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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年 10 月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上，《宇宙探索编辑部》一口气得了四个奖。
听到台上揭晓完最佳影片，蒋奇明起身跟着导演孔大山和其他主创们一起上台。他穿了件浅色的牛仔衬衫，下身是工装裤和运动鞋。影展的嘉宾证还挂在他脖子上，随着他向颁奖人鞠躬致谢。
走红毯、参加颁奖典礼，一向不是蒋奇明习惯应对的场合。自 2015 年从中央戏剧学院话剧专业毕业以来，翻看蒋奇明的演员履历，会发现话剧、音乐剧占去大部分篇幅。科班毕业后的第一个五年，他在话剧《我是月亮》里演自己爱到极致的歌手贾斯汀，在乌镇戏剧节的石板街上演诗剧《卡埃罗！那一个心醉神迷的夜晚》，在全国的小剧场里留着长发，演音乐剧《拉赫玛尼诺夫》里的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在舞台上把自己的专业水平提升一下。”他回顾这段时间，“因为会花很长时间研究剧本，研究角色，而这对拍电影是好的基础。”
拉链式多口袋西装、拉链式
T恤、长裤、球鞋均为 Hermès
直到在舞台上锻炼了五六年后，蒋奇明才开始更密集地参演电影。在《宇宙探索编辑部》里，他演一个讲话口吃的内蒙气象员。“很难。”他在发布会上说，“从拍摄到结束感觉每一天都在调整自己的表演，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在蒋奇明看来，长期的舞台经历让自己习惯了特定的观演关系。“它是有距离的。即便是小剧场，光一打，演员受外界的影响也是很小的。但镜头面前就不是了，灯光老师、服化老师会在你面前不停地看着你，然后停一条，说他得弄你的头发。这是我特别不适应的，我最适应的就是连贯地从头到尾。”在短短一个镜头的时间里清除杂念，忘掉周遭的环境，是蒋奇明给自己的首要调整目标。
而作为一部伪纪录片风格的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起用了大量素人演员——第一次演电影的盛晨晨出演陷入抑郁症的女儿，编剧王一通也出演了一个主要角色，更多的素人则出现在群演班底中。作为少数科班出身的演员之一，身处这样的环境，蒋奇明发现自己面临另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把痕迹去掉。”他说，“学过表演的人，特别容易拿到本子就想，我这地方是不是得表现一下？其实当你有了一定的技术之后，我觉得要向素人演员学习，你得在专业跟不专业之间找到合适的度，得把一切都变成下意识。”
导演孔大山事后才知道他的这些调整。“他不说我确实不知道，从我的角度，我一直认为他是很轻松且准确地完成了这个人物的表演。”电影筹备期间，孔大山给蒋奇明看了很多纪录片，让他从人物身上找感觉。“开机后，他的表演状态就一直全程在线，所以在我看来，我是用很低的沟通成本和他完成了这个角色的塑造。可能正是因为他‘痛苦’的自我调整，我作为导演才会在拍摄中感觉很‘轻松’吧。”
在蒋奇明将重心转至电影的两年里，电影行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落到他身上，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各种延期和变动。2022 年初，他参演的大部分作品都还未上映，春节的时候，观众看到了一部叫《2022年快递》的贺岁短片。在易烊千玺、杨幂、李现等人气演员当中，蒋奇明出演串联起故事的男主角，一个叫马光的快递员。
快递员马光与蒋奇明过去的角色形象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套在观众口中颇有口碑的“小人物宇宙”。早些时候，他在主演的话剧《杏仁豆腐心》中塑造了一个顶着国外名字的在日朝鲜人，30 多岁，在社会的底层抢购打折品，排超市的长队，常说的三个字是“为什么”。这些角色细节密集地出现在豆瓣和其他社交媒体的评论里，被观众看在眼里。
