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云尔的物理竞赛算是彻底完了，这意味着他半年来的努力都付诸一炬，除了转换方式参加高考之外他没了别的方法。
　　年级主任和班主任又打来了几次电话询问情况，都被凉云尔搪塞了过去，直到把云韵哄睡之后，凉云尔才腿一软倒在了沙发上。

　　刚上完药的南景凉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对凉云尔说：“还有力气么？要不然我帮你上药吧？”
　　凉云尔看了他一眼，心口的酸楚更盛：“对不起……连累你受了伤……”
　　“不是，你说的什么话啊。咱俩是朋友，这点事儿算什么。再说了，我一介男子汉还能被这点小伤打倒？”南景凉看向凉云尔的脖子：“倒是你，伤比我重的多，还不赶紧上药等着发炎啊？”

　　凉云尔无奈地冲摊开了双手，那原本骨节分明、如葱玉白净的手指此刻竟布满了血痕。
　　南景凉愕然：“这是？！”
　　“刚才在屋里我妈不愿睡觉，不知道从哪拿来的水果刀就到处挥，我抓不到刀柄，只能抓刀刃，还好家里利一些的刀我都收起来了。”

　　凉云尔自嘲的笑笑，南景凉好一阵心疼，心情颇为复杂地拉他过来：“洗过手消过毒没？我给你上药。”
　　“嗯……”凉云尔垂着双眸，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他像是不知道痛一般，药水蘸在了伤口处他连眉毛都未曾蹙半分，好像没有感官似的。

　　“痛不痛？我要不要轻点？”
　　“没事儿，能忍。”
　　凉云尔静静地看着手上的伤口被药水逐渐覆盖，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全无关系的风景。
　　南景凉不得不怀疑，凉云尔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为什么我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能被你看到呢？”
　　他抬眸看向南景凉的眼睛，眼里满是数不尽的悲戚。

　　在喧闹中，南景凉忽然醒了过来。
　　他猛然睁开眼，飞机已然在颠簸的气流中平静下来。

　　南景凉抱着画册的双手有些不住地颤抖。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么……

　　南景凉心头一抽，落下泪来。

　　南景凉在这时才倏然想了起来，原来在现实中，他也是载过凉云尔回家的。
　　具体原因南景凉已然不记得了，但他敢肯定，自己一定可以在凉云尔的日记里找到答案。
　　于是南景凉赶忙拿出日记翻了翻，可惜他没能翻到那段经历的起因发展，却意外地看到了现实中的结局。

　　南景凉颤着手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才忍住没能抬起手来扇自己一巴掌。
　　自己当时……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此后的南景凉还是没有违约，寒气到来又一天一天渐深，晚修也几乎每天都有，下课都是九点多的事了，但他不论多冷都会提前跑到校门口，骑在摩托车上等着载凉云尔回家。
　　这每日放学后的时光成了凉云尔最大的动力。平时在学校写完作业才会回家的他开始倒计时晚修下课，提早收拾好书包，走在前列走出教室。
　　就连不相熟的同桌都觉得凉云尔好像变了许多。

　　周六这天学校下了通知，为了尽早结束高中的新课，统一赶课，所有学生下午都要来上课，所幸下午的课不过几节，也不算难熬。凉云尔早早便收拾好了东西却又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面批英语作文。
　　被老师放行时校内除了值日生已没有多少人了，学生们都赶着回家过周末。凉云尔家里就只有云韵一个人，今晚估计又去打麻将了，也是他一个人随便吃吃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出了办公室，凉云尔赶紧下楼跑到校门口，门口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去值日了吗？没听他说他今天值日啊。
　　手机给了云韵，他一时半儿记不得南景凉的号码，也就联系不上他，凉云尔索性拿了本作业坐在校门口的门卫室里边写边等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却不见任何熟悉的面孔。

　　“同学，你怎么还在这里？老师都走完了，要关大门了。”门卫叔叔刚巡逻完回来，敲敲门提醒凉云尔。
　　凉云尔仍坐在窗前，看着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少，天色也从昏黄逐渐黑尽，门口的路灯明晃晃的，可灯下却没有他想寻觅的那个身影。

