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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07:那只活着的手电筒,要了五个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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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进展到这里,越来越精彩了。开车碾压俞晓红的凶手,犯案次数多得令人咋舌。

作为一个精神病人,他十年间不是在住院,就是在坐牢,像一枚棋子般辗转在罪恶发生之处。这显然不是巧合。

他只是一名替罪羊,Goat。

刑专平台是整合了包括法院、检察院、警局、监狱等所有公检法机关,进行信息数据共享的公安警综系统。近年系统升级后,实现了刑事案件卷宗无纸化自动流转,各地案件在全国范围内即时更新,警员的等级不同,浏览权限不同。

姜河:“前年八月份入狱的,这次判了三年,罪名是故意杀人,他在一位知名的分子遗传学教授的讲座现场提刀入场,当众捅了那教授四刀,教授不治而亡。”

“前年八月,他上一次出狱是在前年四月,几乎是无缝衔接。”顾问骞眉头紧蹙,随即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凛,“在刑专平台搜他的名字。”

姜河立刻搜索了“黄奇宏”三个字,跳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心头都一跳。

一整面,密密麻麻的刑事记录。

知道他在俞晓红的案子前就有过前科,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不止在本市,还有其他地方,都是短期服刑,最短的有三个月,什么罪名都有,一部分案件被判了无刑事责任。

这位有着长达二十年精神分裂症病史的患者,在最近的十年里,不是在住院,就是在坐牢,辗转在各个城市中。

张久也意识到了问题:“这人……这些都是他犯的?”

姜河的嘴抿成一条线:“怕的就是,都不是他犯的。”

张久一愣:“什么意思?”

姜河:“像这次一样,黄奇宏,可能一直在替别人顶罪。”

张久愕然,好一会没说出话来,脸终于沉下来:“那有多少真凶被放跑了,可他图什么?”

“不是他图什么,”顾问骞目光灼灼,低沉道,“什么样的人在顶罪上可以反复使用?”

“法律上有特赦,服刑时间短,出狱后损耗不大,还能继续投入,犯罪可信度高,收买成本低,即使违约申诉也不会有人信——精神病患者,有人在买卖精神病患者做职业顶罪。”

姜河面色难看,浏览着满屏的案件:“黄奇宏被买了这么多次,中间要辗转的程序之多,应该不止是个人,可能是个组织。”

顾问骞忽然一滞,想到了什么,转向姜河:“我中午让你查红日前几年被附近居民举报拐骗老人的记录,那些举报者家中的患者现在什么情况?”

姜河一愣:“查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当年去红日闹事举报的总共有六户人家,他们家中的患者早就从红日离开了,但也都不在身边。有说已经死了,有说跑了,反正都联系不上了。但询问时都支支吾吾的,其中一户听到问题甚至直接挂了电话,值得注意的是,这六户人家中的精神病患者,死亡或失踪时间都在前后一个月内。”

说到这,他头皮一麻:“……这几个患者也是?”

顾问骞蹙眉道:“红日成立至今,一共只流失过六个患者,就是在一个月内相继离开的,应该就是这六户人家中的患者,查一下他们的刑事记录。”

姜河立刻去翻中午查到的这六户人家的患者信息,将名字挨个输入刑专平台。

张久不知道这事,但也帮忙在警内系统查了起来,忍不住吐槽道:“不是,这些人,家里的病人失踪了都不报警的么?死亡登记也没有。”

顾问骞沉默片刻,忽而道:“去查一下这六户人家在那一个月之内的流水,有没有不明收入。”

“查流水?”张久不解道。

“他们去红日闹过后,其他患者和护工都以为那六个人是因为家属不同意而被带走的,没人怀疑他们突然在一个月内先后离开互助组的原因。而他们从红日离开后,又很快在自己家中失踪或死亡了,却没有一个人报警,或再去红日找茬。”

顾问骞冷酷道:“并不是他们口中的失踪或死亡,可能是被卖了。”

顾问骞:“你不是好奇黄奇宏图什么吗,如果买卖可能不止发生在凶手和精神病患者之间,也在凶手和患者家属之间呢?家人把他们卖掉了。”

张久只觉得脑子很重,就这么一会,从当年的交通肇事案中获得的信息量太大了。他对精神病患者这个群体没太大关注,了解也只限于这类人频发的交通肇事,有种刻板的事故印象,他没想过这个社会边缘群体,会以这样一种真相重新在他面前剥开。

会议室的另一位红日调研组员已经出去联系银行拉流水了,六户人家,工作量不小。周焦安静地站在一旁,手指不住地在平板上摩挲,时不时瞅向顾问骞,但对方根本顾不上他,他只得继续摩挲着平板,像个没用的吉祥物一样被摆在一边。

气氛沉重间,姜河忽然道:“顾队,查过了,没有那六个患者的刑事记录!”

