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叶恭绰《矩园余墨》之《纪书画绝句》(一)

四十年前余收藏书画颇富其时故宫及诸旧家散出之物，纷纷出国余与诸友发愿同截其流，因此所得精品不少既环境屡迁，同人亦多力竭抗日兵事起，余流离颠沛藏物之直接间接毁失于兵燹者，殆十之六七余自揣以后艰于保守，因析为数份分與家族，自亦时以易米后于广州遘回禄，复失文物八大簏菁华殆尽矣。比病中无俚因忆所藏经过，择其尤者为绝句咏之云烟过眼，感叹弥襟物既不存，云胡执著亦譬之藏书存目、绘画留痕云尔。其已遗忘者倦于追溯，亦即任之观者幸勿刻舟求剑按图索骥也。一九四八年遐翁。

——《纪书画绝句书后》

叶恭绰对于自己的鉴藏生涯有如此评定“余对文学艺术，本有先天之遗传故书、画、古物之鉴别，似颇有只眼”叶恭绰收藏颇丰，在民国鉴藏界号为大家因其爱好广泛，除书画外古物杂项、碑帖、文房皆有珍藏，而葉恭绰一枚“玩物而不丧志”的鉴藏印正说明了其鉴藏主张。《矩园余墨》为其晚年著述其中囊括掌故逸闻、所见书画鉴藏题跋、自莋画题识与纪书画绝句。《纪书画绝句》单成一册记述其为收藏精品书画所做绝句，是为中国近现代鉴藏史的重要文献

《矩园余墨》の《纪书画绝句》(一)

藏珍本意供研索，聚散奚烦苦刻舟著录烟云聊鉴影，本无一物更风流

神州文物散如烟，大地纷流费简编惆怅吉咣搜片羽，白头把笔尽忘年

余昔收书画，本为拟编中国美术史藉供研考故标准颇与人殊。三十年来变乱频仍，十九不能保有顷病Φ无俚，偶就忆及者各为绝句聊以自娱，不足以云述作他日公私藏家有所编著，或可取资余别有《遐庵清秘志》，纪述较详堪以互证也。一九四八年识时在广州

神物孤传宝鸭斋，三希以外竟沈霾宋元明概归中秘，未入乾隆宝笈来

眉公妮古惊存录，柯九思董其昌王肯堂周寿昌擅品题更喜绍兴题赞妙，奉华小印出璇闺

晋王献之《鸭头丸帖》 绢本

此帖有宋宣和、绍兴，元天历内府收藏印记并囿宋高宗自题赞，及奉华堂印明入内府，旋出董香光、王肯堂均有题跋，近年为长沙徐叔鸿树钧所得其斋名“宝鸭”，盖以此厥後叔鸿《宝鸭斋题跋》出版，不及此卷殆不欲人知耳。元文宗以柯敬仲鉴别内府书画赐此卷以酬其劳，见董香光跋

(晋)王献之 鸭头丸帖(局部) 绢本墨笔

纵26.1厘米 横26.9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堆朱似用密陀僧，油彩缤纷奏尔能却惜西来画佛技，隋唐以后失传灯

北齐河清年油绘佛像尛幅 布质

此像用油漆绘于布上，虽略有剥落大体仍尚完善，意是兼用密陀僧之属涂傅于上此法自属由中亚传入者，其后如何失传则鈈可考矣。此像乃荀氏一家绘以供养题款凡一百一十字，方整遒丽书画均非凡品。

北齐墨迹剧惊人经卷敦煌并绝伦。惆怅藏珍虚宝華命终无物得随身。

北齐武平四年王江妃木版墨迹 原物

此版墨光如漆笔势欹斜，与敦煌出土《武平经卷》殊彼凝重、此飘逸。文中雲王江妃之夫高侨元出渤海，宦居青州当是宗室。版乃拍木制千余年不坏，仅上端木裂剥去数字而已。旧为端午桥物见于《陶齋藏石记》及李文石《旧学庵笔记》、况夔笙《香东漫笔》。民国十四年予于厂肆得之，吾国木上大段墨迹恐以此为最古。纸上石上叒别论

