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喜欢我，我答应谁比较好？”

顾秦把她收集的情书推至一边，捏起她尖尖的下巴，落下一吻。

顾秦：“我的情书，你考虑一下。”

烈日骄阳，空气中热浪翻滚，树上蝉鸣喧嚣。

　　教室里空调开得很足，穆楚吸了口凉气，裹紧身上的蓝白校服。

　　她牙齿打颤，舌尖顶着上颚，手上做题的动作没停。

　　外面下课铃声响起。

　　有人撂了笔，起身时传来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

　　坐在最后一排的体育委员站起来通知大家：“体育老师临时有事，下节课大家操场自由活动，嫌热的可以在教室自习。”

　　说完，他从课桌底下拿起篮球，喊着几个关系好的人说说笑笑走出教室。

　　谭怡然对着镜子刷了刷眼睫毛，眨巴几下，偏头看向靠窗的同桌：“楚楚，要不然下节课我们去打羽毛球？”

　　“外面热，不去。”

　　穆楚刚刚那道数学题还没算出来，正绞尽脑汁地做演草，头也没抬。

　　谭怡然看着她的样子，连连摇头。

　　作为C市升学率最好的私立高中，嘉兴中学一向有两个帮派：

　　一派是家境普通，然成绩优异的；

　　另外一派是家境富贵，混吃等死的。

　　这两派势如水火，相看两厌。

　　偏偏穆楚是个怪人，每日上下学有豪车接送，还稳坐年级第一不动摇。

　　关键还生了张招人妒的漂亮脸蛋儿，纯净甜美，不染尘俗。

　　放在这两派里头，简直——里外不是人！

　　穆楚揉揉鼻尖儿，眼皮微动，“怡然，你是不是骂我了？”

　　谭怡然讪笑两下，阖上化妆镜，摇头晃脑慨叹：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

　　“是比你优秀的人，她还比你努力！”

　　“搞得我更没有动力学习了。”

　　谭怡然碎碎念着，心安理得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喊后面的司念下去打羽毛球。

　　临走的时候，她脱了校服的外套扔在课桌上。

　　瞧一眼外面的骄阳，跟穆楚打商量：“楚楚，你防晒衫借我穿穿呗？”

　　穆楚的防晒衫是透明色的，料子柔软，上面冰蚕丝线绣着细碎小花，贴着胳膊时有凉凉的触感，透气又舒服。

　　她从书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来，递过去。

　　“谢谢宝贝儿。”谭怡然含笑接过，给了她一个飞吻。

　　穆楚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外面虽热，但难得的户外活动时间，大家还是更愿意离开教室。

　　去空旷自由的地方，撒个欢儿。

　　教室里渐渐没几个人了，三三两两各自忙自己的事。

　　学习委员是个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女生。

　　她写完了手头的作业正要起身，瞧见穆楚还在埋头学习，一咬牙，又坐了回去。

　　穆楚对这些并无所觉。

　　她写完最后一道题，放下笔，抻了个懒腰，起来去卫生间。

　　出来时，在洗手台碰见3班的顾惜。

　　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好闺蜜。

　　顾惜笑眯眯将手上的水故意洒她脸上，穆楚偏头躲开，嗔她：“别闹！”

　　见顾惜站在那儿等她，穆楚意外：“已经上课了，你不回教室？”

　　顾惜不以为然：“我舅舅是学校最大股东，又没人敢管我。”

　　顾惜父亲是腾瑞集团董事长，母亲是远商集团千金。

　　两个家族强强联姻，使得腾瑞和远商始终屹立行业顶端，地位无可撼动。

　　而嘉兴中学最大的股东，便是远商集团总裁，她的亲舅舅。

　　“大小姐，虽然你是天之骄女，但是我建议你好好学习。否则——”

　　穆楚刚洗过的手还沾着水滴，在她软软的脸颊上捏两下，“你长这么好看会被人暗地里说是花瓶的。”

　　顾惜捂着自己的脸，皱眉：“……你劝人学习的理由，怎么跟我哥哥一模一样！”

　　说到这个，顾惜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楚楚，我哥哥回国了。”

　　穆楚盯着哗哗的流水愣了一瞬，抬手关掉：“什么时候？”

　　顾惜：“就上周日。”

　　“哦。”穆楚随便应了声，甩甩手上的水珠子，眼睫微翕。

　　从卫生间出来时，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那我最近不去你家了，等他什么时候出国了，我再去。”

　　顾惜拽着她在走廊的栏杆前趴着：“那你可没指望了，他已经毕业了，直接去腾瑞上班，所以会一直呆在C市。”

　　站在三楼往下看，花坛里美人蕉红得像一簇火，炽热的阳光炙烤在叶子上，耷拉着，有气无力。

　　穆楚趴在栏杆上，下巴抵在小臂，一脸生无可恋：“以后我还是不要去你家了。”

　　顾惜胳膊肘戳她几下：“你见我哥哥怎么跟老鼠看见猫似的？”

　　穆楚叹气：“有人天天一见你不是喊小花，就是叫花花，你愿意听？”

　　穆家和顾家是从爷爷辈建下的联系，父母辈关系也深，算得上是世交。

　　所以穆楚和顾家兄妹是一起长大的。

　　穆楚和顾惜年纪相仿，哥哥顾秦大她们二人四岁半，小时候常带她们俩玩。

　　穆楚有个乳名，叫小浪花。

　　顾秦小时候吐字不清，小浪花三个字喊不出来，便喊她花花。

　　这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改。

　　穆楚长大后抗议了无数次，但是无效。

　　理由是：花花好听，要不然，喊小花也是可以的。

　　还腾瑞集团未来继承人呢，瞧瞧，什么品位？

　　“反正他不改口，我就尽量躲着他。”穆楚说。

　　顾惜挑眉一笑，目光里带着几分同情。

　　她看了下时间，拍拍穆楚的肩膀：“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上课，快期末了，考不好我哥哥会骂我的。”

　　她冲向3班教室，风风火火。

　　穆楚摇摇头，也回教室打算做几篇英语阅读。

　　刚坐下没多久，几个女同学从外面走进来，嘴里小声讨论着：“那些人一看就不是高中生，能跑来咱们学校打篮球估计有后台，不好惹的样子，谭怡然和司念她们俩估计惹上麻烦了。”

　　“不过那群人里头，有个男生好帅啊，要不是没带手机，一定要偷偷拍下来舔屏！”

　　“得了吧，没看他对谭怡然的态度，好吓人的，你还舔屏。”

　　穆楚听着她们的话，眉头微拧，侧目问了句：“怡然出事了？”

　　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望向穆楚，凑了过来：“她们俩在下面打羽毛球，不知怎么就把球拍甩在一个外校男生的脸上了，谭怡然道歉，那些人不依不饶，然后就吵起来了。”

　　说到这儿，女生咽了咽口水：“其中有个超帅的男生，指着谭怡然的防晒衫，说了一个字：脱下来！”

　　旁边另一个女生纠正：“这是三个字。”

　　“……哦，三个字，有点激动，刚刚被他吓到了。”

　　穆楚听得云里雾里，又担心谭怡然，索性脱掉外套跑下教学楼。

　　外面阳光像掺了辣椒，刺得人睁不开眼，穆楚扬起手背遮在额间，一口气跑向操场。

　　东面的健身器材处，参天法桐绿树成荫，北面静心湖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像一面大镜子。

　　谭怡然和司念等人正在树下和几个人起争执，不可开交。

　　对方四个人，大概二十出头，明显不是本校生。

　　也不知怎么跑到她们高中校园里来的，闹这么久学校保卫处也没来管。

　　穆楚赶过去时，谭怡然气得都快哭了。

　　看见穆楚，她红着眼道：“我都道歉了，可他不依不饶，居然用打火机把我的球拍给燎了。”

　　穆楚望一眼谭怡然手里的球拍，上面的网全是火烧过的痕迹。

　　一个小眼睛的瘦高个儿指着自己脸上的红痕：“看见没，差点儿就到眼睛上了，就这伤没个三五天好不了，搞不好还会留疤，我没跟你要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

　　“我说了我愿意赔偿，多少钱都行，你凭什么毁我球拍？”谭怡然也急了。

　　“老子不差钱，就想出口气，怎么着？”

　　瘦高个儿把玩着手上的篮球，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穆楚瞥一眼他手上的篮球，打量周围的环境，问谭怡然：“你是怎么甩他脸上的？”

　　谭怡然：“我就在这儿跟司念打羽毛球，他的篮球滚了过来，他跑上来捡，结果撞了我一下，我手上一松球拍落下来刚好砸他脸上，天知道怎么会这么巧……”

