怀里,带着哭音嚷嚷着:“沈茜!沈茜!你终于来了……沈茜!”
  一声一声,叫得人心颤。
  沈茜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朝她背上重重一拍:“你他妈叫魂呢?我又没死,你这么哭得肝肠寸断地叫什么叫啊?”
  南桥又笑出了声,尽管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
  易嘉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从餐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笑而不语。
  她尴尬地接了过来,胡乱擦擦眼泪,抬头再看沈茜时,眼睛又红了。
  这一晚,沈茜留了下来,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说着那些她走以后的事。
  学校扩建了,校长换了,第一名考上了清华,那个在本班谈了六个朋友的女生最后一个也没跟,嫁回老家去了……
  太多太多。
  不过半年时间,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
  南桥一直小心翼翼地听着,直到沈茜终于停了下来,呼吸沉重地说:“南桥,你真狠心,一声不吭就把我扔了。”
  南桥侧过头去看着她,黑暗里,沈茜的眼睛格外亮,像是黑夜里的星子。
  她闭上眼睛,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小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知道吗,跟你一起待了那么多年,我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阿婆去世的时候,我哭得昏天暗地,却想着如果你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阿婆——”南桥浑身一僵,“阿婆她……”
  “她去世了。”
  “……”
  沧海桑田,也不过就是弹指一瞬。
  在南桥连说点什么也做不到时,却听沈茜侧过头来沉声说:“你为什么不问问靳远怎么样了?”
  南桥浑身冰凉地躺在那里,所有尘封的回忆都朝她涌来,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她说不出话来,惊慌失措。
  黑暗里传来沈茜的声音:“你走以后,靳远都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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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桥从小就是听话的好孩子,因为父亲的缘故,她白日里都在三姨家吃饭。三姨有些爱计较,她也就规规矩矩吃饭,饭后主动洗碗抹桌子。
  久而久之,性子也有些逆来顺受。
  她乖乖地念书,乖乖地跟在沈茜身后,乖乖地做着老师要求的事情,连女孩子难以避免的臭美也敬而远之。
  因为她没有闲钱可以臭美。
  所以这样的南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和靳远有任何交集。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知道靳远的。
  两人一个住在吴镇的南边,一个住在北边。她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他是众人心目中的不良典范。
  听说靳远的父母从他生下来起,就外出打工了,他只有一个阿婆。
  后来阿婆在他初二的时候中风瘫痪,失去了自理能力,人也不清醒了。
  那一年,靳远辍学了,开始和胖子、大春一起玩所谓的摇滚,成为了后来吴镇上人人提起都是那句“离他远点”的不良少年。
  南桥和他正式认识的时候,正是初二那年。
  那个夏天,她还扎着马尾,把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
  学校组织学生在吴镇的各个社区探望孤寡老人,南桥和沈茜刚好被分到靳远家里。
  那是个很简陋很破败的两室一厅,老人家躺在床上,窗帘紧闭,屋子里阴暗潮湿,有股异味。
  南桥和沈茜面面相觑,尝试着和老人说话,但老人目光浑浊地看着她们,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后来沈茜就开始帮忙收拾屋子,南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替老人捏捏手,按摩腿脚。
  直到靳远回来。
  他看见家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正在动电视机上的全家福,一个正在阿婆身边不知道做什么。
  “拿来!”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夺走了沈茜手里的相框,浑身戾气地收入怀里。
  “哎,你这人……”沈茜莫名其妙,“干什么这么凶啊?”
  紧接着,靳远走到南桥身旁,一把把她拉开,像是护食的兽类一样挡在阿婆面前,带着敌意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让开。”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因为他猛地一拉,南桥一个趔趄,险些被旁边的凳子绊倒。
  沈茜怒气冲冲地冲了上来,一把将南桥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怒道:“你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咱们好心好意替你探望老人,又是打扫你这脏兮兮的破屋子,又是帮你臭烘烘的阿婆揉肩捏脚。也不图你说句谢谢,你他妈好歹有点做人的基本道德,不要恩将仇报吧?”
