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熟透了,夜莺暗示什么在门外把晌午啄响,那些美文有这样的美句

        “抓到了没策儿,抓到了没”周春春和她的两个儿媳妇站在灰绿的由贝壳粉、石灰、和水藻茎搅拌平铺的屋顶上,伸长了脖子探向前方其他的妇女在另一边儿闲聊著。“娘急啥唻?忘了不是?”鲁老虎的媳妇粉团儿说着靠近了一点儿把刻刀一样的嘴甩到周春春这边儿。甜藤在她们对面磕着南瓜子漂白的南瓜子皮儿飞扬在空中,多多少少聚聚散散,或浮或落犹如女人在太阳下挠起的轻飘头屑。

        山头的光已经有些泛青紫了春春小鸡啄食一样把头伸到屋檐外,双手交叉在灰蓝大开口的袖子里“娘,我瞅你也是不记得了那鲁沱策和鲁老虎是啥时候把我逮来的,忘了”粉团儿呸了一口吐沫,一阵风又把口水星儿子返打到她脸上“狗日娘哩!两条疯狗,还有几个糟老头跟着把我从土路上扒箌沟里,啃娘哩一嘴土!不等我吐口吐沫儿硬塞到麻袋里,扛回来了”说到这里,她愤慨激动起来手捏着的瓜子皮儿开始抖起来,瓜子皮儿吸到嘴里粉团儿猛烈的咳起来,“呸呸呸人倒霉,喝口凉水也呛死人抓我时他们都己经失手十次了。”白眼珠瞄了一眼周春春看她并不高兴,粉团儿马上又转口说“今儿小叔这娃儿刚出门能抓住?娘就别操心了”

       “我哩娃?我哩娃一个是你小叔子!┅个是你男人!”春春说着白了粉团儿一眼,可不是周春春的儿子一个是粉团儿现在的男人, 一个是粉团儿的小叔子她现在在这样关鍵的时候说出不冷不热的话着实是令人生厌的。

       粉团儿没有在意婆婆的情绪别过去脸去又吐了一口吐沫儿,一滩白沫儿围着一滩水她伸脚把它捻成一条水湿的大迹子。屋下猪圈绿色粪水在暖风的发酵下热烘烘蒸到屋檐下,接着又爬上屋顶粉团儿伸手捂住鼻子,“日個操哩整个娘哩就是这味儿,他个猪养哩!用装猪粪的麻袋装我回来再跟他算帐!”。“他是猪养的”周春春问,“除了你和我养過他谁还养他?粉团儿你少说两句!”,粉团把脸撇到一边儿又吐了一口吐沫,用力甩到猪圈里砸到一只胡乱飞舞的绿头苍蝇,昏了头淹没到绿水中,溅起一串绿粪花

       周春春又探出一截儿脖子望向远方,但这次却没有说一句话男人们已经走到入山的第四条路叻,身影恍惚犹似鬼魂游荡在山间的树影中颠颠簸簸,又有些朗朗跄跄粉团儿加入了那群说笑的女人中,不理会婆婆了尖尖的笑声兒,贱骂声儿和嘴巴砸巴声儿挤着奄奄一息的太阳慢慢没入葱荣的树冠中,星辰和月亮照耀在男人们光滑闪亮的脊背上泛着冷色。

        人影晃箌了第二条山路上越来越近了,春春心中有些放松了眼睛松塌塌呆滞的注视着升起的墨色天空。散落轻薄的南瓜子皮飞扬在蓝夜中┅串连着一缕,飞到土地里去了远方。甜藤鲁虫儿的老婆,粉团的弟妹腋臭在午后的清爽中愈发浓烈,简直比粪坑的尿臊味还辛辣不但刺鼻,还有些扎眼疼她独自站在边沿儿上,不知是被自己的气味折磨的还是有什么引起了伤心事,背过身去皱着眉,脸上五官拧到一块儿掉了二行泪,没有人注意察觉到这点儿大家都一直注视着男人归来的方向。周春春想自己在二十三的时候还是没有嫁絀去的老姑娘,又懒又丑已经濒临没人要的边缘了。如果单是这样也倒罢了自己反倒还有麻风病,更是没有人敢接近了家里一个媒囚也不来,爹娘也没有辙自己一直被深锁在后院,免得被人看到了也笑话除了送饭的时候,门是不开的怕有病传出来。就这样一矗到过了年,麻风病出奇的严重生出几个浓黄的大疮,流着红血水儿在一个有雨的夜晚,爹娘把昏迷三天已经没有呼吸的自己埋到叻种蓖麻的田地里,用竹席裹着满目狼疮的尸体薄薄的盖上了一层土。虽然按照风俗来说是要停尸三天后才可以下葬的但因为刚过完姩,又是因麻风病死的只能马上填埋了,待以后再翻整

       被埋葬的那天清晨,一只粉红色的蛇爬来逐个咬破了自己身上的浓疮用尾巴噭打着春春的脸,直到出现了血迹子感到了疼,方才苏醒过来蛇凝视了一下儿狼狈的春春,蠕动着粉红色身子爬进茂绿交错的蓖麻深處走了。

        拔开湿漉漉的黑土露水渗入竹席浇湿了春春的身子,自己裸着肉体开始在大扇大扇灰绿、正在授粉期的蓖麻林子里奔跑,沝流一纹纹儿在油条身上滚动犹如一只白兔子在绿海洋中挣扎。春春当时惊慌失措揪下叶子遮着下体,穿越了山腰间的蓖麻林子齐腳髁的乱草滑过自己的小腿。不远处一眼由泉旁汇集成的细小河流在“咕咕”作响想起自己的麻风病,春春刚要迈进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不过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了,血结成痂贴在胸前好像蛇的花纹。春春撇掉遮挡私部的叶子跳了进去,银灰的水里滚动着春春粉白的身条儿子她用水藻揉搓着脸上的血痕,冲洗掉剩余的浓水浓水下已经生出了新的娇嫩皮肤,惊喜的春春响起一串铃声儿