　　她越说越委屈，这球拍她很喜欢的，眼眶也越来越红，泪水马上就能夺眶而出。

　　瘦高个儿看过来，语气不善：“别以为你是女孩子哭哭就有理了，你看你把我砸的？”

　　“是你先撞我的！”谭怡然跟他吵。

　　“那又怎么样，现在我受伤了，就是你的错！”

　　穆楚淡淡听他们俩一言一语，忽而一抬手，把瘦高个儿手里的篮球挥下来。

　　她熟练地拍打几下，稳稳落在掌心。

　　在瘦高个儿呆木的表情下，她将球朝北面用力一抛。

　　篮球在空中划开一抹弧线，最后稳稳落入前方的静心湖内——噗通！

　　瘦高个儿一张脸黑成了炭，双手握拳，背上青筋凸起：“知道这篮球多少钱吗？”

　　穆楚澄澈的目光望着他，毫无惧意：“你的篮球值钱，我们的球拍就不值钱？”

　　瘦高个儿咬牙切齿，指着穆楚：“老子从来不打女生，但是今天——”

　　身后传来一抹男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又莫名泛着凉意。

　　瘦高个儿举起来的手，缓缓放下。

　　穆楚听见这声音微微怔住，抬头看过去。

　　一个男人拿着瓶矿泉水走过来，细碎的短发贴在额前，棱角分明的五官此时挂着点点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颌弧线往下淌，最后没入领口。

　　从他走来的方向看，似乎刚刚洗过。

　　而他的手腕上，绑着一条白色细纱，看仔细了才发现，正是穆楚的防晒衫。

　　他抬眸看过来，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穆楚的脸上，狭长的凤目微眯，捏着矿泉水瓶的修长指节轻弹几下，唇角勾勒一抹弧度。

　　穆楚愣愣看上几秒，忘了做出反应。

　　谭怡然在她耳畔低喃：“就是这个人，刚刚二话不说让我把防晒衫脱下来，然后他就拿着走了。”

　　穆楚咽了下口水，没应腔。

　　刚从顾惜那里听说他回国，这就见着了？

　　男人信步朝这边走来，几个刚刚挑事的社会男自觉让道。

　　阳光下他一张脸皙白，剑眉浓密，鼻梁英挺，墨色瞳仁深邃。

　　灰色衬衣的扣子开了两颗，露出性感喉结和迷人锁骨，凑过来时，浑身荷尔蒙爆棚。

　　谭怡然激动地抓紧穆楚的手臂。

　　这人长得太帅，她刚刚脱下防晒衫给他时忘了反抗，整个人都是懵的。

　　现在，她又开始懵了。

　　穆楚无心欣赏他的美貌，面上很是淡定，只舌尖不动声色舔了下唇。

　　顾秦站在她跟前，阳光被遮住，在她精致的脸上挡下暗色的阴翳。

　　见他开口要说话，顿时目含警告：你敢当着同学面叫我花花，你就死定了！

　　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顾秦薄唇微扯，快要出口的音节收回去。

　　瞥了眼谭怡然手上被燎过的球拍，又望一眼穆楚，眉心微拧：“你的？”

　　穆楚迟疑了几秒，点头，“嗯，我的。”

　　又指指那个瘦高个儿，“他毁的，是不是你带来的人，你要负责！”

　　要不是顾秦这个学校大股东的亲外甥，估计这群人也进不来他们学校。

　　不过，他这种天之骄子，斯坦福大学刚毕业的高材生——

　　什么时候跟纨绔子弟混一起去了？

　　似乎看出了穆楚的小心思，顾秦睨她一眼，淡淡开口：“不熟，打球而已。”

　　眼见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瘦高个儿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了麻烦，讪笑两声：“秦哥，原来这妹妹你认识呀，我刚刚就是开个玩——”

　　穆楚和顾秦几乎同时出声，语气一样的淡而冷，把瘦高个儿后面的话噎了回去，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一旁戴着鸭舌帽的男生跟顾秦关系好些，今天是他和顾秦要打篮球，随便喊了几个人。

　　见顾秦面色不悦，鸭舌帽上前按了按他的肩：“别生气，回头让他买副新的还回来。”

　　之后又给瘦高个儿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上前给谭怡然和穆楚道歉，又给顾秦说好话。

　　顾秦眉心一直拧着，面露不耐，倒让瘦高个儿颇为尴尬。

　　鸭舌帽笑着打圆场，跟顾秦道：“要不我带他们先走，晚上找你喝酒？”

　　好友的面子顾秦还是给的，淡淡“嗯”了声。

　　眼见那群人要走，穆楚皱眉：“等等！”

　　她指着远处的静心湖，“你们的垃圾，麻烦带走。”

　　“……”瘦高个儿笑应着，带人去捞球。

　　顾秦扫一眼穆楚，收回目光，把手上的矿泉水塞给她：“过来。”

　　之后双手抄兜大步往前。

　　最后在不远处的公告栏下站立，背影颀长，身姿挺拔。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

　　穆楚看着手里的水，跟谭怡然她们打了声招呼，乖乖走上前，站在顾秦后面。

　　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盯着他的后脑勺酝酿半分钟，她挤出张笑脸来：“哥哥，我听惜惜说你回国了，还准备星期天去看你来着，没想到就遇见了，真巧！”

　　说完凑过去打量他，彩虹屁尬吹一波：“哥哥你好像又变帅了！”

　　“刚刚我们学校女生看到你都犯花痴了，果然魅力无边，存在就是完美本身！”

　　“啊？有人说你不好看？”

　　“那建议他去看眼科，或者直接送他一只导盲犬！”

　　顾秦盯着公告栏上滚动的月考成绩单，听她自导自演着，唇角抽了一下，没理她。

　　穆楚上前一步，与他并肩。

　　公告栏的屏幕上，刚好滑到成绩单首页，穆楚年级第一。

　　见顾秦不理她，她指着上面的公告，百无聊赖：“原来哥哥对这个感兴趣，那要不您慢慢看，我先回教室了？”

　　“穆楚！”他声音陡然低沉，有几分恼意。

　　穆楚意外地回头，盯着顾秦的背影。

　　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

　　这几年穆楚也积累出经验了，他叫她花花或者小花时，一般心情都不错。

　　但如果喊她穆楚了，那就代表他很生气。

　　……不过，她今天可没惹他生气吧？

　　顾秦回转身来，与她对视。

　　他高她许多，164的穆楚在他跟前显得小鸟依人，额头刚能碰到他的下巴。

　　她仰着脸看他，笑靥如花，声音软甜：“哥哥，你叫我？”

　　反正她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突然生气，她笑就对了。

　　她就不信她把自己笑成一朵花儿，他还好意思跟她生气！

　　对上她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顾秦解下手腕的防晒衫，搭她脑门儿上。

　　穆楚皱眉扯下来，发顶顿时凌乱了几许，毛茸茸的，别样娇俏。

　　顾秦眯眼瞧着，微微倾身凑近她，说话时带着几分危险气息：“你现在胆子大了，我给你买的防晒衫，你敢送给别人？”

　　穆楚一怔，终于找到了他生气的根源所在。

　　终归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顾秦除了偶尔欺负她以外，对她其实还不错，但凡他买给顾惜的东西，也总会有她一份儿，不是亲哥哥也跟亲哥哥没差别。

　　比如这件防晒衫，当时让人从国外带回来时，就是两件。

　　一件上面绣着枫叶，一件绣着碎花。

　　顾惜当时看到防晒衫时，一眼就认出碎花这件是给穆楚的，还调侃她：“果然花花不是白叫的，这件跟你很配，我哥哥肯定故意的。”

　　本来挺好看的防晒衫，扯上花花这个绰号，立马就俗气了。

　　因着这个，穆楚平时都不大爱穿。

　　不过面对顾秦的质问，穆楚还是乖乖解释：“我没送人，只是借给她而已。”

　　“我骗你就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她信誓旦旦，拿出英勇就义的气势来。

　　顾秦眉宇舒展，心情好了不少，说话时带了些笑：“你们同学知道你私底下这么油嘴滑舌，能说会道吗？”

　　“我这不是一见到你回来了，太高兴吗。”穆楚唇角勾起一丝得意。

　　顾秦这个人她还是很了解的，炸毛的时候只要顺着毛轻轻撸几下，立马就笑了。

　　“花花。”顾秦突然叫她。

　　穆楚得意僵在脸上，抬头时一脸的不高兴，甚至还有些小情绪，比顾秦刚刚还要炸毛：“说几百遍了，不要叫我花花！”

　　顾秦不以为然，食指轻点她额头，自顾自地开口：“以后我给你的东西，不准送给别人，借也不行。”

