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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墩 第四章
作者：liqiaojiang
　　4月10号，嘎子家的棉花播种完毕，嘎子的两个哥哥驾驶拖拉机给其他农户播种棉花，赚取机耕费。嘎子下地，看了看前期播种的春小麦，麦苗齐刷刷的已经长到一寸高。院里的葡萄树也上架了。嘎子想趁着难得的清闲看书，王有财又催促嘎子赶紧把菜种上。
　　一大早，王有财赶巴扎买菜秧子。嘎子和玉荣翻着菜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辆黑色的卧车驶过嘎子院前的公路，绕到后院竟然停住了。车上下来的人是王刚，还有两个嘎子不认识的人。王刚带着文物局长张文渊前来考察嘎子。嘎子迎上前去，几个人进到屋里，张文渊注意到桌上摞着的历史书籍，脸上露出欣慰之意。
　　“嘎子，这些书你……看？”王文渊问。
　　嘎子腼腆的笑着说：“冬天闲着没事儿，随便翻翻。”
　　“不简单。据说，这套书非常好。我还没有来得及读。整天忙的不可开交。”张文渊说。
　　王刚插了一句：“张局长，你还没看嘎子收藏的古董，这家伙有不少好东西。”
　　张文渊惊讶的道：“是吗？不是从古墓里挖的吧，那可不行，犯法的。”
　　嘎子笑着道：“没有，哪儿能挖出来……不能随便挖，以前捡过，现在捡都没有地方捡。”
　　“拿出来，我们欣赏欣赏。”张文渊说。
　　嘎子打开柜子，拉出几个箱子。张文渊看了一会儿，问了问各文物的出土地点说：“有些不错，县上准备成立博物馆，到时候……嘎子，你的几件石器、骨器，还有那些铜钱……铜佛……都可以。如果让文物局牵头……嘎子，这些东西你得给我留着，到时，我给你一些补偿。当然，钱不多。”张文渊说。
　　嘎子不置可否的看了看王刚。王刚说：“给就要啊，都是公家的事，文物局不差那几个钱。”
　　王文渊说：“去你的，谁说不差钱。难呀，到处都得花钱。”
　　嘎子说：“没关系，我捐给你们，一分钱不要。”
　　“到时候再说，还不知道归不归我管。成立博物馆有这方面的经费，否则馆展文物哪儿来？”说着，话题一转，张文渊了解了一番嘎子家的情况。
　　“就这样定了，通古斯巴西古城、红墩，还有红墩四周的玉齐喀特古城，克孜堡都由你来负责。你的工作就是文物保护，发现有人盗掘文物立即报告。时间一年，月薪两百。看护费是少了点，以后县上有钱了，多给你们发一点。”张文渊说。
　　“一年？”嘎子问。
　　张文渊笑着说：“对，一年签一次合同，我们担心有些人光拿钱不管事。工作认真负责的看护员另当别论。”
　　嘎子放心的点了点头。
　　王刚问：“唉，局长，你的工作也太轻松了吧？”
　　“咋了？”张文渊有些纳闷。
　　“没有培训之类的？”王刚问。
　　张文渊笑了笑说：“本来计划，把所有招聘的看护员召集到一起，学习几天法律法规。但是，你看，现在正是春耕，农民忙。我那一摊子还没有忙完，申办世界最大屯垦吉尼斯记录的事又交给了我。抽不出时间了，只好先放一放。”
　　嘎子想问问古代屯垦的事，话没出口又觉得不该给领导添乱，改口问：“需要办手续吗？”
　　张文渊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你带上两张一寸照片到局里来一趟，咱们把合同签了，工作证办好。还有几本有关文物保护的小册子。具体工作有人给你交代。”
　　“嘎子，把你做的铜器拿几件给张局长瞧瞧。”王刚插话道。
　　嘎子赶紧走进卧室，拿出一对拳头大小古色古香的黄铜壶，壶身上各盘两条龙。张文渊盯着铜壶，吃惊的问道：“这是你弄得？”
　　“捣鼓着玩的，手头上就这两个小东西。送给你们……你一个，王主任一个。”嘎子说。
　　张文渊把玩着铜壶唏嘘不止。王刚也是头一次见嘎子制作的铜器，他对嘎子的手艺同样颇感意外。
　　送走客人，嘎子还不相信当文物管理员的事情就这样定了。第二天下午，嘎子拿到盖有文物局公章的工作证，发工资用的银行卡，心里终于踏实了。回到家，玉荣举着工作证立即把好消息告诉了两位老人。
　　嘎子妈眯缝着眼睛瞅了半天工作证上的相片说：“不像，咋不像嘎子呢？”
　　王有财抬手夺过工作证，瞅了半天说：“咋不像，就是嘎子。嘎子你也不把胡子刮刮，你看看……胡子拉碴的。”
　　嘎子摸了摸下巴说：“哪儿有时间，来不及。”
　　玉荣问：“工作咋安排的？”
　　“就是看守古城和红墩。”嘎子说。
　　“还得住在红墩……”王有财问。
　　“不用，经常去看一看就行。”嘎子说。其实，嘎子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怎么开展工作。
　　嘎子妈将信将疑说：“不干活也给工资？”
　　“干，怎么不干。不让别人破坏古城，就是我的工作。”嘎子说。
　　“红墩、古城，还有其它地方，这么大地方。咦，这碗饭不好吃。工资太少了。”王有财说。
　　嘎子没有吭声，他心里本来就没底儿。他不能不仔细考虑考虑父亲的话。
　　“不会耽误农活吧？”嘎子妈说出了担心。
　　王有财搭了一句：“肯定影响农活。”
　　玉荣满不在乎的说：“哎呀，操那个心干啥。工作时间由嘎子决定，想去就去看看，谁知道他上不上班。”
　　“玉荣你这话不对，咱拿人家的工资，虽说钱少了点，不好好干不行。”王有财说。
　　“我不是说不好好干……我……”玉荣语塞了。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我给王刚打个电话，问一问。”嘎子说着，拨通了王刚的电话。俩个人说了几分钟。嘎子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挂了电话，嘎子给父母解释了工作的性质和方法，两个老人似信非信的嘱咐嘎子，一定要把握机会，好好工作，即使影响农活，还有老大老二可以帮忙。
　　一夜无话，早晨，嘎子计划当天巡视通古斯巴西古城，明天查看红墩等遗址。玉荣激动地跑前跑后，老在嘎子面前晃。嘎子明白玉荣的心思，却没有点破。出门前，他故意绕着弯说，菜秧子栽了，小白菜和菠菜叶种了，大田这会儿没有非干不可的活。玉荣闲着没事儿，不如跟着跑几天。嘎子话没说完，玉荣搂着嘎子亲了几口。夫妻俩挽着手向古城走去。
　　嘎子在草湖生活了四十多年，头一次发现草湖的春天如此可人。空气中漂着淡淡浮沉，情形如同蓝底天空敷了一层薄薄的粉。果园里杏花落了，桃花将老，白的苹果花和雪一样的梨花开得正旺；渠边绿油油的柳枝，白杨树毛茸茸的嫩叶，榆树上沉甸甸的榆钱，野地间成片的绿色，水塘里嬉戏的鹅鸭，树丛叽叽喳喳的麻雀，甚至古城残破的城墙……无不展示着新春的生机和希望。
　　嘎子和玉荣绕着古城外围转了一圈，然后，从城墙南面的豁口进入古城。古城还是老样子，但是，如今嘎子完全变了。他兜里揣着工作证。在荒野上横卧了上千年的古城，重新有了主人。嘎子就是古城的保护者，城里的一草一木，土坑，每块瓦片都在他管辖之内――我的古城。倒退一千多年我就是留守的郭^。想到这儿，嘎子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工作证。
　　嘎子天马行空遐想的正来劲儿。城内荒凄凄的陈年野草，却让玉荣想起恐怖的草鳖子。她拉着嘎子爬上了城墙。
　　“嘎子，上次你讲的那个郭^真的就在这个城市。”玉荣问。
