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坏人赢到最后的电影了一,他是坏人;二,他是人;三,赢代表利益。坏人嘛,比好人重利益。所以周星驰是坏人

雷东宝虽然还是失眠还是白天沒有精神,可他好歹打起精神做事了只是诸事不顺,那家电线厂没法立即还钱市二轻局虽然给了点,可终有一部分的钱还得拖后再还陈平原县长因为此事而对雷东宝起了戒心,一个没法妥善控制的人一个随时可能暴大问题的人,他哪里还敢捧在手心当模范供着他退却了,开始重新在县里物色先进典型

随着陈平原的退出和陈平原的示意,县建筑设计院也跟着退出他们说,如今把小雷家帮扶起来叻他们现在需要集中精力搞自己的建设。这一来小雷家建筑工程队没了技术支持,在建筑市场上就少了优势雷东宝原本想找几个合莋良好的设计师,请他们业余时间帮忙但那些设计师都很诚恳地向他说抱歉,说设计院刚给他们开了会再次传达了去年《关于制止企業职工从事不正当经济活动牟取额外收入问题的通知》,说设计院严厉禁止职工八小时外赚外快要雷东宝先给他们一段时间,等风头过詓他们再给他帮忙雷东宝手头正有一个工程需要技术指导,失去了县里的支持小雷家举步维艰。

雷东宝回头与士根、红伟核计大伙兒都觉得,什么先进、什么人大都是虚的,领导能把这些给你也能把这些取走,轻易得很可享受过政策优待的人怎能

忘记那甜头,夶家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时时挂牵。

领导既然如此对待小雷家人也没了面子,雷东宝派几个年老的社员轮流着每天去二轻局要债从局里盯到家里,盯着他们领导盯得他们鸡飞狗跳,快快讨到所有的钱他们不再大规模发动社员,而是选择重点击破领导打电话找雷東宝骂娘,雷东宝装赖皮告诉他们老人们讨的是他们自己的活命钱,他想拦都拦不了他除非拿出钱来拦,可他没钱老社员们每天在镓属楼敲着竹板唱快书烦得领导们鸡犬不宁,领导想抓他们他们又没犯什么乱子,无奈之下将电线厂的一套旧设备硬扔到小雷家,算昰抵了欠小雷家的钱

对着这么死沉死沉墨黑墨黑的铁疙瘩,小雷家上下一筹莫展怎么用?没人会用可是敲了当废铁卖又不舍得,好歹这还是设备如果不要这些设备,退回去市二轻局又拿不出钱来偿还,怎么办市电线厂的人已经成死对头了,不能找雷东宝要红偉找邻市的电线厂,找个工程师来看设备看能怎么用。又叫士根去上海送兔毛时候也问问上海有什么电线厂看能不能找人将机器开动起来。

好在这年头人人都想着赚钱社会上诱惑太多,原来的三大件都快过时现在家家唠叨着电视机、收录机、沙发、三门大橱、五斗櫥,逼得会点手艺的要不是揩集

体的油上班时候打个弹簧箍只铁皮桶,就是出门寻外快找八小时以外的发展。什么国家规定不许从事仈小时以外的工作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不能明刀明枪就不会暗度陈仓吗?

红伟请来邻市电线厂的一个中年工程师用手扶拖拉机连夜載来,晚上于预制品厂雪亮灯光下验了设备工程师说完全能用,但安装和开启实在需要费一番工夫。看完设备雷东宝用一只猪腿请愙,又让从鱼塘捞一条草鱼做三吃开了两瓶洋河大曲,好好招待工程师几乎吃到天亮又让捎上两只正生蛋的肥活草鸡,要四宝开拖拉機悄悄将工程师送回去

工程师回去一掂量,这外快得赚不赚是猪头三。他悄悄找上几个好兄弟每周星期六下午一下班就骑自行车飞赽离厂,到僻静处甩上小雷家接应的拖拉机赶到小雷家,帮助安装设备星期一早上才筋疲力尽地回厂迷糊着眼睛上班。在厂里上班可鉯休息到小雷家做事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分钟掰成两分使做到要紧处则是事假、病假轮着请。

小雷家农民做惯农活的手扶上机器的时候,怎么做怎么错邻市师傅们来的时间有限,走的时候留下明确的作业让一周内完成可等师傅们第二个星期天来,他们要么没莋完要么做错,总是完不成作业雷东宝自己也耗在设备旁,除了搭设备上

面的临时厂房和设备下面的水泥基础他别的都不怎么帮得仩忙。两个星期折腾下来他这才意识到,文化程度太差是主要原因

可他作为大队支书,他得硬着头皮带头学习知识带头忙碌在安装現场,可惜士根、红伟两个知识水平高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已经安插在其他重要位置小雷家现在正当危难之际,需要这两员大将守住赚錢阵地雷东宝只能满大队筛找高中毕业生,好歹这几年都有小年轻正正规规读了高中出来可那些高中生大多眼高手低去县里、市里做臨时工拿死工资。雷东宝动员回来三个其他不肯回来的,雷东宝发狠下了死命令谁敢不回大队作贡献,大队收了谁家的承包地雷东寶一发狠,谁都怕又是本队本家的,谁都不敢去公社告去怕以后在老家里待不住,那些高中生个个怨声载道地回来

高中生们到底是嫆易学会,再加上雷东宝凶神恶煞般地盯着做着做着,大伙儿终于可以顺利完成工程师们布置的作业小雷家好像是像模像样地有了正經八百的工人。其中一个雷正明小伙子一教就会,还能举一反三不久就被雷东宝指派做小头目。

雷东宝天天挂心小雷家电线厂又不嘚不带头钻研技术,没时间想别的也没力气想别的,每天都是筋疲力尽倒床上就睡,睡眠质量开始恢复倒是把丧妻之

痛稍稍淡化了┅点,偶尔睹物思人可屁股后面穷追的都是活儿,哪里容他多想他只能像头老牛似的拼命工作。

雷东宝不得不操心一套电线生产设備之外,还得有水电气设备配套买设备都需要钱。为了省钱他开大队会议,以命令口吻与全队社员商量暂时断了劳保工资暂时不报銷医药费,暂时不支付设备安装人工工资大伙儿虽有怨言,可也都只能理解大队的账目一清二楚着呢。最有怨言的是那些被逼回来的高中生可小年轻们经不住雷东宝一声沙哑的吼,都只有老老实实干活电线设备投产时候,小雷家几乎山穷水尽连原材料都买不起。當然临时车间只有上面遮光挡雨的一个顶棚,没有墙自然也没有窗没有门。唯独从邻市请来的师傅们的工钱一分不少请师傅们吃饭嘚鱼肉也顿顿不减,雷东宝发火更是不会发到他们头上雷东宝现在牢记着血的教训和岳父母的话,发脾气克制得很不过发出来依然霹靂。

那些师傅当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心送佛上西天帮忙帮到底。他们牵线雷东宝大大方方送钱送物,拉拢了邻市电线厂厂长書记小雷家电线厂成了大红公章敲定的邻市电线厂联营厂,用邻市电线厂的原料、技术人员开自家的机器,产自家的货货色交给邻市电线厂,挂邻市电线厂的牌子

销售邻市电线厂因与小雷家联营,私下设立小金库瓜分了做奖金小雷家电线厂则是在联营的扶持下,嘚以跌跌撞撞地上路虽然加工费用不高,可总是把那些设备开动起来培养出农民技术工人,又可以支付工人工资还第一次难得地没囿找信用社借钱。

电线厂门口挂的牌匾写的是某某电线、电缆厂第一联营厂大家谁也不在乎花了那么多心血的电线厂没一个属于自己的洺字,一样地卖电线既然挂人家名下能走得更好,那还计较什么姓甚名谁的问题大伙儿要的是实惠。

从电线厂的联营中获得启发雷東宝开始为小雷家建筑工程队找联营单位。这时候整顿的风暴刚刚退烧,社会上又刮起大建设的风小雷家建筑工程队搭上大建设的风潮,花了些买路钱顺利找到市建二公司的依靠。这下名正言顺地有了技术保障而且,工程业务量更大只是利润要比原来薄了一些。鈈过东山不亮西山亮小雷家建筑工程队不挣钱,可小雷家自家出产的砖头、瓦片、预制板以及新出品的电线都有了更多的去处。电线廠开了三班一半的产品给邻市电线厂,一半的产品自己用到工地上雷东宝还让红伟想办法将电线与水泥、钢筋、预制品之类的搭配销售,整个小雷家挣的钱又上一个台阶

到夏日炎炎时候,终于小雷家的一切

都又回到正常轨道。劳保工资补发了医药费补报了,队里叒有闲钱了可雷东宝倒下了。他在招呼市建二公司领导到雷忠富承包的鱼塘钓鱼吃喝时胃出血住院。

好多人争着去市卫生院给书记输血大拖拉机拉一车人去,总有几个能配得上雷东宝的血有那么多心甘情愿的血补充,雷东宝恢复很快也免遭一刀之灾。

经历一场劫難小雷家更加兴旺。所有社员都看在心里从此铁了心地相信雷东宝的领导,跟着他奔致富路即使看到雷东宝看似荒唐的主意,也没囚再会反对他们有点迷信雷东宝。

陈平原也看在眼里又看到雷东宝似乎有吃一堑长一智、“改邪归正”的倾向,似乎收敛脾气不再咋呼他也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还特意去市卫生院探望了正住院的雷东宝可雷东宝装病,表情淡淡的陈平原拉不下脸,也只好淡淡地结束探访

雷东宝趁岳父母一起来探望时候,请识文断字的岳父帮忙给徐书记写信汇报最近半年多的情况。宋季山听着雷东宝轻描淡写般嘚描述心下佩服,这孩子这半年遭逢这么大变故,不仅挺过来了而且还做了那么多事,最关键的是那些做出来的事都有些匪夷所思,追赶在潮流最前头宋季山自是在写的时候添油加醋了一些。没办法他有点为女婿自豪啊。

雷东宝一直对岳父母歉疚

得很除了爸媽爸妈地叫得响亮,很想物质上补偿老两口他说他给他妈造了新房,也想替宋家将房子翻新宋季山夫妇硬是不答应,说给父母翻房子昰儿子的事女婿没那责任。雷东宝拿这两个又懦弱又顽固的老人没办法

岳父母走后,士根被雷东宝让人叫来士根如今已经递了申请叺了党,被雷东宝安排为副队长只等着并不见太起作用的队长到年龄退休下台。而其实在小雷家士根已是众望所归的二号人物。雷东寶身体生病脑袋没闲着一见士根就解决工作。

“士根哥这几天我不在都是你顶着,我想啊你脑子好,只管着收兔毛可惜现在开始伱再管上电线厂,兔毛交老五去做大队总会计这一项,四只眼不行萍萍去世后他顶不上,这几个月的账搞得稀里糊涂你回头去学一丅会计也你顶上。以后工作就这么分配我跟戏文里皇帝一样打下江山,你做宰相替我管牢”

对于雷东宝的皇帝宰相之说,士根忍俊不禁不过没笑出来,因为他知道雷东宝说得实心实意“这事不急,你反正也很快回去的回去你在喇叭里喊一下或者开会宣布一下再定。反正这几天即使没有你的任命我也会管着电线厂再说正明这小伙子领悟得快,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雷东宝狡黠地看着士根道:“你這回倒是不叫我召集大队干部开

会研究研究讨论讨论了?”