　　“再有下回……”他顿了顿，看向她，“我让你们全校的人都知道，你叫花花。”

　　望着她憋气的样子，顾秦心情愉悦，目光落在公告栏的成绩单上，语调舒缓，懒洋洋的：“我们家小学霸很厉害嘛。”

　　穆楚将矿泉水夹在腋下，低头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咔响，很是敷衍：“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顾秦侧目：“那第二是谁？”

　　穆楚眨了眨眼，抬头看着他，理所当然：“我老爸！”

　　顾秦顿了顿，好笑地问她：“第四呢？”

　　顾秦摸了摸鼻尖儿，凑近她：“哥哥排第几？”

　　穆楚惊愕地望他，脸上写着“你居然问我这么白痴的问题你是傻瓜吗”的表情。

　　“我心里的世界排名，你怎会拥有姓名的？”

　　“你又不是我们穆家的人。”

　　她突然抬头，有点难以置信的惊恐，“你想给我做后爸？”

　　穆楚吓得连连后退，匆忙摆手：“跟你说，我爸妈感情很好的，你没戏！”

　　穆楚回教室后，谭怡然和司念围着她问顾秦是谁，她随便应付过去。

　　下课铃响起，外班男生从教室后门进来，对着她喊：“1班数学课代表，老高喊你去办公室。”

　　老高是班里的数学老师，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眼睛小小，戴着四方眼镜，略有发福，课讲得很好，但有时候又有些天然呆。

　　穆楚敲了办公室的门走进去：“高老师，您找我？”

　　老高坐在办公桌前，转椅轻轻摇摆，手里捧着一杯菊花茶小口抿着。

　　看到穆楚，他楞了一下，茶杯放在一边，很是热情：“是有哪道题不会？”

　　“……高老师，刚有同学说您找我。”

　　“哎呦，我这记性！”

　　老高一拍脑门儿，把桌上厚厚的一摞子练习册挪过来，“你去把这个发下去。”

　　看了眼练习册的厚度，又问，“能抱动吗，不行的话找男生过来帮你。”

　　这套练习册是学校内部资料，很厚。

　　全班同学的加在一起，重量可想而知。

　　而且办公室在最西面，穆楚所在的1班在最东面，不近的距离。

　　“没事，我可以的。”穆楚应着，抱起那一摞练习册转身。

　　“穆楚！”老高又突然叫住她。

　　穆楚停下来，回头：“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老高看着穆楚，语重心长：“你是棵好苗子，怎么从来没问过我问题？遇到不懂的问题要记得来问我，别怕问，老师最喜欢问问题的学生了。”

　　“……好，谢谢老师。”

　　这回老高没再说什么，继续捧着自己的菊花茶一口一口地喝。

　　目光放空，呆呆的。

　　穆楚出办公室时，与同样抱着作业本准备回教室的3班沈烨打了个照面。

　　沈烨是个白白净净的男生，戴着眼镜，175的身高，人看上去很斯文，也懂礼貌。

　　他跟顾惜一个班，又总是年级第二，每回领奖都站她旁边。

　　再加上两人都是数学课代表，时有交集，所以穆楚认识他。

　　据说他无父无母，是在姑姑家长大的，家境不好，学校免了他的学费，承诺他奖学金助学金年年有份，他才在这里就读的。

　　从办公室里出来，沈烨礼貌询问：“要我帮忙吗？”

　　穆楚刚要婉拒，沈烨已经腾出手来，把一大半练习册放在了自己班的作业本上。

　　穆楚感觉双臂一轻，忙道谢。

　　“没关系。”沈烨步子走得很慢。

　　穆楚觉得是他抱得作业太多的缘故，也跟着放慢步子。

　　下课时间，走廊上不时有人嬉笑打闹。

　　想到刚刚在办公室听到的，沈烨笑道：“你们老师真逗，让你有问题多去找他。他是不是忘了，你数学经常考满分的。”

　　穆楚笑笑，没有接话。

　　过道里夏风袭来，她腾出手将细碎的青丝夹在耳后，不经意抬眸，一双瑞凤眼明媚，眼瞳干净澄澈，水灵灵的。

　　沈烨望她一眼，欲言又止。

　　将练习册放回教室，穆楚亲自送沈烨出来，礼貌含笑：“麻烦你了。”

　　沈烨耳尖泛红：“不必客气。”

　　穆楚点头，正要回教室，沈烨唤住她：“穆楚！”

　　“还有事吗？”穆楚回头。

　　沈烨薄唇轻抿，沉默了几秒才犹豫着开口：“我这周日晚上有个生日party，能邀请你参加吗？”

　　穆楚意外了一下，不好直接拒绝，面露难色：“我晚上不习惯出门的。”

　　沈烨忙道：“不会很晚的，其实是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就结束了。”

　　说完怕穆楚拒绝，他又道，“这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以前从来不过生日的，这一次想着大家聚聚，留份回忆而已。”

　　穆楚朱唇微翕，拒绝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她跟沈烨不算熟，但这个男生见人三分笑，看起来干净斯文，并不惹人讨厌，还总帮她一些小忙。

　　人家的成人礼，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如果拒绝似乎显得……不近人情？

　　她思虑着，点头：“好，我如果那天有空的话。”

　　“那就是答应了？”

　　沈烨很激动，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邀请函递过去：“地址在上面，你一定要去！”

　　他冲她咧嘴笑笑，道别离开。

　　穆楚愣神了片刻，再抬头时沈烨已经迅速消失，似乎生怕她会反悔的样子。

　　回到座位上，穆楚看了眼那张邀请函，言辞诚恳而礼貌，后面还有署名。

　　谭怡然脑袋凑过来瞧了眼，瞳孔骤然放大：“沈烨邀你参加生日party？”

　　“你俩什么情况？”她激动地拍桌，引得不少人朝这边看。　

　　穆楚忙捂住她的嘴：“你干嘛呀，大惊小怪。”

　　谭怡然无辜地眨着眼，示意她把自己的嘴巴放开。

　　穆楚松开手，看一眼那邀请函，随手放进课桌里，戴上耳机拒绝跟谭怡然交谈。

　　学校强制早、晚自习，要求周一至周四晚上住校。

　　校内硬件设施好，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有空调、独卫和阳台。

　　晚上九点五十五分，一切洗漱妥当，宿舍还没熄灯。

　　谭怡然缩在夏凉被里，朝对铺的穆楚道：“反正我觉得沈烨邀请你参加生日趴不寻常，他十有八九喜欢你。”

　　见她从晚自习到现在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穆楚翻了个身，懒得搭理她。

　　司念却颇为感兴趣地加入谈话：“每回领奖沈烨都站在楚楚旁边，其实我觉得他们俩还挺配的。”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沈烨矮了些，他如果再高五公分，跟楚楚就是男才女貌，金童玉女。”

　　谭怡然拧眉思索，觉得司念说得很有道理。

　　沈烨才175，楚楚将来穿个高跟鞋都跟他一般高了。

　　这么一想，谭怡然又道：“沈烨也只是一般的清隽，配我们楚楚还是有点勉强的。那个尹黎昕倒不错。”

　　尹黎昕是高二乃至全校出了名的校霸。

　　成绩垫底，人长得很帅，家里有钱。

　　身边跟一帮子兄弟，无法无天，年级主任也敢怼。

　　学校里的三好学生，大都喜欢沈烨这种成绩好的乖乖少年。

　　剩下的女生，多喜欢尹黎昕这种痞帅的混混。

　　“尹黎昕不是喜欢3班的班花吗，高一开学追到现在，高二都快结束了，他好像还没追上。”司念说。

　　谭怡然跟着点头：“有人说，顾惜可能喜欢他们班的沈烨，所以才看不上尹黎昕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楚楚跟顾惜不是好闺蜜吗，肯定清楚这事。”司念望向穆楚，一脸八卦。

　　戴着耳机在音乐中入眠的穆楚，并不曾听见她们俩的交谈。

　　另一边始终没说话的学习委员郝晶重重捶了下床板，语气不善：“你们俩有完没完，让不让人睡觉了？想说话出去说！”

　　不知道学校老师们怎么想的，非让好学生和差生分一个宿舍，说互相带动学习氛围，结果呢，睡觉都不得安生！

　　谭怡然撇撇嘴：“昨晚上你在宿舍里打着灯做题到半夜，卷子哗啦哗啦响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我那是学习，跟你们能一样吗？”

　　郝晶轻嗤一声，“聊天还聊出优越感来了，跟我学习拿来比！”