刑专平台上,检索那六个从红日离开的患者页面上,都是一片空白,和黄奇宏密密麻麻的页面形成鲜明对比。

张久失去的氧气一下子回来了:“没被拉去顶罪!是我们想多了!”

顾问骞语气冷淡:“看看流水再说,这六个都是女性患者,可能作了他用。”

重案组缺人手,张久被留下来了,和红日专项调查组的人一起在会议室昏天暗地地加班。他们要搜索全市的精神病患者刑事案件和失踪案,排查出其中有问题的,再去查对应的案件卷宗。

会议室满是键盘敲击声和卷宗翻阅声,以及人进进出出、不断往里运送新卷宗的动静。

工作量之大,姜河觉得“红日专项调查组”是装不下了,得扩容成“精神病患者替罪专项调查组”,拉更多人进组干活。提议被顾问骞阻止了,他没问为什么,只要是顾问骞的指令他都不会怀疑。

张久查得眼冒金星,都快不认识字了,刑专平台被疯狂检索,卡得要命,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网侦科的棒槌就不知道想办法维护一下服务器!天天在局里蹲得个个脑满肠肥,干的活儿稀烂!在平台彻底卡崩前,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倒三角眼小孩忽然走上前,出其不意地在他键盘上点了几下,屏幕彻底黑了。

张久惊了,这可是在警局,这小孩在警察面前还敢随便动手,刚要呵斥,但想到这是那位恐怖的前刑警大队队长带来的人,气焰又吞了回去,只蹙眉道:“你干什么?”

其他人被他的动静吸引过去,就听那倒三角眼的小孩面无表情道:“维护一下平台,不然你们今晚干不了活。”

顾问骞和姜河看了过来,张久被刺激了一下午,又干了那么久的活,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此时对这大言不惭的小孩也没好脾气:“你维护?你都登不上去,这是警综系统,只有网侦科的授权人员才能登录服务器。”

话还没完就卡住了,只见那小孩重启了电脑,轻轻松松登录了刑专平台的后端服务器,开始浏览代码,似乎压根没把张久的话放在耳里。

张久又惊了,网侦科能登录刑专平台服务器的人都寥寥无几,这是警综最高系统,权限非常严格,而即使能登录服务器的那几个网侦废物,也很难维护它,这小孩哪来的秘钥?

“这个平台是我爸爸开发的。”

张久登时一愣:“你爸爸是周明磊?!”

张久哑了半响,看向姜河,见对方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所以是真的?

这是那位被称为神级程序员的遗孤?!

周明磊是网侦科的技术顾问,说是顾问,但其实整个刑专平台就是外包给周明磊团队做的。他做出的刑专平台把警综系统的智能水平拉升了一大截,真正实现了全公检法机关的信息流动。周明磊出事后,网侦科的人都不太能高效地维护好刑专平台,他的团队用的技术有知识产权,他们无法共享。

张久知道这个人,其实不是因为刑专平台,而是他曾经帮交通管理科开发过一款道路实时监测网络智能,能自动统合路况内人们所发布的所有道路相关信息,借此预测个体的行进路线,帮他们抓住了不少肇事逃逸者和在逃罪犯。周明磊和警方的合作相当紧密,几度被评为警综荣誉顾问。

周明磊出事时他还挺震惊的,他从新闻里见过这位大佬的妻子,也是个智能领域的专家,看着不像是会杀夫的。但真相没人知道,凭他的权限,在刑专平台里根本搜不到。

姜河不动声色地看着周焦手速极快地操作着,他父母的案子对警内也是保密的,包括那时不在刑警大队的顾问骞。

他偷看了眼一旁的顾队,但从他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

周焦维护了挺久,姜河通知了网侦科的人,免得对方发现刑专平台用不了却不是自己在维护,以为被入侵了。网侦科的棒槌们一个两个激动得不行,非要来看新大佬,被姜河打发了。

中途,顾问骞把姜河叫了出去,会议室的门刚关上,姜河就道:“周焦的技术协助授权证明没问题,我一会让人带他去采集指纹和图像,警综录入一下,你把他带来就是要个稳妥吧,上次洋葱游戏他已经有过备案了,放心。”

顾问骞点头:“这次怎么这么快,一般流程都要走一阵。”

姜河:“也是恰好赶上了,总局在做仲永计划,周焦的情况完全符合,也原本就在名单里,所以流程走得快。”

顾问骞一愣,蹙眉道:“这个计划通过了?”