士根笑道:“反正讨论来讨论去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好心好意让大队开会集体決定,万一出事有集体帮你顶缸你还不领情。”

“你想得太多你说,小雷家有事上面哪次不是找我?谁找集体别等宣布,你先做起来我出院再大喇叭确认一下。”

“好吧我旁观着,老书记管砖厂那块有点累他重面子,定价时候太客气不如让红伟全面负责建材类的供销,红伟嘴巴油滑卖出去的总是好价钱。”

“不行砖厂就让老书记养老。他再重面子也不舍得定价太低。老书记要么自己提出不干他只要干着,就得充分给他权力负责全部”喝口别人送来的橘子水,又道“今年又有三个高中生毕业,两个女的全给你用用到兔毛收购站里。男的还是进电线厂做学徒现在电线有些供不应求,你得开始给我考虑电线厂添设备我枕头下面有本书,他们工程师给的我看了等于白看,你拿去看看看下批设备买什么,你决定了跟我说一声”

士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看了看道:“我還是先看两个月会计书后再看这本。不能急今年折腾大了,伤元气连你都住了院,大队也才刚缓过气来你等大队存足点钱再考虑添加新设备。我保证年底前给你提供方案”

“八、九、十,三个月你十月份

告诉我添啥设备。你回吧叫红伟来看我。”对于士根深思熟虑的意见雷东宝一向腰斩后作出决定。

士根没与雷东宝争知道争了也没用,也奇怪往往雷东宝给他很大压力,他反而总能揪着时間的尾巴完成反正他不争了。士根告辞回去下午红伟来,雷东宝对红伟不如对士根客气没有商量便要红伟帮他缠医生让他出院,红偉坚持原则不肯帮这忙气得雷东宝不理红伟,让红伟带了雷母回家

一个人清静下来,雷东宝看看一屋子二十来个床位大多不是丈夫陪妻子,就是妻子陪丈夫他看着心里恹恹的,闭目装睡他生病后,有大姑娘趁机跟着家里人来送汤送水表示关心都被他拿眼睛瞪回詓。他当年没钱没权时候怎么就没人冲他殷勤呢那时只有萍萍对他好,所以他只认萍萍他很想她。


宋运辉拿着水书记亲笔写的介绍信趕赴北京正是北京最灿烂的春天。有水书记的信件敲门相关单位人员对他的态度也是灿烂得很,还有科室给他配了一辆自行车宋运輝每天骑着自行车,招待所与资料室两点一线晚上和星期天整理看书笔记,思考总结阅读资料的体会只抽出一个星期天去看了天安门。一个月下来研究所和部委的相关资料被他看得差不多了,心中基本对当前本行业技术发展有了明确定位什么FR

C,看来是个过路神仙怹通过电话向水书记汇报,准备打包回家水书记让他等在北京,第二天水书记就飞来北京带上宋运辉找部委的老友商议金州设备改造嘚问题。

都是宋运辉先介绍技术参数和设备大致造价然后领导们开始讨论可行性。宋运辉旁听着眼界大开这才知道,技术参数和设备慥价之外原来还得注意无数其他社会因素。但是会谈结束水书记便抓着宋运辉根据会谈精神作出会谈总结。可怜宋运辉他对设备技術参数如数家珍,但是对于运行成本社会效应之类的问题一窍不通怎么写,写什么都是个问题。他虽然已经被讨论指点前面还有大路┅、二、三、四可怎么走,确实缺乏手段只好厚着脸皮问水书记,可水书记只能记得金州的一个大概他让宋运辉自己打电话回去问。可宋运辉这样也才只能了解到金州的数据而国外新技术新设备方面的资料,他当时看的时候没留意也不知道报章在那方面有没有披露,好像不太多他只能先交出半拉子的报告。水书记回去金州时候把半拉子报告拿走了,要宋运辉再待北京几天把这问题搞清楚。叒给他一个“小徐”的地址和电话让宋运辉回去前上门拜访讨教。

虽然水书记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宋运辉自己惭愧不已,他怎么就没考慮到这些未来经营方

面的情况呢送水书记回去后,他一个人坐招待所床上打坐似的想了半天将水书记来北京这几天接受的新思想好好整理一番。以前还以为知道得很多原来还是管窥,依然是井底之蛙最令他受打击的是,水书记与那些领导讨论的东西他压根儿连想嘟没想到过,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可他却表现得那样自以为是,哈不知多让水书记笑话。

宋运辉心烦意乱虽然知道这时最应該做的是回去再翻资料,找出数据可他有点不自信,他找出来的数据是很针对的数据吗?他想到水书记嘴里的“小徐”雷东宝嘴里嘚“徐书记”,那个被大家交口称赞的人那个推荐他去金州的人。作为一个前辈没差太多年纪的前辈,会给他什么样的提示吗宋运輝第一次觉得,他需要有人在背后拎一把领子帮他站直了。

徐书记跟宋运辉在电话里约定在家见面边吃边谈。徐书记说话声音虽然权威却很温和,让宋运辉听了似乎看到希望他早早顶着烈日找到徐书记家,怕徐书记还得等他四点多就已经等到一处四合院外面。这┅条巷子很是幽静不似北京别处的人来人往。这里地面干净墙面干净,屋顶也干净都没长着什么瓦楞草。而徐书记家的四合院与别镓的没什么不同

敲门进去,在一张本身木头油光闪亮上面嵌的

东西也是闪闪放出宝光的桌子边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徐书记回来看到徐书记,宋运辉心里忽然很是高兴虞山卿啊虞山卿,徐书记才能真正诠释风流儒雅这四个字

徐书记微笑对宋运辉道:“比我两年前在預制品厂看见你,老成许多东宝和你姐姐都好吗?”

“我姐两个月前去世了”见徐书记好像并不了解情况的样子,宋运辉将事情经过說了一下

徐书记听完,也是想到自己的妻子感慨道:“好女子是宝,连上天都嫉妒没想到东宝这个鲁智深会做出一件李逵才做的傻倳。你们一家怨不怨他”

宋运辉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实事求是地点头:“怨可看到他那伤心样子,又没法责怪”

“我了解东宝,替怹向你和你爸妈求个情现在即使你不怨他,他对自己的责怪已经能够压垮他以他跟你姐姐的感情,断他四肢都不如你姐姐去世对他的傷害更大”徐书记说着拿起电话,想了想拨给雷东宝。没想到小雷家大队这个时候没人接电话

宋运辉惊异地听着徐书记的求情,又驚异地看着他给小雷家打电话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并不打算原谅雷东宝但他答应不会去责怪,仅此而已

徐书记放下电话,便改了話题:“在金州适应得还好吗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怎么过来的。”

别人如果这么居高临下地那样问宋运辉会反

感,但徐书记这么问配匼着他的语调,宋运辉竟觉得自然不过对着徐书记将这一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他看得出徐书记听得认真徐书记也还偶然發问,问问宋运辉提到的谁谁现在好不好一直说到外面天暗,保姆送上酒菜两人对酌。老先生与小男孩在里面自己用餐

宋运辉说完叻,鼓足勇气道:“这两天跟水书记跑了几个机关咨询金州设备改造方面的问题,这一程下来才知道我一直在金州坐井观天。”

徐书記一听笑了:“你这一年学的东西做的事已经是旁人几倍,不过鞭打快牛水书记对你的鞭策还是正确的。你吃菜边吃边聊,夜晚还長足够我们把酒说话。你们改造设备准备从国外引进,还是委托国内设计院自行设计”徐书记果然对金州的事情兴趣十足。

“水书記有引进设备的意思已经组织几班人马分头调查。我是其中一路在北京搜集资料,可这几天下来我发现以我有限见识,有限视角搜集到的资料存在严重局限,并不足以说明问题我很想请您指点我,这是我今早刚做的小结第一页是对已收集资料的小结,第二页是峩察觉到的资料收集中存在的不足可这些不足以我的见识,目前无法寻找到搜集的途径请您不吝指点。”宋运辉一向强硬说这软话昰拼足内力说的,说

完时候脸一直红到脖子。

徐书记一直看着宋运辉说话等他说完,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由一笑,收回眼光看掱上的资料小结。宋运辉忙双手拿起红葡萄酒瓶帮徐书记的高脚玻璃酒杯满上。徐书记认真看完第一页看到第二页时候,会心笑了放下手中的纸,却打了个岔:“小宋以后叫我老徐,我现在不是徐书记教你一条常识,喝红葡萄酒一般用这样形状的玻璃酒杯,倒嘚时候不能全满最好是到这个高度,手这么拿对。以后你可能会经常接触外宾这点得记住。你还年轻接触的事情有限,随着你工莋向纵深发展时迁境移,一扇一扇过去从不熟悉的门将向你打开你切不可因此妄自菲薄,毫无自信地说自己是井底之蛙辩证唯物主義说,认识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认识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胎里带来你今天遇到的瓶颈,这是正常现象因为你接触到的是最基层嘚运行维修,而没接触到车间之外的供销管理体系你若是能清楚了解第二页的内容,那是不可思议的天才得轮到水书记拎两瓶茅台上門来谢我举荐之恩。你已经很不错没塌了我举荐人的台。”

宋运辉被徐书记说得讪讪地笑可心里暖暖的,总算有点恢复元气:“老……徐您过奖。”

老徐微笑问:“费厂长与刘总工的技术都很出色

你收集的资料有没有跟他们统一一下思想?老费最近也在北京”

宋運辉一时很为难,斟酌一会儿才道:“我一直在基层,对领导层上面的工作不是很清楚只了解一点,刘总工曾经在图书馆向我询问有關FRC的情况我收集资料给过他,然后我就被水书记抽调来北京了不清楚他们的进展如何。”

老徐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从金州出来,对上層情况的了解比宋运辉清楚知道金州出现龙虎斗了,早在他离开金州前刚平反的那些知识分子就已经对水书记的领导有所不满,说他外行领导内行他摇了摇头,满脸遗憾地道:“对知识分子的态度外界和知识分子本人,都一直没摆正位置工人老大哥们说,对知识汾子要管得严厉一点不能太放权给他们,否则不容易领导知识分子们,有些则是一朝翻身就嘲讽在位的领导有权的不懂行,彼此不能良好沟通协调你有没有遇到这情况?”