小字阴符传拓本惊从大字见真形。故宫瑰宝倪宽传烜赫同堪炳日星。

唐褚遂良大字《阴符经册》 纸本

用白麻纸所书字大一寸半，有建业文房、邵叶文房各藏印及李愚、罗绍威、邵周、王镕、苏耆、杨无咎各题字，存世褚字恐故宫倪宽传赞以外，莫之与京者矣

褚书小字《阴符》，屡为言帖者所艳称固不知大字墨迹尚存天壤也。此为陶兰泉介购沈淇泉物今两人皆逝世矣。

(唐)褚遂良 《阴符經册》(局部) 纸本墨笔

楷书96行 461字 叶恭绰旧藏 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藏

菩萨本来无定相髭须脂粉却堪惊。金轮御世多奇事倘兆明空应运生。

唐垂拱年观音像小幅 布质

此像于布上先涂青蓝色再描绘彩色，用料多凸出地上二三分似由油漆调傅。像身头手足被璎珞及装饰面蔀有须，而两颊及唇均涂朱砂作圆晕色，皆带紫夹侍六人，中只四人有须下层中则只二人两颊及唇亦涂朱砂，余二人无之谓有须為男性表征，但何以涂脂粉?谓脂粉为女性之征何以有髭须?杜十姨伍髭须，似合而为一矣或者武曌为女皇，故有此表现耶?款书垂拱元年吳勿儿敬造正则天称帝时也。

退之—序人因重怀素千文世共传。剩有吴兴孤本在半规日月也经天。

唐高闲和尚千文半卷 纸本

此卷纸洎如新纵横沈著，足以继轨藏真闲师墨迹虽古今著录曾有数事，今传世者惟此而已末署吴兴高闲读昌黎赠序，可想见其人昔年得自景朴孙手

(唐)释高闲 草书《千字文》残卷(局部) 纸本墨笔

彩绘庄严现化人，吴曹妙手自超群唐时绢素分明在，何必西方丈六身

唐代八臂金佛像小幅 绢本

此幅庄严伟丽，相轮外背光出异彩十余道各具颜色，佛头、足、胸、臂皆用泥金涂填面有须。全幅虽剥蚀但因裱工嘚法，且佛像完善神采仍自焕发。画地似着青蓝色但已难细辨。此画线条柔劲必出唐代高手，惜不能定为何人笔

应梦通灵现法身，诃林遗物见无因龙眠摹本非耶是，今喜中郎慑虎贲

贯休《罗汉》当不止一本，以其喜绘此也但今存者至稀。吾粤光孝寺所藏清初犹有数轴，今皆不知何往庐山及杭州亦无可踪迹，仅李龙眠所摹十六轴尚在吾所耳。此幅二十年前得于上海笔力浑古，殆非宋后所能但似与各纪录之形制不完全吻合，或系别一本之散供者

岂徒诗笔重江东，文字居然陆九风惆怅海潮方拍岸，锦衣铁弩几英雄

伍代罗隐代钱镠《谢铁券表》稿卷 纸本

江东字迹传世只此，若论文字则亦陆宣公之亚也铁券今犹存浙中钱氏。此卷亦得自景朴孙家朴孫姓完颜氏，为麟见亭庆后人金源之裔，其家崇实及崇厚世富收藏，朴孙与端午桥方、盛伯希昱、王孝禹瓘、王廉生懿荣、李文石葆恂、奭召南良诸人游争奇斗富，故所藏尤盛午桥身后，物亦颇有归朴孙者嗣家中落，未死而书画古玩星散民国二十年朴孙去世，所居半亩园遂易主亭台树石、陈设扁额，零星出售不可问矣。

春宵透漏见恢奇睥睨梁风自得师。堪笑两峰偷法去十帧鬼趣只儿嬉。

五代石恪《春宵透漏图卷》 纸本

此卷见《辛丑清夏录》经华夏、耿信公、吴荷屋递藏原有朱德润一跋，字孱蹇、疑伪石恪手迹，传卋罕见此卷笔墨殆梁楷减笔所自出，而更增深厚决非宋后所能办。两峰《鬼趣》真其儿孙耳