仲永计划,一项针对早慧人才的招募计划,对某些领域天赋异禀的神童开放技术合作项目,提供实战培训,优选优培,提早争取人才辅助行业攻克困难。也适时将这些天才引向正途,防止走歪。目前还在试营阶段,只开放给公检法机关。

姜河耸肩:“是啊,伦理审批了四年,就吵了四年,前阵子刚通过的,一下批文有些地方就坐不住了,立马组织特定部门去接触当地神童了,欧局这次去燕京也是为这事,骂人去了。”

顾问骞蹙眉良久,道:“不要把周焦列在仲永计划里。”

姜河一顿:“我明白。”

事情讲完,却见顾问骞没有走的意思,还站在原地面色紧绷,姜河看出他不对劲,问:“怎么了顾队,你不是要跟我交代这个吗?”

顾问骞沉默良久,道:“你觉得Goat是什么?”

姜河愣住了,第一反应是四下看看,确认无人经过才放下心来,赶忙开了旁边一间无人的办公室,两人进去后关门上锁。

顾队怎么会冷不丁地问起Goat?

在刑专平台的最高权限组里,有个叫Goat的档案,总局能进入的人不足四个,里面有很多“已结”的悬案,为什么说是已结的悬案,因为确实找到凶手了,但案情远没这么简单。

比如洋葱游戏的凶手是马冬军,但那样一个庞大的社会测量网络游戏,不可能是马冬军这种不善程序的农民做出来的。洋葱游戏被销毁后出现了“Goat”这个单词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那个最高权限组里,每个案子都有“Goat”出现,或刻在死者内脏上,或留在犯罪现场的墙上,或出现在死者创作的画里,或是一段在案发地播放的音乐中。他们还来不及调查Goat和马冬军的关系,是谁做出了这样一个迫害青少年的测试交给他,又为什么要做,他就死在了狱中。案子到此也就停了,如同其他涉及Goat的案子一样,总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断开他们往上查的企图。(如忘记了这段剧情,欢迎复习《精神病预后档案·洋葱游戏》)

他们至今不知道“Goat”的真正含义。它在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中代表着什么,又为什么要给警方留下这个单词?

是顾问骞首次在不同案件中注意到这个单词,并把这些留有相同标志的无关联案件合并起来侦查。但这些侦查除了给顾问骞和重案组带来灭顶之灾,什么都没查到,他们目前仅有的线索,就是顾问骞手里那支青灰色的迷你手电筒——它是Goat这个组织的信物和准入证,且具有唯一性。

技侦研究过手电筒,里面精湛复杂的技艺和特殊材料,鲜有工厂能够制造。他们试图复原出的手电筒,只天真地送同事下了地狱。在顾问骞带领的重案组折掉五个兄弟后,他们依然不清楚这个Goat组织的任何有效信息,就像一场恶劣的捉弄,引诱顾问骞深入,一顿亵玩,只留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背负无穷的痛苦。

也是自此,总局才真正重视起Goat来,这是用命换来的,顾问骞离职去安乐也与此相关,虽然不是直接目的。

姜河眉头紧锁:“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问骞深吸口气,仔细听还能听出语气在抖,向来临危不乱八风不动的顾问骞,也只有在Goat的事上会失控。

“你觉得,Goat会不会是替罪羊的意思。”

姜河愣住,哑了好半天。任何关于Goat的文字意义他们都猜过了,甚至将这四个字母拆开,凑成四个单词的排列组合也尝试过非常多。替罪羊还是最早想到的那批,但那些案件的直接真凶无异议,证据链和凶手口供都没问题,便对这个猜测没太重视。

顾问骞此时提起Goat,显然和他们刚才发现黄奇宏替罪一事相关,这么一联想,竟有令人恐怖的相似之处,尽管还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姜河:“……你觉得Goat和精神病患者替罪之事有关系?”