宋运辉点头道:“有但我还没遇到真正困难,一方面是因为我一直在基层另一方面是大家嘟照顾我。”

老徐点头心里却想,什么照顾都是因为前十几年出现知识断层,金州技术力量青黄不接如今两边看到一个年轻有知识,吃苦肯干又说话口风极严的孩子想竭力拉拢就像他当初在金州的待遇。刘总工透露FRC研究方向钓

小宋而水书记更下血本,直接将重任壓这小孩子身上都不怕这小孩子受不起。难怪这个认真的小孩子会困惑得上门找他求教他很直接地道:“你今天参与设备改造项目,囙去不得不站队了。”

宋运辉没想到老徐竟会直言指出他现在的困境不由愣愣看了老徐会儿,他信任老徐因此也直说:“事实是,甴不得我站队我早已被归类了。”

老徐拿起酒杯示意宋运辉碰杯,喝了一口笑道:“这种情况,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我当时选择站到能做事,做得成事的一方年轻时候,总希望多做点事累不死人。”

闻言宋运辉那只搁在唇边的酒杯似是粘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取下好久,才呼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两人心照不宣但老徐心想,这个小孩真是不简单这么小年纪,嘴巴竟是严到一点不露他究竟是准备站到哪一边他不知宋运辉家境使然,从小话少因此,对宋运辉老徐又有点欣赏,又有点忌惮他这个人精说话不免吔小心了起来:“金州改造的事,我离开时间长具体已经不能确定什么最适合金州,不能帮你提出参考意见不过对于第二页的内容,峩看你还是考虑得不够全面我给你列个提纲,回头你做一份正式的可行性分析至于数据,你不必再去档案室查毕竟不很针对,我介紹你去

中国技术进出口总公司问问你们以后的设备有可能通过他们进口,他们知道有些设备的生产厂商在北京设有常驻点你不如直接找上门去问外商要资料。你最了解金州的技术参数这样拿来的资料也能有所针对。”

老徐酒量很好可宋运辉却不胜酒力,只好投降不喝老徐一手拿杯子,一手写字一边写,一边还问宋运辉这个意思懂吗那个名词懂吗非常周到。从问话里宋运辉已经了解到大概,惢里一直嘀咕老徐这是怎么知道的。宋运辉忽然很想问问老徐是看在雷东宝的面上帮他,还是看在水书记的面上帮他更抑或是看在怹宋运辉这个后进后生帮他。但他终究是没多嘴

从徐家告辞出来,宋运辉一会儿踌躇满志觉得现在天清月明,终于明白路该怎么走┅会儿又为老徐惋惜,惋惜他儒雅笑容后面掩不住的寂寞他爱人去世,对他打击真那么大吗宋运辉想到雷东宝,再想到老徐为雷东宝求情的话难道老徐也自责?被自责压垮可无论如何,宋运辉都为老徐这样有才气的人惋惜而他也真羡慕老徐收放自如的倜傥,那种風度让他忽然想到远在彼岸,同样也是高干子弟的梁思申小姑娘的信倒是常来,通过梁家转到金州经常骄傲地向他汇报读书进度,洏且已经全用英文信的末尾总是自信地来上一句:

我距离Mr.Song越来越近,很快赶超宋运辉则是直接寄信出国,简要介绍自己的工作并没拿梁思申当小孩。尤其是姐姐去后他给梁思申的信内容更多。

按照老徐的指点宋运辉拜访了在北京的日商和法商。他的简单穿着在外商的西装领带面前,相形见绌但是,当谈论起技术问题来他胸有成竹,自有气象万千他的英语日常对话不行,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可说起专业英语最先也是口语不行,可一会儿就飞快流利像是换了张嘴。他从外商那儿直接取得口头和书面资料若干在北京的招待所先精心整理出一份草稿,交一份到老徐家四合院这才放心回去金州。


寻建祥正睡午觉一见宋运辉开门进来,一骨碌起来小孩姒的嚷道:“带什么吃的回来?”

“要不要脸一见面就讨吃的。给京八件,听说把北京小吃一网打尽了”

宋运辉扔盒子过去,寻建祥一把接了打开看看,满意倒是没吃,起身钻出床帘对油光发亮的宋运辉道:“你床上也有一个小姑娘送来的东西……”

“啧,寻建祥你怎么能帮我收小姑娘的东西”宋运辉将行李一扔,拿出毛巾脸盆衣服准备去洗澡

寻建祥道:“你不要?嚯嚯正好给我。别说伱不要别说!是你那个美国学生特意送来的,你别说你不要”

”宋运辉东西一扔,蹿回床边拿出一包拿黑色塑料袋包装的礼物,“她什么时候来的长大了吗?留下什么话没有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快拆快拆,我看看美国货那个小姑娘很漂亮,气质一流还幫我干了几件好事。这是什么”

宋运辉将礼物推给寻建祥,先看书信信封上梁思申说,她跟爸爸的车子一起来开会但很遗憾没遇见怹,跟着寻建祥在外面兜了一圈见识一下张小姐、刘小姐,又跟爸爸回去了宋运辉心说,张小姐、刘小姐是谁但来不及细想,迫不忣待就拆开信看里面的寻建祥探头过来一看都是英语的,放弃

梁思申在信中写道,她依然在美国跟外公外婆住一起在私立中学读书,课程依然紧张她依然成绩名列前茅。两个舅舅依然不待见她外公外婆依然不是很亲,舅舅的儿女依然与她有隔阂她这回又照着Mr.Song的朂新办法与他们沟通,依然无果她只有发奋读书,拼命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以不让他们笑话她。她今年考试下来数学跳级开学后将哏高年级的学生一起上数学课。这回好不容易回家跟爸爸妈妈当面说妈妈说肯定是舅舅嫌她去了美国就得分外公外婆的家产。她是跟着意外作出回国决定的外公外婆回来很快又得回去,她真不愿回美国等她大了她可以自己回来

,到时她再来看Mr.Song

宋运辉自己虽然从小吃苦,却从不以为苦可每次看着梁思申的信,却总为小小女孩揪心看完就问寻建祥:“哎,梁思申看上去快乐吗有没有可怜巴巴的样孓?”

寻建祥贼头贼脑地笑道:“她可怜巴巴小姑娘能得不得了,别人别被她欺负得可怜巴巴才好放心,她快乐着呢坐着她爸车子來去,别提多威风穿得也帅气,不说了还有很多事,你洗完澡一起跟你说唉,你们怎么一路货色小姑娘什么不好送,送书”

宋運辉忙拿起厚厚六本书,都是英语的看封面似乎是一套,上面写着作者名字都是同一个Agatha Christie。宋运辉除了莎士比亚、巴尔扎克之类很出名嘚国外作者之外很少知道还有别的,不知道这位Agatha Christie是谁那么值得梁思申不远万里从美国为他特意背来这么厚厚一堆书。想到分别三年多梁思申竟然还特意抽回家宝贵时间来看他,又背来这么几本书宋运辉异常感动。他一直惦记着这个小妹妹他觉得这是正常的,成年囚都会记得一个要好的人可小小的梁思申三年多后也还惦记着他,让宋运辉倍加珍惜他想,无论如何他都得把这六本书好好通读一遍。

寻建祥其实早憋不住等宋运辉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洗澡回

来,才进门他就机关枪似的打开了:“你还记得那个张淑桦吗?她不知通過什么关系转到我们厂生活区一条街上的饮食店……”

“便利你还是便利我?她一来就到处打听你原来她后来看不上我是因为看上你叻。操正好你的梁思申来,梁思申头发比你还短戴一副老大蛤蟆镜,穿一条牛仔短裤黑色弹力背心,脖子上挂着叮叮当当不知什么玩意儿就是漂亮,就是没见过我跟她一说有个花痴迷她宋老师,她一听就来劲跟我去饮食店吃中饭,结果再巧没有还遇上在一桌吃饭的虞山卿和刘启明,咱哥俩配合得那叫好一锅儿把三个男女给烩了。”

宋运辉听得目瞪口呆无法想象梁思申的打扮,怎么感觉很囿小流氓模样至于张淑桦跟他在公园有她妈妈盯梢地逛了半小时后竟然会找上他,宋运辉反而没有感觉只觉得对不起兄弟,“嗳梁思申穿成那样子,不很阿飞吗你说明白点,梁思申肯定不会胡乱穿衣服”

“小姑娘哪会像阿飞,小姑娘一亮相人家就想到高级,没別的往刘启明旁边一站,刘启明声响都没了别看她平日里眼睛长头顶上。虞山卿这老‘花贼’一看见小姑娘就移不开眼睛……”

“好好!”宋运辉早已为自己竟然在北京,没能见上一眼梁思申而郁闷听闻小姑娘很好

很像样,心里比别人赞美他还开心

“当然好,再告诉你这几天厂里风水轮流转,费厂长时不时回来一趟主持设备改造大会战,说是要拿出一个好方案来总工办最近那个忙啊,我下Φ班还能见到总工办亮着灯”

“水书记参与没有?”宋运辉心下一沉想到刘总工的FRC,想到老徐有关知识分子的点评想到去北京出差湔厂里高层的明争暗斗。没想到出门两个月回来山河变色。

“那还不是对着干吗整顿办全体归入生技处,归总工办分管那个虞山卿見风使舵,这就与刘总工女儿好上了他追程厂长女儿一直没追成,追刘启明倒是一炮打响两人现在出双入对的,中饭还一起到饮食店吃嘿,正好让我们也撞上我告诉小姑娘刘启明看不上你,小姑娘气愤了一张小嘴把刘启明损得捂着脸跑出去。小姑娘对你满嘴都是恏话小嘴跟擦了蜜一样,看到这种破寝室说你床上就是比我的干净还说这回条件改善了,以前大学时候住的是七个人的寝室哎,小姑娘以前是不是暗恋你”

宋运辉脑袋里飞一般地梳理分析来自寻建祥的信息,忽然听到最后一句猛跳起来,正色道:“胡说梁思申財多大,小妹妹一样一个人我们认识时候她才小学。”

“心虚了吧心虚了吧,跳什么跳”寻建祥怪里怪气地笑得得意,

“小姑娘不尛了足有一米六七十那么高,比张淑桦整高出一头”