　　“啊，好，我现在就走。”
　　凉云尔飞快收拾好东西走出门卫室，却又轻咬了咬嘴唇回过头仍不死心：“那个……叔叔，我想问一下，您之前看校门或者刚才巡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高二的学生？男生，可能在这里等人也可能……在球场打球之类的，不戴眼镜，有刘海，和我差不多高，很瘦而且皮肤很白。”

　　门卫叔叔跟着仔细回忆了一会还是打断了凉云尔的形容：“没有，球场没有人打球，而且要是有人在等你，来的时候也该看见了吧，个个赶着回家呢，哪有人在这停留啊。”
　　门卫摆摆手让凉云尔赶紧走，门卫室的门徐徐关上，凉云尔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尽数暗下去。

　　“那……叔叔您辛苦了，叔叔再见……”鼻子莫名有些发酸，声音渐弱至消失在轻柔拂过面庞的晚风里。

　　是自己不好，迟到了也没跟他说。
　　明明知道南景凉本就没义务接他，他的脚也好的差不多了，可当他独自一人回望着无星的夜空和空荡荡的校园时，明明是从前早已习惯了的景象，现在看着街上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马路上的车灯交错，他竟莫名有种被全世界遗弃了的错觉。

　　没有摩托车行驶过的喧嚣风声，没有身旁男生的话语，没有日落前的那一抹余晖，就连曾经为之欣喜的大片榕树叶，也在暗色里形同孩童们害怕的张牙舞爪的怪兽，形同纸上凭空多余的一大块墨渍。

　　一路走回家，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凉云尔隐约还能听到对面那家里传出的电视声与欢笑声。
　　凉云尔记得这家人，是学校里一个也很出名的漂亮女生，应该也能算是个校花的存在，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名字应该是叫“吴宫花草埋幽径”里的吴埋幽。

　　这时候吴家在干什么呢？吴叔叔兴许在一边陪妻子看电视一边看看公司的股票，吴阿姨兴许在给吴埋幽切水果，三人对着电视里令人捧腹的小品笑作一团。
　　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不过凉云尔也知道，这些喜悦都与他无关，他一直都知道。

　　开门走进小别院，是一如往常的漆黑一片，只有屋里透出了隐约灯光，也许是云韵出门忘关了。
　　凉云尔刚想回手开院子里的灯，却听见了对面开内屋门的声音，本来倒和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他也本不必要停步，可一凝神却听到了他错过了一整个晚上的声音。

　　“谢谢你啊埋幽，阿姨做的饭真的香，有机会我一定偷学几道！”
　　凉云尔微怔了几秒，一念之下退回了大门口，透过几丛矮竹林叶的缝隙，他看到对面灯火通明之下的一男一女。

　　穿着校服的南景凉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摩托车车把上，对面是巧笑嫣然的吴埋幽。
　　“好好好，以后你想来就来，一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们南大少爷您！”
　　灯光把吴埋幽微红的脸照得不太真切，凉云尔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吴埋幽笑完，敛了若隐若现的酒窝，突然凑近了南景凉，啾地一下亲在了南景凉的脸上：“景凉，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呀？”
　　那个夜晚，周遭烟花炮竹声不绝于耳，而凉云尔耳里只剩了女生动听明朗，如旭日春光的声音。
　　脸上还残留着未消逝的余温，南景凉想拒绝却不知如何开口，鬼使神差地竟然没有回答。
　　“那我就当你默认啦！”

　　凉云尔还能隐约听到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喧闹声，两人走出大门，欢笑声在空荡荡的路上回荡。
　　随后外面的人仿佛在他家门前停了步，凉云尔往黑暗中又缩了缩。

　　“我说了嘛，凉云尔不在肯定是回家了，灯亮着呢。”女生甜美的嗓音在浓深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
　　“……那就好，我听他们班的班长说他一下课就跑回家了，还让他特意跟我说一声别等了，看来没骗我啊。”
　　“那还真是我们小人之心了，回家了就行。我们走吧，我送你出路口再回来。”

