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个“纸片人”的粉丝，在今天对年轻人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从2007年日本的初音未来收获大批粉丝，到2012年国产洛天依出道，再到国外虚拟网红Lil Miquela年收入超千万美元，发展至今，虚拟偶像已成功开辟出千亿级的新产业。

几经迭代，虚拟偶像从二次元走向三次元，并不断接近真实人类的质感。这背后离不开人工智能技术的“加持”。近年来，面容生成、语音交互等技术有了大幅提升，开始孵化出商业项目。不过，当红的虚拟偶像，离完全人工智能的数字人还有很远的距离。

当“赛博朋克”式的未来逼近眼前，人们该何去何从？科技企业、娱乐公司、广告主、影视从业者等等，仍在未知中摸索答案。

虚拟偶像孕育的，是数以亿计的市场。

据艾媒咨询不久前发布的《2021中国虚拟偶像行业发展及网民调查研究报告》，2020年中国虚拟偶像核心市场规模为34.6亿元，预计2021年将达到62.2亿元；2020年虚拟偶像带动周边市场规模为645.6亿元，预计2021年为1074.9亿元。

不过，随着AI、CG等技术的不断“加持”，虚拟偶像也几经迭代。

最先规模化落地的，是以B站虚拟主播为代表的“Vtuber”。比起完全靠人工智能来控制的数字人，Vtuber更多地是拥有虚拟形象的人类主播，在二次元的“皮”之下，一般都有真实人类在演绎，这个真实人类被称作“中之人”。利用面部捕捉和动作捕捉设备对中之人进行姿态跟踪，虚拟形象有了表情、动作，也就是有了“灵魂”。有网友将中之人比喻为“躲在ATM机里往外塞钱的人”。

更具代表性的，是乐华娱乐于2020年底推出的由5个虚拟人物组成的女团A-SOUL。大半年过去，A-SOUL发布单曲、出演MV、参加演唱会、活跃于直播间，已积累起百万粉丝。

A-SOUL的官方微博页面。

比起2D人物，3D人物更为立体。因其形象更接近真人，皮肤、毛发、光影等细节真实，应用场景也从二次元扩展到三次元。比如，国外虚拟网红Lil Miquela在商业化运作下进军时尚业，在ins坐拥300多万粉丝，接到众多奢侈品代言，还曾与特朗普、蕾哈娜一同入选《时代》“年度网络最具影响力人士”榜单。

由国内企业魔珐科技和次世文化共同打造的国风少女“翎”于去年5月出道，同样主攻时尚领域，屡屡接到时尚杂志和品牌的封面与代言，还参与了综艺节目《上线吧！华彩少年》。

翎参加节目的宣传海报。图自央视

虚拟偶像的拟人之路并未止步于此。

今年年初，韩国人工智能公司Pulse9推出女团组合Eternity，发布单曲MV《I’m Real》。该女团的11位成员全部为AI打造，外形与人类已经十分接近。不过，Eternity呈现出的效果还远称不上完美。许多网友在观看完MV后表示“吓人”“诡异”，认为她们肢体僵硬、眼神呆滞，声音也不够动听。

迈入三次元，虚拟偶像的形象越逼真，与真实场景的融合就越好。之所以让人产生诡异的感觉，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政弘提出的“恐怖谷效应”或可解释：人们对机器人的亲和度随着其仿真程度增加而增高，但当达到一个较高的临界点时，亲和度会突然跌入谷底，产生排斥、恐惧和困惑等负面心理。

克服恐怖谷效应的一个路径，就是继续进行技术迭代，使虚拟偶像的外形无限接近人类。

今年2月，虚幻引擎MetaHuman Creator（MHC）软件对外公布测试版，可以实现实时“捏脸”，自由组合发型、五官甚至皱纹，真假莫辨。MHC还可以设定简单的表情和动作，不过，更加复杂的动态表现，仍然需要依靠面部捕捉和动作捕捉设备来完成。