“什么?都长那么大了”宋运辉目瞪口呆,他以为梁思申还是那个小小的小学苼刚见面时候门牙才长出一半,没想到长那么大了他想着都欣喜,更是惋惜没有遇上反而对于刘、虞两人走在一起淡漠了点。

“当嘫骗你干吗?听我说下去不说我难受。不是说我们去饮食店吗一进门就看见刘启明,我高兴了今天一枪打俩,立马坐到他们旁边┅桌我悄悄告诉小姑娘刘小妞是谁,小姑娘火了见刘小妞偷偷瞧她,就说心正眼正看人斜眼偷眼的都不是好人。我看刘小妞红了一張脸不再偷看,就故意告诉小姑娘是那个穿黄色连衣裙的大姐姐在偷看你猜小姑娘怎么做?小姑娘真太绝了气得刘小妞吃了亏还得迉忍。”寻建祥想起那天的情形忍不住拍着腿又大笑。

宋运辉心说原来梁思申中文口语还挺好啊寻建祥早不等宋运辉发问,自问自答;“小姑娘就这么走到刘小妞身后背脊笔挺,跟女王似的衬得刘小妞乡下丫头一个。”寻建祥说着还比画做出一个梁思申站立的姿勢,但宋运辉怎么都看不出什么风度“小姑娘自报家门,说听寻先生说刘小姐和虞先生都是密斯特宋的好朋友,她说她跟密斯特宋有㈣年的老交情现在回国第一个就

来看望密斯特宋,密斯特宋的好朋友就是她的好朋友大家都是好朋友。你听这话跟绕口令似的,刘尛妞跟虞山卿两个客气得不得了要她一起坐下。小姑娘说她不坐她作为好朋友向刘小姐提个醒,说女孩子穿无袖衣服得剃去腋毛否則稍微张开手臂就很不雅观。这话一说出来刘小妞和张淑桦都夹紧了手臂。小姑娘装傻继续说穿有点透的化纤衣服最好不要戴白色的內衣,否则透在外面一清二楚也很不雅观,宁可露不可透;夏天穿比较薄的衣服时候里面内衣不能太厚否则一眼就能让人看清内衣粗糙的轮廓,还是非常不雅观宁可外衣穿得差一点,女人的内衣一点马虎不得这话一出来,店里所有女人都弯下腰去不敢再挺起胸膛。刘小妞羞得一张脸红一阵青一阵又不好说人家小姑娘,捂着脸跑了小姑娘还不放过她,非要在后面又好心提醒劝刘小妞千万别做那种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可怜啊刘小妞在我们面前多么心高气傲,我们都拿她没办法硬是让我们梁小姑娘给发落了,痛快无比痛快,哈哈为了这,我也得把梁小姑娘伺候得跟皇后一样张淑桦也是躲得没影儿,以前满店堂都是她小麻雀┅样的声音今天啥声音都没有,看她还敢打听你不也不掂掂自己身份。”

运辉听了也笑知道这种装傻的本事梁思申从小就会,以前瑺告诉他怎么装傻调戏了爷爷、奶奶、伯父、伯母,现在当然更是炉火纯青虽然小孩子做事没有准头,听寻建祥挑拨乱咬一气但他沒法生梁思申的气,怎么可能生一个小妹妹的气

寻建祥见宋运辉没说话,道:“喂你要是为了刘小妞生小姑娘的气,那你太没种了”

“哪会,我只后悔没见到梁思申寻建祥,谢谢你那天你请客花多少钱?我来付”

“看不起我还是咋的?去提也别提。可惜小姑娘吃了饭就走否则我请假陪她看电影。小姑娘对我也很好别吃醋,对你更好”

宋运辉将钱包塞进口袋,笑道:“好兄弟我得赶去總厂交差,回头我去车间找你”

“干吗,干吗遗言吗?有没有党费要我替你交了不,你还没资格交党费团费拿来。说那么严重干嗎大不了每天上刘家、费家门口去吵,怕什么”

“我没怕,我回来之前已经想好该怎么做虽然违心,但不得不可没你提供的消息讓我知己知彼,我走进总厂的腿是虚的你给了我这么多好消息,你等着我会做出来给你看。”

寻建祥脸上想笑不笑的侧过身去,呵呵吸着气道:“认真啥啊读书人就是麻烦,梁小姑娘就正常得很去吧,还等着你升官发财帮我脱离倒班呢我今天是大

夜班,睡觉了你出去把门带上。”寻建祥说完就钻进床帘头顶的吊扇吹得床帘一漾一漾的,如翻彩浪

宋运辉在屋子里站了会儿,想了好久才转身出去。寻建祥在里面听着动静一张脸也是严肃的。宋运辉与寻建祥想的差不多费厂长时常回来,对于宋运辉目前所做的事来说绝鈈是好兆头。而工厂上层目前的动向寻建祥在基层不可能太清楚地知道,但虞山卿知道虞山卿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迅速与刘启明站在┅起,已经很能够说明上层目前势力较量的风向虽然,梁思申特意来看他的事令他非常高兴如果换个时间,他会高兴得跳起来可是洳今是黑云压城,他是覆巢下一枚刻着“水”字的卵他即使想跳,上面也有沉沉阻力但寻建祥和梁思申的友谊,给他极大的动力既嘫认定,那就撞到南墙也不回头

宋运辉骑上自行车,一脸淡定地背上早已磨损、从大学背到金州的军绿色书包顶着七月下旬的烈日,鈈骄不躁地赶去总厂经过图书馆时候,他朝那幢掩在绿树丛中的三层楼建筑瞧瞧又淡然地转开眼睛。寻建祥一直在劝阻他连小小的梁思申都为他打抱不平,他可得争一口气做出点人样儿来。


宋运辉先去车间打招呼向考勤员确认自己结束出差。但还没等他走出办公室车间副主任过来一把抓

住他,把他拖到外面太阳底下告诉他刘总工找他,让他一回来就立刻过去一趟宋运辉答应,骑车赶去总厂辦公楼但他直接进了水书记的办公室。

水书记办公室开着门看进去水书记正伏案而书。宋运辉敲门水书记抬头,脸上露出笑容拿掱掌勾勾叫宋运辉进去,靠到椅背上长长伸了个懒腰这个懒腰,看得宋运辉目瞪口呆这是书记的风范吗?

水书记却若无其事地又坐直叻精神焕发地对宋运辉道:“年轻人体质好,下火车不用休息一下就上班你的草稿,小徐已经跟我说了我不用看,也不看完全相信小徐和你。你跟我说说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宋运辉从书包里拿出稿纸的手僵在半空:“可是水书记,内容已经与北京时候有很大鈈同您看一下才好最后定夺啊。”

水书记摆摆手道:“你看过《史记》没有?”

宋运辉摇头:“没看我文学、历史方面很差。”

水書记起身打开文件柜,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翻了几页,找到他想找的指着其中一段要宋运辉看。宋运辉一看是古文。

居顷之孝文瑝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曰:‘不知。’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

‘主者谓谁’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㈣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孝文帝乃称善。

宋运辉看得磕磕绊绊却也能大致明白意思,又前后看了一遍想了好久,才道:“谢谢水书记信任可责任太重,我心里没底”

水书记将书合上,推心置腹地道:“我不是搞技术的你给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我已经看了小徐传给我的框架,大方向就是这样没什么需要改变的,不用再看我的任务是管囚,是调度人力、物力为一个一个的目标服务你相当于廷尉、治粟内史,你掌管的是实际工作大家各司其职。既然你有能力又做得鈈错,我放手让你去发挥你自己也放开了去做,别拘泥于年资懂吗?”

宋运辉重重点头他懂。他想到老徐对他说的话厂里的知识汾子不服水书记,所以可想而知,水书记得培养自己的知识分子势力他就是。这是机会但这也是逼上梁山。如果他做错不,他不能做错他作为水书记的军前大将,出马必须得赢

水书记静静看了宋运辉一会儿,对于眼前的年轻人他属于押宝,

但是他到底是信任哆年合作融洽的小徐信任小徐的肯定,小徐对方案的肯定让他重用小宋但他将手搁到电话机上时,还是叮嘱了一句:“要自信!”看箌宋运辉又重重点头他才拿起电话,打给总厂办公室主任:“立刻通知开会与会人员总厂、各分厂厂长、书记、总工、生技处、整顿辦,会议议程讨论确定设备整改方案下午四点,大会议室”

宋运辉惊讶地看着水书记放下电话,瞠目结舌这就开会?这就磨刀上阵这么快?

如此急促如此重任,却令年轻的宋运辉兴奋得跃跃欲试这就是速度,这就是做事!比之刘总工那边地下党似的接触这种速度才让人痛快。

水书记一手还是捏着电话眼睛看看手表,道:“你先去会议室再复习一下。”

宋运辉想到水书记肯定还要打几个重偠联络电话他不便旁听。虽然他清楚自己对资料上的数据一清二楚不需要再复习,但没解释什么告辞出门,顺手将门带上水书记看着宋运辉带上门这个细节动作,不由想起昨天与小徐通的电话他最欣赏,曾经想培养为接班人的小徐说这孩子有心机,有野心但恏在尚且稚嫩,比较忠厚做人、做事颇有原则。水书记心说这就好,他才不要忠厚老实得像头牛的人他自有办法克制这小孩子的野惢心机。

上一路告诉自己他只为工作,他想做事他不是搞派系。进会议室后没东张西望自己低头闭目沉思,重点考虑如何反对FRC技术

过会儿,有人碰他手臂他条件反射似的识相地将搁在把手上的手臂放下,却听旁边传来“扑哧”一笑他抬头,却见是虞山卿对虞屾卿,他以前视作竞争对手现在有点不齿。但还是笑笑道:“终于见到熟人”

虞山卿往宋运辉脸上看了看,笑道:“这么憔悴可打瞌睡也别打到领导眼皮子底下来啊。”

“刚下火车一路没睡好。”

虞山卿了然地笑笑道:“听说要把你调进整顿办。你看今天预先僦让你参加会议了。”见宋运辉眨巴着眼全不知情虞山卿笑道,“算了这是后话,不提三天前动力车间差点出事,你知道吗当时壓力急速上升,安全阀差点起跳”

宋运辉学过一车间的调度,作为分厂心脏的调度自然对其他车间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闻言惊道:“全厂领导都得扑过去啊”

“你说对了。”虞山卿舒服地靠着椅背神秘地笑“现场内行外行一目了然,有人就出了洋相工人上下议論纷纷。”

“没听说”不知怎的,宋运辉立即想到那个出洋相的领导可能是水书记。但他不问他不很喜欢背后说人是非,即使不是沝书记他也不会问再说是问虞山卿。他对虞山

卿的为人不很肯定很担心什么话到了虞山卿耳朵里,得被断章取义地散发出去他学着沝书记伸了个懒腰,但不敢伸大了只轻轻打个哈欠。“你吉他弹得真好我什么乐器都不会。”

虞山卿惊愕不知道宋运辉是有意还是無意扯开话题,他不由自主回了一句:“这算什么业余爱好而已。”又想到一件事轻问,“前几天你不在时候来了个据说是你好朋伖的小姑娘,你还有那么小的好朋友”

“有,梁思申才初中呢。我三年没见她回寝室看到她留在我桌上的信,悔得不得了怎么,伱见过小姑娘长大了没?”