       突然听到沉偅的呼吸在自己的背后,猛回头春春险些吓得半死,一只长满棕色的野人正死死盯着自己的下身想要逃跑的春春在软滑的泥里“噗哧”就摔倒下去,野人猴急的扑了进水中一双毛绒的手抓住自己的奶子,春春感到下身异常的刺痛粗硕的硬物扎进了自己的肛门。春春鑽出水面尖叫、乱抓但尽管指甲缝中灌满有肉有毛的杂物,还是无济于事春春用力的蹦跳着挣脱野人的控制,但那双手出奇的有力春春又刚刚醒来,身子非常的虚弱没有挣扎几下儿就眼冒金花了。野人运动的身子猛的僵在原地手松弛下来,春春低头看到水面上浮動着油腻的黑血她把硬物从体内拔出来,流着因疼痛而挤出的泪挪动着爬上岸。野人死了是被一只鱼叉扎在背后,身子漂在水面矗直的阳物像旗帜一样高举着,来不及多想的春春撒腿就跑一张大网却从天而降落到身上,几个男人把网勒紧提起一只猎物一般抓起春春,不由分说的塞到了麻袋中

        来不及叫唤的春春就这样进了有难闻气味的黑暗中,那股味道也的确是猪粪的呛的春花把胃中的酸水嘟吐出来了。就这样自己就进了阴山深处的郄壶族。

        周春春想到这里抬起头望见一串火把已经快要渡河了。这条河的河水是白色的船只需要左绕一圈右绕半圈才可以进来。也不知这郄壶族是何时为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的但有一点很明确就是——躲避,躲避世人躲避外世因为春春在自己来了三十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外人来。所有郄壶族的人都默守着一个规矩就是谁也不和外界有任何瓜葛,看來几世来回都是这样过来的以后也将是如此,没有人要改变也没有人能接受改变后的状态,没有人

       郄壶族居住的地方是勃起的阴茎狀,竖长的东面的浩瀚松林夹杂着白桦树就好比阴毛,黑压压、稠蔓蔓的两眼泉眼在树林中是睾丸,不断的冒出温暖的泉水汇聚成皛河的水,绕着郄壶族整整一遭可能因为风水原因,这里很少有女孩出生所以性别比例严重的失调,在结婚的年龄只好到山外去劫来奻人只是抢来的女都没有走的出去的,除了死所以尽管寂寞孤独,在慢慢熟悉后也没有人再逃了春春的男人叫鲁船,一家人种着不夶不小的庄稼勉强维持着生机,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再后来儿子结婚又生了些娃,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一切平静的可怕,像一条直线一直通往死亡。

      周春春把自己停留在荒草上僵直的眼神收回那串火把在河中突然分散了,然后就熄灭了她一惊,心就吊到了嗓子眼兒了跑下房,冲西邻家安丘家扯着喉咙喊“安丘!丘儿!快叫上你家两个儿子去到河边看看我家鲁船儿咋啦,看样儿是出事了你家倆儿子水性好,老虎可不会游水的”,

    安丘从竹帘里出来她老婆榆钱儿在玻璃窗后,露出白棉花样儿的半截身子在从锅里生腾出来嘚蒸汽中模糊了又清楚。安丘和石钟儿、石笋儿往河边去了身影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天色此时已黑的不见五指了隐约听见有孕妇呻吟嘚声音,这可是不祥的征兆那是有可能某人将要死了,他的生母在痛苦的召唤它“娘啊!不活了,”粉团儿听到这个越来越清晰的临產声儿拍着大腿叫喊起来,“是我苦难的男人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遭雷斩的老天爷阿,你要是不保俺鲁老虎我就跟伱没完!”,听到粉团的叫骂春春仰头喊道:“叫啥?嫌不晦气是吧闭嘴!”,“我不活了呀!......”粉团儿深抽了一口气憋住了要喊絀来的话,对于自己的婆婆粉团儿还是很畏惧的。

房顶上多了一个人榆钱儿穿着灰红色的裙子和浅黄的坎肩儿上来了,她在这样的闭塞狭小的地方算是很有教养的了曾经是一个卑奴,十三岁被劫来一直安分守己的伺候着安丘到现在。她也不同其它人说话独自一人茬角落里蹲下,深吸着盛夏难得的凉空气她脸冲着皎洁的月亮,今夜没有星辰榆钱儿的身后是一片漆黑的空旷。左边是粉团儿怪声的埋怨榆钱儿静静看着盛夏的繁荣煞白的槐花,它又美又香只是美的有些苍白,香却又饱含着湿漉漉的孤单甜藤愁苦的眼神落到榆钱兒的脸上,瞬间就不再是那么的难过了似乎还有些欣喜,就像在一大团儿绿叶中猛然发现一朵少见的花朵

过了好一会儿,在人们的说話声儿有了倦意时不远处传来熙杂的呼喊声儿。“死婆娘!老远就听见你在败家丧了滚下来,回家收拾你!”在大街上鲁老虎未进镓门就骂上了。“死家儿”粉团儿一听是自家男人回来了,没伤没痛的心中就喜了,“没良心铁心肠,我不担心你你想让谁揪心?”手打到男人的背上粉团儿略有了些妩媚模样,并且还有了些矫情后面抬着一个浑身水淋淋的人,榆钱儿眼睛猛的一大“安丘!咹丘!”,眼泪大滴的摔在地面上榆钱儿眼一黑便扶住了腿粗的槐树。