也就是说，尽管“皮”从2D进化到3D，乃至进化到以假乱真，这类虚拟人物的内核仍然是真人。

只有“皮”而无法产生自主活动的虚拟偶像们，更像一架乐器，人类弹奏什么谱子它们就发出什么声音。这离真正的数字人还有很远。

“任何未来真正IP化的人工智能，都要斩断和人之间的关联。”作为科技从业者，小冰公司首席执行官、原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常务副院长李笛认为，创造数字人的一大目标，就是不能依靠真人。“真正的人工智能是训练的结果，比如人工智能自己就知道当听到问候的时候要打个招呼。”

李笛分析，以往人机交互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冷，过于高冷会使虚拟偶像的商业转化率非常低。而数字人以人人交互为蓝本，再加上人机交互的稳定性和高并发而形成，这将极大拉进其与真实人类的距离，从而提高转化率。“这就是拟人的重要性。”

那么，何谓虚拟数字人？

2020年12月，中国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联盟发布的《2020年虚拟数字人发展白皮书》提出，虚拟数字人宜具备三方面特征：一是拥有人的外观，具有特定的相貌、性别和性格等人物特征；二是拥有人的行为，具有用语言、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表达的能力；三是拥有人的思想，具有识别外界环境、并能与人交流互动的能力。

2020年12月，中国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联盟发布《2020年虚拟数字人发展白皮书》。

从这个角度来比较，有诸多缺陷的Eternity所蕴含的技术革新，比Lil Miquela、A-SOUL等要大得多。

已有不少科技巨头在加紧对数字人的研发。2020年1月，韩国三星STAR Labs推出AI机器人NEON，称其可以构建机器学习模型，在对人物原始声音、表情等数据进行捕捉并学习之后，自主创建与原始捕获数据完全不同的新表情、动作和对话。

在国内，也有公司已经推出商用产品，较为典型的是虚拟主播、虚拟恋人等。比如小冰的AI面容生成，用户输入自己的期望，经过人脸生物学特征提取、特征参数化、人脸特征生成、人脸库搭建、自然度过滤等一系列过程，人工智能就可以创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虚拟面容。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无中生有”出的数字人，与以深度伪造技术为基础的AI换脸截然不同。李笛解释道，理论上，“无中生有”的数字人是原本在地球上不存在的；而AI换脸则是把一个人的脸换到另外一个身体上，被替换的身体、用来替换的脸都已在现实生活中存在。

也因此，“无中生有”可以规避侵犯肖像权的问题。“如果没有故意或过失地与别人的肖像类似，就没有被侵权人，也就很难说侵犯了肖像权。”民法典编纂专家、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朱虎表示。

不难观察到，当前受追捧的三次元虚拟偶像，其作品输出多为静态的。即，以图片、观点输出为主，动态视频相对较少。

虚拟偶像一旦开口说话、做动作就露怯，与技术水平限制有关。李笛直言，如果只是拥有跟人工智能相关的某一方面技术，很难打造出一个不会带来诡异感的、完全的虚拟偶像。因为这需要深度学习、计算机视觉、自然语言处理等多领域的合作。比如，超级自然语音之所以能够让AI语音首次达到和真人一样的程度，不仅是源于语音合成取得的技术突破，而且有赖于包括语义理解等在内的整体技术储备。

此外，虚拟偶像走红的原因，并不全在其超写实的外形，还在于其背后的背景设定、人物故事、世界观等，也就是“人设”。比如，Lil Miquela被设定为拥有西班牙裔、巴西裔和美国血统的模特及音乐人，定居在洛杉矶，有着标志性的双丸子头、雀斑和小麦色皮肤。她还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政治议题，甚至公开表达过对特朗普的厌恶。这迎合了国外许多年轻人的口味。

Lil Miquela已在社交媒体中拥有影响力。图自网络

相较于人类为虚拟偶像设计完整的人设，给数字人赋予性格要复杂得多。李笛说，这意味着数字人要凭借自身去认识世界，而不是背后有人操纵。但并非所有问题都像问“珠穆朗玛峰有多高”那样可以得到确切数字，还有大量类似“甜粽子好吃何时咸粽子好吃”的问题，没有正确答案，这是观念的不同，没有对错。这样的性格塑造，需要一套专门的知识图谱工具来生成，与现在流行的虚拟偶像有着本质的不同。