顾问骞没回答,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在看到黄奇宏那串密密麻麻的刑事记录时,他脑海里瞬间浮现了洋葱游戏。那时从销毁的洋葱游戏界面中看到“Goat”,他立刻让姜河进行了全市中学排查,结果发现这么多学校都存在洋葱游戏。

那些学校的名字一个个排列着出现在他眼前,那感觉,和刚才看到黄奇宏的刑事记录时一模一样。太像了,像得他无法忽视其中可能的关联,那种在海中瞥见冰山一角,知道冰面下有庞然巨物却只可窥其阴影的森然感。

顾问骞是个对危险直觉非常准的人,他总能在一棵树上第一时间发现烂苹果。也许声纹像某种特殊磁场,让他和世界建立了肉眼之外的感受器官,像蝙蝠能用超声波预判危险,又也许是别的原因,他不想深究,他已习惯做一只野兽。

顾问骞忍下心中的颤栗,沉声道:“查一下黄奇宏的既往刑事案件里,有没有出现过‘Goat’的字样。还有,查一下马冬军,他有没有过精神病史,在哪里治疗的。”

姜河的面色凝固了很久,严肃道:“好。”

“你自己查,别让里面的人接触。”顾问骞补充道。

姜河想到会议室那些正在埋头苦干的队员,脸色一下煞白,郑重点头。

他这会儿终于明白顾问骞为什么阻止他扩容红日专项调查组了,如果这涉及了Goat,性质将完全不一样,得跟欧局汇报后再做安排,把无关人员摘出去保密。Goat的危险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们早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了,他递到欧局抽屉里的遗书都能开展览了,但这远不及顾问骞所领会到的这个组织的恐怖。

当年最恐怖的,是技侦从那只青灰色迷你手电筒的材质里发现了一段遗传密码——这支手电筒,是活着的。

那是一种不明古生菌的染色体,在某些极地温泉中或火山旁才有。

直到顾问骞死了五个队员,只身逃亡回来,技侦才在之前的手电筒材质取样中解码出了五组人类的基因片段。片段非常短小,间隔插入在那段古生菌的独特基因序列中。通过STR分型检测,却发现这五组人类基因片段,分别属于那五位殉职的重案组警员。

从他获得这支青灰色迷你手电筒时,这五组人类基因片段就已经插入在手电筒的古生菌染色体中了,对方那时就在隐秘宣告,你终将带着这五个队员来送死。

一切都是Goat下的套。顾问骞完全被玩弄于掌中,自以为是地进攻,一步步走向对方写好的预告,他才是害死那五个队员的凶手。

姜河始终不敢回忆那天见到的顾问骞,不敢回想当时感受到的恐怖。Goat的残忍令人发指,他们的强大也远超想象。

“顾队,你回来吧。”姜河认真道。

顾问骞不发一言,他现在脑子里非常乱。Goat、替罪羊、精神病患者、遗传密码……他轻触着口袋中的青灰色手电筒,双目因充血而赤红。海中浓郁的血腥味,熟悉之人的残肢断臂,疯狂涌来进食的海鱼……那些画面随着喉口的甜腥涌了上来,让他几乎要干呕。

脑中混乱涌动的画面最终停摆在一支粉色的迷你手电筒上。那支手电筒和他的除了颜色不同,其他完全一致,这是他三年来见到的唯一一支其他来源的同类手电筒——它属于司罕。

他记得自己当时不动声色地问起来源时,对方随口的一句“拿命换来的”。

司罕的手电筒里,藏着谁的基因片段?

顾问骞涣散充血的目光有了焦距,他沙哑道:“我要回红日。”

顾问骞和周焦回到红日,已经是第二天了。

司罕没问这两人怎么去这么久,也没问他这一晚上怎么长出这么多胡茬,是不是带小孩在警局熬夜了。只从樊秋水手里接过两碗热腾腾的早餐面,递给这一大一小,看他俩一顿暴风吸入,吃得跟难民似的。

司罕笑眯眯地关怀了一句:“你是不是因为警局不管饭所以离职的?”