　　谭怡然也来了脾气：“到底是谁优越感爆棚，说话这么刻薄？学习好了不起啊！这不是还没熄灯吗，外面过道人来人往怎么没影响到你，就我影响你睡觉了？平时也没见你睡觉这么积极……”

　　话音未落，宿舍里的灯熄灭。

　　楼道里传来宿管阿姨扯着嗓子的喊声：“熄灯后不准说话，否则扣班级荣誉分！”

　　谭怡然后面的话没说完，气得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

　　司念发消息给她：[早点休息，干嘛跟她一般见识。]

　　谭怡然：[就是看不惯她趾高气扬的样子，刚刚都没熄灯呢她凭什么管我？楚楚比她学习好也没她这么傲气！]

　　司念：[她喜欢尹黎昕，咱们刚刚的话戳她心窝子了呗。]

　　谭怡然惊讶了一下，慌忙回复：[真的假的？郝晶这种“优等生”不是瞧不起咱们嘛，还会喜欢尹黎昕？]

　　司念：[口是心非呗。我亲眼看到她给尹黎昕送过情书，但是尹黎昕看都没看扔进了垃圾桶。]

　　穆楚入睡很快，对宿舍的这场争执与八卦一无所知。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明显感觉到宿舍里的氛围有些不太对。

　　郝晶收拾东西时，故意将动静搞得很大，脸色阴沉沉的透着不快。

　　谭怡然和司念二人饶有兴味地瞧着，时不时互相挤眉弄眼一番。

　　见郝晶甩门走了，穆楚慢悠悠穿着衣服，偏头问：“她怎么了？”

　　谭怡然耸肩：“谁知道呢，她脾气一直不是很怪吗？”

　　穆楚也不多问，下床洗漱。

　　三人去教室的时候，路过3班教室门口，刚好看到尹黎昕抄着口袋站在过道，隔着窗子跟顾惜说话。

　　顾惜早上有起床气，一脸不情愿，爱答不理。

　　看到穆楚，她笑着打招呼：“楚楚，早！”

　　“早！”穆楚笑笑，跟谭怡然她们继续往1班方向走。

　　坐在座位上，谭怡然问穆楚：“有人说顾惜喜欢沈烨，所以才一直没答应尹黎昕的追求，真的假的？若是这样，沈烨喜欢你不就太狗血了？”

　　穆楚微怔，刚喝的水差点喷出来，连着咳了好几声：“你听谁说的？”

　　谭怡然指指斜后方：“司念说的。”

　　顾惜的确心里藏着一个人，但不是沈烨，也不是尹黎昕，确切来说，对方根本不是学生。

　　这话她没跟谭怡然她们说，默默打开英语课本站起来：“背书吧。”

　　周五下午只上两节课，放学回家时，穆楚收拾完东西从教室出来。

　　路过3班门口时，顾惜拿着扫帚在扫教室外面的走廊，9班的尹黎昕很殷勤地帮忙。

　　顾惜眉头皱着：“说了不要你帮忙，你快走吧！”

　　尹黎昕明显习惯了她的冷脸，不以为然，很强硬地夺了她手里的扫帚，漫不经心地扫着。

　　穆楚看得好笑，听说这位尹少爷在自己班上从来不值日，如今竟在3班干起苦力来了，还真有点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没跟顾惜打招呼，自顾自下了楼。

　　后面沈烨追上来，与她并肩：“嗨！”

　　穆楚微怔，笑着应了声。

　　从教学楼里出来，校园人来人往，穆楚径直往广场的方向走。

　　沈烨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瞧着大门口快到了，他才道了声：“后天下午的生日party，你别忘了。”

　　她始终笑着，疏远又客气，但沈烨已经很高兴了。

　　“下周的数学小测验，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沈烨没话找话地跟她聊。

　　“也对，你这回说不定还是满分，毕竟你一直这么优秀。”

　　从学校大门里出来，穆楚轻轻颔首：“我先走了。”

　　与沈烨分开，她如往常那般去老地方找自家的车。

　　不过四下看了看，却没瞧见来接自己的李叔。

　　一扭头，看到一辆劳斯莱斯，连号车牌很熟悉。

　　好像是顾惜爸爸的专用。

　　莫非，是顾伯伯亲自来接顾惜？

　　穆楚正要上去打招呼，走近了才发现，驾驶位坐着的不是顾伯伯，是顾秦。

　　玻璃窗半开着，他半倚在车门，牛津面白衬衫，领口一如既往敞开两颗纽扣，袖子卷至小臂，大拇指熟练滑动平板，正旁若无人地玩游戏。

　　他没发现自己，穆楚索性装没看见，准备找个僻静地儿给李叔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刚转身，后面传来顾秦慵懒的语调：“花花，看到哥哥不知道打招呼？”

　　你什么时候不喊花花了，我天天喊你亲哥！

　　被他天天这么叫，她简直快被洗脑，把自己当成山坳坳里的翠花姑娘了。

　　她忍着不高兴，把自己一张脸凑过去，指给他看：“顾秦，长成我这样的小仙女，你把我名字叫那么土合适吗？”

　　她突然的靠近，引得顾秦愣了几秒，平板差点儿没拿稳，身形不由坐正几分。

　　穆楚穿着宽大的校服，柔顺的秀发梳成最简单的样式，黑色棒球帽低低压在发顶遮挡前额，长而浓密的羽睫卷翘，在鼻翼的两端拓下阴影。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肌肤细致，白皙里泛着自然的晕红，一双瑞凤眼明净澄澈，美目流盼，仿佛会说话。

　　怕他眼瘸，她这会儿凑他很近，让他仔仔细细的看，甚至还好心问一句：“要配眼镜吗，八千度的那种？”

　　说话间浅浅的呼吸落下来，夏风送来似有若无的茉莉清香，顾秦舌尖扫过上颚，捏着平板的五指收紧。

　　大概安静了十秒钟，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皱眉：“谁许你叫我名字的？喊哥哥！”

　　穆楚沉着脸怼回去：“谁许你叫我花花的？喊楚楚！”

　　看她炸了毛的样子，顾秦缓缓抬手，在她额前的帽檐上弹了一下：“站着跟我吵架不累？上车。”

　　穆楚不说话，捂着棒球帽站在那儿没动。

　　顾惜做完值日从学校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家的车停在那儿，她跑过来。

　　见里面坐着顾秦有些意外：“哥哥？我还以为是爸爸呢！”

　　“咦？”顾惜打量着这辆车，有些意外，“你怎么开爸爸的车来接我，你的呢？”

　　虽然商务车宽敞舒服，但是她哥哥新买的跑车很拉风啊，她都还没机会坐过。

　　顾秦扫了眼穆楚，声音淡淡：“坐不下。”

　　顾惜听了困惑，正要问为什么，她哥已经直接答了：“你太胖。”

　　“……”顾惜低头看看自己的细腰，觉得他瞎。

　　顾秦掠过这个话题：“怎么这么晚？”

　　“我今天值日。”顾惜打开后车门，把书包扔进去，自己跟着坐下，又看向穆楚，“李叔没来吗，是不是有事？”

　　“要不你去我家吧。”她说完往里面挪了挪，给穆楚腾位置。

　　穆楚现在不想坐顾秦的车，冲顾惜笑笑，低头翻找着手机通讯录。

　　她拨通李叔的电话：“喂，李叔……堵车了？没事没事……好的。”

　　挂了电话，她一抬眸，顾秦手肘放在车窗口，单手摸着下巴，不知看了她多久。

　　见她望过来，他微微勾唇，等着她上前给他说好话。

　　穆楚给他一记白眼。

　　李叔马上就到了，她坚决不坐顾秦的车！

　　顾惜从后座扒拉出了一大袋子零食，喊穆楚：“楚楚，车上有零食，都是咱们俩爱吃的，你快上来，别搭理他。”

　　顾惜递出一包给她：“你喜欢的鸭锁骨。”

　　穆楚舌尖扫过唇瓣，咽了下口水，很有骨气地摇头：“我不饿。”

　　顾秦被她的样子引得低笑，声音很轻，气息悠长，莫名有些欠扁。

　　穆楚把头偏向一边，懒得理他。

　　顾秦收了笑，难得正经一些，望她：“上车。”

　　没多久，前面传来司机李叔的声音。

　　她跟顾惜挥挥手，跑着上了自家的车，全程当顾秦不存在。

　　顾惜坐在后座吃着零食，嘴上抱怨着：“哥哥，你刚才是不是欺负楚楚了？”