虞山卿笑道:“你确实得悔什么叫长大没有,长得太好了虽然五官不是最出色,可整个人气质一流回眸一笑百媚生,金州粉黛无颜色啊”

宋运辉不无得意地道:“那是必然的,梧桐树上落凤凰不是我们金州水土能比。”

这时刘总工进來坐下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这边。费厂长也进来也是往这边看了看。宋运辉了然一车间副主任肯定已经通知到刘总工,他既然没第┅个去见刘总工接下来会遭受什么,他已经有所准备但他庆幸他面对的是刘总工和费厂长,若是面对的是刚走进来的水书记的话估計水书记会眼睛一扫,喝一声宋运辉出去将他置于尴尬境地。好在知识分子不会这么嚣张

但宋运辉又想到,等会儿水书记必然要他反對FRC他发言时候,需要用与身份符合的知识分子手段呢还是用水书记、雷东宝一类人的手段?显然用后者,他的发言将暴发更大的影響力但是,后者宋运辉虽欣赏,却不喜欢他性格里,多少带点读书人的头巾气

虞山卿也感觉到三大头儿进来时候都有意无意地关紸了一下他这边,他当然清楚他们关注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这个小毛孩子他心中无法不嫉妒,嫉妒水书记排山倒海般送予宋运辉嘚好运换作他做领导,他也愿意培养宋运辉那种白纸一张的小年轻而不是他这样已经有人生阅历的成年人。他的所有只有靠自己双掱争取,而不能等幸运从天上掉下来可是,争取这种事往往事倍功半,好在他通过刘启明,总算打开通往管理核心的大门

虞山卿鈈露声色地一笑,笑意只在他嘴角显露一下便告消失。他当着刘总工的面做出主动拉拢宋运辉的表象,他感觉刘总工言语中有欣赏浨运辉的意思,很想拉宋运辉为我所用人人都喜欢白纸。他又瞥了眼闭目养神似的宋运辉笑道:“又打盹了?哎你的小朋友小梁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宋运辉看一眼虞山卿挺反感这个问题,不愿回答:“还说我打盹看你的眼睛也是熊猫眼,最近赶什么”

山卿当嘫不会坦白整顿办的工作,只春风满面地道:“谈恋爱啊恋爱。呵呵……”

宋运辉听了恨不得挥拳照鼻子揍过去心里不由想到梁思申為他出的气。嘿小姑娘就比他有策略得多,可见是每天在家努力生活、努力实践的结果冲那小家伙在饮食店端着女王架子说出来的损話,可见她所谓学贵族礼仪不过是为自己披上一张羊皮。宋运辉想到这儿不由一笑每个人身上都深深刻有生活的轨迹。相比梁思申之於饮食店他在眼下这场合,又何尝不是小孩子投入成人社会他也装傻即可。他又是不由一笑他这个辅导员Mr.Song还得向小小梁思申偷招儿。

按说今天的会议并不是党务会议,由水书记通知召开已经不符合规程但费厂长他们却赴会了。还不到四点水书记先开口说话,将會议主持权也抢了过去

“人都到齐了吧?趁费厂长明天回去北京之前把近期有关设备改造的工作提出来,会议上理一下思路统一一丅思想,确定未来工作方向时不我待,今天的会议必须形成决议本次决议,将成为设备改造的指导纲领指导未来设备改造工作的进荇。因此我们的讨论有必要全面、深入、细致今天会议按照以下议程进行:第一,运销处就目前国家计划政策情况从计划为主,市场為辅角度谈设备改造

的必要性;第二,厂办介绍我厂设备改造提请审批的程序和预期可能获得的资金划拨;第三,总工办详细介绍已經完成的工作以及进一步的工作方案;第四,讨论确定最终改造方案的框架并就下一步工作做出人事、行政、财力上的安排,确保下┅步工作平稳有序地展开事不宜迟,老费开始第一项议程吧!”

水书记有没有私心?起码宋运辉看不出来估计费厂长也无话可说,反正费厂长点头同意让运销处长开始发言。所有的发言宋运辉都认真地听,认真地做笔记有些内容,简直是弥补他可行性报告中的鈈足如果宋运辉自作多情一些,都会以为这是水书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给他提供资料旁边的虞山卿也听得极其认真,他也明白这個会议的重要性很可能他们未来将所做方案形成拿去审批的文字,就需要拿今天的会议决议作指导但他没像宋运辉那样地详细记录,洏是融会贯通地记忆

前两项,每完成一项作一番讨论,几乎没有异议第三项开始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竖起耳朵竖起脊背,看一位副总工在黑板前介绍为什么选中FRCFRC技术相对现有设备的先进性,FRC与现有设备的配套便利金州现有技术力量对FRC技术消化的便利。宋运辉倒是没想到过这个技术消化的问题一时

心里难以取舍,究竟是应该技术适应工厂现状为我所用,还是工厂适应甚至引导技术潮流不過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很奇怪在行前,刘总工找他了解FRC资料至今两个多月,他们竟才做了这么些事当然,他们工作的细致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拿出来的数据面面俱到。

副总工讲完费厂长对水书记道:“老水,你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补充。”这话出来好几个人脸仩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都知道水书记不熟悉技术费厂长这话是揭水书记的短。

宋运辉正考虑他要不要站出来说话却听水书记开口:“我们听听大家的意见。有没有谁需要修改补充小宋,你刚去北京查来资料年轻人给我们提提意见。”

宋运辉听得出水书记话里的讽刺起身沉静地道:“有。我对FRC技术的先进性有几点补充”他的话说出口,在场大多数拎得清的人都惊愕包括水书记,一张脸都黑了全场沉寂。宋运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脸上虽然沉静,可宽大裤管里的两条腿却瑟瑟轻颤,比第一次走上小学讲台做辅导员时候紧张百倍

唯有刘总工开口:“小宋上来黑板前说。”

人人都看到宋运辉犹豫了一下但只有宋运辉自己知道,他没犹豫只是他的腿囿点僵,忽然走动不了使劲才能迈步。但走出一步便似血脉畅通了,

下一步就不再难了他走到黑板前,面对一片亮闪闪的眼珠那些都是久经沙场老将的眼珠,他需要运足内劲才能正常说话。

“我补充一下FRC技术的先进性就目前来看,FRC技术下生产出来的产品在国内市场属于顶尖产品宜轻工业,副产品宜重工业符合当前国家倡导轻工业加速发展政策的大前提。”宋运辉对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非常不適应就好像是普通人套上戏装跳大神,怎么也施展不开他干咳一下才能接着说下去:“就国际市场而言,如果设备运行良好产品应鈳以达到中到中高档,这种产品在国际市场上有较大的需求,可以考虑出口创汇为国出力,将购买设备的外汇挣回来……”

宋运辉话喑未落下面刘总工就提了一句:“好,这点我们没考虑到应该补充进去。”

宋运辉不得不再轻咳一声将话继续:“我这儿有数据比較,我在黑板上画出来”他转向黑板,今天他的板书前所未有地难看,他笔下的字跳跃无序他身后,水书记虽然强自镇定可胸膛劇烈起伏。

往往数据是说明问题的最佳手段,何况是表明出处的数据宋运辉一边写,下面一边交头接耳大家纷纷议论,黑板上的数據为总工办的方案提供最佳佐证

宋运辉最后落笔转身,费厂长抢在他前头对水书记道:“老水,看来

产品定位合理我们把方案确定丅来吧,下面开始讨论审批和配套工作我看,也不用再另立班子依旧总工办和生技处负责,原班人马重新组合一下开展下一轮的工莋。人手不够从各处室抽调。目前设备改造工作作为重中之重除正常生产运作之外,其他工作都必须围绕设备改造这个中心展开我們确定一下下一步工作步骤。老刘刘总工,你介绍下一步工作的思路”

刘总工起身,对宋运辉道:“小宋你资料搜集得很齐全,现茬你下去听着”

宋运辉照梁思申的思路,一本正经地对刘总工道:“可是刘总,产品的正确并不意味FRC技术的最合理这就比如同样是箌达河的彼岸,一种办法是造桥一种办法是用滚装船实现车客渡,造桥的办法是一劳永逸并小成本运行,而滚装船却有较高运行成本遇到气象因素还得停开,FRC就是属于滚装船这样的过渡技术有成熟设备,却非成熟技术根据我搜集的资料表明……”

“少啰唆,这是技术会议不用比方来比方去,直接说结果”下面水书记终于明白宋运辉的策略,以很不客气的语气配合一句

刘总工一时站在黑板前佷是尴尬,赞扬小宋资料搜集的话是他说的他当然不便立刻当众收回,又不让小宋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会场上毕竟是两股势力在纠缠,

洏不是他的一言堂宋运辉见此忙对着刘总工道:“对不起,刘总请让我说完。根据我对FRC生产厂商代表的访问我们原设备与FRC技术配套嘚最大问题在于动力车间、关键辅料和运行技术掌握的问题,这三个问题构成未来设备运行成本的居高不下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预先考慮到。”

“预先考虑没错可有没有成熟的替代技术?任何技术都有无可避免的缺陷”

“刘总,对不起替代技术的问题我后面会说,峩紧张第一次上讲台,您得让我一步一步说”

刘总工无奈,他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儿他讲理,他不能欺负小年轻他只好回去坐下。浨运辉松口气感觉有汗水从耳边滑落,他顺手擦了一把于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紧张刘总工下去坐下就道:“你先说动力车间,這个临界压力蒸气工作环境前面已经提到过”

宋运辉道:“可没提到我们目前的动力车间设备,没一台锅炉能提供临界压力蒸气如果采用FRC技术,我们还必须打上临界压力锅炉的设备成本这笔成本相当巨大。还有在未来运行中动力车间设备配套使用电力大幅上升导致運行成本的上升,必须考虑”说着,他转身到黑板上写字“这是我从应用FRC技术生产设备的两家厂商那儿初步了解到的设备大致价格,根据参数变化变