顾问骞没理会他的调侃,问起昨天的情况,得知司罕和樊秋水还没找到机会进入黑门后的地下室。徐奔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开始防备了。

司罕等着他更新消息,见他只顾吃迟迟不开口,便主动问:“事情了解得怎么样?”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顾问骞头也不抬道。

这人可真能见缝插针,他没去地下室,手上没有能交换的信息,但这不是在合作么,算这么清楚?该不是早料到一下午时间他干不出什么事,在这等着呢。

司罕皮笑肉不笑道:“行,顾大警官,先攒着行吗,到时候告诉你个大的。”

顾问骞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不动声色瞥了眼司罕放手电筒的口袋,不紧不慢地擦了下嘴:“你昨天上午还欠了一个,两个了,事情结束一起结算,一个都不能少。”

司罕哈了一声:“顾警官这么热衷这个小游戏,童年生活不太丰富吧,交换秘密是过家家行为。斤斤计较的交换守则,是过家家中的顶流行为。”

“只有我热衷?”顾问骞看向他,丝毫不介意他讽刺自己幼稚,“你对我不好奇么。”

司罕在他直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要说明里暗里的套话行为,他肯定比顾问骞多,这是在指责他双标呢,倒是顾问骞还光明正大点。

一旁的周焦吃完面,凑了过来,似乎对两人交换秘密的话题感兴趣,却被顾问骞按着脑袋推了回去:“面吃干净,别浪费。”

头差点被摁进碗里,周焦抬头瞪住顾问骞,一阵激烈的对视后,低下头,老实地用筷子挑起了剩下的几根面条。

顾问骞简要地把俞晓红的案子跟司罕说了一下,隐去了Goat相关的事。

司罕只评价了一句:“和黄奇宏相关的司法精神鉴定也得查,这么多起案件,都没检出他口供有问题,这个组织的触角伸得很长啊。”

顾问骞眯起眼睛:“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一个精神病患者一直在自愿替罪,这是正常的?”

司罕笑笑:“没有什么是必然不正常的,你不都说了么,存在买卖交易的可能,有钱能使鬼推磨,精神病患者不比鬼聪明么?”

“就个人意愿上,这不一定是症状所致,哪怕有些精神分裂症患者存在犯罪妄想,或者极端偏执妄想干出番大事,也多少知道坐牢的坏处,欺骗司法的风险。他们并不是没有常识,也没那么好控制。”

“这是多因一果的选择,你觉得他或他的家人收到那笔替罪的钱,卖出的是他的什么东西呢?只是一条人命么?”

“一个和社会脱节,没有社会关系,和周遭世界格格不入,被家人亲戚朋友排斥的精神病患者,如果真的存在一个组织,愿意接纳他,给他派任务,肯定他的价值,让他以他的症状和精神病患者的身份获取劳动报酬,实现个人价值,让他给被他拖累的家庭赚到钱,扬眉吐气,他怎么不会被吸引?”

“如果是我去诱导,我会在介绍时把这种交易说成工资薪酬,你提到的‘职业替罪’四个字就很有神韵。任何高阶犯罪组织,最终能让底下人卖力干活产生忠诚感的,都是组织文化。”

顾问骞听得蹙眉,司罕轻飘飘地落下最后一句:“我们做预后到现在,总共碰到过几个在好好工作的患者?大部分精神病患者出院后的就职情况都非常惨淡,鲜有公司会录用,他们能胜任的工种也确实很少,这个组织说白了就是在给他们派发能胜任的高薪高风险工作。心动并不奇怪,包括某些不清醒的家属。”

他话锋一转:“当然,这只是个人意愿的角度,那些非自愿的买卖就只是单纯的人口贩卖而已。”

顾问骞沉默不语,司罕的回答倒是解了他部分疑惑,但他听得不太舒服。他意识到这个社会边缘群体的生存状况面临着太多灰色地带,他干警察多年,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本身就站在悬崖边上,轻轻一推,就下去了,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精神病替罪组织的规模必然比他想的还大得多,运作相当成熟,和Goat的相似性又多了一分。

两人一时间无话,只剩下周焦吃面的动静。

久未收走的空碗上,一只飞虫沾在碗底的汤汁里,它挣扎着,汤汁未动分毫。这挣扎与一滴汤汁无关,与碗无关,与看着碗的司罕无关,它的以命相搏撼动不了任何东西。它的死去也一样,这份死马上要随着被收走的碗一起带走,被水冲走,如同从未出现过。

司罕轻缓道:“人的名字会影响他的一生,名字中的潜在象征意义会在人类早期就印刻进他人格发展的进程中。黄奇宏,他的名字叫奇宏,他自然会想获得奇与宏的一生,也认为自己就该如此。”

顾问骞没回应,而是道:“是么,那你呢,你的名字,想获得怎样的一生。”

司罕一愣,回过神后露出戏谑的笑意:“顾警官,你对我的好奇是不是太多了点?”