　　顾秦没有接腔，驱车离开。

　　穆楚坐在自家车厢里，脸色还阴沉着，满脑子都是顾秦的声音：花花，花花，花花……

　　她打开车窗，外面的夏风呼呼灌进来，吹起她鬓前细碎的青丝，戴上耳机听着音乐舒缓情绪。

　　前面道路拥堵，李叔开车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行如龟速。

　　这时，有东西顺着窗口抛了进来，稳稳落在她腿上。

　　她怔愣一下，抬头时看到顾秦的劳斯莱斯撅着屁股与她擦肩而过。

　　而刚刚抛进来的东西，是一大包零食——

　　这人总是这样，时不时逗她几下，惹恼了再给颗糖，简直把她当小猫哄！

　　前面的车厢里，顾惜一脸的不情愿：“哥哥，你把所有的零食都给楚楚了！”

　　“你不是吃过了。”

　　顾惜皱眉：“我就吃了一包猪肉脯。”

　　“那还不够你的？”

　　好容易周六，穆楚打算睡个昏天黑地，特地设置了中午十二点的闹钟，刚好起来赶上午饭。

　　不过早上八点钟，她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被搅了好梦，她心里有些不情愿，迷迷糊糊摸到床头桌上的手机，扫一眼备注。

　　把手机贴在耳畔，声音懒懒：“顾惜大小姐，怎么啦？家里着火了还是地震了？”

　　周六这么早给她打电话，太不符合顾惜这个睡美人的人设了。

　　而事实上，被搅了好梦的顾惜的确心情不怎么美丽。

　　她咸鱼似的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举着手机道：“楚楚，我有几道题不会做，你来给我讲讲呗。”

　　穆楚确认一下时间，十分怀疑的态度问她，“你什么时候得梦游症了，做梦还能给我打电话，症状不轻诶！需不需要我给你叫个120？”

　　“关键好好学习也不是你风格啊。”穆楚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皮都懒得动。

　　顾惜可怜兮兮：“我哥哥说马上高三了，我期末考试如果考不到年纪前一百，暑假哪儿都不能去，在家学习。”

　　说起这个顾惜就心塞：“我暑假要去看修霖哥哥演唱会的，如果不让出门，岂不是要泡汤？”

　　“楚楚，咱们俩这关系，你不能让我愿望落空吧？”她开始冲穆楚撒娇，“楚楚小仙女，好姐姐~”

　　穆楚沉吟片刻，没有应腔。

　　离期末考试只剩不到两周时间。

　　顾惜想从年级前三百进步到前一百，难度还是挺大的，这是临阵抱佛脚啊。

　　不过打击她好容易产生的学习动力，实在不好。

　　她上下眼皮黏糊的分不开，抬手轻轻按着：“你怎么不让你哥哥给你讲？”

　　“他说他忙，让你来讲。”

　　“……”使唤她使唤的这么理直气壮？

　　手机那边顾惜继续冲她撒娇，软磨硬泡，穆楚渐渐没了困意。

　　她也不跟顾秦一般见识，打着哈欠坐起来：“你等着，我晚点就去找你。”

　　休息日不仅穆楚不早起，她爸妈也还在补觉。

　　洗漱过后，爸妈卧室的门还紧闭着，没什么动静。

　　她走上去敲了敲门，没人搭理她。

　　再敲几下，低哑的男音传来：“怎么了？”

　　“我去惜惜家帮她补课。”

　　张嫂煲了汤在厨房，穆楚自己喝了一小碗，回卧室背上书包出来。

　　路过爸妈卧室时，她静默两秒，走上前，紧急敲房门：“爸妈，家里着火啦！”

　　贴在门上去听，里面似乎有了动静。

　　她唇角一弯，撒腿就往外面跑。

　　外面天朗气清，三片白云悠悠飘在头顶，两大一小。

　　两片大云缓缓向小云靠近，开启猛烈的进攻，小云很快招架不住，抱头求饶。

　　穆楚回望一眼身后的别墅，哆嗦一下，掏出手机给她老爸发微信。

　　穆楚：[那什么，我中午不回家吃饭，不用等我。]

　　怕老婆的穆先生：[晚上挨打也是一样。]

　　顾惜家离得并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穆楚从家里出来后，懒得麻烦李叔送她，自己沿着小溪悠然前行。

　　顾家她很熟，跟管家打了声招呼便自己走进去。

　　作为C市乃至全国都数得上号的顶级豪门，顾家别墅的装修并不奢化。

　　反而舒适温馨，低调典雅，很有温暖居家的味道。

　　一楼客厅里没人，她走到电梯口按了开关，打算直接去三楼顾惜卧室。

　　电梯旁是两扇推拉门，直通后院儿，名贵花草错落有致，有葡萄藤，秋千架，休闲桌椅，还有一个露天泳池。

　　穆楚不经意瞥了眼，恰好看到顾秦穿着泳裤，光着膀子从泳池里爬上来，随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阳光洒在他身上，周身的肌肉结实紧致，线条流畅完美得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穆楚没心思欣赏他那副好身材，脑海中闪过与顾惜的对话：

　　——“你怎么不让你哥哥给你讲？”

　　——“他说他忙，让你来讲。”

　　电梯门开了又关上，沉浸在小情绪里的穆楚没有发现，还愣愣站在那儿。

　　顾秦看见了她，眉尾轻挑，套上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擦着头发慢悠悠走过来：“花花，早啊！”

　　她今天穿了件湖绿色束腰连衣裙，勾勒着少女窈窕美好的身段，裙摆及至膝盖，双腿纤长笔直。

　　许是一路走过来的缘故，这会儿小脸红扑扑的，很显气色。

　　顾秦随意擦着头发，水珠溅在穆楚脸上，她面无表情按下电梯开关，走进去。

　　正要关门，顾秦跟着进来，站在她旁边，略偏头看她：“越来越没礼貌了，哥哥跟你说话装听不见？”

　　穆楚忍着脾气：“你什么时候不喊花花了，咱们俩就和睦相处！”

　　顾秦唇角一松，不置可否。

　　顾惜的成绩在学校算中上水平，很多知识点囫囵吞枣，半懂不懂就过了。

　　遇到简单的题会做，稍微拐个弯儿她就懵逼了。

　　穆楚决定一样一样来。

　　先从她最薄弱的数学开始，制定补习计划，按照模块找题给她做，巩固提升。

　　为了有良好的学习环境，穆楚还特地将人从卧室拽了出来，拉她去书房。

　　不过打开书房门的时候，她发现顾秦在里面。

　　他这会儿已经换了身衣服，灰白条纹衬衣搭黑色九分裤，坐在电脑前认真起来，是另外一番模样。

　　沉稳持重，比欺负人时可爱多了。

　　三楼只一间书房，是顾秦和顾惜兄妹共用的，但其实这些年一直是顾秦专属。

　　顾秦出国留学之后，这书房落了灰也别指望顾惜会进来学习。

　　写作业向来都是在卧室。

　　甚至书桌也不用，直接趴床上应付。

　　所以字体也就很……一言难尽。

　　顾秦看见她们俩也意外了下，扫一眼二人怀里的习题卷。

　　他下巴一抬，示意靠窗的书桌：“那边去。”

　　穆楚拉着顾惜过去，给她讲解：“这种一元二次不等式，一般要根据不等式方程的判别式分类讨论，每种情况都要考虑到，所以需要细心，你看这道……”

　　安静的书房里，她声音压低了不少，却依然清晰传入顾秦的耳朵里。

　　他坐在电脑桌前，放下手里的文件，抬眸望过去。

　　穆楚紧挨着顾惜坐在窗边的书桌前，面对学习很专注，时而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比划几下。

　　见顾惜模棱两可，她无奈地戳戳顾惜脑门儿，把刚刚的话重新细化地复述一遍。

　　细碎发丝垂落在脸颊上，似有些痒，她揉了把脸颊，将那缕青丝重新夹在耳后。

　　阳光照在她白净的肌肤上，晶莹的像一块美玉。

　　干巴巴讲了一会儿，穆楚从自己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我这里记了放缩法证明不等式，还有利用均值不等式求最值的各种解题技巧和解题思路，以及对应的相关题型，都是高考真题，要不然你做一下试试吧。”

　　说完又翻找出模块练习册，把对应的几道题拿笔圈起来：“还有这些，你先做，不会的就跳过，然后我晚点再给你讲。”

　　顾惜乖乖做题的时候，穆楚恍惚间觉得似乎顾秦在往这边看。

　　她狐疑着抬头看过去，却见他正在电脑前认真办公，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她也没多想，起身从书架上扫视一圈，拿了一本靠在沙发上随意翻看。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而过，书房里很安静。

