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征集到的第 08 个故事

我今年37岁，奔四的年龄，却仍然一个人生活。

不是我不想结婚，而是我实在不知道怎样组建一个家庭，我从小就没有一个家。

我出生在一个小城市，父母是同一个厂的工人。

妈妈年轻时是厂里数得上的美女，打扮时髦，会用铁钳子给自己卷头发，会偷偷修改工作服的腰身和裤脚，会托人从广东买牛仔裤。

爸爸是妈妈车间的小领导，经常在工作生活上帮助她，两人很快谈起了恋爱，结婚生下了我。

小时候的记忆里，爸爸是个顾家的男人，每天下班了就回家做饭做家务。

他很疼我妈妈。爷爷过世，我们一家回东北，寒冬腊月里，妈妈被冻得直哭，爸爸一边安慰她，一边揉搓着她的手。

爸爸还问我冷不冷，然后把他的围巾裹在我头上。这个画面是我童年记忆里仅有的幸福片段。

一切在我7岁那年变了，妈妈和别人好了。

那个人也是厂里的工人，有老婆有儿子，和妈妈是在舞会上认识的。

摊牌的那个晚上，妈妈冲爸爸喊：“你就是个木头，不懂浪漫，我和你在一起根本就不开心，我就是爱那个人，他老婆也知道了，正好我们可以彻底在一起！”

爸爸狠狠打了妈妈一个耳光，妈妈摔门走了。

我躲在卧室门后面，小声哭着，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妈妈的出走意味着什么，只是害怕自己没有妈妈了。

过了好久，我看到爸爸坐到沙发上，面无表情，后来他用双手捧着脸，发出了悲伤的呜咽。

我坐在地上，哭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爸爸一如往常骑着28自行车给我买好早点，送我到学校。

临走时，他摸摸我的头：“妈妈就是回外婆家待几天，你好好上课。”

昨晚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我多希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星期后，妈妈回来了，没过几天，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又走了。

妈妈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每次回来，爸爸都会和她大吵一架。

三个月后，他们离婚了。

我被判给了爸爸，房子也分给了爸爸。

走的那天，妈妈给我买了两个粉色盒子装的蛋糕，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我嚎啕大哭，拉着她不放手，“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

我想追出去，却被姑姑和奶奶拦着。

我大声喊着妈妈，一遍又一遍，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一边哭一边吃着妈妈留给我的蛋糕，我永远忘不了那种奶油甜腻、粗糙的口感。

妈妈走了之后，我白天在奶奶家，晚上爸爸下班了再把我接回去。

听奶奶说，妈妈从厂里辞职了，那个男人也离婚、辞职了，他们一起去了广东。

那段时间，爸爸憔悴了很多，话越来越少，总是喝酒。

直到一年后，爸爸又认识了一个女人，决定再婚。

婚礼前一天，爸爸很认真地对我说：“瑶瑶啊，以后她就是你的妈妈了，你要好好听她的话，不要让爸爸为难。”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的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婚礼上，姑姑和婶婶要我端着茶去敬她。我端着茶杯，朝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喊了一声“妈”。

后妈并不好相处。当着爸爸的面，她对我关心照顾，背地里却对我冷言冷语，骂我是家里的拖油瓶。

一次，我多吃了半碗饭，她嫌弃地看着我：“人不大点，吃的还挺多，你爸才赚几个钱？和你亲妈一样贪得无厌又自私。”

我忍不住和她顶嘴：“你凭什么说我妈妈？我妈妈惹到你了吗？我吃我爸爸买的大米也有错？”

后妈没有和我再说话，却悄悄找我爸哭诉告状，说我心里向着亲妈，没良心。

也许后妈的话，让爸爸想起了曾经的羞辱和痛苦，他那天一拳头砸到我脸上。

我眼冒金星，眼圈立马青了一大块。

爸爸愤怒地警告我：“以后不许再没大没小，不许再顶撞你妈，别让我再听到你说你亲妈。你要记住，现在是谁在养活你。”

我伤心地看着他，这个愤怒的男人是那么陌生，这还是那个一直疼爱我的爸爸吗？

后妈发现这一招很管用后，就总这样对付我，今天冤枉我偷了钱，明天说我回家没好好写作业……

她只要跟爸爸告状，爸爸就会把我打一顿，扇耳光，皮带抽，擀面杖打……

起初我还会哀求他不要打了，却根本没用。

渐渐的，我麻木了，再也不哀求了，连哭都不哭了，只是会狠狠地瞪着他们。

那段时间，我脸上、身上经常挂着彩，奶奶看了实在不忍心，就对我爸说：“让瑶瑶跟着我住算了，免得你和大莲（后妈）总是吵架，日子过得不安逸，孩子也被你打出仇了。”

后妈巴不得我走，说动爸爸赶紧把我送到奶奶家。

在奶奶家，我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像以前每天担惊受怕：什么时候又会挨打。

婶婶家的妹妹也总到奶奶家来，她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梳着妈妈给扎的麻花辫，抱着爸爸买的穿裙子的布娃娃。

可我的头发一直都短短的，没人给我编麻花辫；我来例假了，没人教我怎么去垫纸；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没人心疼。