顾问骞不语,坦然相望。

司罕撇开了视线,淡淡道:“我不知道给我取名的人是怎么想的,我没有见过她。”

顾问骞一愣,没再多言,眼垂了下去,盯着碗中不再动的飞虫,目光不明。

得到的只是沉默,司罕本来也没期待这个赖皮出名的警官会真的告诉他私事。

良久,久到司罕以为话题早结束了,却听到了回答。

“不知道,我也没再见过她。”

之后,他们每天依旧以项目审核为由来红日报到,但都没再找到机会下去黑门后的地下室,那个叫红日的女孩也没再出来过。徐奔在电子锁上加了一把钥匙锁,明晃晃地警示着。

祝离从自首的第二天起,就没再来红日,大家纷纷问起这位大嗓门的核心成员去哪了。她从前每天都来,从未缺席过。显然,她们没能从徐奔那里获得满意的答案。

红日是个凝聚力极高的团体,无论动机好坏,这群人已经深深地缠结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们能明显感觉出团体之首的徐奔最近状态不对。尤其是他努力维持着的若无其事,这种若无其事反而增加了众人的忐忑,再加上祝离的无故缺席,这个团体一下失去了两个主心骨。

不安和焦灼弥漫开,极高的凝聚力是把双刃剑,众人一心时有多稳固,出现异变时就有多易碎,红日此刻就处在微妙的摇摇欲坠和粉饰太平里。

随着祝离久不现身,红日之前离开过的六个患者,在樊秋水的引导下,重新被大家讨论了起来,在私下如病毒一般传播着,分化出了各种不同的解释。

《红日》照旧每日响起两次,跳操的步伐更齐整有力了,歌声显出一种悲壮,越是不安,越是认真。肢体延展到位,仿佛想用这个磐石般固定的规律性事件,排遣掉心中变化的疑窦。

司罕、顾问骞和周焦遭到了明显的排斥,患者们把突如其来的变故归因给了他们,后知后觉是这三个外人来了之后红日才出问题的。构建共同的敌人,本来也是一个团体提高凝聚力的方式,她们现在需要一个敌对对象来转移主要矛盾,这个倾向不知道有没有受徐奔的态度影响。

故此,从患者渠道收集信息只能交给樊秋水了,他是红日的第三位隐形主心骨,患者们依赖他。最多再加个司罕,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厉害,即使遭到排斥,也总有脸皮混进去,毕竟都是患者,鲜有人能抵抗司罕的关心。

周焦则跟个尾巴似的粘在司罕身后,走哪跟哪,小空喜欢跟周焦玩,在孙海华上班没来的时候,他都跟着俞晓红和周焦,俞晓红越发沉默,她总在祝离之前经常“演讲”的地方驻留很久,当其他人来问铁三角的一角去哪了,她都闭口不言,神色晦暗,只有看着小空时会露出笑容。

顾问骞在红日辗转几日,没获取到新证,局里也没动静,他下不去黑门,便只能等姜河查清那六个离开患者的事宜,批下搜查令,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红日整体说不清的紧张氛围传递给他,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倒是有一点值得注意,他发现徐奔和一个不明人士在一楼某个红门里进行了短暂接触。红日的构造太复杂,要找到特定房间并不容易,这间房的位置就很容易被忽视。他路过时,红色的房门虚掩着,从缝隙里只能看到徐奔,脸上是无法形容的痴迷表情,在和对面的人说话。看他微仰着头的姿势,对方应该比他高,是个男人?

徐奔很快就出了房间,脸上是愉悦至极的表情,看着不太正常,呼吸有缺氧的征兆,重复地喃喃道:“我见到了我的神。”

顾问骞立刻进到房间里,除了开着的窗,什么人都没看到,窗外也没人。跑得太快了,要不是这一贫如洗的房间里什么多媒体设备都没有,他都要怀疑原本就没人,徐奔是在跟影像聊天了。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不走正门和徐奔见面,见到了神是什么意思?