　　顾秦刚回国，忙着熟悉腾瑞的业务，工作起来也全神贯注。

　　等他终于想起抬头看看她们俩时，顾惜倒在书桌上睡着了。

　　穆楚趴在沙发上，书本滑落在地，人已入梦。

　　书房里开着空调，穆楚觉得冷，不由自主蜷缩起身子，眉心轻皱，梦里正下着瓢泼大雨。

　　顾秦起身走过去，弯腰拿起沙发旁边的绒毯，轻轻帮她盖在身上。

　　温暖袭来，她紧蹙的秀眉终于舒展。

　　略动了动身子，寻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唇角挂着抹笑，似乎做了好梦。

　　顾秦也跟着扯了下嘴角。

　　她睡着的样子很可爱，睫毛长而卷翘，浓密得像两把刷子。

　　顾秦静静望着，缓缓伸了手过去，想去触碰她的睫毛，又忽而顿住，偏头去看趴在课桌上睡得香甜的顾惜。

　　默了片刻，他捡起地上的书本，起身走至书桌旁，耷拉着眼皮看向顾惜。

　　两秒之后，拿书在她脑门儿上轻拍了一下。

　　顾惜吃痛，捂着头坐起来。

　　对上哥哥严肃的一张脸，正要开口，嘴被他拿手里的书堵住了。

　　顾惜迷茫地抓了抓头发，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顾秦无奈，指着书桌上被她口水打湿的习题卷，压低了声音：“写完了？”

　　哦，终于想起来了，她在学习来着，怎么睡着了？

　　顾惜抓起笔，有模有样地继续做题。

　　不过因为还沉浸在梦里，她题目读了三遍还没明白这道题让干什么。

　　咦，楚楚哪儿去啦？

　　她抬头去找，发现穆楚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睡得那叫一个酣甜！

　　穆楚一觉醒来时，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点了。

　　她蹭地坐起来，把身上的毯子扯向一边。

　　书房里早没了顾秦的身影，只顾惜还在埋头做习题。

　　听到动静，顾惜抬头看着她，羡慕不已：“大小姐，睡醒啦？”

　　穆楚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湿漉漉的，泛着惺忪倦意。

　　抻着揽腰站起来，她看一眼顾惜那边的习题：“你做完了吗？”

　　“还有一道，有几道没解出来的跳过了。”顾惜说。

　　穆楚点头：“那你先做，我去洗个脸，然后给你讲题。”

　　十二点钟，安姨过来敲门，喊她们俩下去吃饭。

　　顾惜的父母去了爷爷奶奶家，午饭就他们三个人。

　　穆楚打小在顾家蹭饭，所以并不拘谨，甚至厨房还特地做了几样她爱吃的菜。

　　餐桌上，顾秦一本正经问起顾惜的学习情况。

　　顾惜拍拍穆楚的肩膀：“有楚楚在，哪还用你操心？”

　　顾秦白她一眼：“你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再跟我嘚瑟。”

　　顾惜努努嘴，殷勤地给顾秦夹红烧肉，谄媚地道：“哥哥，我上午这么用功，下午能放假吗？我和楚楚去逛街。”

　　顾秦头也没抬，把红烧肉夹回她碗里，一脸铁面无私的表情：“不能！”

　　顾惜脸色一沉，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把那块红烧肉又夹给穆楚，“他不吃你吃！”

　　穆楚怔怔地看着自己碗里那块半肥半瘦的红烧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从来不喜欢这东西的。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夹起来囫囵吞下去的时候，一双筷子突然出现，夹走了那块红烧肉。

　　她顺势抬头，就看见顾秦面无表情吃进了自己嘴里。

　　他出国这几年，还记得她不吃红烧肉？

　　穆楚心里小小感动了一下，之前对他的不满逐渐烟消云散。

　　忽而想起他喜欢红烧鱼骨，为了表示感谢，穆楚夹起一块准备放他碗里。

　　顾秦因为刚刚的红烧肉，还在斥责顾惜：“你好好吃自己的，夹来夹去，谁乐意吃你口水？”

　　话语刚落，他看到穆楚夹着红烧鱼骨送过来的动作一僵。

　　最后打了个转儿，放自己碗里。

　　顾秦嘴角抽了下：“……我没说你。”

　　穆楚面无表情吃下那块红烧鱼骨，揉着右臂抬头：“我刚刚就是胳膊有点不舒服，活动一下，本来也不是要夹给你的。”

　　午饭后，在顾惜的再三恳求下，顾秦勉为其难允许她娱乐半个小时。

　　顾惜满心欢喜地找来她爸很宝贝的围棋，棋子是上等的和田玉。

　　“楚楚，咱们俩玩五子棋吧！”她对着穆楚喊。

　　顾秦在落地窗前站着，瞧见她抱着的棋坛眼皮跳了几下，提醒她：“小心点，棋子敢弄丢一颗，爸回来了你等着挨训。”

　　“真丢了我就说是你弄丢的。”

　　“……”顾秦轻嗤一声，瞪她，“你试试？”

　　顾惜秒怂，也不敢顶嘴，默默拉着穆楚去沙发旁，把棋坛摆上。

　　“我先来。”顾惜拿着黑棋落子。

　　穆楚从棋坛里捻起白子紧跟其后。

　　顾秦在旁边看了会儿，觉得这俩人拿围棋玩五子棋太小儿科，独自一人去了后院儿。

　　穆楚透过落地窗望过去，见他在树下的靠椅上坐着，点了一支烟。

　　穆楚落下一子，问顾惜：“你哥哥什么时候会吸烟了？”

　　顾惜扭头也看了一眼，摇头：“不知道，爸妈在家他没抽过，应该没瘾吧。”

　　“没瘾为什么要抽烟？有心事？”

　　“他能有什么心事？”

　　穆楚的话勾起了顾惜的兴致，她抬起头来，眼珠一转，“要不去问问他，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咱俩高兴高兴？”

　　“……”穆楚忍着笑推她，“你想挨揍别拉上我。”

　　顾惜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托腮看向外面，若有所思：“如果真有心事的话，你猜是什么？”

　　穆楚摸着下巴，发挥自己的福尔摩斯精神，还真有模有样分析起来：“你哥哥这个年纪，大学刚毕业便有家业等着继承，顺风顺水，应该没什么复杂的心事。”

　　说起这个，穆楚思路瞬间开阔，问顾惜，“会不会毕业季到来，所以失恋了？”

　　顾惜迟钝了几秒，摇头：“没听说他大学有谈恋爱啊，平时在家也不腻歪打电话，像恋爱的样子吗？”

　　“那就是暗恋！”穆楚拍板下定论，“没准儿有个暗恋对象，但是人家小姐姐不喜欢他，他心里苦，所以学会了抽烟。”

　　顾惜不信她的猜测：“我哥哥这长相，这家世，这学历……会有人不喜欢他？”

　　“难说。”穆楚摇头，对顾秦深表同情。

　　顾惜绞尽脑汁地想着她哥哥身边的女性朋友，突然觉得穆楚的分析有点道理。

　　“谢诗萱跟我哥哥一起在国外念书，两人又走得很近，难不成我哥哥喜欢她？”

　　这名字穆楚听着耳熟，回忆了一下，问：“你爱豆谢修霖的妹妹？”

　　谢家与顾家生意上时有往来，故而交情很不错。

　　谢家长子谢修霖，少年奇才，歌坛巨星，名满国际。

　　底下还有对龙凤胎弟弟妹妹，分别是谢诗萱和谢修文。

　　其中谢诗萱和谢修文姐弟与顾秦年纪相当，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同学，关系不错。

　　仔细算来，谢诗萱和顾秦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顾秦暗恋谢诗萱，逻辑上还是通的。

　　穆楚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赶快祈祷他梦想成真吧。”

　　说着叹了口气，又落下一子，“等他谈恋爱了，就没工夫管你，顺带着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顾秦从院子里进来的时候，恰巧听到穆楚最后那句。

　　他走过去，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语调不紧不慢，听不出情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盼着我谈恋爱？”

　　顾秦倚在沙发上，望着她：“那你帮我算一卦，看我什么时候能谈上。”

　　穆楚身形僵硬，淡淡的烟草香扑面而来，而他那双深邃的凤目正静静凝着她，不辨喜怒。

　　背后讨论别人，还被人听见了的尴尬，让穆楚无地自容。

　　她舌尖扫过唇瓣，强自镇定着，破罐子破摔地轻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哥哥别灰心，你长这么帅，面包会有的，嫂子，也会有的！”

　　她站起身来，拉起同样愣在那儿的顾惜：“学习时间到了，咱们上楼。”

　　走了几步，又回头，把手里攥着的棋子放他手里：“多下棋，修身养性，嫂子就有了。”