爸爸每个月送来50块钱生活费，再也没有管过我。

妈妈几年了连一通电话、一封信都没有。

我14岁那年，爸爸和后妈生了妹妹。

我的亲妈也终于想起了我。她和那个男人在广东成了家，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但是一直怀不上，就希望接我去一起生活。

我踏上了去广东的火车，临走之前，爸爸来送我，他略带歉疚地看着我：“瑶瑶，到那边好好读书，别记恨爸爸。”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我不恨他，但是这么多年，对他的爱也早就被打骂磨光了。

来到妈妈这里，才发现她过得并不好。她和继父早年做生意失败，赔了很多钱，现在只能靠打工维持温饱。

继父心情不好，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妈妈就得照顾他。

而我和妈妈，经过这么多年的分开，彼此早已陌生。

她心里看重的只有继父，很少给我关怀和照顾，觉得让我吃饱穿暖有学上就是尽责了。

我们每天只有简单的问候，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在来的路上，我曾经那么期盼见到她，我想把这些年受的委屈，每天晚上对她的思念通通告诉她。

真的见面后，却觉得这些话告不告诉她，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初中毕业，我上了中专，学的导游专业。

继父因为常年喝酒，得了肝硬化，脾气变得格外大，甚至开始动手打妈妈。

他一边打一边骂：“都是你害我，我才混得这么惨，国企工作丢了，背井离乡十几年，儿子也不认我，钱也被你败光了。”

妈妈听到这些话，就在一边默默地哭。

有一次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就冲上去对继父说：“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谁让你们当时不负责任抛弃家庭。你明知道自己有家，我妈有家，你们还要这么做，怪得了谁？你以为就你最惨，就你最可怜？因为你们所谓的爱情，伤害了多少人？你还把问题都怪在我妈头上，你真是对谁都没一点责任心！”

继父气得两眼通红：“滚回你爸那儿去！”

我还想和他吵，妈妈赶紧把我拉到一边：“你干嘛说这些话气他，你知道他身体不好。我们当年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判？”

我看着早已陌生的妈妈，心彻底凉了。我收拾东西回了学校，以后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妈妈来学校劝过我几次，看我铁了心不回去，也不管我了。

离家出走以后，过节我就待在学校宿舍，只有过年时，会坐火车回奶奶家待几天。

爸爸来奶奶家看过我几次，问我和我妈的情况，听我说我妈过得不好，他沉默了许久。

爸爸要我回他家住几天，我去他家，看到同父异母的妹妹穿着漂亮的裙子，有可爱的布娃娃，有爱她的爸爸妈妈，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而我像个外人。

中专毕业，我到厦门一个旅游公司工作。

继父后来得了肝癌，临死之前，他终于回到了老家。

他想见他前妻一面，但是他前妻没有来看他一眼。他儿子倒是在他咽气之前过来看了他。

出殡那天，继父的儿子责怪我妈当年破坏了他的家庭，要走了我继父留给他的钱就走了。

我很同情他，他和我一样，都是失去了幸福童年的可怜人。

继父过世后，妈妈留在了老家，住在外婆留下的房子里，靠在饭店打零工维持生活。她不再漂亮，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

我提过要妈妈到厦门来和我一起住，不用这么辛苦，但是她拒绝了，说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

我爸爸和继母过得很好，他们换了大房子，买了车，偶尔出去旅旅游。

妹妹考上了985大学，读了研究生，有一个宠她的男朋友，准备研究生毕业就结婚。

他们一家人来厦门旅游时，我陪了他们几天，看到妹妹还是个在爸爸妈妈面前撒娇的小女孩。

我想起我这么大的时候，发着烧也要带游客游鼓浪屿，为了省钱住在不到20平米的简陋单间里。

我早就忘了向爸爸妈妈撒娇的感觉。

继母向我道歉：“对不起，当年没有好好待你。”

我笑笑：“都过去了！感谢你这些年把爸爸照顾的这么好，以后就拜托你了。”

我努力赚钱，自己开了一家小旅行社，买了一套房子。

我曾经有一个交往4年的男友，因为异地，我们又都不肯妥协去对方的城市发展，和平分手了。

分手一年后，前男友就结婚了，如今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看着前男友朋友圈发的全家福，我问自己：如果我当初勇敢一点，会不会如今照片上幸福的人就是我？

我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我又是那么害怕婚姻失败带来的不幸。

爸爸劝过我，也想过给我介绍对象，要我回老家结婚。

我对他说：“这些年我没有一个家，也不知道怎么去经营一个家，我害怕我的孩子会和我一样，也害怕我的另一半会背叛我抛弃我。”

爸爸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也不再劝我了。

我30岁生日那天，爸爸寄给我一个快递，里面有一把钥匙，还有一本房产证，那是爸爸妈妈和我一起住过的老房子。

爸爸写了一张纸条给我：“房子留给你，这是你永远的家。”

那一天，我抱着快递袋子嚎啕大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好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房子还在，爸爸妈妈还在，但是家早就不在了。

我一直很自卑，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也不知道怎么给别人带来幸福。

但是现在，我多么希望以后的人生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可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我想对这世间所有的父母说一句：组建一个家不容易，不要轻易去破坏它，成年人或许可以走出伤痛，重新开始，但是对孩子的伤害却是难以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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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摄影师、80后文艺女青年、前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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