为何兴起于二次元的虚拟偶像，进化中在不断接近真实人类？

在二次元世界里，对“纸片人”的喜爱有着天然土壤。爱好者们对动漫人物付出真情实感，也会“氪金”付出真金白银。随着短视频、直播的兴起，由中之人运营的虚拟偶像提供了能够实时互动的新鲜渠道，吸引到二次元爱好者也就不足为奇。不少A-SOUL的粉丝，就是由二次元爱好者转化而来。

不过，比起二次元“圈地自萌”，打破次元壁，进军时尚、演艺等更加广阔的领域，才是众多虚拟偶像瞄准的市场机会。

虚拟偶像和真人模特一样穿上真实的衣服去做展示，拍摄时尚大片，可以完全不受时空天气、身体条件、技能等因素限制，实现更为创新大胆的形式。

虚拟偶像还可以“青春永驻”，甚至可以根据审美变化和技术发展不断调整自己；而且非常安全，他们不会疲劳、个性稳定，没有绯闻和秘密，也就不会有“人设翻车”的危险，可以长久地陪伴粉丝。生产效率更高，想象空间更大。

时尚业也乐于以科技感为噱头。国外的虚拟网红前辈Lil Miquela，一出道便赢得诸多大牌青睐，2020年收入超过1000万美元。

现在，越来越多的品牌开始用虚拟偶像做自己的代言人。比如，今年6月爆火的虚拟偶像AYAYI已与娇兰、LV等品牌达成了合作，美妆品牌花西子也推出了名为“花西子”的虚拟代言人。

当翎出现在综艺《上线吧！华彩少年》的舞台上时，作为点评嘉宾的明星杨幂问道：“如果未来的表演都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下岗了？”

杨幂的担忧不无道理。虚拟偶像和艺人“抢饭碗”，在实际生活中已初露端倪。

2015年，在代理商的策划下，已于1980年去世的肯德基爷爷桑德斯“起死回生”，为肯德基拍摄广告。广告片中的肯德基爷爷由演员或消费者扮演，包括明星鹿晗。四年后，肯德基推出虚拟偶像“上校桑德斯”，广告片中的这一角色也顺理成章被虚拟偶像取代；“上校桑德斯”还接到了胡椒博士、TurboTax和Old Spice等品牌的推广。紧跟着，麦当劳也推出了自己的虚拟偶像。

动态方面，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研究团队于2018年开发出新的AI系统，可以在一个月内训练出“虚拟替身演员”，能够重现武术基本动作。有人认为，这在未来将有可能取代人类特技演员。国内电视剧《三千鸦杀》《儿科医生》等，也都采用过AI换脸技术。

是否使用虚拟人物，更多地成为一个成本问题而不是技术问题。曾有媒介代理公司表示：“聪明的品牌已经意识到了‘功夫熊猫’们永远年轻，永远正能量，还不会出轨。”

那么，虚拟偶像真的会让艺人遭遇失业危机吗？

曾经执导过多部短片的王泽群对此表示了认同。他认为，虚拟偶像可以使人们不受限制地将自己喜欢的元素融合进去，可以克服真人演员的很多不足之处。不过，他指出，真人演员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给出惊喜，也就是人性的东西，这是虚拟偶像所不具备的。

另一位短片导演赵大瑞说，虚拟偶像固然会给演员带来挑战，但真实人类的表演也不会轻易被取代。“就像是电视刚出现的时候，大家都认为电影院完了，但现在影院依然在满足人的社交需求和仪式感。”赵大瑞说，技术的发展难以预测，自己作为从业者只能顺其自然地接受，但可以去探索新形式，放大自己的优点。

在华彩少年的舞台上，翎这样回答杨幂：“你这么美又这么有实力，怎么会失业呢？”

翎登上华彩少年的舞台。图自央视

实习生李梦涵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