  脏兮兮,臭烘烘……这些词语是在不经意间说出来的,但沈茜并不知道对于一个敏感孤单的少年来说,它们可以是致命的匕首。
  靳远的脸色比前一刻还要难看。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冷冷地说:“不需要你多事,你们走。”
  沈茜撸袖子想干架,却被南桥拉住了。
  “走吧,我们走。”她拽着沈茜的衣袖往外拉,“不要争了,没有意思。”
  沈茜一边被她拉着往外走,一边争辩:“不是,这人也太可恨了,不教训教训——”
  “你打不过他。”
  “哎哎!你看不起我?”
  “……他比你高了一个头还有多。”
  “打架又不是光看个头!”
  那就是他们第一次正面冲突。
  再见到靳远已是几周后的事了,南桥和沈茜放学以后共同走了一段路,然后分别。
  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巷子,南桥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忽然听见前面有不小的动静。
  □□个人围着一个人,带着脏话骂骂咧咧的,个个撸着袖子……要打架的征兆。
  她听见有人笑着说:“还挺硬气嘛,这种情况还不道歉,想死啊?”
  “信不信我们把你打得今后再也唱不出歌来?哎,还是把你那手给挑了吧,弹不出吉他的人还搞什么音乐啊?”
  哄笑声不绝于耳。
  一片嘈杂中,人**中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漠然地说了一句:“要打就打,尽说些屁话浪费时间。”
  那**人被激怒了,立马开始动手。
  南桥本来是转身想跑的,这样的场景不是她有胆量直面的,不惹事才是第一准则。
  可她跑了没几步,又顿住了脚。
  她认出来了,那个直挺挺的身姿,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是他。
  她莫名其妙想起邻居闲谈时说起的那些事,父母不要他了,他四处厮混打工,想要攒钱给阿婆治病……
  其实恨不起来。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大声叫起来:“警察来了!快跑啊,警察来了!”
  那**人呼啦啦一下像是受惊的鸟,转身四散开来。
  南桥也拼命往巷子外面跑,却被一个追上来的人抓住马尾往旁边的墙上耸去。
  那人骂道:“是你他妈报的警?”
  南桥答不出话来,因为墙上有凹凸不平的砖块,她的额头重重地撞了上去,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轮廓慢慢地淌了下来。
  剧痛难当,但她怕的却不是痛。
  伸手惊慌失措地一摸,她看见了暗红色的血液,心乱如麻。
  会留疤。
  会长成难看的印记。
  去不掉了。
  那人跑了。
  南桥蹲在原地都快哭了。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她旁边。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迟疑。
  南桥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他的样子比她狼狈了不知多少倍,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上青了一块,下巴也有点肿。
  看见南桥流血了,他有点无措地蹲下来,想找点什么替她止血。
  实在没带纸巾在身上,他有点尴尬,想学电视里演的那样撕下一块衣角替她包一包,结果……可能是衣服质量太好了,撕了好几下,纹丝不动。
  结果更尴尬。
  南桥破涕为笑,摆摆手,从书包里拿出红领巾,往额头上轻轻地碰。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抬头再看靳远,他的表情比她还扭曲。
  实在是很想笑。
  靳远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南桥想到会长疤这件事心里就难受,摇摇头,把红领巾收了起来。
  “这下才真是鲜血染红的了。”她自嘲地说。
  “起来吧,别坐地上。”靳远把手伸给她。
  南桥抬头看,那双修长的手长了很多茧,厚厚的,也许是做了太多家务,也许是弹吉他所致。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却充满了与他年纪不符的岁月感。
  她握住了那只手,稳稳地站起身来。
  靳远一声不吭地送她回家。
  她间或问一两句:“他们干什么找你麻烦?”
  “搞音乐,争场子。”
  “这么小年纪不读书,你觉得搞音乐有前途吗?”
  “那你觉得,读书有前途?”