　　顾秦握紧手里的棋子，上面还残留她的体温。

　　下午半天，穆楚没再瞧见顾秦，听管家说好像是出去了，以至于整个下午度过的格外平静，舒心。

　　她准备回家的时候，说起明天下午要参加沈烨生日趴的事。

　　顾惜原本学累了，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听见她的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跟沈烨到底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你小脑瓜不要乱想！”

　　穆楚把课本装进书包，神色淡淡。

　　顾惜不相信：“他都邀请你参加party了诶，我跟他一个班他怎么没邀请我？”

　　“肯定对你有意思！”她一脸笃定。

　　穆楚将书包挎在肩上，对顾惜的话明显不感兴趣。

　　顾惜观察着穆楚的表情，很好奇：“你不喜欢他？年级第二，人也清爽干净，谦谦有礼，还是挺不错的。”

　　“你说他每回考试都在你后面，跟你也没差几分，是不是故意让你的？”

　　这话可把穆楚给惹毛了，把书包往桌上一扔：“什么叫他故意让我，我用得着他让吗？这话可得讲证据！”

　　顾惜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对对对，我们楚姐是谁呀，才用不着他让，肯定是他技不如人，每次考试都比你低三四分的。”

　　穆楚琢磨着顾惜的话，心里也不免生了困惑。

　　沈烨每次总分都比她少三四分，还真挺巧的。

　　不过她才不信这会是沈烨故意的。

　　计算好她能考多少分，再故意做错几道题，除非他是神仙！

　　从顾家出来，她恰巧与从外面回来的顾秦撞了正着。

　　见穆楚背着书包，顾秦走过来：“我送你？”

　　正值黄昏，西边天穹在红云的精心装点下，仿若披了层蝉翼般的绮丽光彩，余晖落在他细碎的发间，有光晕跳跃闪烁，给他刚毅凌厉的五官增添柔和。

　　穆楚闻到了淡淡的酒气，抬头：“喝酒不能开车。”

　　他接过她肩上的书包，率先往前面走，明显是要步行送她的意思。

　　穆楚疾步跟上：“又不远，我自己能走。”

　　顾秦很沉默，一语不发。

　　穆楚猜想他在外面可能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或者表白被拒什么的，所以很自觉地降低存在感，尽量把自己当隐形人。

　　不过，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居然愿意做好事，主动送她回家，还不喊她花花了，真好。

　　希望他以后，可以多心情不好几次！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看他浑身散发出来的“不要惹我否则后果很严重”的清冷气质，穆楚还是很自觉地离他远一些，避免不小心被误伤。

　　顾秦走了一会儿，驻足回头时，发现她越走越慢，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他看着她，神色淡淡：“我是老虎？”

　　穆楚很识时务，绝不在他心情差的时候跟他对着干。

　　她小碎步迈上去，笑容灿烂无比：“你比老虎帅！”

　　顾秦唇角轻扯，继续往前走。

　　“哥哥，”穆楚想到上回在学校的对话，唤他，“看在你送我回家的份儿上，我觉得我心目当中的世界排名，你还是可以拥有姓名的。”

　　她点点下巴，斟酌一会儿，“第七你觉得怎么样？”

　　顾秦认真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上回才数到第五名，现在怎么跳第七了？”

　　“第六是惜惜呀，那可是你妹妹，你不让让人家？”

　　咔嚓一声脆香，顾秦抬手折下了头顶的柳枝，把玩着继续往前走。

　　他眉心蹙着，对这个位置似乎不太满意。

　　穆楚观察了一下，又试探着说：“实在不行，世界最帅的排名，你可以排个第二。”

　　顾秦微怔，扬眉看她，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兴致：“第一是你爸？”

　　“怎么会？”穆楚说，“第一当然是我未来男朋友啊。”

　　“依照我的眼光来看，我未来男朋友不会比你差，所以肯定排第一，在你前面。”

　　“你别不服气，让你排第二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

　　顾秦看一眼手上的柳枝，折下一片叶子扔她头顶，神色淡淡：“你才多大，还想交男朋友了？”

　　穆楚对他以长辈自居的语气表示不屑：“再有半年我就十八了，跟你一样，成年人！”

　　顾秦似乎怔愣了一瞬，之后静静看着她。

　　须臾，他收回视线，大步往前。

　　见他依然不苟言笑，穆楚跟在他身边，琢磨着要不要哄他开心一下。

　　这么想着，她忽而指着前面，惊呼：“有狗屎，小心！”

　　素来有些洁癖的顾秦果然身躯一震，停了下来，面露异样之色。

　　只是顺着穆楚指的方向看去，干干净净，别说狗屎了，鸟屎都没有！

　　穆楚望着他沉郁的脸色，瑞凤眼弯成小渠，闪闪亮亮的：“哥哥你怎么吓着了，跟你开玩笑的。”

　　顾秦睇她一眼，继续走。

　　穆楚小碎步跟上，仰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我是看你不高兴，哄你开心嘛。”

　　“你今天下午怎么了，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开导开导。”

　　“实在开导不了的话，你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也是可以的。”

　　“……”顾秦轻哂一声，抿着唇没搭理她。

　　穆楚突然又喊：“狗屎！”

　　见她故技重施，顾秦偏头朝她看过来，脚下的步子没停，戳戳她脑瓜子：“小朋友，玩笑开一次就够了，第二次会显得很做作，狼来了的故事听过没？”

　　他脑门儿上写着“老子绝顶聪明你个小屁孩甭想在我跟前耍花招”的自以为是，穆楚脸上的表情逐渐一言难尽。

　　狼来了的故事结局是什么？

　　狼！真的来了！！！

　　“哥哥你看你脚下。”她淡定地说着，甚至不动声色后退了两步，捏着鼻子，有一点点嫌弃。

　　顾秦嘴角一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僵立在原地，缓缓低头去看……

　　穆楚嘴角抽搐几下，想笑又不太敢，觉得自己极其无辜：“……我提醒你了，我第二次真的是在提醒你，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我请问？”

　　在顾秦“你想挨揍吗”的眼神质问下，她坚决秉承“遇事不慌，逃跑为上”的处事原则。

　　抢回自己的书包，脚底犹如踩了香蕉皮，撒丫子就跑。

　　沈烨的生日趴在老城区的一家小餐馆，穆楚按照他给的地址七拐八弯才找到。

　　沈烨正站在餐馆门口四下张望，目光中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

　　直到看见穆楚的身影，他脸色闪过异样的光彩，亲自迎上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他笑起来清雅谦和，很是有礼，又带着腼腆的拘谨。

　　穆楚略含歉意地解释：“堵车了。”

　　之后把准备的礼物递上去，莞尔浅笑：“生日快乐！”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跑了出来，都是年级排名前几的同学，有男有女。

　　穆楚的室友郝晶也在，看见她笑着打招呼：“楚楚，你也来了？”

　　穆楚在熟人面前向来肆无忌惮，但实际上她性格很慢热，能真正让她敞开心扉相交的人很少。

　　这里的人，统统都是萍水之交，包括郝晶在内。

　　她只礼貌打了招呼，并不多话。

　　但穆楚这个年级第一，无数人心中的女神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却让郝晶感觉到了与有荣焉。

　　她主动上前挽住穆楚的胳膊，难得热络：“快进去吧，里面有空调，外面很热的。”

　　见女生进了饭馆，几个男生冲沈烨调侃：“可以啊兄弟，你居然能请来穆楚，怎么做到的？”

　　沈烨挠了挠后脑，不要意思地笑笑：“她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餐馆一楼的包厢里，气球、纸鹤、花束等精心布置过，包厢内逼仄狭小，却很整洁。

　　穆楚选了个僻静的靠窗位置坐下。

　　3班的学习委员魏芊芊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抬头看见穆楚被人拉着进来，她眉头皱了皱，跟旁边的女生嘟囔：“沈烨怎么还请她呀？人家是大小姐，来这种地方多降档次？”

　　女生小声道：“沈烨好像喜欢她，特地请的。”

　　魏芊芊拿着手机的手微顿，唇角下扯：“不就是家里有点钱吗，沈烨怎么这么肤浅？”

　　“都说她是女神，我看长得也很一般。”

　　“还有我们班那个顾惜，我天天见的，有外面传的那么漂亮吗？”

　　“尹黎昕那种有颜值没智商的，能看上顾惜也就算了，沈烨怎么也这么烂俗。”

　　女生推她：“你小声点，我看穆楚不错呀，人家成绩也很好的。”

　　魏芊芊嗤了声：“若我家里那么有钱，我也能培养的那么优秀，有什么可得意的？”