　　“我觉得就是这儿。”嘎子说着，遥望着红墩方向。
　　“后来怎么样了？郭^和那些士兵的命运如何？”玉荣问。
　　嘎子没有看到红墩。他把目光转到城内，那条生满胖姑娘的大道说：“整个冬天没有战事，春回大地，杏花盛开的季节，驻扎在姑墨的吐蕃军队出动了，与此同时，东路吐蕃军队两万人马从柳中城出发，直扑通古斯巴西城……”
　　郭^明显老了。思虑过度，加上严重的失眠，郭^的眼白上布满血丝。一侧牙齿脱落，导致的腮部内陷，扭曲了郭^的面部。为了鼓舞士气，郭^在众将面前，不得不用舌头支撑着腮帮子。朝廷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坚持。
　　隆冬时节，东路吐蕃军队曾经派使者来劝降郭^，并许诺郭昕一旦归顺吐蕃，赏黄金万两，郭^可以依旧驻扎通古斯巴西，替吐蕃掌管塔里木盆地。如果郭^想回老家养老，吐蕃将护送他安全返回长安。
　　多年以来，吐蕃及突厥军队严密封锁消息，阻绝了安西大都护府与朝廷的联系。吐蕃使者说可以护送郭^回长安，无意间，透露了唐朝政府依旧掌控中原大局的事实。
　　“回到长安，朝廷不可能宽恕一个丢弃重镇的败将。”郭^说的是实话，他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想通过与吐蕃使者的交谈，从对方言语之中获悉朝廷的信息。
　　“将军为李姓王朝驻守安西三十余年，尊父凭一人之力，匡扶唐朝。唐朝自顾不暇……既然如此，将军何不归顺我吐蕃。想当年文成公主下嫁我王，姻缘血脉，一息相传。唐朝皇帝昏庸无道，终至安史之乱爆发。我王率军平叛，功不可没（注1）。唐朝皇帝出尔反尔，不思感恩之情，竟以我吐蕃为敌，攻杀讨伐……”吐蕃使者果然是个能言善辩之士。
　　郭^恭敬的看着来使，表面上，他在聆听吐蕃使者劝降之话。实则，郭^在分析来使话中的含义。
　　“安西是我大唐重镇，不如我修书一封，烦劳转交，将此事禀告朝廷，一切事宜，听凭朝廷决断。意下如何？”郭^道。
　　吐蕃使者没有料到郭^提出这样的条件，回绝说：“吐蕃与大唐势同水火。如今我吐蕃如日中天，大唐日薄西山。吐谷浑拱手称臣，突厥与我结盟，大食与我交好，安西孤城异地。望将军弃绝幻想，早下决断，以免生灵涂炭，后悔莫及。”
　　郭^佯装无奈的说：“先生请回，容我徐徐斟酌，方可回复。”
　　此时，郭^已经从对方的话音中掌握了一条关键信息：貌似强大的吐蕃在于大唐对决过程中，总体上并没有占据上风。最重要的是占居青海湖一带的吐谷浑，只是臣服于吐蕃而已。郭^对吐谷浑等胡人非常了解：随风倒。
　　正如郭^所判断的，此时，吐蕃内部王位之争，削弱了吐蕃的实力。适逢唐朝连年岁丰，逐步摆脱安史之乱的阴影。公元787年，吐蕃联合吐谷浑诈与唐结盟，阴谋生擒与之对峙的唐将，结果被唐军识破，以反间计大破吐蕃，扭转了战争形势。
　　吐蕃无力与唐中央王朝军队对决，只好转而借助地域优势，对北庭和安西都护发起攻击。破北庭之后，吐蕃军队在通古斯巴西城下遭遇败绩，遏制了吐蕃在西域扩张的势头。安西军队大败吐蕃的消息，不仅传遍西域各地，而且通过各种途径传到了唐帝国内。唐德宗得到这个消息，积极备战，意欲打通河西走廊，重夺西域。遗憾的是，公元792年春夏，河南、河北、江淮等四十余州县大水，溺死2万余人。朝堂之上则出现宦官专军政，唐德宗再图西域的计划化做泡影。
　　郭^虽然不知道唐军扭转战局，唐德宗正在备战，以待重夺西域，但是，从吐蕃使者那里了解的一点信息，让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留副都护安斌坚守通古斯巴西城，自己带两千骑兵，经轮台过沙漠，直达若羌，过芒崖达坂，进入吐谷浑控制的青海湖，最终返回长安。郭^清楚，只要手下有1万大军，即可挥师西进，执掌西域风云。
　　熟料，壮志未酬，郭^竟然一病不起。大地回暖，郭^的身体似乎感受到春日召唤，日渐好转。吐蕃来犯的消息传到通古斯巴西城，郭^的身体竟神奇地康复了。
　　吐蕃军队吸取了去年秋天的教训，采取两路大军齐头并进的战略，以达到安西军首尾不能兼顾，一举拿下通古斯巴西城的目的。东路吐蕃军乘渭干河春天枯水季节，渡过渭干河，立即对城池发起猛攻。南路吐蕃军则遥相呼应，从城南对通古斯巴西发起总攻。连续五日，通古斯巴西城东南两面狼烟四起，尘土蔽日，喊杀之声震彻寰宇。
　　第六天，一场昏天黑日的沙尘暴席卷大地。没有城池做隐蔽的两路吐蕃大军，被狂风沙尘吹得七零八落，鬼哭狼嚎。三日后，风暴退去，城外全然不见了吐蕃大军的踪影。郭^清点人马，五天恶战，士卒损失逾千人，城中尚存两千军士。郭^不禁老泪纵横，长跪于尘土之中，感谢苍天护佑安西，叩拜为国捐躯的将士。
　　若在草原平川作战，战马匮乏的安西士兵绝非吐蕃骑兵对手；攻城拔寨原本就是吐蕃大军的弱点所在。郭^退守通古斯巴西城，依托城墙硬弓御敌，正可谓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战争还没有开始，胜败已经明了。何况天降沙尘，胜过十万雄兵，吐蕃大军焉能抵挡。
　　战事停歇，郭^派出两路探马，查看东南两路吐蕃大军去向。南路探马行至姑墨附近，恰逢一群前来慰问唐军的姑墨人。原来夹在两强之间，摇摆不定的姑墨人听说沙暴助郭昕大胜吐蕃，于是，自发驱逐了南路吐蕃军的残兵游勇，改旗易帜，重新投至安西麾下。东路探马行至轮台，轮台城头已经挂出了大唐安西旗号。
　　郭^大喜，命姑墨地方首领阿什讷，率军南征。轮台地方首领鸠莫防守轮台。通古斯巴西城内士兵则屯垦种粮，修缮城池。同时，征调民夫僧侣重建柘厥关。6月，麦收结束。隶属安西的于阗、疏勒二镇全部收复，加上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郭昕控制的疆域达到安史之乱前的水平。郭^不愧为帅才，他派副将安斌率士卒两千，与轮台士兵两千，合兵一处，共四千军马，向东乘胜追击，先下焉耆，又夺塔里木盆地东部关隘铁门关，一路杀到柳中城下。安西军队的反击，震惊了吐蕃及突厥。突厥连夜抽调精兵，经车师古道翻越东天山增援柳中城。吐蕃则从瓜州调拨精锐，星夜奔驰柳中城。
　　安斌自知不敌突厥吐蕃联军，退至铁门关、焉耆驻扎。郭^获悉吐蕃从瓜洲调兵之事，断定吐蕃驻守的若羌军力空虚。即刻派参事高尧率500骑兵，并从安斌处抽调1000骑兵，两军合并共1500骑兵，出铁门关，涉漫漫黄沙奔袭若羌，赶在吐蕃援军之前一举收复了若羌。吐蕃援军行之茫崖达坂，接到若羌败报，不得已只好退回了高原。至此，塔里木盆地已经没有吐蕃及突厥一兵一卒。
　　郭^本计划到隆冬，待吐蕃等游牧部族迁徙至冬季驻地，安西军队趁机翻过茫崖达坂，沿着空无人烟的高原夏牧场返抵中原。不曾想，9月初，高尧贪功冒进，擅自挥师东进，企图突袭芒崖，进而取道土谷浑之地，达到回归中原的目的。结果遭遇吐蕃大军合围，全军覆没，高尧侥幸逃至若羌，被当地反叛的羌人擒杀。到9月底，东路收复之地尽归突厥吐蕃联军。安西副将安斌只得率军退至柘厥关暂住。
　　注1：安史之乱爆发，唐朝曾调用吐蕃，大食等属国军队参与平叛。
　　郭^以副将身份进驻安西那年，柘厥关毁于战火已长达百余年。封常清就任安西大都护府都护，鉴于柘厥关地处丝绸之路要冲，曾计划重建柘厥关，以拒突厥和吐蕃。安史之乱，封常清率军入关，重建柘厥关一事不了了之。