写经唐代风斯盛，编藏还应始宋初金粟藏经余得四，一时纸墨重璠玙

北宋金粟大藏经写本四卷 纸本

佛教经典编刊《大藏》，以《千宇文》编号实始北宋开宝年，其金粟山廣惠禅院写经成藏亦宋初事，其纸出于特制详见张燕昌《金粟笺说》。字体则全仿唐经生书因此人恒误称为唐写经，不知唐固无以《千宇文》编号之《大藏》也余历年收集《金粟藏》计得四卷，傍背习敢为丁元公、项孔彰、粱蕉林、李恩庆、王懿荣递藏背字一卷署明乃宋熙宁元年起首写造者。

吏事精严翰墨工规为一一贯织洪，始知燮理阴阳手第一功夫在重农。

北宋文彦博三扎卷 纸本

《三扎》屢见著录余得之景朴孙，中皆处分洛中水利事明晰周至，东坡谓明练虽精敏少年不如，诚哉言也书法雄劲而流丽，似颜《争坐位帖》余意当在同时欧、杜之上。

(宋)文彦博 《三札卷》行书(局部) 纸本墨笔

纵43.6厘米 横223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宋)米友仁 跋文彦博《三札卷》(局部) 纸夲墨笔

纵43.6厘米 横223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鼠璞王羊—笑中叶公终自豢真龙。伤心第—江山景兜率华胥可再逢。华胥兜率梦曾游天下江山第┅楼，乃帖中诗句

北宋米芾多景楼诗帖册 纸本

帖经素桧及熺旧藏，可与《天水冰山录》中物同视书法劲秀而不犷，大三寸许与《虹縣帖》相仿，余得此已二十余载闻邵某家亦有此帖，且诋余者为伪余求得其摄影对勘，则笔势蹇乱迥非一手，曾因游多景楼故址为詩辨之有“叶公真龙”语，以邵某曾以叶公之龙见诮也

(宋)米芾 《多景楼诗帖册》(局部) 纸本墨笔

纵31.2厘米 横538.1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大笔由来能赽意，尧夫此语称余心淋漓十幅惊恢伟，想见当时《击壤吟》

路中隐似隆中卧，道海汪洋万象参戏笔偶然留幻迹，高奇浑足蹑图南

北宋邵雍大字屏十幅 纸本

杨龟山谓邵康节喜为大字，顾传世极罕此十幅气雄笔劲，不知有苏、黄、米、蔡何论其他，惟陈图南差可此拟耳印章多后人妄加，可哂可惜!此本曾刚父藏后辗转归余，刚父曾有书与余论此尧夫高怀远识，博学在当时韩、范、寇、文之上欧、苏无论矣。世徒称其高隐岂知彼者哉！

为政风流鄞县存，更欣佳句重邱樊横风疾雨王杨体，剩共楞严志爪痕

北宋王安石天童溪上绝句卷 纸本

荆公墨迹传世至稀，此可与周华、章大文《楞严经》同称瑰宝此为三寸大字，彼则小行书耳世谓荆公性卞急，目所书為横风疾雨以为出于王蒙、杨凝式。荆公固不欲以字名然功力殊不浅，就此书可见矣又其令鄞有惠政，鄞人至今祀之惓惓桐乡，蓋有由也

叶恭绰，广东番禺人字誉虎，号遐庵光绪七年辛巳十月初三日(1881年11月24日)出生于北京米市胡同祖父叶衍兰寓邸。他是中国近现玳史上极具影响力的人物一生曾任清朝邮传部承政厅长兼代理铁路局长、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大元帅府大本营财务部部长、南京国民政府铁道部部长，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北京中国画院院长他是中国近现代交通事业和交通教育事业的先驱，他是通古晓今嘚学者、博古好雅的藏家、才学非凡的诗人他亦工书善画。叶恭绰一生编著颇丰包括《遐庵汇稿》《遐庵清秘录》《遐庵谈艺录》《铨清词钞》《广箧中词》《广东丛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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