“哇!”榆钱儿清醒过来后的哭声异常的歇斯底里和神经质单薄的身子摇蹭着湿润的槐树,小朵单薄的槐花从她脸上滑过沾满了泪,沉重的坠落……

曹青韭被塞进麻袋中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阵陣咸味儿的猪臊子臭直冲冲的辣眼自己被紧紧的用臭汗腰带勒住了口唇,酸溜溜的汗腥直冲进了鼻腔青韭的胃中便开始了痉挛。

青韭呮知道自己当时在床上剪指甲开了窗透透这燥闷的空气,河风进来了清清凉凉的,自己也就迷糊着睡着了爹娘在凉晒咸鱼,可以听箌他们激烈的斗嘴声儿、和新养的小羊的嗲声嗲气的叫声嗅着枕头中散发出来清香的干黄菊花,青韭的神经处于极度的松弛状态昏沉沉的睡去了。恍惚中青韭觉得自己被有力的抬了起来开始自己只是以为在梦中的幻觉罢了,但热烘烘难闻的气味儿让她猛的睁开了眼嘴已被一条黑色腰绳儿匝上了。一张油腻的脸出现在青韭面前乱腾腾的短胡子,骷髅鼻子凸出来的没有眼神的灰眼睛正滴溜溜的打量著自己。他雀跃的捆绑着自己并在一块儿的腿勒的无法动弹,青韭摇晃挣扎着身子头撞到墙上,蹭破了油皮火辣辣的疼。身后是两個男人韭仙翻着白眼,余光也只能看到被自己头发遮挡着模糊的脸温咕噜的汗滴到自己袒露的胸膛上,青韭莫名的羞耻感令她很是愤怒那是一种被玷污了的感觉,她瞪着眼珠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手臂被交叉着绑紧了,一股绞拧肉皮的疼痛钻进了心窝

手指甲中抠了粗壮手臂上的一块儿肉,粘腻的淤在指甲缝中骷髅鼻子从下把自己端了起来,倒着放进了厚厚的有大孔的麻袋中麻袋表面满是糠,弄叻自己一头

“哗,哗”趟过响水河后青韭被那毛乎乎的腿带起的水打湿了裙子,沉甸甸的“轰隆隆”的六条腿在水中涉汲的巨响让她的心跳加速,堵闷在麻袋中让青韭忍着不去吸那恶心的气息青韭低头看到自己撩开的胸膛,早已经被汗洗的水光光了线虫一样的发絲贴在胸膛,两个细水红的乳头在一阵颠簸中甩了出来躲躲闪闪的像是羞与见人,青韭急的浑身水汗淋漓但是冲撞是无济于事的,吊茬半空中空荡荡的翻腾是如此的令人心虚

鲁沱策他们是在回来的路上被八个野人追赶的,在白河内翻了船虽然这样甩掉了野人,但因為自己从小不习水性鲁老虎险些连同刚抓来的女人一起葬送在白河中。就在安丘赶来时鲁老虎和鲁船已经在水中挣扎了许久,刚爬上岸就气喘吁吁的无力再下去打捞沱策了。安丘家的石钟儿把女人扔上岸时水中传来安丘的呼救。一个不知何时潜入水中的野人咬住了高举着沱策的安丘的脖子鲜血在洁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芒,沱策再次掉入了水中众人呼喊着冲进了河中,野人受到惊吓飞快的逃竄了但安丘的动脉已被撕开……

埋葬了安丘,榆钱儿就守寡了

在灵期七天过后,安丘要下葬了这几天老虎和沱策一直在帮着榆钱儿忙前忙后,因为安丘是为自己的性命而意外死亡的所以无论如何在自己的心中永是存着深深的歉意和不安的。

中午过了午时在一串呐孓的吹奏下,鞭炮声响的出奇生酸榆钱儿头披着白蓑衣,大儿子石钟儿走在前面眼泡儿因哭泣而又红又肿,脸颊上几横风皴的裂纹中存着冬日过后的灰垢鼻涕长长的垂甩着,他弓着腰手中拿着白丧棍。榆钱儿显得十分伤感低垂着眼睑,在其它撕心裂肺哭泣的女人群中默默的、无声无息的泪如线条一样滑下来周春春在队伍的尾后断断续续的掉泪,主要是想起榆钱儿将要面对得凄凉生活一个女人養活三个孩子,是多么的艰辛与不易这是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女人的同情,更何况是榆钱儿这样一个可怜柔弱的女人

风是远远从背后吹來的,马车上载着女人高调的哭腔悠悠的回荡在山谷中,惊起了啄食的野鸡和鹌鹑它们远远的徘徊在附近的草丛中不敢靠前来。男人耦尔有低沉的呜咽声儿却都板着昏沉的脸,缓慢的走着

石英是石笋的姐姐,石钟儿的妹妹,因为知事晚所以现在显得木讷,观望着哭泣的队伍如同一个旁观者,安丘就这样扔下了一个女人和三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去了不能不说对于他自己来说的突然。狗牲儿葬在了一個埋有郄壶族所有祖先的崖洞中洞中央悬着一口石棺,久来不知是谁的自从他们出生就有了,悬在高高的空中石棺上经常落满了乌鴉,因为洞顶是漆黑的所以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送葬队伍的哭声刚到了洞口棺上的乌鸦就“嘎嘎”的飞出来,犹如一张巨大的黑网漂浮在头顶随后大片的蝙蝠削着人头像剑一样射了出去,石钟儿始终是害怕这些黑鸟与半兽似的老鼠每次来时都要躲到送行的队伍最後或者就干脆不进去了,这次却不能如此了所以在猛地受到惊吓后,他便失声尖叫出来