　　郭^主政安西，麾下兵将大部随封常清内援参与剿灭乱军。郭^有心修复柘厥关，但安西都护府北有突厥，南有吐蕃，西有大食，安西辖境，连年战火，军困民穷，郭^有心重建柘厥关，现实却很残酷。一场沙尘暴，吹跑了两路吐蕃大军，军事上的胜利固然令人振奋，不过，多年未能与朝廷取得联系，郭^心喜之余，不能不为安西的未来忧心忡忡。
　　郭^自幼饱读诗书，多年戎马生涯，他对西域战略地位之险要太清楚了。他深信朝廷一旦恢复元气，必将重返西域。郭^不能让安西葬送在自己手中，落得千古骂名。北庭未破之前，安西与北庭可以互为驰援，如今北庭沦丧，通古斯巴西城虽然城坚壕深，毕竟是一座孤城。如果柘厥关可守，柘厥关与通古斯巴西将形成唇齿相依之势。
　　上苍再次眷顾了安西和郭昕。这年春天，居住在漠北的一部分回纥人，不堪突厥盘剥，陆续迁入龟兹，通古斯巴西城内到处都是居无定所的回纥人。回纥人向来以大唐臣民为荣，有了这个基础，郭^便在柘厥关故址画出定居点，安置回纥人，同时，征召回纥青年修筑城墙、建造关隘。修城筑关，少不了能工巧匠，郭^又征调雀离大寺僧侣，充当技术人员，加紧修筑柘厥关。工程过半，郭^抽出三分之一工匠，以及部分士兵开始扩建红墩。9月末，一座占地二百一十亩，集城堡于关隘于一身的新柘厥关竣工。11月初，面积三百六十亩，日常驻军达两千人的红墩军事堡垒亦交付使用。
　　柘厥关和红墩堡垒的建成，在军事布局方面，完善了以通古斯巴西城为中心的战略防御格局，安西大都护府成功实现了战略转移。行伍出身的郭^，自然不会错失扩军的大好良机。常年战乱，渭干河沿岸大量屯田沦为荒地。郭^发布告示，以赏赐耕地为条件，招募回纥青年入伍，安西军队迅速增至八千人。于阗，疏勒二镇地方部族武装，也扩充至六千人马。安西大都护府对外号称三万大军，其军队人数达到安史之乱以后最多时期。
　　郭^重建柘厥关还有一意图，即控制丝绸之路贸易关税。唐帝国是世界级超级大国，军事文化科技均领先于世界。大唐的丝绸、手工日用品及香料樟脑、姜黄、肉桂、麝香、生姜等货物经过丝绸之路进入大食控制的波斯，然后，从波斯传到了世界各地。波斯以及世界其他国家的玻璃制品，以及朝贡或贩运至大唐的狮子、长颈鹿、鸵鸟等等，同样需要经过这条通道运抵大唐。
　　隋唐之际，漠北突厥崛起，势力不断南进，飘忽不定的突厥骑兵，从河西走廊至阿尔泰山以南，在长达两千多公里的范围内，不断劫掠丝绸之路上的商贾。随后，突骑施和吐蕃崛起对这条商道的劫掠有增无减。大唐建国，突厥、突骑施等不敢与大唐为敌，丝绸之路兴盛了近百年。安史之乱，突厥意欲独霸丝绸之路贸易的野心再起。突厥总结以往教训，采取与吐蕃联合的策略，对大唐控制的丝绸之路展开了更疯狂的袭扰劫掠。导致丝绸之路商旅凋敝，贸易量大幅度萎缩。
　　这一阶段，以往名不见经传的中亚粟特人，利用通晓多种语言及其中立者的圆滑秉性，经商队伍不断壮大，最终在战乱不止的丝绸之路，成为一支超然战争之外的东西方贸易大军。最初，往来丝绸之路的粟特商人需经通古斯巴西城，交付关税之后，东进或南下。后来战事吃紧，通古斯巴西城加强戒备，安西驻军全力应对战争。精明的粟特商人避开通古斯巴西，辗转荒废的柘厥关通行，安西大都护府关税收入骤减。通古斯巴西城守军焚毁渭干河大桥，粟特商人在柘厥关的偷渡行为公开化了。
　　战事缓和，安西在通古斯巴西城东渭干河上使用摆渡通商，然而，尝到偷渡甜头的大部分粟特商人，并没有改弦易辙，重走通古斯巴西，而是一如往来，依旧穿行于柘厥关一线。龟兹本土居民尾随而至，在柘厥关渡口摆摊设点，搭建驿站，以至于荒废多年的柘厥关竟然发展成为畸形的集市。
　　这期间，安西曾多次派临时机构驻扎柘厥关，采用罚没往来货物总值百分之五十，甚至没收全部货物的方法，阻止偷渡行为。以家庭或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粟特商人，则分成小股商队，甚至单人单骑，与安西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如此，即便安西逮住个别偷渡商人，没收全部货物，其损失也不影响其它偷渡成功的商品，带来的巨额利润。启用柘厥关，即等于在渭干河中上游构筑一道战略防御屏障，断绝了突厥或吐蕃由柘厥关渡河，包抄通古斯巴西城的可能，同时，彻底控制了丝绸之路贸易往来。把握住关税收入命脉，军需行政开支得到了保障，安西大都护府便具备了独立生存的空间。
　　玉荣枕着嘎子的腿听得入了迷。不觉间，日薄西山，草湖村烧火做饭的气息，以村庄为中心飘散开来，古城空气中流曳着一股柴草燃烧的味道。嘎子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古城内的草丛，生怕错过可能发生的一切。
　　“讲呀，嘎子。接着将。”玉荣催促说。
　　嘎子如梦初醒，含含糊糊道：“腿麻了……后面的，还没有理清楚。我得再看看书。”
　　玉荣失望的站起身说：“走啦，回家做饭。”
　　“好来。”嘎子应道。
　　“明天……嘎子，明天你带上我吧？”玉荣央求着说。这是嘎子沙漠探宝以来，玉荣首次要求和嘎子一块儿进沙漠。
　　嘎子不假思索的答道：“你干啥去，遇到沙尘暴咋办，不去。”
　　“不。”玉荣倔强答道。
　　“听话。”嘎子说。
　　“不。就不。”玉荣毫不退让。
　　嘎子停了片刻，无可奈何的说：“唉，春天多沙暴。你呀，好好，一块儿去。”
　　玉荣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我呀，是想参观一下我的嘎子的领地。”
　　这句话让嘎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对着古城吼了几声，玉荣也跟着嗷嗷叫个不停。夫妻俩的大呼小叫，惊动了栖息在古城内的野鸡和兔子。一时间，古城内鸡飞兔跑，沉睡于新春大地的古城复活了。
　　“有了。”嘎子兴奋的说。
　　“有啥了？”玉荣迷惑了。
　　“故事。不……真实的历史。”嘎子说。
　　“郭^？”玉荣问。
　　“是。不过，现在得回家吃饭。养足精神，明天……红墩。我的红墩！咱们的红墩！”嘎子兴致勃勃地说。
　　过了一夜，嘎子驮着玉荣赶到红墩。玉荣跳下摩托车，发现红墩西面立有木牌，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走上前盯着木牌说：“嘎子，你弄错了，明明是烽火台，你怎么说红墩是军事堡垒……佛塔？”
　　嘎子找片硬地，支好摩托，看了看保护牌上的文字，笑着说：“老大，你仔细瞧瞧，县级文物保护单位耶。说明了什么？说明真正的专家还没有研究红墩。烽火台没有这么大的。不是军事堡垒，就是……佛塔。”
　　嘎子和玉荣上一次沙漠之行以后，文物局的调查人员来过红墩及周边的遗址。他们考察了红墩，并在红墩北面立了一块木牌，上书“唐代烽燧，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等字。
　　“你咋知道？”玉荣还是没明白。
　　“专家也有意见分歧。上次，张局长说，田野调查完了，县上要请专家专门研究……到时候，我得给专家说说我的看法。”嘎子语气明显变了。他现在是看守红墩的工作人员，多年对红墩的观察和思考，他觉得有资格向专家表达自己的意见。
　　嘎子查看了红墩及周围情况，招呼玉荣道：“走吧，还得去克孜堡、玉齐喀特。时间紧得很。”