　　郝晶听着魏芊芊一车轱辘的吐槽，抬眸往穆楚那边看了眼。

　　穆楚举止大方地跟几个同学说话，优雅谈笑，像天边骄阳，衬得魏芊芊成了暴露在艳阳之下的烂泥巴。

　　她垂下眼睫，握紧手里的水杯，抿了一口。

　　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口，一个女孩正蹲在紧闭的生锈铁门前面，抱膝痛哭。

　　她旁边站着两个男生。

　　其中一位戴着鸭舌帽，抱臂倚在门框上不知所措。

　　看着蹲地上的老姐，他想安慰又嘴拙，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望向旁边面无表情的朋友：“阿秦，你会哄人吗？”

　　顾秦在门前的电线杆旁站着，剜了谢修文一眼，依旧沉默。

　　他下午跟谢修文打网球，谢诗萱突然找来，叫着他们俩来了这鬼地方，敲了几次门里面没人应，谢诗萱便开始蹲地上哭。

　　顾秦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半个小时过去，哭声还没止住。

　　正值黄昏，太阳在西边渐渐落下，炫彩云霞染上乌云，天色黯淡了下来。

　　谢修文有些头大，无奈出声：“姐你别哭了，这种一言不合就玩消失的男人，家里还穷得叮当响，你惦记他干嘛？他既然走了，最好就别回来，否则下回让我碰见，老子废了他！”

　　谢诗萱哭得十分忘我，没有反应。

　　谢修文再接再厉：“你说咱们C市那么多好男人，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他这种没责任没担当的人渣了呢？要我说，你赶紧把他忘了，找更好的。”

　　说着还跑过去指指顾秦，“你看阿秦这样的，模样、家世、人品、学识样样不比他好一万倍？算起来你和阿秦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合适，要不在一起试试，保准不出三天就把别的男人给忘了。”

　　顾秦踹他一脚，脸色阴沉：“你有病？”

　　谢修文抱着小腿单跳几下，不太服气：“说说怎么了，反正你又没女朋友。”

　　顾秦心上莫名烦躁，抬眸往前看了一眼，瞳孔蓦然收紧几分，目光锁向一家小餐馆的窗口。

　　诧异了一瞬，他抬步走过去。

　　“你去哪儿？”谢修文冲着他的背影喊，“我姐怎么办？”

　　包厢内，大家起初吃着零食谈笑，后来有人提议玩诗词接龙，五秒内接不上来的，罚酒一杯。

　　一局下来，大家统统输了一遍，最后只剩下穆楚和沈烨还在继续。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鸣骹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更干。”

　　“干戈满地客愁破，云日如火炎天凉。”

　　“凉风遥夜清秋半，一望金波照粉田。”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周围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好多诗课本上没有诶，他们俩好厉害！”

　　“咦，穆楚好像卡壳了。”

　　“五、四、三、二、一！”

　　大家起哄着，有人主动给穆楚倒酒。

　　穆楚愿赌服输，端起来要喝时，沈烨突然挡在前头：“你是女孩子，在外面少喝些酒比较好，这杯我替你吧。”

　　他说完直接将那杯酒仰头饮尽。

　　有人笑着起哄，意有所指地问：“你们俩什么关系呀，就替喝酒了？”

　　“就是，我也是女孩子，刚刚怎么没见你替我喝？沈烨，趁着今天你生日我们大家都在，可得把话说清楚。”　　

　　沈烨被问得耳尖泛红，看了眼旁边不太自在的穆楚，抿唇笑笑没有接话，只是包厢里的氛围突然间便暧昧下来。

　　一旁魏芊芊低头划拉着手机，语气轻飘飘的，有些阴阳怪气：“人家多娇贵，哪是你们能比的？”

　　空气突然凝固下来，大家脸上的笑意僵在那儿。

　　魏芊芊今天晚上就没笑过，一副谁欠了她二八百万的样子，大家也都懒得招惹。

　　不想她这会儿莫名其妙跟穆楚杠起来了。

　　郝晶瞧一眼穆楚，轻推魏芊芊的胳膊：“你说什么呢，大家玩笑而已。”

　　魏芊芊唇角挂着讥诮：“我没说什么啊，陈述事实。”

　　穆楚神色平静，好像没听到一般，她看了眼时间，起身：“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家了。”

　　“这么早？”沈烨跟着站起来，试探着说，“我们待会儿要去唱歌，你也一起吧？”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咱们几个难得聚在一起，以后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再多玩会儿吧。”

　　穆楚笑容得体：“不了，你们玩得高兴。”

　　穆楚的沉默给了魏芊芊几分胆量，又见所有人都对她和颜悦色，众星捧月着，她心里不痛快，声音大了不少：

　　“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臭钱吗，装什么装，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等着人巴结讨好的样子。成绩好还不是因为起跑线比我们高，有什么好得意，还真把自己当女神了。”

　　穆楚刚走至门口，闻声停下来，看向魏芊芊。

　　魏芊芊被她看得不自在，放下手机抬头看过去：“怎么了，有事？”

　　穆楚上前两步，垂眸睨着她，脸上没什么情绪：

　　“第一次，我当是狗叫了几声。”

　　“第二次，我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抄起桌上的酒杯兜头浇在魏芊芊头上，声音清冷没有温度，“我替你爸妈教你做人。”

　　魏芊芊惊叫一声抱住头。

　　包厢之内安静非常，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全部愣住。

　　穆楚没理会，放下酒杯默然离开。

　　半晌，一个男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把微张的嘴巴阖上，又忍不住说出心声：“卧槽，好酷！”

　　沈烨回过神来，追出去，在小餐馆门口唤住穆楚。

　　他歉意地走上去，搓了搓手：“对不起啊，魏芊芊这种人嫉妒心强，她跟谁都玩不到一起去的。我本来没邀请她，是她知道了非跟过来的，我也不好拒绝……”

　　见穆楚面无表情，沈烨摸了摸后脑，也不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只是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

　　穆楚神色自然，看不出半点不快，“现在会往心里去的人应该是她。”

　　沈烨抿唇笑笑，似乎松了口气，“谢谢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

　　“生日快乐！”她轻轻应了句。

　　此时天已经黑了，沈烨说要送她，被穆楚拒绝了。

　　离开小餐馆，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前走，不过这地方有些绕，全是巷子胡同，再加上天黑了，她一时不太记路，七拐八拐的也没找到可以打车的大路。

　　僻静无人的胡同里，路灯昏暗，她缓步走过时影子斜打在墙壁上，时刻跟随，伴着窸窣的脚步声，勉强算是个伴儿。

　　渐渐地，似乎有另外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凝神留意了一下，那人一直跟着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走他跟着走，她停他也跟着停。

　　她不会这么倒霉，迷路还遇上流氓吧？

　　周围静悄悄的，路灯与路灯之间的距离远，再加上光线昏黄，气氛格外不平静。

　　穆楚心有些慌，也不敢往后看，佯装镇定地沿着胡同往前走，大脑快速旋转着，思考解决办法。

　　她拿出手机胡乱按了一通，贴在耳边，声音刻意大了些：“喂，顾秦，不是让你来接我的吗，你人去哪儿了，我怎么一直没看见？”

　　“不会没来吧，你还是不是我男朋友了？我要跟你分手！”

　　“你已经在胡同里了？我也在这个胡同啊！”

　　“前面是吧，你已经看到我了？好，那你在前面等着就行了，不用过来，我马上就到了！”

　　她挂了电话，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脚步声依然在，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

　　搬个男朋友出来怎么也吓唬不到？这人莫非是个老手？

　　强压下内心的极度惶恐，看到前面出现的路口，她灵机一动，迅速上前闪了进去。

　　后背紧贴墙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由远及近，借着淡淡的夜色，穆楚依稀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不等那人反应，她猛地蹿到男人背后，一手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疯狂拍打，嘴里骂着：“臭流氓，一直跟我后面干嘛，当你楚爷好欺负是不？”

　　“告诉你，楚爷可是道儿上的，练过！别说你一个了，再来几个你试试，全给你们撂地上去，打得你们跪地求饶，哭爹喊娘，屁滚尿流，遍地生花，打得你连亲妈都不认识……”

　　她骑在那人背上，边打边骂了很久，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

　　男人似乎在说话，而且声音还很……耳熟。

　　她凑近了打量几眼，咽了下口水，望着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唇角抽了两下：“哥哥？”

　　顾秦被她搞得没脾气，脑袋嗡嗡的，偏头看着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姑娘。

　　“楚爷是吧，哪条道儿上的？”

　　他回忆了一下，又问，“刚刚给哪个叫顾秦的男朋友打电话呢？”

　　见她不说话，顾秦笑了一声，带着浅浅的气息：“我怎么不知道有人跟我同名同姓，是你男朋友？”

　　“还今晚上要来接你？不接你就得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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