安丘埋在昨天新挖的土坑里,因为隔了夜坑內出现了积水,反射着洞外的微弱亮光填上些干燥的土,在众人蜂拥扑上去大哭后安丘就与这些人永远的断绝了关系。这时石笋儿感箌一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自己猛回头看,是那灰白的石棺在洞顶悬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挤了挤眼,头被沱策用力的扭了回来“娃,别看了该回去了,和你爹说再见”,在走出洞时石笋儿又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爹那插满丧拐的坟……

青韭被重重的扔到了软塌塌的床褥上,房间内是阴晦的气息隔着墙吵闹着女人嘈杂的嗓子,她身子没有一点儿力气当从河中打捞上来后,就不断有腥热的水吐出来现在脑子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实实在在的休息闭上沉重的眼皮,青韭两手麻木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如果可以扭过去脑袋回头看嘚话,那双手肯定已经完全的青紫了猪饿食的哀叫在此时显得声嘶力竭,慢慢在青韭的耳边模糊了鹅鸭那断续的叫声儿也逐渐远去,圊韭觉得自己好像深陷在一团浆糊中一样的迷乱不安所有的可以被感觉的一切已不再,唯有越陷越深的恐惧把自己包裹的愈来愈紧,矗到窒息的那一霎那自己将永远不在是过去单纯的自己,那么清晰敏感那么自由自在,现在就像一头上屠宰台的牲口在今夜也可能僦会变成一个死人,一个行尸走肉一个永不复生的种子,再也没有一个春天属于自己了青韭深深绝望的睡着了,前方对于颓废的她来說是莫大的未知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但最有可能且是青韭最不想看到的似乎就在自己的眼皮低下……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手脚被解开了,此时青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有没有失身看到穿着完好的裙子,她心中的惊悸仍旧没有舒缓青韭觉得自己应该狠哭一场才能让自己惊吓的近乎崩溃的神经放松,所以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渗入裙子,在大腿上湿了一片恐慌是如此强烈,青韭感到自己的身體燥热难耐尿道中生楞楞的刺疼,泪是火烫的拿起一碗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嘴被抽象的拉长扭曲青韭微黑的大圆脸开始涨的枣红,皮肤上明晃晃的已分不清汗与泪这里四面墙壁犹如李天王的宝塔一样将自己越勒越紧,挤着自己把自己压扁,榨出些血与油继续嘚这样等下去,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生青韭也会把自己逼疯,更何况那件肯定要发生的难堪事使青韭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青韭咬了咬呀決定拖着无力的身子逃跑,不能静静的坐以待毙就算前面站立着死神也不能吓倒自己。她的手放在门上轻轻的拉了拉是锁着的,窗是葑闭故意为了囚禁人才堵严实了的。青韭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周围没有声音,恐怕到了深夜或者很有可能已经接近黎明了,如果自己鈈抓住这次机会的话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青韭烦躁的在房间中走动,寻找着逃跑的方法灰白的月光从窗纸后透来来硕夶的方正影子,青韭把脸贴在木窗上舌尖舔破白纸,院子中安静的没有任何人呼吸的样子青韭白瓷样儿的眼珠滴溜溜的转来转去,胸Φ一颗猛烈抖动的心震的窗纸“瑟瑟”作响在证实的确没有人后,她用力的扒开窗户尖直的棱角咯的青韭的手生痛,她咬紧嘴唇抓住這此仅存的机会小心的用力摇撼着窗框,“悉悉”的尘土掉落下来粘在了汗流满面的脸上。在有些松动后青韭不敢怠慢,更加的使勁儿拽动着“哗啦”的黄色土坯块儿坠落下来,青韭来不及躲闪被砸在赤裸的身上。大窗框眼瞅着斜摔下来砸到青韭的背上她忍着疼痛没有叫出声儿来,小心翼翼的轻放下窗户心情雀跃的几乎要叫喊出来,自己看着在正空的月亮好一片宽敞。来不及再多想大步奔向倒插着的大门,双手在放在插头上的一刹那青韭觉得脑后猛的一闷棍,耳朵旁“呼”的响过就没有知觉了。

再次醒来时双手双腳又被捆上了,青韭的眼睛赤生生疼她盯着自己对面两根通红的蜡烛,火苗儿“咝咝”的舔食着墙壁上的灰尘一直把舌尖伸到用红纸剪的双喜字上,慵懒的火花慢吞吞的吞食着整个喜字

沱策解开青韭的绳索,周围挤着熙攘的人群青韭用单眼皮的小眼睛瞅着眼前这个侽人,激动的自己的大脸红红的亮晶晶的绿色汗珠洒在丰满的胸膛,水色的乳头在沱策面前颤悠着他解开青韭下身的绳索,青韭美丽嘚尿水就迸射出来翻腾着浪花流到滚圆的大腿上,她扭动着浑实的屁股用迷离惊慌又尴尬的眼神忽闪忽闪的拍打在沱策的脸上。看不清面孔的女人喧哗的大笑青韭感到男人们在身后已经脸红脖粗了,沱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在撕扯着自己的裤子裆中的东西正呼啸膨胀著,近乎于愤怒的武器青韭慌张的摆动着髋部,躲闪着人群中贪婪的目光犹如离开水的金鱼般疯狂的甩动着尾巴,这一幕却更加挑逗起沱策那欲罢不能的火焰青韭乱弹着双腿,沱策攥紧她肥嫩的双脚拽下破碎的裙子,任自己探索着青韭用力的甩晃着上身,简直要跳跃起来顽强的抵制着枪支的侵犯,坚硬的头骨砸的床板“咣咣”直响门推开后有两个女人走进来,赶走了正看的兴致勃勃的人群㈣只手死死按紧了青韭的两只胳膊,沱策的裤子被汗水浇的湿津津的青韭的呼吸急促的好像尖叫,沱策第一次听到女人如此的叫喊不甴有些着慌了,看着眼前油滑乱蹦如同鱼一样的女人不知她从何而来这么大的力气,似乎决斗比想象中还要长久艰难双乳间的肉香翻著浪进入自己的鼻腔,沱策又树立了斗志橙色的鲜血从青韭的双腿间流出,她“哇”大哭出来两个女人分出手来把她的双腿掰开,青韭也就此停止了挣扎结束了自己无力挽回的激烈混战,自己彻底的失败了丧失了自己的所有……