　　玉荣在沙漠表面刚刚捡了一粒心形小石子，不情愿的说：“待会儿吗，还没玩儿够。看，我捡的，多漂亮的吊坠，上面还有空。”
　　嘎子看了看小石子道：“现代人丢的饰品，即便是文物也值不了几个钱。”
　　玉荣将信将疑道：“吊坠，谁把吊坠丢这儿。反正我喜欢。”
　　嘎子自信的说：“沙漠里好东西多的是。以后有你玩儿的时间。”
　　玉齐喀特是一座汉代古城，1979年列为自治区文物保护单位。古城内曾出西域都护府都护李崇之印，“汉归义羌长”印以及“常惠之印”等。有专家认为班超所在的它乾城就是玉齐喀特遗址。在嘎子看来汉代距离现在太遥远，最主要的是以往进入玉齐喀特，嘎子没有什么收获，因此，嘎子对玉齐喀特古城在西域历史上的重要性，并没有多少关注。反之，他对克孜堡却充满了兴趣。嘎子沙漠探险收获的第一件完整器物――玉雕挂件――就出自克孜堡，他还捡过一枚镶着红宝石的金戒指
　　相传，很久以前，卡拉坎城的王――玉齐喀特古城东南遗址――娶了个漂亮的小老婆。小老婆嫉妒王的女儿之美貌，千方百计想害死她。王察觉了小老婆的阴谋，他既舍不得女儿，又离不开千娇百媚的小老婆。于是，便在距离卡拉坎城十公里远的地方，给女儿修筑了一个城堡。王的女儿搬迁城堡时，王赐给女儿一大批金银财宝。不久，王暴毙，王的小老婆与情人夺取了卡拉坎城控制权。小老婆惦记着王的女儿的财宝，亲自率兵前来夺宝，王的女儿将财宝藏匿在城堡内，自杀身亡。小老婆翻遍城堡没有找到埋藏的宝藏，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城堡。此事传到民间，招致众多探宝者，年复一年来到克孜堡。
　　克孜堡的传说可能有很大的虚构成分，但是，克孜堡出好东西却是沙漠探宝者的共识。肉孜也曾经在克孜堡捡到一个黄金手镯。
　　克孜堡遗址名头不小，但实际保存下来，能够辨认的东西只剩沙漠中一段长不足十米，高两米左右的泥土墙体。
　　嘎子驮着玉荣在玉齐喀特城转了一圈，随后，折回头，径直来到了克孜堡。土墙不远的沙地上，散布着成片碎陶片及大量冶炼形成的玻璃化块状物。嘎子在一块褐色空地儿停好摩托，玉荣则掏出石子吊坠儿，翻来覆去看着。
　　一年多没来克孜堡，那截土墙还是老样子。嘎子印象当中，克孜堡周围均为黄白色的沙地或沙丘，没有硬实的空地儿。嘎子跺了垛脚下土地，空地儿是坚硬的沙土。嘎子明白了，他所在的空地，一年前还掩埋在沙漠下面。嘎子在空地东面，靠近沙丘的地方捡了两枚小铜钱。铜钱品相不错，其中一面铸有奇怪的文字。这个收获提醒了嘎子。他重新审视这片两百来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中央似乎有些隆起的碱土。
　　嘎子走到跟前，用脚踩了踩，隆起的表土似乎并不坚硬。用踢了几下，碱土下面竟然露出一圈直径约四十厘米的砖红色。嘎子蹲下身体，扒拉了几下。靠，一圈砖红色原来是口陶缸的口沿。盐碱腐朽了陶缸的口沿部位，埋在土层以下十厘米的陶缸颈部完好如初。
　　“玉荣，来来，我们发现宝贝了。”嘎子压着嗓子喊道。
　　“真的？”玉荣赶紧走了过来。
　　嘎子跪在地上，用手扒着碱土说：“你看……这里……下面是好的。缸没有烂，是口完整的缸。哇塞，……这么大的缸。”
　　“好像就是大缸，里面不会有东西吧？”玉荣紧张的问。
　　“说不上。都是沙土……去，把铁锨拿来。”嘎子说。
　　玉荣拿铁锨的空，嘎子查看了缸沿内外的情况，并确定了挖掘方式。
　　按照大缸口沿直径判断，埋在地下的缸体应该很大。假如从大缸外围开挖，土方量大，碱土下面的土层坚硬，一时半会儿，根本弄不成事儿。再者缸内填满沙土，即便嘎子能够整体挖出大缸，还得掏出缸内淤积的沙土。顺着大缸内壁直接挖下去，省时省力，又能查清缸内究竟藏有什么宝贝。
　　玉荣把铁锨递给嘎子，担心的问：“嘎子，不会犯法吧？”
　　嘎子清理着缸口内的沙土说：“没有人看见，犯哪门子法？”此时，嘎子完全忘记自己文物看护员的身份。
　　挖了几锹，嘎子觉着不顺手，他叉开两腿，骑坐在缸沿上，两手竖握着铁锨“吭哧吭哧”的铲着缸内的沙土。
　　“轻点儿，小心里面的东西。”玉荣蹲在一边，用手向外扒着嘎子清理出来的沙土。
　　“硬的很。操，埋了多少年了。里面的土和外面的一样硬。”嘎子休息了一会儿，清理了一番露出的缸内壁。
　　“好大个缸。里面好好的，裂纹都没有。嘎子，下面肯定装着东西。”玉荣半趴着，凑到缸沿张望着缸内壁说。
　　“不好挖，土太硬。”嘎子说着又开挖了。
　　“干脆把缸打烂……可惜了……不能弄烂了。”玉荣说。
　　嘎子用铁锨测量着挖的深度说：“好好的一个大缸，挖不出东西也不能打烂了。操，五十厘米，还不到半中腰。这个缸……真大。”
　　“尽是沙土。你看，嘎子，干干净净的沙土。唉，可能是空缸，谁会把财宝藏这么大的缸里。哪儿能搬动。”玉荣失望的说。
　　嘎子他停下手，琢磨了一会儿。玉荣说的有道理，如此大的一口缸，不可能是藏宝的器物。想到这儿，嘎子的劲头大减。再量一量缸内的深度，七十厘米深了，大缸的内径则达到了一百二十厘米。
　　“给我。我挖一挖。”玉荣说。
　　嘎子站起身，活动着酸疼的腰部。玉荣看了一眼大缸，跳进缸内，来回转了两圈，缸里宽度足够玉荣开挖，但缸口老是碰铁锨把儿。玉荣沾了一头沙土，不得已扒着缸沿，爬出大缸，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半个头伸进大缸内，铲了几下，便没力气了。
　　“你别弄了，土太硬。歇一歇，我挖。”嘎子说。
　　玉荣抬起头，灰头土脸的喘了几口气说：“挖不动，太硬了。里面的土太硬了。肯定是空缸。”
　　“看样子快到底了。管它有没有东西，挖到底才知道。”嘎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叉腿坐在缸口，拄着铁锨在缸内连凿带砍的挖了一阵儿，然后，换了一个姿势，向外掏着沙土。
　　玉荣捧起一把掏出来的沙土，凑到眼前，大失所望的说：“还是沙土。一模一样的沙土。真的是空缸？唉，白费了这么劲儿。”
　　嘎子心里虽然也很失望，但事以如此，总不能半途而废。嘎子清理完松动的浮土，测量了一下缸的深度，一米多一点，从缸内壁的形状来看，明显出现向内收紧的走势。这回真的快到底了。
　　“马上见底！好事多磨。”嘎子给自己鼓着劲，跪在缸口，拄着铁锹在缸内一顿乱铲，一边向外掏虚土。
　　玉荣心不在焉的扒着嘎子清理出来的沙土。扒着扒着，沙土里好像有一些粒状物。玉荣抓一把沙土，沙土里真有一些黑色的像麦粒样的东西。
　　“嘎子，你看，这是什么？”玉荣拿着一粒麦粒状黑粒，伸到嘎子面前。
　　嘎子接过来看了半天，觉得也像麦粒。再看看缸内，大缸已经露出一侧的缸底，铲起的浮土当中竟然有许多这样的麦粒。嘎子将缸内清理干净，确定除了这些像麦粒样的东西之外，没有所谓的宝物。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玉荣递给嘎子一瓶矿泉水说：“天不早了，咱们回吧。”
　　嘎子喝了几口水说：“等等，得把大缸重新埋上。”
　　“埋它干啥，沙尘暴一来，不就填满了。”玉荣说。
　　“不埋不行，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大缸不保不说，肯定会……”说到这儿，嘎子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玉荣，把这些麦粒装起来。我送给文物局，让他们看看是不是麦子。”说着，嘎子惦着铁锨向大缸内回填沙土。