这之后,徐奔又开始频繁活动在患者之间,与先前谨慎消极的态度截然不同,似乎放开了不少,甚至变得有些放肆。他不再把司罕和顾问骞放在眼里,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和患者调情。

樊秋水的脸色黑成了碳,司罕总觉得这人烧着菜能直接把大铁锅砸到徐奔头上去,来个一命换一命。

顾问骞只能想到那天那个不明人士:“可能觉得自己能跑掉了。”

司罕摇头:“我倒觉得像是自暴自弃,徐奔这样是直接跟安乐的项目say bye了,患者和医生不能存在双重关系,他这都摆到明面上来了,不是作死么。”

“自暴自弃。”顾问骞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

“末日前的狂欢?知道活不久了的人,就不需要谨慎分配食物了。”

在徐奔越发离谱的状态中,顾问骞终于接到了姜河的电话——祝离提供的监控视频被技侦修复出来了。

“俞晓红确实被碾压了两次,一次是真凶的车,一次是黄奇宏的车。”

姜河看着屏幕上反复播放的监控录像,表情严肃。第一次看到时,他和技侦的人一阵恶寒,和顾问骞推测的基本一致。

因为是手机录制的监控画面,分辨率不高,技侦尽可能还原到了最清晰,大概能看出那位真凶在发动车子前,确实停了一阵,车内的人是目视前方的,他看到了俞晓红,是故意撞人。

撞人之后,他似乎是开出了一段才意识到,下车先是警惕地四周巡望,确认没人看见,才快步去看被他碾过的俞晓红,俞晓红那时已经不动了。

他从裤袋里拿出手套戴上,蹲下身摆弄了一阵,似是在对她做身体检查,然后起身,懊恼地踹了下车子,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总共打了两分钟,期间,应该是电话里的人授意,他去看了后轮胎上的血迹,对着轮胎和车子拍了照,对现场的胎印也拍了照,把照片发送过去。

这通电话似乎在教他处理现场。

而后他打了第二通电话,这通只打了一分钟,状态和上一通也不一样。有些颐指气使,频频看向斜前方唯一录到了事故的监控摄像,似乎有争吵,但没花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对方,这通应该就是打给祝离让她帮忙删监控的电话。

之后,这人抽出几张纸巾,盖在后胎的血迹处,粘住,防止更多胎印落到地上。回到车上后,他避着其他摄像头,在车库绕了小半圈,找了个车位停下。

张久看到这段时,寒毛起来了,气愤地咒骂,当时他们的一辆警车就停在这个车位的旁边,居然没有人发现!

车熄火后,真凶就一直坐在车里,把俞晓红晾在远处的地上,她偶尔抽动几下,持续昏迷着。四十分钟后,黄奇宏的车进来了,车型和颜色都与真凶的车一模一样。

真凶下车,把黄奇宏引导到事故发生地,彼时俞晓红已经昏迷四十五分钟了,真凶第一次碾过时没什么血,到这会儿地上的血已经蔓延开了。

黄奇宏下了车,僵直地看着躺在地上流血的孕妇,真凶和他说了什么,朝前比划着。黄奇宏没反应,真凶怒了,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和辱骂。黄奇宏被打倒在地,也依旧没反应,直愣愣地看着俞晓红。

真凶很紧张,连连看向周围,大概是怕再拖下去该有人经过了,他又骂了几句,把黄奇宏推到副驾,自己上了主驾,戴上手套,开着黄奇宏的车,冲向俞晓红,进行二次碾压。

看到这时,张久明白了为什么黄奇宏在法庭上大放厥词,能那么生动地描述自己撞人碾压的过程。因为他当时确实坐在车上,他亲眼看到了,也真实经历了,尽管他在车上的表情惊恐僵直,在法庭上却兴奋不已。

在快要碾过俞晓红时,车子的方向骤然偏了,视频不太清楚,但能看到是副驾的人突然把了方向盘,车打弯,最后只从俞晓红的小腿上碾了过去。

真凶在车上把黄奇宏暴打了一顿,黄奇宏没还手,真凶下车,回到自己的车上。而黄奇宏换回了主驾,驱车出了地下车库,他出入的时间被完美记录。

看到这姜河也明白了,这真凶原本应该是冲着把俞晓红碾死去的,第二次如果真的还是从身上碾过去,俞晓红多半活不了,但黄奇宏在关键时刻怂了,变相救了俞晓红一条命,真凶自然怒了。留下一个见过他的伤者比留下一个死人麻烦得多,但他不得不放黄奇宏离开,去制造时间证据了。