  “有。”
  “对我来说没有。”
  那一天,虽然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着话,但南桥其实很煎熬。
  她小的时候曾经狠狠摔过一跤,大腿上摔破了,留了疤,后来长成了难看的肉痕。
  她心知肚明额头上的这道伤口最后会变成什么。
  可是靳远总是忧心忡忡地侧过头来看着她的伤口,一脸愧疚,却又说不出口道歉的话。
  她忽然又闭口不言,不愿再提起这事。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最后才低声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了。”
  南桥笑了:“举手之劳。”
  转身欲走,却又被他叫住:“那个,还有那天的事……”
  她疑惑地转过身来,却见少年红了脸,盯着地上的石子,慢慢地说:“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她停顿了片刻,这才明白他在为那天她和沈茜被他无礼轰出去的事而道歉。
  “没事,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一面。”她指了指额头,“这儿破了,之后结疤会很丑,我也不想被人看见。”
  靳远看着她没说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但南桥并没有,她松不了这口气,也明白靳远不会理解她的心情。
  只可惜第二天,当沈茜看见她额头上的疤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里怎么回事?”她急切地拉住南桥,“怎么会受伤了?谁干的?”
  “不小心磕在墙上了。”
  “你胡说!”沈茜比南桥本人还要急,都快跳起来了,“你从来都小心翼翼的,走个路都慢吞吞的,就怕摔跤。怎么可能不小心磕在墙上?”
  后来知道了发生的事,她气势汹汹地拉着南桥去找靳远。
  南桥拼命阻拦,却抵不过沈茜这个怪力少女。
  当时靳远正和人一起搭简易舞台,沈茜大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他疑惑地转过头去。
  夕阳下,一头板寸的姑娘拖着后面那个不情不愿的人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姓靳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大春开玩笑说:“阿靳,你马子杀过来了?”
  “什么马子,前面那个分明是汉子。”胖子哈哈大笑,“那头板寸比我的还短。”
  靳远跳下了台子,迎了上去,并没有理会沈茜,率先问了南桥一句:“伤好点了吗?”
  南桥没来得及答话,就被沈茜粗鲁地打断。
  “好点了吗?你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小伤口?你以为结个疤就好了,你就什么都不欠她了?”
  她脸红脖子粗地撸袖子,“你知不知道她的疤好不了,只会越来越糟?你这个臭流氓,自己爱打架就自己去打,连累别人算什么?”
  南桥终于一把拽住了沈茜的手臂,“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他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己要上去帮忙的。伤口不关他的事,都是我自找的——”
  “有你什么事了?一边儿老老实实呆着去!”沈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靳远,“南桥是疤痕体质,伤口结疤以后永远好不了。为了你,她这算是毁容了,你自己说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
  靳远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一旁的南桥。
  她似乎因为疤痕体质的事情被说出来了有些难堪,尴尬地低着头,手也紧紧地拽着书包带子。
  盛大的黄昏下,他看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脸,再看看她光洁的额头上忽然多出来的疤,心里蓦然一软。
  也许就是那天起,他对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
  就好像她为他在额头上多出一块疤来,他却在心上也长出了同样一块疤。
  那块伤疤的名字,叫南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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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0:54 编辑
  “你知道吗,你走以后,靳远都快疯了。”
  黑暗里,南桥一动不动地躺在沈茜身侧,一声不吭。
  她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好像很久很久也没有想起这个人。
  可是更多的记忆像是忽然被打开了阀门,从狭窄的深处轰然涌出。
  十三岁的时候遇见他,从此上学放学,但凡回头,总能看见他远远地跟在后面。
  十五岁的时候,他站在舞台上弹着吉他,低头凝视着人**里的她,唱着:“若有朝一日身披霞光,最渴望是有她在身旁。”
  十六岁的时候,他的阿婆去世,他直挺挺地跪在灵堂里,谁来了也不说话。直到她出现,一声“靳远”,他像是忽然醒来的石像,从混沌一片的悲伤里大梦初醒,靠在她肩上如同无助的小兽一般低声啜泣。
  十七岁的时候,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状况下自顾自地唱着歌、玩着摇滚,每每被人说是无所事事,对不起死去的阿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过头来,微笑着问她:“这歌怎么样?”只要她说好,他就再也不在乎他人的轻视与指责。
  可是在十七岁的尾巴上,她把他丢了。
  吴镇是她的梦魇,在那里,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在那里,她是一无所有的南桥。
  她不想这样的,她渴望一些明亮温暖的东西,渴望那些不再暗淡的未来。
  所以连同靳远一起,她把过去抛在了吴镇。
  “你为什么不说话?”沈茜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把他忘了吗?”
  黑暗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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