　　隔了一天，嘎子将麦粒样的东西上缴给文物局，并报告在克孜堡发现大缸的情况。张文渊一眼便认出嘎子上缴的是碳化麦粒。这种小麦距今年代至少千年以上。张文渊听了嘎子发现麦粒过程的汇报。他对嘎子的工作非常满意，尤其是嘎子回填大缸的举动。张文渊称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至于麦子的确切年代，需要到乌鲁木齐做碳14检测才能确定。
　　张文渊告诉嘎子，等相关专家来了，将邀请嘎子做向导，对大缸进行发掘。张文渊浑然不知，嘎子在汇报发现大缸的过程上，编了一个小小的谎言。多年沙漠探宝经验，嘎子很清楚如何应对这类事情。
　　东路吐蕃突厥联军进至轮台附近，突然停止了南下的攻势。安斌派出探子，扮作逃难民混入轮台，多方打探得知，突厥与大食在巴克图以北丘陵草原发生战事，突厥一时无暇顾及塔里木战事，丢下吐蕃军队，返回来了草原。吐蕃一万孤军自知无力打败安西，便以轮台为前哨，主力退至焉耆，准备过冬。
　　安斌立即将消息驰报郭^。获悉此事，郭^沉思良久，回复安斌，养精蓄锐，多派细作，密切关注吐蕃动向，同时，设法与朝廷取得联系。安斌是阿史那社尔的后人，出生于长安，年少郭^二十岁。他对祖上阿史那社尔扫平龟兹，为大唐开疆拓土所做的贡献十分敬仰。郭^入住安西不久，安斌即为郭^手下心腹猛将之一。
　　龟兹是西域佛教中心，唐高宗与武则天时期，雀离大寺和莲花寺（注1），高僧大德云集，僧侣总数接近两万。然而，自从安西与朝廷隔绝，受烽火战乱影响，莲花寺等寺院在十几年前即以凋敝，雀离大寺则饱受龟兹河水患侵袭，以至于沿河僧房庙宇多被洪水冲毁。
　　安斌征得郭^同意，划拨关税供养寺庙，同时，在雀离大寺等给养困难的寺院征召千名青壮僧兵，与柘厥关形成犄角之势。无战事，僧兵习武念佛，开凿石窟，修筑防洪堤坝。战事一开，僧兵即为安西后援之军，待时而出。自此，柘厥关复振。
　　安西曾采取各种方式企图通过粟特商人，与朝廷建立通讯往来。吐蕃及突厥同样也想借助这些商人，打探安西或大唐朝廷的情况。然而，精明的粟特商人从自身利益出发，不管各方势力采取何种办法，始终以中立者的姿态，从不介入战事各方恩怨纠纷。当然，粟特商人能够异军突起，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唐、大食，尤其吐蕃、突厥等游牧部族离不开这条商道，在各方势力相持不下时期，大家需要一支恪守中立的商队。
　　巩固了柘厥关的防御工作，安斌琢磨着利用粟特商人与朝廷联络的事。十月末，一队粟特商人携带三头狮子、一头长颈鹿及数只鸵鸟过关。安斌指使手下悄悄弄断了一个铁笼的护栏，制造了笼内雄狮破栏而出，咬伤柘厥关平民的事件。借此，安斌拘捕了商队，扣押了狮子。商队支付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费，依然不见安斌有放关通行之意，便派出一个叫古多的代表与安斌交涉。
　　“将军，对于日前发生的不幸，我们深表痛心。安抚伤者天经地义……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如果有不周之处，请将军明言。”古多说。
　　安斌以礼相待，直言道：“先生清楚，我安西大都护府正处非常时期，吐蕃等屡屡骚扰商道，抢劫过往客商。为维护商道通畅，保证你们的安全，我大唐与吐蕃等势同水火。然而，自吐蕃陷河西走廊，北庭陷落，我安西大都护府与朝廷联络多有不便。先生南来东去，本将这里有书信一封，烦请先生转呈我大唐皇帝，事成之后，本将必有重谢。
　　古多面露难色推辞道：“粟特人只知经商，不问它事。小人感谢将军对我等的体恤，但信使之事，望将军见谅。”
　　安斌不动声色的说：“经商，无非利也。书信一事，你知我之，先生大可放心。”
　　“将军应该清楚，铁门关以北现为突厥控制，瓜州等河西走廊一线为吐蕃等势力范围。突厥、吐蕃等盘查甚严，我等贩运货物要么卖与突厥，要么卖给吐蕃，再由突厥或吐蕃转到大唐，粟特人根本无法与大唐直接贸易，此其一也。再者，将军试想，若粟特人可以为安西信使，同样可以为吐蕃、突厥细作。如此，大唐、吐蕃等必不容粟特人。粟特商人，家族血缘相互交织，小人岂敢以小利，违背誓言，丢妻小性命，以至殃及我等粟特人等，结果毁弃商道贸易……”古多说。
　　“先生即如此，非常时期，安西将以非常之策略……尔等以此类毫无用途之孽畜，毁我百姓生命，取悦大唐权贵，牟取暴利。实则以此异物阴损大唐实力，暗助吐蕃、突厥。从今以后，狮、鸵鸟、豹、长颈鹿等等异兽，均予没收，就地坑埋。”安斌威胁道。
　　古多眼珠子一转说：“雄狮，象征力量和勇气。大唐本无狮类，但皇亲国戚，府衙官宦均以雄狮为荣，何为无用之物？将军岂不知，兵疲国弱，民不聊生，以糊口为主。国富民强，雄狮当盛之理？”
　　古多话意分明暗示大唐朝廷已经度过危局。安斌连忙改口问道：“先生所贩雄狮，何为买主？”
　　古多含蓄道：“突厥、吐蕃等以游牧为生，绝无以此等猛兽为宠物之喜好。此番雄狮、鸵鸟等物实为突厥汗庭急需之物，小人以为突厥急需此物可能与大唐有关。”
　　安斌听罢此话，放了古多一班人众，随后，写了一封信件，令亲兵速报郭^。
　　收到安斌信报，郭^心头大喜。不想，于阗传来地方部族首领月浑附逆吐蕃，杀了监军，起兵作乱。郭^急招姑墨部族首领阿什讷为征讨将军，率姑墨及安西兵丁一千五百人，以疏勒部族武装为后援，共同平叛。阿什讷军尚未回返，安斌信报又至，轮台地方首领鸠莫阴谋举事，已被剿灭。地方部族连连变节，对于郭^而言堪比如雷轰顶。
　　安西大都护府最强盛时，龟兹通古斯巴西城一带驻军即达三万之重。其它三镇焉耆（碎叶注2）、于阗、疏勒，分别驻军五千，地方部族武装只是安西军队的一种补充而已。如今安西府衙所在地，兵员总数勉强自保，其它地区只能借助地方部族武装管辖。部族首领中虽然不乏忠勇之士，但鱼龙混杂，没有强大的唐军做后盾，安西辖地稍有风吹草动，地方武装就会成为麻烦的根源。郭^思量再三，苦无良策。郭^便传令安斌，速返通古斯巴西城，共商大计。
　　“大唐兴则安西盛，时下，朝廷虽然控制了大局，但复兴尚待时日。为今之计，我以为应以龟兹为中心，扶持农桑，积蓄钱粮。三五年之后，可派心腹人等，经明铁盖达坂，进伊犁河谷收购天马，组建安西骑兵。骑兵强，长途奔袭易如反掌，到时，何愁不胜？”安斌说。
　　郭^说：“此乃长久之计。然而，时下朝廷难以西顾，我军士气低落，新募之兵皆回纥番兵。回纥曾为突厥旧部，如果突厥与番兵联络，酿成祸端，岂不是自掘坟墓？”
　　“龟兹向来仰慕我大唐，玄宗皇帝对龟兹、回纥民众多有恩惠，将军纵横龟兹不下三十年，深得民心。回纥有难，慕名南来，将军以礼相待，彼必无异心。将军大可放心。”安斌说。
　　郭^沉吟片刻道：“也只能如此。时下金铁资源稀缺，军中刀枪，箭簇奇缺，长此以往，难难难……”
　　安斌趋身向前道：“属下近日在莲花寺以西东川水崇山峻岭之中，发现古人开凿铁矿遗址。听说，回纥曾为突厥锻奴，善金铁之事，将军可分拨回纥兵丁，开凿矿山，冶炼钢铁，军械所需足以满足安西之用。”
　　郭^依计而行，分派士卒，由安斌负责冶铁之事。同时，利用秋冬安西无战事之隙，另拨四千士卒，抢修红墩周边毁弃水利设施。