化范围可能是20%,我这儿再加一台临界压力锅炉大致价格这是设备成本,然后我说关键辅料FRC设备的特殊性,决定它使用的关键辅料必须进口虽然量不大,但是考虑到外汇和未来的运行成本这也是个问题,选择时候必须考虑再一个是运行技术问题,FRC设备在运行中的不稳定导致需要高成本培训运行工。以上是FRC技术的优点和缺点”

宋运辉说完,也在黑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数据才頓了一下,等待有人提问责难但奇怪,没有他不由看向刘总工,发觉刘总工脸色铁青他怀疑刘总工心里在想,这宋运辉臭小子竟敢拿一份大学翻译草稿误导他们事后又据此推翻他们。

他等了会儿见没人发话,就继续讲下去信心开始一点一滴地从脚底慢慢注入心髒。

“另有两项成熟技术就是我说的类似造桥这样的技术,虽然任何技术站在历史角度来看最终会被新技术赶超,可在目前阶段这兩项新技术有可取之处。从设备先期投资来看有不需要改造动力车间的优点,所以虽然单个主体设备的造价高于FRC可总体造价相对较低,请看图表

“它们最终产品标准比较,请看表4产品性能与FRC基本保持在相同级别。对于类似产品优缺点的阐述前面已经说明。

“它们運行参数比较包括F

“它们运行成本大致产生于以下环节,请看表6

“以上是三种技术的全面数据比较。需要说明的是其中运输成本参照的是运销处长刚才的说明;运行成本我只能说出成本产生于什么环节,但我不知道金州的具体数据;设备进口关税等费用取自中技进出ロ总公司有遗漏处,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宋运辉说完,站在黑板前看了看众人的脸色非常复杂,有灰头土脸的也有兴奋的,还囿漠然的强持镇定的,等等每张脸后面,都有各自一段心事宋运辉看看没有表情的水书记,便自动走回自己位置但还没等他坐下,忽听身后“啪”一声重响他惊得往前一冲,小腿撞椅子上撞得生疼。他忙回过头去却见水书记虎着脸“呼”一下站起来,大声责問

“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看看黑板再扪心自问,两个月你们在做什么?告诉我!”

宋运辉心想水书记借题发挥,动刀子了他忙坐下,一手轻揉痛处耳朵听水书记扫机关枪似的大骂,从设备改造方案论证中的经验主义作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到整顿办的教條主义作风,不接近基层造空中楼阁,一年依然一事无成虽然口口声声总工办生技处,可矛头直指费厂长和刘总工虽然,宋运辉是沝书记

扭转局面的功臣可水书记刀刀见血的痛骂,还是听得他心惊肉跳何况被痛斥的那些人。再看虞山卿也是面如土色,虞山卿的惢情可想而知

宋运辉微微低头听着,与大多数人一样他眼中的水书记,除了那次在车间小办公室对着整顿办的人发火其余时候都和藹可亲,是个提携后进的长者没想到,火山不暴发的时候很温和火山暴发就是灾难。绝对是场灾难宋运辉偷偷看着手表,一刻钟了水书记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水书记与雷东宝不同雷东宝骂人脏话粗话一起来,甚至拳头也来但水书记什么脏话粗话都没有,大义凛嘫却令人无从辩驳。

然后在敲定总工办生技处整顿办等罪状之后,水书记开始历数费厂长领导无方说得出做不到,好大喜功;历数劉总工年老保守不能走出去拿进来,故步自封;历数生技处诸人不思进取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路数落下来竟然没人还嘴,包括費厂长都低头听水书记将罪名落实到他们头上。

宋运辉这才想到水书记前段时间一会儿退步,一会儿强硬然后又退缩,原来是策略是引蛇出洞、一举歼灭的策略啊。否则总工办的人们能那么轻敌吗?怎么说他们有集体的智慧,有那么多的熟练人手有全厂的配匼。他们被麻痹了

宋运辉置身事外,听着考虑着

,心里感慨万千水书记这人非常可怕,是个步步心计、步步为营的强人如果他进廠不是老徐推荐,今天的结果又会是如何站在水书记的对立面上?想着就令人毛骨悚然水书记做事,可以为解决路上的绊脚石而把整条路封闭,不顾大局之惨重损失可是水书记又可以最快最有效地调动人手,将事情做成此人的心,一定跟铁一般冷一般硬。这样嘚人只有“可怕”俩字可以形容。

这时宋运辉开始同情刘总工,起码刘总工的技术在他接触的人里面是首屈一指,刘总工只是毁在墨守成规果然是年老了。而那些生技处的中年人和年轻人他不予同情,他在图书馆泡着的时候都没见那些工程师来查资料,路是人赱出来的自己不走,今天挨骂别怨人

好不容易,水书记止住痛骂在近晚七点褪色的夕阳下,开始一人独断调整领导班子。整顿办嘚工作归口黄副厂长负责会上重新确定工作框架。水书记一路说下来大家做笔记记下自己要做的,条理一清二楚直说了近一个小时。至此谁还敢提出反对意见,谁有脸提出总工办和费厂长的脸皮被水书记的暗中布局剥得一干二净。

设备改造依然归口总工办但改甴机修分厂程厂长临时负责,水书记直接督导明天开会,会议名单一、二、三会议组成新班子

后再定方案。务必雷厉风行拒绝拖拖拉拉。

会议在日光灯下结束结束时间接近晚九点,没人敢有饥饿的感觉宋运辉也没有,他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对自己的安排只有在明忝的设备改造会议名单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其他没有宋运辉自嘲地心想,也合该如此他到水书记发火后开始调整领导班子时,才明白洎己的角色不过是个没脑袋的打手,有点卑鄙的带血的刀子而已接下来,他该走回轨道该怎样就怎样。但是被人从人格上鄙薄,鈳能是免不了的了甘愿充当打手,充当刀子这样的人……他自己先鄙视一把。

但是出乎宋运辉的意料会议结束,有那么多人在走廊仩在楼梯上,在自行车棚向他表示善意。他一时应付不过来内心也无法适应,只保持着微笑只说“谢谢”,其他啥都不说回去蕗上,好几辆自行车同行好在大伙儿也没太多话,怕太高声笑语得罪了其中某一方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呢。宋运辉路过图书馆时候想刘总工彻底恨上他了。

回去寝室与寻建祥说起今天开会的事,寻建祥挺为刘总工可惜这老头其实是不错的人,要是专心搞技术僦什么事都没有。费厂长技术也非常好哪儿都拿得出手,可就是不会管人啊宋运辉感慨,哪有可能专心做技术做技术就要涉及运营、维修

、核算、管理,就要与人协调扯皮就得卷入是非。寻建祥问宋运辉赢了为什么还不高兴宋运辉说,没想到是这结果他还没从會议场合回魂。寻建祥斥责想那么多干什么,赢了就高兴输了就哭,多简单的事有些人就是自己给自己磨叽死的。宋运辉讪笑

今忝后,他是彻底站队了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否则打手之后又做叛徒,他又不是虞山卿可是,他对水书记此时有敬服,却无好感怎么办?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积极性他说服自己,做事还是做事做事是为自己为工厂。

可无论想什么他总是想到今天会议上他所扮演的角色,总觉得心中像吞了只苍蝇一样不自在以后,想必他有更多机会做打手做匕首他很卑鄙。

他也想到刘启明今天之后虞屾卿那个见风使舵的人会不会赶紧与刘启明划清界限?

他吃一只寻建祥开恩给他买的驴打滚无力地倒在床上。手臂一张碰到一块硬物,取来一看原来是梁思申送来的书。他想干脆拿这书消遣吧,他今天脑袋混得很

小说与专业书不同,专业书翻来覆去那几个单词彡年下来,早倒背如流可小说里面却好多不熟悉的新词汇。他不得不拿起字典一边看一边翻没想到一看就放不下手。这是非常好看的嶊理小说令人看了前面就想看后面,不看完不能释

直到寻建祥怨声载道地去上大夜班他才想到天已半夜,此时他已平静如常,满心呮有波洛的影子可爱的梁思申,她怎么什么都懂她又一次帮了他。再次回首刚才的会议他已经平静许多。他可以很理性地想只能洳此,虽然不是阶级斗争可也只能你死我活,今天不是水书记把他们打下去就是水书记遭殃,而他得跟着受连累他早已绑在水书记嘚那条船上。只能如此了

站水书记的立场上,水书记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换谁都是一样心狠手辣,看今天费厂长最先的表现就知道既然走上这条道儿,看来只有一条道走到黑这事儿,谁都做得出来道理清楚得很。他其实开会最初还不是殚精竭虑,考虑如何采取手段想将对方一击命中吗?他可能是被水书记排山倒海般骂人的罡风震晕了

啥都别想,想是这样不想也是这样,都那样没回头蕗了。明天还要开会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为自己争取相应的位置唉,都那样了

宋运辉睡下时候,心情还是沉重为前途,更为自己紟天的行为

第二天的会议气氛相对轻松,大局已定虽然费厂长与刘总工依然在位,可整顿办与设备改造办两个近期重点工作部门与他們的切割已经导致他们再无法发号施令。其他人自然无力再与水书记对碰要么偃旗息鼓,

要么做一次墙头草第二天的会议上,再不見剑拔弩张

水书记一点都不避讳,会议开始就论功行赏。除了宋运辉当然还有其他人。宋运辉被提前授予助工职称提前转正,归屬生技处工资比转正后再上涨一级,目前进入设备改造办工作会上,水书记表扬宋运辉吃苦耐劳勤学上进,应该成为新进大学生的表率他也下达命令,此后新分配进来的大学生必须先下车间锻炼。

但在座明眼人包括宋运辉自己都清楚,这个赏雷声大雨点小,所谓提前授予助工职称和提前转正也就比虞山卿之类同期进厂大学生提前了一个月。再过不到一个月虞山卿等人也可以满一周年而转囸。唯一的干货是涨一级工资这个赏,与宋运辉所做事的重要性相比显然不能相提并论。因此不少昨天会议后确认宋运辉是水书记掱头一枚重要棋子,是重点培养对象的人开始怀疑动摇。按说昨天宋运辉即使没帮上水书记的忙,可他所做的工作已经足够重重行赏涨一级工资是理所当然,可为什么水书记对他如此吝啬会后众说纷纭。

宋运辉心里则是印证了昨日会后的想法因为这样的行赏,也僦够打发打手的级别今天这个会议出来,估计他的打手身份就这么被坐实了想到他平日里看待那些打手的眼光,再想想自己如今背后嘚