　　凉云尔垂下眼眸，没再去看身后的光景。
　　其实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凉云尔就确定了自己喜欢他的心意。

　　这四个字就如魔咒一般紧紧禁锢住了他，凉云尔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他更不敢想象如果这句话是从南景凉嘴里吐出，他该怎么办，他这次又能逃得多远？
　　他不敢想象南景凉将来说出这句话时厌恶的眼神，只要稍稍一往那边想，凉云尔心都抽着疼。
　　可你现在要一张影子，怎么离开那道光？

　　“咔吱”一声打开门，凉云尔却没料想在沙发上看到了一年多未见的那个刚熟睡被惊醒的男人。
　　凉云尔慢慢走近，看着男人一年以来白去的那几根头发、生出的那几条皱纹，倏然有些恍惚。

　　凉皓坐起身，惺忪着双眼，看上去十分疲惫。

　　“今天不是早放学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没吃过饭？我买了点吃的，热热就行。”
　　“哦，老师留我下来讲了会儿题。”凉云尔神色复杂地看着凉皓微驼的身躯，语气仍是含凉气的。
　　“啊，那也是，多学点好，要觉得不够也可以去外面找点补习班补着，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凉皓端上几盘热好的菜，恰是凉云尔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长时间的沉默后，两人同时开了口。

　　“外面风大，吹红的。”凉云尔往凉皓碗里加了勺鸡肉，装作云淡风轻般说道。
　　凉皓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是，最近天又凉了些，这不新一年了嘛，周末你和你小时姐去商场买点新衣服吧，钱我转给她。”

　　凉云尔却一下把筷子放下，抬起一直垂着的头：“钱，又是钱？除了钱和学习，您还能不能提点别的？”
　　“那你还想要什么？我能耐不大，就挣得了这么多。”凉皓也放下筷子，有点不耐烦。

　　凉云尔只是始终直直地看着凉皓的眼睛，许久后才轻声开口：“你真的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别的孩子有父母恩爱伴身，我有吗？”
　　凉皓愣住了，片刻后才咬咬牙强硬地跳开了话题：“……我，我这次回来，其实是发生了一点事。”
　　凉云尔收拾着碗筷，扯了扯嘴角：“果然啊，大忙人能突然回来看我么？刚才当我没说吧。”

　　凉云尔却没停步，执意向厨房走去。

　　“你妈妈她……她今天早上，跟她那帮麻友打麻将时突然精神失常，打闹之下……失足跌下了12楼……”

　　凉皓些许嘶哑的声音被厨房传来的碗筷落地的响声打断，凉皓赶过去，只见池子前碎裂的瓷碗和双眼空洞望着他的凉云尔。
　　“什么……什么叫……跌下12楼？”

　　凉皓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凉云尔，记忆中的他，哪怕看见云韵发病不认识他朝他扔东西，到凉皓借着在外工作一年到头几乎不着家，他也从没见过凉云尔的双眼里写有如此这般的惊慌失措。
　　凉云尔看着凉皓的眼，生怕他一开口，他就失去了他的所有。
　　他第一次，用这般带着希冀的目光投向哪个人，尤其是他的父亲。

　　“是……是医院发车还没到她就已经……我加急弄完工厂那边的事，赶了今天上午最早一班火车回来的……现在你姐夫在帮忙……帮忙处理后事……”
　　凉皓再说了什么，凉云尔早已听不进去了，他恍惚着向前走了几步，不顾凉皓的阻拦，颤抖着拾起碎片扔进垃圾桶。

　　那个曾经也温柔擦拭过他脸上雨水的女人……
　　那个会真诚地告诉他他真的很棒、她很爱他的女人……
　　那个每次忘记他之后再想起来会抱紧他哭着道歉的女人……

　　鲜血一下下地滴在垃圾袋上，凉云尔眼里的光芒早已尽数褪去，倏然跌跪在地上，紧紧咬住大拇指，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凉云尔这才清醒过来，那个曾经唯一愿意陪在他身边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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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他是我所喜，所以想要尝试那些从来没做过，甚至没想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