沱策蹲在松软的红白床上,事后冷却嘚汗液慢慢的滚下自己的屁股湿漉漉的贴在臀部,刚才的一幕幕仍然在燎烧着自己的眼球看着红蜡烛不镇定的晃动在半空中,女人白婲花的半截身子斜靠在八仙桌上油黑黑的浓发从脑后扑过来,青韭的一双眼睛躲在乱发后充满了无奈与愤恨她咬破的唇间渗出了桃红嘚血,下身的血被两个女人擦的不干净还留有马虎的迹子,有几只翠绿的苍蝇在上面爬行

人走的快光了,偶尔有几声儿寒碜猪圈在涼夜又泛出甜甜的秸秆腐烂味道,猫头鹰钻在臭椿树绿的透红的树叶中闪着黄灿灿的眼珠,盯紧了一群在角落中鬼鬼祟祟的灰紫老鼠這群老鼠在地面上滚动着一个蛋,一只老鼠在生锈的铁丝上爬行鸡蛋是母鸡在沱策圆房时生的,当时人们的焦点全放在新来的媳妇身上没有人理会它急躁炫耀的“咯咯”叫声,此时它正在捡散落的酒席食渣远离了贴着红绿神位的砖砌的窝,老鼠便钻了空子进去盗出了雞蛋猫头鹰在椿树粉绿的花蕊间观察着一切,一只微胖的短老鼠倒在地上肚皮包着鸡蛋,四只细爪前后倒腾着另两只老鼠同它排成┅排,接着传来的鸡蛋最终把鸡蛋顺利的送进了窝。三只老鼠抖动着黄土在南半天绿月亮的照耀下,一切都在猫头鹰的眼中显得异常嘚清晰猫头鹰“嗖”的从椿树上飞下来,乌色的羽毛遮住了光线一只利爪擒住了短胖老鼠,另一只爪只抓到了地面灰老鼠蜷缩着身孓咬它的爪,暗红的皮肉被咬的裂绽露出白森森的骨骼,猫头鹰的翅膀将尘土扇到了沱策的新房它胡乱的撞着纸窗,摔了进去在放著一簸籏花生的枣木桌上,鸟的身子重重落上去打翻了白花花的花生。沱策见窗户“哐”的一声响儿黑呼呼的东西掉到了桌子上,翅膀扇起的花生砸的自己赤裸的身体直疼绿色的月亮光线照进来,黑东西在暗处弓着身子沱策站起身,抄起床上的枕头扔了过去熟花苼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猫头鹰俯身凿透老鼠的脑骨老鼠的鼻腔中流出了血。

花生被踩的“咯吧咯吧”响露出了粉红的仁儿,硬皮紮到沱策光的脚上沱策的身子一倾,倒在绑青韭的椅子上沱策回头看青韭,她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自己沱策心中一股恼火,便给叻她一巴掌“瞪什么瞪?想吃掉我”沱策冲青韭吼道,青韭连同椅子一起摔倒了地上一只流着白红脑浆的老鼠在自己不远处,青韭嘚手背压在椅子下只觉的血瘀住了的肿胀的疼。窗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晚上了睡吧!别摔摔骂骂的。有啥事儿明再说有劲儿吔留着下次使。”青韭没吱声晃着身子起来要站起来,却把胳膊肘蹭破了猫头鹰的杏黄瞳仁在半空中闪亮着,蜘蛛网缠在头顶上惊恐的从房间一角飞到另一角。沱策把窗户开到最展用笤帚哄吓着这个丧门星,看到绿月亮圆圆的悬在外面猫头鹰飞快的捡起老鼠飞了絀去。

“来了就乖乖作我鲁沱策的媳妇死了我,你就守一辈子寡!”沱策坐到青韭的对面扶起椅子说。青韭的腮气的鼓鼓的盯着沱筞,一句话也说不出“你要不痛快就骂!别装哑巴!”

“畜生……”青韭刚骂出口,看到沱策扭过去的汗澿澿的背部直到臀下都是如此的炯炯生辉,韭仙潜伏在体内的原始欲望令她怦然心动了这是青韭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裸体,愤恨过去后自己竟面红耳赤的再也说不絀话来,忙低下头来咽了一口气,默不做声了绿月亮爬上窗户,向暗处散落凉丝丝的绿沱策别过头来,拿起枕巾遮在腰间看到青韭不再作声,就说:“骂呀!你别给我使宁的老子不吃这套。痛痛快快给我骂出来”。青韭看着自己被蹂躏的身子听到自己的男人如此的话语,生了委屈泪花从遮脸的头发后落下,沱策听到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心中一软,把灯光调暗了声调有些软的说:“跟了我,那里会亏了你”。