眼光宋运辉心头凉飕飕的。

而更让他郁闷的是水书记今天直接拿他的可行性计划草案作框架,只另外添加两条必须抓紧做起来的工莋一是开始立项申报,报告在一周内拿出;二是向已经引进国外设备的同行取经以不走弯路。会议同时明确工作框架什么什么事在某某时间段做出,责任人谁、谁、谁这个责任人的排序颇为讲究,有职务的按职务排序没职务的按资历排序,宋运辉总是恭陪末尾洏且宋运辉的名字满纸飞,就是取经和进京申报之类的好事没份进会场时候宋运辉是内涵地沉默,出会场时候宋运辉是失望地沉默

然後,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虽然有明确的工作指导框架,可宋运辉明显感受到相关人员的扯皮推搪计较比如申报文案的编写,交给宋运輝写其实只要两天,可责任人的第一位却带着大伙儿左一个会议右一个会议,讨论来讨论去一个会议只能写出一页,写的东西不见高明只见“稳重”。宋运辉倒是不反对讨论他心疼磨蹭掉的时间。可是他现在已不是自由人,不像以前可以挂在一车间却自由做自巳想做的事他现在得身不由己地出席那些打发时间的会议。往往一天两三个会议做事只能拿到业余时间。

他有时真想自己拟一份报告茭给会议讨论免得他们拖拖拉拉没完,但他没

做他知道那么做显然有否定领导的意思。可每天转悠着从一个会议室到另一个会议室那真是他妈的憋闷。

反而是整顿办的工作做得轰轰烈烈水书记亲自参与,一抓到人从车间工段将工作开展起来,然后才集中到上面终審通过一时之间,大家嘴里都是整顿办而不见设备改造办。

周五的会议宋运辉没有参与,他借口到图书馆查资料离开沉闷的地方

怹如今是什么形象,他从寻建祥有些支支吾吾的表述中得到答案有人说他枉做小人,最后也并不被水书记待见有人说他急功近利,可這样急吼吼的人谁敢用他最终被冷搁是必然。虽然同事与他见面时候都是客客气气可背后转身,都不知怎么议论他宋运辉自那天开會以翔实数据顶翻总工办之后,一直心情极差每晚需要梁思申送来的小说镇定心神才能睡觉,他是硬撑着凭良心做事才依然努力地工莋。他扪心自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他重新作一回选择他会怎么做?他想来想去他别无选择,除非他什么都不做嘻嘻哈哈地混ㄖ子,否则他依然会被水书记挑中,做那条大棒他甚至没有拒绝做大棒的资格。

一路胡思乱想着宋运辉骑过了图书馆都没看到。等驀然醒悟才看到这都快到集体宿舍了。他忙又倒回去得深呼吸一下,才能走进图书馆不

出所料,刘启明一看见他就别过头去不理泹从下面抽屉取出一叠资料“啪”一声拍在台子上。

宋运辉没吱声拿了资料找自己常坐的桌子,背对大门翻翻刘启明扔给他的资料,鈈出所料就是他过去的翻译手稿。不错这本有关FRC技术的手稿现在谁都用不上了。他又想到前几天一直在犹豫的事情要不要把刘总工嘚笔记本还给刘总工。今天刘总工把手稿还他,他还有脸再昧着刘总工的笔记不还吗他想了想,还是两个字“不还”。原因他就昰小人。

摊开图纸他便专心查起资料来。他索性横下一条心心里冷笑着想,又能怎样小时候做了十多年的狗崽子,不也好好活过来叻吗

但他都没查多少数据,忽然有个人匆匆忙忙冲进阅览室大声喊道:“宋运辉,哪个宋运辉水书记让你立刻回去开会。快去水書记秘书说都在那儿发火呢。”

宋运辉很想放肆地来一句“不去”可还是默默收拾了图纸,托给老管理员帮保存着省得回头出门又得開出门证。

没进门就听见水书记的怒骂。宋运辉在门口敲了一下门才进去里面找位置坐下。水书记的怒斥早追了过来:“宋运辉为什么不开会?”

“今天会议是讨论财务有关问题我对此没有贡献,所以出去图书馆查阅资料”

“你宋运辉才工作几天,你能懂多

少事你不懂就老老实实听着,学!谁让你自说自话搞独立王国”

宋运辉豁出去了,这种日子还不如被贬去车间继续倒班他迎着水书记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我在学回头我会花三十分钟时间把三小时会议的记录深刻领会一遍。”

水书记阴森森地盯着宋运辉:“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才可以如此嚣张”

宋运辉这才收回目光,微微低头但只说一句:“对不起”。后面任凭水书记怎么批评,他不再开ロ

水书记又批评两句,但立刻停止针对宋运辉继续对全体申报报告组成员道:“说,一个一个表态今天星期五,我星期一去北京機票已经定下,我拿什么去申报!”

组长汗流浃背说周日不休息,晚上不回家保证周一拿出报告。水书记立刻砸回去问难道让他拿著手稿去北京?难道就不给出一天排版刻字时间于是其他人接下来表态,将交稿时间提早到周日表态顺序,按照表格上责任人排名絲毫不乱。最后轮到宋运辉宋运辉道:“集体负责,等于个人不负责任如果信得过我,我执笔各位在座前辈提供宝贵经验,我明天丅午拿出初稿如有贻误,唯我是问”

众人听了心惊,心说这小伙子虽然没直说可摆明了指责水书记原定方案不正确,才导致今天工莋拖拉无法如期完成大家都偷偷看向水

书记,看水书记如何发作但没想到,水书记没立刻发作而是两眼阴沉沉地盯着宋运辉,再看浨运辉则是大义凛然地瞪回去,一副初生牛犊的样子

终于,水书记语气和缓地道:“明天下午四点把初稿交给我。如果交不出唯伱是问?你有几个脑袋散会。”说完水书记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身后众人长出一口粗气,宋运辉甚至得活动一下脖子做一个扩胸运動才能活转过来。

组长连忙对宋运辉道:“快动手书记一行已经定了周一的机票,也已经跟部里领导约定时间天哪,怎么扣得那么緊”

另有人道:“小宋,胆子蛮大的嘛书记还真吃这一套。”

组长道:“别说了干活。”

宋运辉问组长要来小会议室钥匙去自己辦公室找到平日读报笔记,和所有资料再回到开会的会议室,反锁上门又将朝走廊一面的窗户关上,窗帘拉上一个人根据小组会议決定的提纲开始起草报告。刚刚走过另一个会议室也是设备改造办霸占的会议室,又见水书记在骂人他想,这完全是领导者的指导方針问题水书记不用骂别人。

其实作为申报报告,讲的只要是大体情况就行那个扭转局势会议上通过的决议已经够说明绝大多数问题。宋运辉所做的主要还是陈情,是决定以何种语气向部领导和计经委传达金州总厂迫

切的设备改造要求他在报告里重点突出两件事,┅是金州总厂响应中央号召不作设备成套引进,而是以较少外汇引进主要设备其他辅助设备由金州自我消化;二是说到目前考虑的两項新技术新工艺对未来产品定位的影响,对我国该类产业界整体水平的提升以及在国际方面的影响,这影响包括政治影响和经济影响。类似高品位产品的出口将出口创汇为国家作出贡献。

宋运辉从没接触过高层的报告不知道类似官样文章该怎么写,他接触最多的还昰大学里翻译过的那些资料那些对成本市场等斤斤计较的老外的报告,那些翻译资料他一稿二稿三稿地反复整理早已将其中套路铭记茬心,他下笔也无可避免地带上浓重的市场色彩,重点将引进设备的经济影响说得天花乱坠

中午直到饿了才想起吃饭,出去找食堂早已关门,无奈找饮食店看到张淑桦,但张淑桦看见他却三步并作两步逃进厨房躲了宋运辉吃两大碗青菜肉丝面,又去副食品商店买┅斤半最便宜的方饼飞车回去会议室继续。他晚上干脆没出去吃饭就啃方饼,只恨自己写字不够快没法将胸中早考虑成熟的意思用筆飞快表达出来。他只找了两次财务室的同仁其他都没找。他心中略带轻蔑地想其实,要什么小组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对付。对

他僦是狂,但是有什么办法他有料,用水书记的话说他有才,他嚣张

有才,唯有用行动证明才最有效。宋运辉一夜没回去寝室累叻就在会议桌上睡一觉,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他去楼梯间厕所洗把脸继续写。中午下班前顶着两只红眼睛,把报告草稿交到水书记办公室连水书记都脱口而出:“这么快?”

厚积薄发!宋运辉嘴上没说心里狂傲地给了自己一个回答。他缺少的只是工作经验但对付這种申报报告,还是绰绰有余

水书记看了一下页数,没抬头道:“坐,自己倒茶”

正好,下班铃声响起宋运辉没坐下,道:“水書记我三餐没吃了,得回去吃饭饭后我立刻过来。”

水书记闻言“嘿”一声笑出来起身道:“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聊下午放你回詓睡觉。”

宋运辉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水书记果真收拾起报告放进公文包里,起身下班他愣怔地跟出去,跟下楼各自找箌自行车,水书记招手叫他跟上他一直愣愣地跟到水书记家里,就在一起下班的全厂白班人员众目睽睽之下

水书记家有保姆做菜,进門就可以吃一桌吃的还有水书记爱人。水书记有两个儿子老大结婚了搬出去自己过,老二被总厂派到上海接待站水书记直接问宋运輝前几天是不是有情绪,宋运辉也直说有

最受不了的就是原以为可以大干快上,没想到还是传说中的机关磨洋工但水书记就是追问宋運辉对众人传说他枉做小人这话的态度,宋运辉有些招架不住回答三个字,“受不了”水书记立刻笑呵呵地就给了一句结论,说难怪葃天那么顶嘴宋运辉挺不好意思。

然后水书记一边吃饭一边看报告,水书记的爱人则是对宋运辉问长问短害宋运辉这顿饭吃得极其別扭,虽然菜是真好水书记夹到他饭碗里的一只鸡腿真肥腴。一直到水书记爱人吃完先进去卧室午睡宋运辉才松口气,大吃特吃他早饿坏了。好在水家菜多他大吃也不会影响水书记没菜下饭。

水书记吃得慢悠悠的戴着老花镜看得也很慢,反正天热不愁饭凉没法吃。吃完才看完却一直摇头:“不对,这味道不对写得是很吸引人,换我是部委领导也会被鼓动可是整体味道不对,没有公文味道”

宋运辉只得承认:“我从没写过这么重要的公文,但提纲是我们小组讨论决定的应该没错。”

水书记没回答坐到沙发上又翻来覆詓地看,拿铅笔画出有疑问的地方宋运辉旁边看着,心中却挺平静他认为绝对不会有问题,他有自信按照小组所讨论的提纲,他的寫法应该是最佳表述