孔大山也去看了《杏仁豆腐心》，“我发现原来话剧表演的时尚也可以这么松弛和自然”。他当下就觉得，对这位演员已经不需要试戏这个流程了，两人交流了一下故事梗概，随即敲定了《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合作。
在蒋奇明看来，自己有观察生活的欲望，也把它作为习惯。“你不能在当下再逮一个快递员来，再去观察那就来不及了。”
西装式短夹克、长裤均为 Dior
疫情暴发的 2022 年初，剧组纷纷停工，无戏可演的蒋奇明发了一条求职微博，既是真实表达，也带着寻求体验的心态。“为什么别的人可以生存，你作为演员你就生存不了？因为你什么也不会。你要会杀猪的话，现在去应聘，一个月有 8800。”
这份杀猪工作是他在招聘软件上刷到的，继续寻觅后，蒋奇明去了一家便利店应聘兼职，每个月将近 3000 块。很快，日常工作就学会了，他开始观察：这些人为什么来这儿？为什么是这样的工作状态？“我刚进去的时候，喊‘欢迎光临’都非常积极，但是我发现，比如其中一个店员原来做互联网，因为疫情公司倒闭，来这儿应聘了个全职的岗位。他比原来少挣了那么多钱，怎么会那样喊‘欢迎光临’呢？他来挣这份钱，拿了钱就走，互不伤害就完了。”
演的角色越来越多，他更加意识到，“观察生活不能是此时此刻，而应该是每时每刻。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行动？就是观察他那个起始点，而不是单纯模仿肢体。观察带有目的性之后，其实没那么容易观察到根里边的东西”。
2022 年初，蒋奇明看到一则社会新闻，主角是广西小伙周立齐。几年前，周立齐因为偷电瓶车不听话，却意外由一段“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的发言成为网络热梗，出来后，他被一家电动车品牌签约，成了联合创始人。蒋奇明老家也是广西，他模仿了一段夹杂广西方言和普通话的视频，发在微博上。
导演张慧看到了这则视频，与蒋奇明约定，要写一个广西仔的故事。“我会想，假如这个小偷就是坚持不打工，他会怎么样？”以此为出发点，张慧创作了话剧《杂拌、折罗和沙拉》，蒋奇明用家乡话出演小偷阿齐。凭借这部作品，他在第五届华语戏剧盛典上获得最佳男配角奖——这也是他过去一年里，唯一出演的话剧作品。
“准确生动，幽默传神。”颁奖词里这样写道。张慧对这个评价很认同，从蒋奇明入行初期的《我是月亮》开始，与张慧的合作可以说贯穿了他的演员生涯。在张慧眼里，“蒋奇明作为演员最大的一个能力，是他相信情境，并在情境中持续生活着。这是最棒、最难得的”。
泡泡纱西装、衬衫、领带
在《杂拌、折罗和沙拉》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创作环节，是蒋奇明与父亲一起完成的。作为一名广西的彩雕戏表演者，父亲会将自己的表演经验教给蒋奇明，“比如在台上，我爸说你怎么能屁股对观众呢？”舞台经验越是多了，蒋奇明越是意识到传统戏曲的技巧对自己也是有帮助的，“要在戏曲那样的表演方式里，让人觉得这个东西是真实的”。这在他看来更加不易。
在创作阿齐讲述偷窃时心境的段落时，张慧与蒋奇明商量，“能不能用一个更嗨的方式？”于是他找来父亲和父亲的朋友们，帮自己定了调子，找到适合的身段，创作出一整个华彩段落。“这些肯定都是没有这个演员就不可能创造出来的。”张慧回忆。
对于这个角色，蒋奇明自己很喜欢。“所谓正常人认识的小偷可能是这样，但真正健康的人其实可能是他，他才是最自由的人。”当说起最想演什么角色，蒋奇明也给出了类似的答案，“像李沧东《绿洲》里薛景求的那个角色，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神经病，其实他才是正常人”。
2022 年起，蒋奇明手里的几部作品都有了上映计划。此时距离他剪去长发——为模仿偶像、国外演员丹尼尔·戴-刘易斯而留，因为角色需要而剪——已经两年多，而距离刘易斯宣布息影则已经快五年了。
“他退休的时候，我觉得这是特别牛的事情。”谈到偶像，蒋奇明的神情流露出向往，“以前我听到，会觉得怎么这么不专业，这么不热爱啊？但他这辈子拍的电影都不超过 20 个，每一个戏都要准备这么多年，甚至有病他也不治，就是希望每个角色都能成。谁有这个魄力？我希望我有这个魄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