　　一日，守城士兵捕获一自称突厥密使，声言有要事见郭^。士卒将其交给郭^，密使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吐蕃意欲与大唐私下结盟，某夺安西诸地。大唐鞭长莫及，正在与吐蕃就安西之事进行谈判。密使此来，即受突厥基耶可汗之托，前来与郭^联络。
　　密使言辞恳切的说：“将军为大唐戍边几十年，唐皇不思将军报国之情，反而欲割安西诸地与吐蕃媾和。我突厥疆域辽阔，北接北海，东临大海，西有阿尔泰，南距吐鲁番。吐蕃蛮荒高寒之地，不过一时得势而已，不日必为我突厥所灭。将军正可以为后应，助我突厥，驱逐吐蕃，造福安西民众。”
　　郭^佯装恼怒道：“想我郭氏一脉，殚精竭虑，东征西伐，血洒疆场，不料却遭此命运，上天不公呀。”
　　密使趁机进言：“突厥大汗倾慕将军久矣，若将军携安西归我突厥，可谓第一功臣。”
　　郭^假作心存戒备道：“我如何相信突厥大汗？”
　　密使说：“突厥铁骑，不日将讨伐焉耆之吐蕃残部。将军可派安西军助我铁骑，南北夹击剿灭吐蕃。”
　　说话间，手下传报，有大食使者来访。郭^修书一封交给突厥密使，打发走了突厥密使。
　　自高仙芝，封常清连破大小勃律，大食表面上臣服于大唐，暗中亦在积蓄力量，时刻准备反戈一击，与大唐等争夺西域。安史之乱，大唐兵祸不止，大食以为有机可乘，采取螳螂捕蝉之策，静观突厥、吐蕃、大唐三家争斗。不曾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突厥和吐蕃铁骑不仅无力一举摆平大唐，离开草原之后，反而不敌大唐战车之威猛。突厥和吐蕃不得不时而联合对唐，时而分别与大唐结盟，反目成仇，相互攻伐。
　　大食改换策略，意欲先从塔里木盆地下手。大食深知安西大都护府军队的厉害，原本就心存顾忌。郭^两破吐蕃，名震西域。大食只好暂时打消了采用军事手段夺取塔里木盆地的念头，转而希望通过通商分得一杯羹。
　　使者向郭^转交了大食提议与安西直接通商的信函，便打探起安西实力。“将军阻绝于贵国朝廷，度日艰难，有何需求尽管开口，我大食国将倾力相助，帮助将军度过难关。”
　　郭^清楚对方在揣摩安西实力，开口道：“安西诸地，物产丰饶，渭干河、塔里木河等水源，保证了农耕所需水源。其他军需如铜、铁、盐等资源，龟兹、于阗特产之物。何况大唐经营安西一百多年，颇有积蓄，否则安西何以兀自周旋于突厥吐蕃之间……”
　　郭^言语滴水不漏，大食使者自知无法获得有价值信息，便一意商谈起通商事宜。粟特商人经商线路一般走柘厥关――姑墨――疏勒――帕米尔高原――瓦罕走廊，然后进入中亚或南亚。龟兹境内有三条穿越天山的古道，一为别迭里古道，贞观初年，唐僧即由此翻越天山，最终抵达天竺。其二，龟兹河上游分水岭明铁盖达坂，其三，黑鹰山通道。别迭里古道最高海拔4888米，人员通行尚可，携带大宗货物翻山越岭难度太大。黑鹰山通道，谷深、水急，危机四伏，并且常有突发山洪，不利于通商。
　　最后双方商定，开通明铁盖达坂，安西与大食共同在柘厥关设立办事机构，由安西和大食组建官方商队进行易货贸易。安西农业发达，出口货物主要以粮食为主，大食盛产良马，通商主要为大宛和天马。不久，西安与大食官方贸易开通，进而带动了民间贸易往来。大唐辗转而至柘厥关的丝绸、香料，以及安西猎隼等等，源源不断通过明铁盖达坂，经过伊犁河谷，进入中亚，走向世界。大食的手工艺品、地毯、玻璃制品等也经由此道，进入柘厥关，然后，分别走向大唐，突厥及吐蕃。
　　明铁盖达坂的开通，打破了粟特商人垄断丝绸之路的格局。作为中间力量的大食商人，一开始在安西的活动关系仅限于柘厥关。后来，慢慢向东延伸逐渐进入河西走廊。突厥及吐蕃对待大食一向态度暧昧，加上通商带来的滚滚财源以及大食商人的贿赂，随后，大食商人进入了中原。公元793年春天，安西奏报由大食商人转达唐德宗手中。
　　德宗皇帝读罢安西奏报，泪湿衣襟。殿上群臣闻之安西境况，无不掩面失声。德宗欲起兵驰援安西，无奈宦官专军政，极力阻挠。不巧，淮西节度使吴少诚攻袭邻州，大有步安史之乱态势，德宗只好亲自执笔，对安西众将予以表彰，同时，另写一密信给郭^，赋予郭^全权决断安西之权，忍辱负重，等待大唐光复西域。
　　信使尚未到安西，吴少诚即被唐军剿灭。随后，唐军挥师西进先克河州，再下鄯州，直逼凉州。吐蕃遣使求和，唐军主帅光熙与之周旋，私下里秘密筹备粮草，准备攻陷凉州，打通河西走廊。不料执掌军权的宦官，害怕光熙取胜，危及朝中宦官权势，诬陷光熙拥兵自重，图谋反叛。德宗皇帝不能不有所顾忌，遂罢免了光熙。
　　此时，突厥得悉大唐用兵吐蕃，急调伊州大军，连续攻克吐蕃占领下的玉门关、肃州、甘州，凉州吐蕃守军腹背受敌，正欲弃城，南逃吐蕃属地，军前忽传唐军主帅更迭。吐蕃再派使者游说大唐，并且提出与唐结盟共对突厥。大唐朝廷权衡利弊，终因惧怕突厥得势，威胁中原大地，遂于吐蕃为盟。
　　突厥亦担心大唐与吐蕃联盟，如此，大唐无后顾之忧，即可调黑水都督府和室韦都督府重兵，由东北包抄突厥牙帐。如果安西同时发兵攻打，突厥将面临三面应敌的不利局面。于是，突厥也派出和谈使者与大唐划地为界，三方各自休兵。
　　安西这边儿，郭^收到德宗皇帝的亲笔回信，大喜过望，信心倍增。为了稳固安西之地民心，郭^命手下将德宗皇帝亲笔信，传往疏勒等地。军民闻听此事，莫不欢欣鼓舞。不久，安西获悉若羌吐蕃驻军大举内调。郭^断定大唐与吐蕃已经开战，吐蕃军力吃紧才有如此举动。郭^立即调柘厥关安斌率骑兵三千人马，攻克焉耆及铁门关，进占若羌，密切关注吐蕃和突厥军队动向。没过几天，前方信使来报，突厥军队亦大批调往河西走廊。郭^随即任命青年才俊王干为将，率骑步军三千，驰援铁门关。
　　安斌、王干两军出征之前，郭^分别给两人做了周密的安排。一旦出现战机，安斌率兵过茫崖，沿青海湖袭击吐蕃。王干从铁门关，过盐渍荒漠，经纳职城进攻玉门关。郭^则倾安西剩余四千兵马为两军后援。
　　假如历史可以重写，郭^完全可以借助这次良机，率兵一路东进，回归朝廷。然而，大唐、突厥、吐蕃三方休兵，换来了和平，破灭了郭^回归的希望。同时招来了突厥和吐蕃对安西更严密的封锁。刚刚恢复元气的丝绸之路，随之再次陷入凋敝。
　　大唐、突厥、吐蕃暂时休战了，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依旧。两种文明围绕丝绸之路的利益冲突，得不到合理解决，注定了这种和平的短暂性。随着各方力量此消彼长，战火重燃，安西大都护府这个如同大唐遗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上的一片叶子还能坚持多久呢？
　　注1：雀离大寺即今库车境内苏巴士大寺。莲花寺即克孜尔石窟。两寺始建于魏晋。公元14世纪，伊斯兰教东渐过程中，两寺院彻底废弃。
　　注2：焉耆与碎叶先后为安西四镇之一。
　　麦子出苗之后，王有财有事没事便扛着个锄头在田间地头晃悠，他喜欢在阳光下，巡视绿油油的麦田。这几天，麦子该浇头水了，王有财跑得更勤，他常常蹲在地头跟麦苗说话，比如“三叶一心，水肥不误”等等，意思是说，小麦长出第三个叶子，麦田就该施肥浇水。施了追肥，浇过头一水，就等于麦子有了一半产量。
　　嘎子计划明后天给小麦浇水，王有财老觉着毛渠还需要清理，嘎子懒得和父亲争执。王有财以为嘎子明白了他的心思，先一步下地修渠了。嘎子和玉荣只好抗着铁锨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着古城旧事。