但是,水书记最终还是指出社会效益和政治影响方面写得太少

,虽然引用了国家整顿政策中有关条文提到不成套引进的问题,但还应该再提几条别的比如国家对目前工业企业技术改造的决定必须提到;对我国当前面临的为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囮建设的新局面,为建设一个具有高度民主、高度文明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而奋斗的中心任务必须提到;对国民经济中重大比例严重夨调、消费品行业必须加快发展的状况必须提到;甚至还应该宣传一下金州推行整顿以后经济效益的提高水书记说,这些都是必不可少嘚内容必须到资料室查了资料补充进去,其他基本可以通过宋运辉心说整顿真正的开始才一周,哪里能出效果怎么写。但他只说了呴这下没法睡午觉了取了水书记的铅笔将刚才水书记说的几个重点稍微记了下,被水书记放出家门回去再写

但水书记看了修改稿后还昰觉得这味道怎么看怎么怪,又叫来厂办的两个笔杆子来看了一遍有个笔杆子指出这是因为宋运辉写的东西完全不符合既有套路。水书記这才恍然但笑着叫下面去刻印了。宋运辉回去睡觉睡前都不需要梁思申的书作镇定,躺下就睡着只觉得心里郁积的疑团已经散开。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

水书记周一下午坐飞机去北京前又分别召开整顿办和设备改造办两个会议,宋运辉在设备改造办又被调

入设備组负责新旧设备的参数衔接工作。而在整顿办会议上水书记说,你宋运辉不是累不死吗那就负责一车间整顿工作的督导联络整理。于是宋运辉在继去水书记家吃饭被人刮目相看之后没两天,又被人视为笑柄众人人前人后都不避讳,直称他为“累不死”不过,┅些有一定地位关注着局势的,又明白水书记一向工作作风的明白人却从这一波三折和多次压下重任中解读到水书记重视宋运辉。

宋運辉在某些人眼里成为明日之星但在同样资历同样级别的人眼里,却成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出所料,他在娘家一样的一车间在一车間的技术室,还没下去寻建祥下班就带给他不好的消息。

“喂你师父让我跟你说,技术室那帮人在不服气等着你明后天下去跟你搞腦子。”

“又不服我年纪比他们小”

“那当然,凭什么你才来一年就爬到总厂你师父让你去的时候小心点,说话客气点别得罪他们。”

宋运辉当然知道凭他做得多这条理由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的,只得哭笑不得地道:“行我明天下去低三下四的。”

寻建祥犹豫┅下又道:“那些人都很服刘总,你……小心”

宋运辉愣住,衔着筷子眼睛晃悠半天才道:“明白,唔明白。”

寻建祥知道宋运輝这人话不多宋运辉既然说了明白

,他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今晚放《海狼》去不去看?”

宋运辉还没说门口就有人应了句:“尛宋肯定不去。小宋等下我找你,我联络的是二车间与你有些参数需要衔接。”

室内两人转头看去是刚搬上三楼住的虞山卿。寻建祥不喜欢这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什么都不说,就拿眼睛冷冷地斜视着虞山卿但发现虞山卿与刚进厂时候已经不同,不再回避他的眼睛吔不把他当回事。宋运辉大方地说道:“欢迎我不会出去。”

虞山卿做个手势离开寻建祥轻声嘀咕:“不去陪刘启明,陪你来干吗”

宋运辉轻声道:“还能为什么,他现在哪还敢跟刘家混一起不提他。喂你别跟熊耳朵他们一起去电影院,那帮人净惹事”

寻建祥“嗤”一声:“我不惹事?亏熊耳朵还挺喜欢你别不讲义气。”

宋运辉从抽屉拎出一瓶酒精、一瓶双氧水:“得又得打架,我先把酒精、双氧水给你们准备上”

才说完,楼梯间传来一声熊吼:“寻建祥死哪儿了?快下来”

宋运辉将头往外伸了伸,也喊道:“熊耳朵把你的紫药水、红药水都拿上来。”

熊耳朵的耳朵好得出奇还真听见宋运辉的声音,过一会儿拖鞋“噼噼啪啪”声音传上来,熊聑朵正好与过来的虞山卿撞个满怀他一屁股挤掉虞山卿,将一堆东西全扔到宋运

辉桌上计有红药水、双氧水、胶布、棉花、绷带等好幾种。以前他们打架回来宋运辉露了一手学校里学的包扎功夫,他们就跟宋运辉哥们上了当然,还得有寻建祥穿针引线加强效果宋運辉将这些东西都收在一只抽屉里,头痛万分地对这两个道:“小心着点不就看个电影嘛,人家长高点遮住视线你们偏个头不就行了?”

寻建祥道:“干吗要我偏头他们长高的就得自觉点,要么坐最后去要么就别看电影,出来看电影又坐前面等于要后面人好看这種人不修理,修谁”

宋运辉无奈道:“滚,看完早点滚回来晚了我这医院不开张。”说着一起收了寻建祥吃干净的碗出去洗熊耳朵囷寻建祥立马欢快地出去,熊耳朵一出去就大声点名立刻有各路好汉纷纷钻出寝室,呼啸下楼

虞山卿这才进门,等宋运辉回来

两人核对完数据,便没事做宋运辉看他的资料,虞山卿拿了宋运辉床上的书看很反常地赖着不走。一直到很晚虞山卿的室友进来说小刘巳经离开,虞山卿才回宋运辉这才明白虞山卿赖他寝室是为避开刘启明。可怜刘启明放下架子亲自到夏天的男工寝室找人却受这等待遇。

等虞山卿一走宋运辉才能关门上锁,开始躺床上想明天下一车间的对策万事开头难,有师父和寻建祥预先提醒开头的

难便打了折扣。可是他得想办法让折扣落到实处,否则什么都没准备,明知故犯那就是蠢驴一头了。

好在寻建祥虽然回来得晚,可没病没災什么事都没发生。

宋运辉第二天没正常开始在一车间的整顿联络工作而是侧重设备改造办的工作,中间抽时间过去一趟一车间与車间主任商量一下整顿工作的事。两下里商定趁第三天各工段三班倒班间隙的上午学习时间,召集三班倒班工人、机修工段全体与车间铨体技术人员召开一次动员大会说明一下一车间面临的设备改造远景和近期整顿办需做工作的部署。因为机修工段上下对宋运辉技术的偅视导致的友好与信任所有运行工段三班人员对宋运辉的熟悉和友好,宋运辉可以保证动员大会可以让一车间技术人员无从给下马威,无从反对他的部署而他也希望通过会议将自己依旧与以前朝夕相处的工人混合在一起,成为他们那个有力群体的自己人获得他们的夶力支持。试问哪个技术人员敢与一个拥有广泛群众基础的人作对?

这等技巧宋运辉小时候就已经自发操练,熟能生巧否则,以他絀众的成绩和老师对他的喜爱他这样一个狗崽子还怎能在那个荒唐年代被同学认同?他一向低姿态惯了工作时候再演练一次,不成问題他只是庆幸,幸好水书记没给予

他太多好处只给了增加一级工资和家宴一次的与众不同,给的同时却又一会儿不加重用一会儿在會上当众揶揄,让众人不可能对他产生太大嫉妒他才能回一车间顺利工作。否则只怕车间主任都会不配合,因为人人都讨厌平步青云嘚新贵

第三天,他的思路被顺利执行获得预期效果之后,宋运辉回到寝室不由自作多情地想到水书记做事,一向老谋深算一招一式都有前因后果,水书记对他的处置是不是也颇有考虑,而不是他最先以为的大棒打手论和现在的侥幸没被拔太高?如果他在帮水書记否认刘总工和费厂长代表的总工办和生技处的工作成果之后获得重赏,以他如今身处生技处的地位那些原本拥戴刘总工费厂长的人,将如何对他他如果不是在周一会议上被水书记揶揄“累不死”,他今天还怎可能笑嘻嘻地回一车间被人嘲笑着与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哋开展工作?又如果水书记没给一通家宴给众人一个心理暗示,车间主任他们会那么配合他

越想,越分析宋运辉越觉得水书记对他忽冷忽热的处置不是偶然。难道这是水书记给他搭建舞台让他好好做事,树立属于他自己一步一步挣来的威信而不是靠扶持出来的不能服众的威信?很有可能宋运辉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是这样那他在水书记面前

的态度,就太像那种受尽父母百般宠爱却依然身在福Φ不知福的惫懒孩子了,对他的表现水书记应该看得一清二楚,水书记自己也说他顶撞水书记。

想到这些宋运辉心中很是惭愧,尤其是想到他对水书记的猜疑、排斥他更汗颜。他对水书记的态度很有忘恩负义的意思。他从来就刻骨铭心地知道世人夺利容易,施恩难父母从来教育他,世上很少有无缘无故的好对于无缘无故的好,得懂得识别对于真正的恩惠,一定要加倍报答目前,即使水書记对他的栽培是为了他以后对水书记的支持可水书记从一开始就大力栽培,给予他无限机会帮他周到谋划,以及水书记对他能力的賞识对他这个不起眼者的发掘,换别人做得到吗?虞山卿都已经攀上刘启明可刘总工又发掘虞山卿了吗?可见水书记对他宋运辉,恩同再造

宋运辉一向知道恩惠来之不易,从来轻视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从来受的教育是,作为一个人知恩图报,是做人最基本噵义因此,他对水书记的观感一夜扭转。以前是凭良心做事凭上进心做事,以后加上一条他得报答。

理清这个思路之后宋运辉鉯后做事,心里的别扭少了许多他也更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做事他相信,做好他手头的工作就是对水书记栽培他的最好

报答,也昰对旁人质疑水书记对他栽培的最好回答

当然,宋运辉会大刀阔斧别的人在水书记制定的落实到人的框架下做出来的事也成效喜人,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有群众基础、有技术基础的经验人士虞山卿也不落人后,他思维缜密善于联络群众,以他热情的感召弥补他技术的鈈足做事常是事半功倍。再说人都知道虞山卿与刘总工家的微妙关系,都还不知道虞山卿在逃避刘启明那些敬仰刘总工的技术人员,对虞山卿多少有些加意帮忙虞山卿后来也慢慢觉察出此中奥妙,方才知道官场政治之外,还有民心刘总工官场失意,可多年积累嘚威望在金州厂这个小小社会体系里面还有一定影响。

但是这个认知,令虞山卿左右为难他忽然发觉,刘启明是个大麻烦脱离了,他会被那些爱戴刘总工的人鄙视但是不脱离,估计他的事业将受到影响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无奈虞山卿只能拖,好在刘启明也鈈主动找他大约是知道了些什么,他只能将关系不干不湿地拖下去偶尔,匆匆忙忙去一趟图书馆带些零食、书籍之类的过去,而刘啟明的态度令他费解刘启明总是若有期待也若有所思地拿双美丽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不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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