又半个小时后,真凶回到俞晓红的身体旁,拨打了电话,看时间,这次是在报警,报完警,他又打电话联系了急症部,派了担架车下来。他摇身一变,成了救助的医生,和担架车一起回了医院,这是他不得已想到的收拾烂摊子的方法。

姜河把视频发给了顾问骞,蹙眉道:“他第一通打的电话,对方是在教他善后,整场替罪计划应该都是对方布置的,在短短两分钟内。这个帮凶极有经验,反侦察知识丰富,还知道制造混淆胎检的车胎挫印,很可能不是第一次做安排了,黄奇宏应该也是对方联系过来的,这已经起码有两个帮凶了。”

“我们查到黄奇宏的车是十年前买的,十年前他刚出院,无业,和家里关系也不紧密,他哪来的钱买,而他第一次入狱就是在十年前,车子交货后的一个月内,之后就开始不断地入狱出狱……他的车可能本身就是一件被赠予的工具。”

“这个医生打第一通电话时,对方让他拍了车子和轮胎,”姜河顿了顿,深呼吸道,“有没有可能,对方只是联系了当时离得最近的一个车型相似的替罪者过来善后,他还有无数这样的备选。”

顾问骞沉默片刻:“有。”

姜河想想脑子就要爆炸了。一切都在印证着真的存在一个精神病替罪组织,规模还不小,组织有序,行动力极高,能在一通电话两分钟内安排完一切,并且真的做到了,这是怎样恐怖的实力。

顾问骞:“医院那边查了么?”

姜河抹了把脸:“查了,我们拿到照片了,俞晓红当时伤势严重,进手术室前根本没联系上家人,那医生是擅自截肢的,但因为情况危急,俞晓红的家人后来是理解了的。但为了防止医闹,尽可能免责,手术前护士是拍了照的,有她那条截肢前的右小腿,技侦反复比对检验,确认上面有两条不同的轮胎印记,那医生是出于什么动机截肢毁容的,有没有必要截肢,还要找法医和医生团队去确认。”

“好,辛苦了。”顾问骞的语气镇静而安定,“你之后要查的是,这个医生是怎么认识电话中的人的,他应该是个买家,一通电话对方就能立刻办事交易,他们必然在之前已经建立信任了,商品和卖家有了,买家是怎么联系、购买、登记的,整个流程都去扒出来,顺藤摸瓜。”

姜河凝重道:“我明白,顾队。”

“红日离开的那六个人的家属流水,我们也查到了,其中五户人家都有不明收入,都是十万整,剩下的一户拿的是现金。但他们嘴都很硬,不肯说钱是哪来的,胡编乱造的也有。核对要一些时间,重案组人手都不够了,我把张久留下来干活,交通管理科还打电话来骂我抢人,也不看看他们办的狗屁案子给我添了多少事儿。”话到后面变成了抱怨,他现在每天都幻想重案组人人都练了影分身,字里行间还是在暗示顾问骞归队,这么大的事他真的有点遭不住,刚当一年队长,他的发际线生生往后移了两厘米。

顾问骞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深意,注意力都在前面的话上:“那基本可以确定这些家属参与患者买卖了,红日的搜查令能批了么?”

姜河:“得证明这六个患者的买卖是和红日直接相关的,现在还没这方面的证据,还得继续审。”

顾问骞沉凝片刻:“红日的问题很多,从患者隐私被偷录这个也能入手,只要患者愿意作证,拿到个别录像带也能批了。”

姜河:“这个我问了祝离,但她不承认被偷录了,她在保护红日。”

顾问骞蹙眉:“我再想想办法,还查到其他什么了?”

姜河沉默片刻:“有个挺奇怪的事,祝离说当时俞晓红的孩子并没有死。”

顾问骞一愣:“什么?”

姜河:“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吧,被车碾了两次,早产。她说那孩子还是命大地生下来了,但祝离讲这段的时候精神状况特别不好,不确定真实性有多少。我们也问了当时参与手术的护士,都说孩子剖腹产出来就是死的,只有她一个人坚持说是活的。”

顾问骞突然想起了司罕在坦白局问祝离的问题,有没有过孩子。祝离给自己的症状取了栉水母、银杏、海龟、牛膝这样的名字,这些与弃子、杀子、堕胎、无子有关的象征性极高的意象。

顾问骞蹙眉道:“如果是活的,那孩子呢?”

“消失了,她说那孩子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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