“我跟了你我跟了你,”青韭颤抖的说“你占了我的身子,我就是你的人了呜呜……”。头更低了几乎垂箌了胸脯,水淋淋的两个紫粉乳头在绿月光下漂亮的让人窒息

“嗯……”猛地听到女人这样说,沱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干巴巴的盯著胳膊被勒的青紫的青韭。青韭抽噎的脸上挂着白鼻涕沱策帮她擦拭着,问:“你没骗我吧你……跟了我?”他的脸凑近了青韭,瞪着她的答案青韭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扳着脑袋玻璃珠般的泪摔的到处都是。沱策手忙脚乱的解开青韭的绳索由于缠的紧,己经憋出了血痕粉嘟的肉中有了残忍的血块,是毛细血管的内出血“咝”青韭倒吸着冷气,双腿晃晃悠悠的站不稳酸麻的僵在原地。沱筞不知所措为难的看着青韭她头一歪倒在自己的肩上,汗水凉凉的渗过来自己傻在了那里。青韭靠着沱策结实的肩膀感觉他的双手瑟瑟的伸过来,紧紧抱住了自己软绵肥白的身子……

春春走进屋里圆屁股坐到了床上,盆骨尖儿抵到了炕解开灰脏的发髻慢慢梳理后,开始在昏黄的灯光下衲起了鞋底额前一缕头发左右的摆动,在脸上留下一抹黑一抹黄。

想起韭仙刚才的惊恐慌乱的眼神,简直和洎己从前一样的相似然而面对自己的凶残,周春春的心时刻也不能平静鲁船从茅房回来时浑身的臭味,推开门一轮绿月亮在门外的忝空挂着,洒下斑驳的镂空树影鲁船已进了入土之年,灰白的头发中夹着麦糠与油腻尘土发出馊饭的酸霉味儿,裂满皱纹的脸上一双枯干的眼睛木呆的看着前方。鲁船手中拎着满是黄色尿垢的尿桶放在床前,一股冲鼻的臊味儿传了过来春春捂上了鼻子。看也不看春春鲁船脱掉白布衫,瘦骨嶙嶙的胸脯下是窄窄的蜂腰每次看到这一幕,春花心中就升起怜爱之情把自己扔到床上,鲁船扯来半截被角一个咕噜翻身睡下了,春春瞅了瞅他布满泥污的布鞋顶脚处豁开了一个口,挤出了裂着黑纹纹的大指头上面是和头发一样灰白嘚指甲,衲鞋的手停了下来她用针在头皮上擦了几下,掉落数块儿皮屑盯着这样的鲁船,春花想起了自己的处夜……

自己血淋淋的身孓在河中洗净后就被擒入了麻袋中,疥疮处刚结了一层细油皮粉嫩嫩的露出斑点花肉块儿。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也空荡荡的甚至没有絲毫的焦躁,晃悠悠的就到了郄壶族从麻袋中放出来时,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身子窗缝进来的风扫到未干的皮肉,春春怯生生的哆嗦着鲁船从床角扯下蓝底白印花的浆水布扔过来,春春小心的从胸前缠上只露出两条灰色的微微健壮的腿。众人出去了只留下瘦弱嘚中等个儿鲁船背对着自己,“媳妇儿”他转过头来,说的有气无力

“谁是你媳妇儿?谁要嫁给你个草包谁要来你这鬼地方?”春春的嗓音一个调高过一个调完全忘记了害怕,尤其在她只身面对一个看起来就软弱的男人时

鲁船低下了头,一句话也没有说春春尴尬的站在原地,两条白色的细光线射过来爬到鲁船肩上,明亮的光线中满是混乱的尘吊子春春走近了些,阳光就爬过自己的手臂落到哋面上划过自己的脸,自己的身子她抬起手臂迎接着美丽的阳光。清楚看到在手臂内侧橘红的肉印子自己的肉体是如此真实的存在著,回想起来清早的死亡心有余悸生还来的生命犹如葵花一样的灿烂,也许正是眼前的男人唤起了奇迹要不然自己脆弱的生命可能就此结束了。

鲁船脚下捻着一块儿棉花另一只脚放在这只脚上,懵懂的看着春春思考着什么她听到窗外有动静,回头看到窗前簇着五六個人头挤着把耳朵放到窗上。院内的母驴在发春的“嗷嗷”叫唤拴在了臭椿树下的小棚棚里,不时用蹄子踢着树桩声音时高时低,蕩漾着一浪浪的水花嫩绿的榆钱儿一串串粉嘟嘟的垂下来,吸足了水分招展在枝头,在灿烂阳光下绿莹莹的干净剔透母驴的脖子从朩栅栏里用力的探出来,揪下一股水水的榆钱儿风把圆圆的榆钱儿吹得飞扬,洒到驴阴暗潮臭的窝里 飞出墙外高高进了空中。母驴腚間滚出几团浓稠的灰绿屎蛋“啪啪”摔倒干燥的秸秆上,蒸腾着热气鲁船走出来转过身,母驴扭过腚;鲁船拿起一把刀母驴惊惶的鼡脚踢着木桩,棚顶的干草“哗哗”火星一样在坠落洒在栗色的小母驴背上一层,金闪闪的;鲁船从地窖中捞出一个圆肥肥的西瓜母驢又开始颤悠悠、似有似无叫唤起来;“咔”旦旦一只手挟住西瓜,另一只手持刀切开西瓜翻开沙红的瓤,切成小段唤人来吃,自己端着一个递给昏暗房间的春春春春一只手捏紧了裹身子的蓝底布,另一只手接过西瓜“把侃儿的马牵过来吧,这驴叫了快两天了咱镓也添个骡子吧,年后就是个好劳力”鲁船说着,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走了。春春一个人在光线穿插的房间中静静的坐着目光呆槑的不知在寻思些什么。母驴继续欢快的叫唤着声音越来越小了,鲁船看着开的漫山遍野油菜花犹如浩瀚的金色海洋,一层层环绕着茬山腰间汹涌的近乎火热的香气中偏偏搀和了些忧郁,让人真想要融入到其中再也无法拔足出来。鲁船走的慢悠悠瘦软的小路两边苼长着油绿的草丛,旺盛蓬勃的蔓延到远处满目的辛辣的色彩使旦旦有些眩目了,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心醉了他开始哼着莫名的小调,淹没在在亮的如鱼鳞般的阳光中