　　玉荣脑子里萦绕着嘎子讲的故事，思前想后，弄不明白古人为何贩运狮子， 道：“嘎子，你说那个什么商人倒卖狮子、长颈鹿。这些动物……他们怎么能弄来狮子？”
　　“粟特商人。书上是这样说的。也可能是其他商人，总之有人把狮子等动物弄出非洲，然后卖给粟特人。粟特人把这些动物贩卖到了中国。”嘎子说。
　　“他们咋知道，中国需要狮子？”玉荣依然想不明白。
　　嘎子洋洋得意道：“看书吧。书里都有。”
　　玉荣央求道：“快说呀，看了几天书，拿把什么呀。”
　　“汉武帝……电视里演过的。汉朝建立了强大的东方帝国，当时，汉朝在世界上是最强盛的国家之一。中亚各小国争相取悦汉朝，狮子等汉朝稀罕的动物，是各小国供奉汉朝皇帝的礼物。唐朝海内一统，中亚诸国归附唐帝国。地方番邦自然想方设法，搜刮天下奇珍异宝，朝贡他们的皇帝。狮子号称百兽之王，贡献狮子，隐含了中亚诸国视大唐为世界之王的敬畏，同时，也满足了大唐的虚荣心。”嘎子对自己能够说出这样一大堆道理，非常满意。
　　玉荣诧异的望着嘎子，她不相信嘎子竟有如此长进。“那……有钱人家，门前的石头狮子，是不是也和丝绸之路有关系？”玉荣问。
　　嘎子说：“肯定有关系。皇室成员有供奉的狮子，王公贵族则通过交易获得狮子，狮子……狮子崇拜流入民间，逐渐形成了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
　　“粟特商人……还带来了什么，不会都是动物吧。”玉荣问。
　　“东西多了……比如……安息茴香，就是孜然，咱们新和、库车现在种的孜然，即是从古波斯传到新疆的。”嘎子几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孜然。
　　“安西茴香。孜然。”玉荣自言自语道。
　　“不是安西茴香，是安息茴香。嗯？不会是专家搞错了吧？”嘎子猛然意识到安西大都护府，脑子里闪过一丝疑问。安息茴香……弄不好应该是安西茴香。
　　“什么错了？”玉荣问。
　　嘎子道：“……书上说，安息茴香来自安息国，也称安息王朝。安息是伊朗历史上一个重要的王朝，安息王朝期间，中国大地经历了从秦朝到汉代的全过程，汉武帝之前，安息国通过匈奴与中国贸易往来。安息茴香大概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进入了新疆。”
　　玉荣想了想说：“孜然不就是小茴香吗？小茴香好像是中国香料吧。”玉荣跟着嘎子，不知不觉也将调料称做了香料。
　　嘎子笑了笑，抬脚跳过自家地头的水渠，喊了一声王有财：“爸，休息休息，问你个事儿。”
　　王有财慢悠悠走了过来，蹲在渠埂上，卷着烟卷问：“啥事儿？”
　　“孜然和小茴香是一种东西吗？”嘎子问。
　　王有财道：“不是。孜然是孜然，小茴香是小茴香。孜然和小茴香气味不一样。孜然有油性，气味浓烈，维族人喜欢用。小茴香主要烧鱼炖肉。”说着，王有财点着烟。
　　嘎子对玉荣说：“这回明白了吧？”
　　“我觉得一样。反正都是调料。”玉荣说。
　　王有财抢着说：“说它有啥用，明天浇地前，多撒点化肥。得十公斤。”
　　嘎子说：“十五公斤。”
　　“一亩？多了吧，别把麦子烧死。”王有财说。
　　“不多。”嘎子干脆的说。
　　王有财抓了一块土疙瘩，捏着说：“化肥是好东西，但土地板结太严重。以前没有化肥，都用农家肥和古城里的老土。麻烦是麻烦，养地。现在，你看看，这土硬的，捏都捏不碎。今年冬天还得拉点农家肥，改良改良土壤。”
　　“老土？爸，古城里的老土，能不能赶上化肥？”嘎子问。
　　王有财脱口而出：“赶不上。化肥多厉害，土肥……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完，王有财丢掉烟头道：“干活吧，农活耽误不得。”
　　嘎子“呵呵”笑着说：“爸，你瞎急，渠好好的，你非要弄。行啦，不用你干，休息好了。这点小事儿也算活？”
　　王有财白了一眼嘎子，端着铁锨拍着渠边的土疙瘩。
　　下午，王有财腰疼，哼哼唧唧的躺在家休息，心里却惦记着麦地另一头的毛渠。嘎子和玉荣把渠道仔细检查了一遍，看着时间还早，夫妻俩坐在地头闲聊。嘎子妈提着暖瓶来送水了。她是代表王有财来监工的。夫妻俩喝了几碗咸茶，嘎子妈放心不下躺在床上的王有财，提着空暖瓶回去了。
　　嘎子望着妈的身影感慨道：“人老的真快。”
　　玉荣没接嘎子话茬，征求着嘎子的意见道：“麦子收了，咱们换台电视。”
　　嘎子想了想说：“儿子说，电脑好。电脑里啥东西都有，查资料方便的很。”
　　“电脑好是好。咱们这儿，上不了网，买电脑有啥用。”玉荣道。
　　“诶，把这茬忘了。”嘎子说。
　　俩个人商量着买多大的电视。肉孜骑着摩托车，顺着渠道径直来到两人跟前。
　　肉孜乐呵呵的说：“嘎子，该请客了。好事情拿了，朋友跟前不能忘了吗。”肉孜是指嘎子担任业余文物看护员的事。
　　“请客？肉孜，你请我吧？你现在是我重点注意的对象，小心我把你弄到派出所去。”嘎子玩笑着说。
　　肉孜哈哈一笑说：“法律我懂呢。不犯法的事情干可以了嘛。”
　　嘎子问：“啥事情有呢？”
　　肉孜支好摩托车，蹲在嘎子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古旧的手链，递给嘎子说：“一个好东西，你看一下。”
　　嘎子接过手链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儿，手链共十四颗珠子，珠子上均以古拙的线条，简单雕刻出人的面部，一个珠子就是一颗人头。佛头。嘎子琢磨着手链问：“哪个地方来的？”
　　“拜城收的。玉石，老玉石。阿弥陀佛的东西。”肉孜说。
　　“不像玉石……绳子你换的？”嘎子问。
　　肉孜说：“来的时候就这样子，别人换的。”
　　嘎子捏着手链中一粒水性最好的珠子，对着太阳看了一下说：“玛瑙。老玛瑙。”
　　“不对吧，玛瑙？”肉孜抓着手链看了半天，接着说：“好像就是玛瑙。麻烦！麻烦！我以为玉石的。”
　　嘎子重新接过手链，逐个看了一遍说：“肉孜，好东西耶，佛头。老佛头手链。”
　　“阿弥陀佛。斧头不是”肉孜说了一句。
　　嘎子笑着说：“对。阿弥陀佛。”说着，嘎子把手链递给了肉孜。
　　肉孜研究了一会儿说：“阿弥陀佛。对得呐。”
　　嘎子看着肉孜说：“你不信这个，给我算了。”
　　肉孜狡黠的看了一眼嘎子说：“你拿不了。老东西……太贵了。真的太贵了。”
　　嘎子不耐烦道：“贵嘛，便宜嘛，说吗。”
　　肉孜浅笑着说：“八百拿了，贵了。”
　　嘎子考虑了一下道：“好好说，多少钱。”
　　两个人讨价还价一番，嘎子四百块收下了手链。然后，递给玉荣道：“男戴观音，女戴佛。你戴吧。”
　　玉荣套在手腕上试了试，大小刚好。欣喜道：“好看吗？戴着干活……不习惯。”
　　嘎子甜蜜蜜的笑着说：“好东西，戴几天就习惯了。抽空，我到县城把线换了。换成……黑色或红色的。”
　　肉孜在一边羡慕的说：“老婆子真幸福啊。”
　　“去去去，你老婆比我漂亮。”玉荣一边说着，一边在手腕上来回转着手链。她对嘎子送的礼物非常满意。
　　“哎，嘎子，你的工作真好啊，不上班工资也拿。”肉孜说。
　　嘎子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道：“胡扯，哪个地方不上班？我现在大田干活，脑子古城里面干活。”
