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强
来源：《当代广西》2014年第4期&&&&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少读盛唐诗人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感觉描写的就是自己的家乡。
　　上世纪80年代以前，放眼故乡大地，但见散落于低矮山坡上的一座座宁静、祥和、清秀的村庄，无不绿树环抱，翠竹环绕。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一棵棵矗立在村头村尾及一些单家独户人家房前屋后的大树古树，种类有大榕树、樟树、银杏、沉香、格木、黄檀、柚木、红锥、铁力木、苦楝，以及荔枝、龙眼、杨桃等，其中不少已有几十年、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树龄。
　　这些大树古树经过和村庄几十年、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濡染，俨然已和村庄结成一体，成为村庄的一部分，甚至成为村庄的一种标识。这首先体现在这些大树古树支撑起了一个村庄的公共空间。
　　记忆中，在炎热的耕作季节，在午后的时间，大树古树底下总是坐满劳累的村民，而那些伸出地面的巨大树根也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长条板凳，人们或躺或坐在这些长条板凳上惬意地休息、闲聊。其次这些大树古树俨然成为了村庄名副其实的&门牌&。在城里，你要找哪个单位、哪个人，人家会告诉你，在哪条路哪条街，多少号，乘几路车，在哪里转车在哪里下。在乡下完全不同，找哪条村、哪户人家，人们会告诉你，往前走不远看到路口有几棵什么样的树就是那条村了，再往左拐走几分钟，看到门口有一棵什么样的树就是你要找的人家了。那时，村里是没有编门牌号的，树成了名副其实的&门牌&。现在乡下虽然派发门牌号了，但村子里巷道多，弯弯曲曲的，又十分相像，还是说村头或房前屋后有几棵什么样的大树容易找。
　　故乡缘何有这么多大树古树不得而知，但估计和故乡的一种习俗分不开：谁家生了小孩，长辈们会种下几棵树。之所以种树，通常的原因是待小孩长大成人该盖房成亲时，当年种下的树也长成了，可以砍伐做梁做柱，或做家具材料，或做嫁妆。故乡的这种风俗，在上世纪70年代谈婚论嫁大肆流行&四十八条腿&(双人床4条，一张饭桌4条，4把椅子16条，两个箱子8条，一个平橱4条，1个大衣柜4条，1个小衣柜4条，1个小几4条)和&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的时候，从小就储存了&木料&随时可以做&四十八条腿&甚至&五十六条腿&的家乡小伙子们，令那些四处寻找做家具&材料&的城市青年们羡慕不已。
　　除了用作建筑材料和做家具，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把树视同认契父母一样的意思。在乡下人看来，树不难养，树长得好，预示着孩子也长得好，树长大了，孩子也成人了。不同的小孩认不同的契父母，给小孩种的树也各不相同。父母为我种的是&苦&字当头的苦楝树，而我小时候也真的是体弱多病，苦不堪言。苦楝树最终也没有做梁做柱，但其中的一部分做了家具，最令人难忘的是，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父亲伐了一棵最大的做了一个大木柜给我。这个柜子好处多，夏天同学们都不懂把厚棉被往哪搁，我塞进大柜子就行了。毕业时，大部分同学积累了四年的东西无处可放，基本都丢弃了，我却乘机&收购&了一批珍贵的书籍装进大柜带回家。
　　在故乡人看来，同为生命，树木和人一样，具有独立的品格与价值。正因如此，乡亲们对树，尤其是对那些历经百年的大树、老树，奉若神明，轻易不会砍伐。在我的家乡，就随处可见在那些枝繁叶茂的榕树里所设置的神龛。众所周知，远古人类便有了树崇拜。在他们的眼中，树木在春夏秋冬的轮回里&死&(凋零)而复苏，盛衰更迭，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在中国古代的传说中，也有人类的生命是由于树木的萌芽生长而产生的说法。人们在墓地种植树木，以显示生命并未因死亡而终结。在西方，古代人更是认为树木的根能深达地狱，绿色树冠伸入天堂，只有树木才能把天堂、人间和地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只有通过树木，上天堂的夙愿才能实现。
　　正因如此，在故乡，大树古树实际上不仅成为了一个村庄的标识，更成为了一种象征。毫不夸张地说，村头的大树古树之于村庄的价值，无异于方尖碑之于协和广场，埃菲尔铁塔之于巴黎，自由女神像之于纽约。这些树不仅见证着一个村庄几十年、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历史，更成为离开故土、远足他乡的游子们望乡之时的归所。
　　然而令人痛心不已的是，上世纪80年代起，那些脸盆粗的古樟树、银杏、沉香、格木、黄檀、柚木、红锥、铁力木等，已不见踪影，徒留下狰狞的树坑，像一张大嘴，似乎在诉说背井离乡的伤痛。
　　这是时下一种热门的社会现象&&一方面，各地在建设&森林型生态城市&，热衷于&大树进城&，将那些在深山老林里生长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大树老树搬进城里;另一方面，一些人看好根雕树雕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从而不惜把每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进行肢解。人挪活，树挪死。据调查，运到城里的大树古树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六七十，而侥幸活下来的树，大多也只留下了一段光秃秃的树干，早已没有了当年枝繁叶茂的万千气象。而没有了树的村庄便失去了灵魂，游子便失去瞭望乡时的归所。
责任编辑：陈菁
网站编辑： 谢羲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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