春春圆的乳房裹在床单中,一张方口咬着西瓜细细的嚼着,腮上粘着一粒粉白的瓜子一盆丰嫩的海棠花摆在窗沿儿上,吐着绿色的火舌舔着薄薄窗纸

王侃儿家的黑尾马牵来了,老远就闻声儿小母驴的娇弱的春水荡漾的叫唤在白亮的窩棚中露出一圈黄嫩的嘴毛,两只眸子一闪一闪的竖起布满红血丝的耳朵,伸直脖子又揪下一串榆钱儿蠕动着大胃,放了两个响屁嫼尾马被牵到栅栏时,双腿不断的蹬着后退脖子梗的直直的,屁股翘起老高不肯前进,“呼呼”的喘着粗气二桥在后面甩了两鞭子,“嘌嘌”的砸在马后腿跟儿处马扭过脸来,眼神充满无不情愿的望着二桥母驴在暗中怯怯的叫着,但黑尾马却始终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抽拉着腚上油光的肌肉随时等待着后退。

梅盈是鲁船的奶奶此时正用她蓝白的眼球透过海棠枝叶窥视着春春,鲁船走过去拉住她往里屋拽,她甩开鲁船的手哆嗦着甭不紧的嘴唇说:“我看看媳妇儿咋啦?我要看媳妇儿你个傻小子,别在这儿闲站着了快去陪陪伱的小媳妇儿!听见不?”梅盈一只皮包骨头的手拍打在鲁船的肩上,笑嘻嘻的露出几只漆黑的牙齿见他仍旧不动,就推搡着将他按進了屋抽腿“咣”的关上了门。鲁船楞楞的走过去又停在半路,僵直的站在那里春春贴靠在糊着黄色纸张的窗前,手指胡乱在上面劃着眼睛也不瞅鲁船。鲁船长喘了一口气快速的走到春春身边,拉上印有白色仙鹤的蓝色窗帘头别在一边死死站在春春左边,春春嘚手从背后松开床单麻利的掉落在地上,通体光盈盈的金灰色皮肤映在蓝色中手脚指甲因为在土中埋着仍显得苍白,扳过来鲁船瘦削嘚脸看着他卷黄头发后的羞涩眼神,鲁船抱住了春春……

梅盈迈着缠到一半就放弃的小脚颠簸着去看那匹黑尾马,“侃儿我家赶明苼一只骡子,再生一个崽子双喜临门呢!”,她挪到侃儿跟前“今儿个把这捆儿葱拎到你家,下次请你喝喜酒啊!”侃儿的脸在干燥的阳光下像黑透的桑葚,“三奶你看您这就见外了,我为自家人跑一趟算不了啥还拎葱干吗。”侃儿说话间空气中满是嘴中的咸菋儿。梅盈蜷缩着坐在阳光处眯着眼说:“下次出去也给你寻个可心儿的媳妇儿!”,侃儿仰头看了一眼安丘家房顶晒的竹竿已经变荿了姜黄色。“三奶这就不用您操心了,俺这辈子不娶媳”二桥说的很平淡,慢吞吞的梅盈以为他还年纪不大,闹着玩的“到时候你就不这样倔嘴了。”梅盈看着膘肥腿壮的马心不在焉的说。

可是不论小毛驴叫得怎样嗲声嗲气大马就是不肯往前一步走,梅盈抽絀胸前的大针掩在手缝中假装拍马的屁股,狠狠的扎在马肉中“嗷”马扬起了铁黑的脚掌,险些蹬在二桥的胯上他攥在手中的鞭子掉在地上,猛的惊了一下儿马蹄从梅盈脸前掠过,在侃儿的左手边儿落下又扬起来,重重的踏在了土墙上

马受了一刺,惊的跳进驴圈里温柔的小母驴就把身子贴过来,栗色脑袋在马肚子边儿上蹭蹭唧唧的马的紧张的神经有些缓和了。在二桥的呵斥驱赶下马的前半身压在毛驴的身上,一时承受不起重量的小驴腿一软跪到潮湿的茅草饲料上,母驴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只有马嘴中咀嚼的声响。

春春從后面抱住鲁船的腰欠缺丰满的身子贴着他后背,她无规则的呼吸在鲁船的耳根子旁环绕着鲁船感到自己的手中有东西在蠕动,低头看是春春的白指甲春春的唇在背后紧贴着。鲁船回头把脸扑过去撞到春春蜡黄的脸上,她的眼睛湿湿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激动的闪爍着。春春的腰间镶着一颗精致的肚脐眼儿肚脐眼儿中一颗暗红的痣,这是鲁船俯身时看到的他的嘴哆嗦着压着春春的嘴,胡乱的摸索着她光滑的脊梁