　　“你真的好了，看古城嘛，一个人的时候，好处还是有呢。”肉孜是说，嘎子可以借工作之便探宝。
　　嘎子一本正经地说：“公家的事情就是公家的事情，乱七八遭的不能干。肉孜，其它的地方你挖嘛挖，我管的地方不要挖，朋友跟前也说一下，要不然的话……”
　　肉孜打断嘎子话，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都朋友，我这个地方知道呢，你放心。”
　　嘎子站起来说：“走！我请客，烤肉，啤酒。”
　　肉孜假意客气道：“不好意思嘛……”
　　“走走走。”嘎子扛起铁锨，拉着玉荣，肉孜在后面推着摩托车，三个人走出了麦地。
　　天黑前，嘎子接到张文渊的电话。张文渊说，自治区考古所的专家最迟后天可以赶过来，专家一到，他们就来接嘎子，考察克孜堡。
　　隔了一天，张文渊果然带着一个小老头来草湖接嘎子了。专家姓张，张文渊称他张教授。嘎子听到来者是个教授，激动地心里“砰砰“直跳。以前嘎子只在电视里见过教授，教授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一时间，嘎子似乎忘了吃饭的钟点，半上午的竟然招呼玉荣准备饭菜招待客人。
　　张文渊笑着道“赶紧上车走人，吃哪门子饭。走走，咱们赶紧走。张教授忙得很。”
　　张教授问了些发现大缸的情况，一行人上了车，直接赶到到了大缸埋藏地点。
　　看了现场，张教授问：“谁挖过？”
　　嘎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嘎子挖大缸之际，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发现招来了一个老教授。他生怕张教授看出问题，遮掩道：“我动了一下，缸里的土很硬……也不硬，别人……好像挖过……”说完，嘎子惴惴不安的望着张教授。
　　“嗯。”张教授应了一声，端着铁锨准备开挖。
　　从张教授的表情来看，他并不十分在意谁挖了大缸。嘎子觉着已经蒙混过关，连忙抢过铁锨说：“张教授，你在一边指点，我来挖。”
　　“好好好。我指挥。”张教授说着，点了根烟，蹲在边上，盯着嘎子的铁锨，时不时提醒注意小心大缸。
　　“里面也是虚土？”张教授吸了口烟问道。
　　“挖了。发现的时候，缸里的土基本掏空了。”嘎子说。
　　“缸体没有破坏吧？”张教授问。
　　“好像没有。”嘎子答道。
　　“嘿，探宝者也懂得文物保护。”
　　文物局的工作人员接过话茬说：“张局长上任以后，在保护文物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嘎子就是我们聘请的民间文物看护员。”
　　缸里的土是嘎子几天前回填的虚土，清理起来自然很顺利。不大功夫，缸底露了出来。张教授跳进缸内，检查测量了一番大缸，采集了一些碳化小麦粒。让嘎子重新埋上了大缸。直到这会儿，嘎子才弄明白，多年以来张教授一直关注着古代龟兹地区文物考古工作。并且多次在新和、库车、沙雅、克孜尔石窟等地考古。
　　张教授在这一带发现过许多大缸，新和县文化艺术中心陈列的那口高1.62米、口径0.42米、胸围3.5米的古代大陶缸，就是张教授研究的对象之一。说起这口古龟兹地区首次发现的大陶缸，张教授显得很自豪。
　　1980年春天，英买力的一个农民，开垦一片荒地时，意外发现了埋在地下的大陶缸。刚挖出来时，大陶缸完好如初，缸体散发着一种浓郁的古韵气息。大陶缸上还写着几个汉字。最让人不解的是，大缸底部的中间部位居然有个1厘米左右的圆孔。这个农民将大陶缸上交给了新和县政府。
　　张教授得到这个消息立即从乌鲁木齐赶到了新和。就在张教授对大陶缸展开研究之际，大陶缸缸体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裂痕，爬在大缸上倾听，甚至可以听到大缸缸体开裂发出的响声。经过观察分析，张教授找到了原因：大陶缸长期埋藏于地下，出土之后，物理化学环境发生变化，进而引起大陶缸内部结构连锁反应，导致大陶缸出现了裂纹。如果不立即加以处理，大陶缸上会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痕，甚至导致大陶缸破碎。随后，经过人工加固处理，大陶缸得以保存至今。可惜缸体上“薛行军”、“监军”等几个字，在搬运加固过程中，磨损殆尽，不久彻底消失了。回忆起这件事，张教授至今心痛不已。
　　张教授记得，当时有个文化人，看到大陶缸上的文字，想起《隋唐演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故事，将“薛行军”与薛仁贵的族人薛万备联系到了一起。
　　贞观年间，安西都护府初立，西域战事频繁，军队屯垦不稳定，安西军中常常粮食不足。身为副帅的薛万备，不得不为军需给养操心，为了应对缺粮的危难情况，早做准备，薛万备便命人在每日军粮中舀出几勺，贮藏在特制的大陶缸，保存起来。
　　谁知此事被人偷偷告在了元帅阿史那社尔，说薛万备私扣军粮，应当治罪。阿史那社尔不知其中缘由，命令薛万备退出所克扣的军粮，薛万备表面上答应退粮，暗中继续每日贮存部份粮食。
　　后来，困为战事迭起，唐军奔突征战，屯垦粮食歉收，军中粮食无以为继，以致军心涣散，阿史那社尔万分着急之际，薛万备命人拿出了自己贮藏下来的粮食，军队有了粮食，军心大振，一举击溃了乱军，为大唐安西都护府的安危，立了不休功绩。阿史那社尔十分高兴，随即命人按照薛万备的方式，在粮食充足时保存余粮，并写上“薛行军”、“监军”字样，以示对薛万备的褒奖。从此以后，安西军中常用陶缸贮藏粮食埋于地下，以备不时之需。
　　1990年，张教授参与沙雅县小羊达克夏古城的考古工作，古城附近又出土了几口类似的大缸。遗憾的是因为埋藏在地下年代久远，大缸还没有完全发掘出土，立即风化破裂，没能够保存下来。没过多久，沙雅农民又挖出了两只保存完好的大陶缸，这两只大缸缸底无开孔。
　　2003年，库车县先后发现多处埋藏有大陶缸地点，考虑到保护方面的因素，张教授仅对一个施工现场发现的大缸实施了挖掘。出土的三只大缸，保存完好，缸底同样无开口现象。
　　通过多年研究，张教授认为，新和等地埋藏的大陶缸，用途应该具有储藏谷物和酿酒两种功用。大唐安西都护府时期，沙雅、新和、库车等古龟兹之地，为安西大都护府府衙重地，曾常驻大量的军队。
　　安西军队的粮食来源主要依靠士兵们的屯垦活动，战事稳定下来，安西成为大唐在西域的屯垦中心之一，中原地区先进的耕作技术以及种子，迅速在安西，乃至整个中亚地区传播开来。围绕着古龟兹区域很快形成了一个人口密集，农业以及商贸发达的经济圈。
　　粮食可能需要利用大陶缸来保存，而酿酒酿醋同样离不开封闭的器皿，缸底开孔的大陶缸即为此用。总之，不论大陶缸用来做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利用如此大的器皿储存粮食或者酒等，印证了该地曾经繁华的历史。
　　（作者：李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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