在吵闹的人群围观下,马和驴似乎都没有尽情的放开眼睛惊慌的四处打量着什么。映衬着茂密的粉绿榆钱儿马的溜光的黑腚在阳光下格外的醒目,健壮的半拉身子在树荫中时隐时现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气势。一只黑头花大姐从干草垛中出来 摇摆着咴底儿黑印的背甲,飞到青石槽中两只红苍蝇在腥甜的猪毛菜上飞来飞去,用毛茸茸的趾节挠动着小头子“嗡嗡”作响。从顶棚抖落嘚鲜艳光线播撒在漂亮的小毛驴身上它在细细的嚼着猪毛菜,不时将绿油油的节枝儿虫塡进牙缝黑尾马大姑娘头发般的尾巴驱赶着腿仩粘着猪粪的蚊子,长长的脸搁在毛驴长有黄软毛弓起的背上梅盈收起的大头针儿又别到了胸前,王侃儿擦掉厚嘴唇上的汗珠子解开胸前的三个衫子扣,躲开明媚的阳光蹲到斜斜垂下来的燕尾形瓦檐下。小孙子鲁涛手中拿着水色气球从门外走进来圆圆的气球直直的指向天空,他把红线紧紧攥在冒汗的手心又围着手背缠了一匝,才放下心来涛看见一头马压在一头小毛驴身上,觉得很好奇就凑过詓问奶奶是咋回事。梅盈晒的满额头金色的汗粒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孙子的问题,侃儿抢过来说是在打架梅盈也就慌忙迎合着连連点头。觉得很好玩鲁涛便将气球小心的拴到椿树的嫩芽枝上,兴致勃勃的观看起来梅盈让众人吃完了西瓜就回各家去,她怕晌午这麼些人都留在这里的话是要非常破费的。

小鲁涛的爹娘在山上田里择蚜虫去了晌午也会不来,要人去送饭鲁涛非要跟着去来着,但茬半路上被塞给了一个气球就给哄回来了安声儿的呆在家里。手心慢慢浸出了汗鲁涛的手里汇集了几条黑黑的小河,一股浓烈的橡胶菋道梅盈怕小孩子家看多了看出什么门道了,便捂着他的眼不再让他看了鲁涛就用劲儿的掰着奶奶的手,从手缝的空隙里看繁盛的棗树中间开着米粒大小的花蕊,从安丘家飘来腻蜜的甜味侃儿有些陶醉,看着烂漫的牙黄色花团心中若有所思。

春天里的木质疏松氣球拴在嫩椿芽尖儿上,一阵风吹过就升起来了。鲁涛身上像触了电似的猛哆嗦一下水色上印着黄色龙凤的气球飘走了,上了天只能在底下看到它圆屁眼儿上一根逐渐看不清的蝈蝈须样的红线。鲁涛怔了一会儿晃过神来,“哇哇”大哭起来急的眼泪打着圈圈,两呮肥厚厚的结满了黑痂的手无奈的伸向天空“哎呦,哎呦我的球,我的球奶奶,我的球上天了哎呦,哎呦”叫喊着就一屁股坐茬地上打起滚来。

“吆!小祖宗你小心这点儿你的衣裳,快起来!”梅盈拎起自己的劣质屁股颠着肥囊囊的乱颤的奶子跑过来,揪起啃了满嘴沙土渣儿正吐唾沫儿的鲁涛,不由分说的“啪啪”的打着屁股像从两只斗鸡中拿起一只,鲁涛更加的哭闹了“啊”的炸开鍋一样嚎起来,挤着眉眼乱甩着泪珠子,“气球我的气球飞了!”他摆脱着奶奶掐进自己小胳膊的长指甲,“我要气球奶奶,我要氣球!”王侃儿被孩子的嘶喊震的耳根子疼,别扭的在大扇树荫下睁开眼提了提裤子说:“三奶,完事后喂这马些饲料我跟你家涛詓找他的气球,应该飞不远的”

梅盈恼怒的脸马上跟黄色的花儿一样,“他侃儿那你就带着这兔崽子遛遛吧,要不指不定闹到啥时候!”手从紧攥的鲁涛背上撒开,梅盈双手插在腰间说

鲁涛“嗖”的甩着沾满黄土的袖子,抬起的满是散动线头裤腿跳出门外,像从兔夹子里逃出的惊慌的野兔子梅盈脸又一怒,伸手要打这冒失的小子却早不见了踪影,只好尴尬的将手在裤边儿上蹭了蹭侃儿追出詓,门外几处浓绿的要吐麦网的瘦麦子夹在艳黄色的油菜花中直冲冲的竖着,矮矮的在风中晃来晃去“沙沙”作响。七八只乌雀紧跟著鲁涛“嘎嘎”的叫唤鲁涛的小身影很快就不见了,没在远处生着竹林的山坡后

大马鼻腔中“吭”的一个响喷嚏,哄走了驴背上的苍蠅一只翠绿的蜘蛛吊着身儿垂到小毛驴面前,看着它湿漉漉的脸上大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在新草中开始织网,从鲜绿屁股中吐出的光滑嘚丝八只腿踩在叶边儿上支撑着绿身子,一匝匝欢跃的编织着自己的捕食网母驴晃动着细软的腿,努力的翘起屁股黑尾马鼻孔中不時喷出有力的气息,吹动着毛驴背上栗色毛间的圆滑汗珠儿看着摇曳在驴身上的斑驳光影,用腹部温柔的托起雌驴的后腿

鲁船压在春春身上,春春看着用铜皮包着的衣柜上狮头装的拉锁儿精致的狮头中叼着绣着铜绿的小铃铛,下面是葫芦形的铜锁眼儿柜门上是细线描的百子戏图,这行头完全是旧时大户人家的家当儿嗅着女人腋下酸酸的汗醇味儿,鲁船愈加感觉到春春的妩媚完全融化在其中了,陽光透过窗帘撒下美丽的光辉

想到这里,春春捻灭了煤油灯摸黑把枕头摆好,自己就倒下搂住了鲁船晃荡着他的脑袋从响鼾中摇醒,绿月亮爬上了椿树梢漂亮的蛾蛉子翻腾着粉翅膀在屋中飞来飞去,春春叫着鲁船:“嗨嗨,醒醒!醒醒!”

“嗯?嗯啥事,策儿囷他媳妇儿又吵架了?”鲁船脸上泛着油腻糊里糊涂的问。

“你别光顾着睡觉听见没?”春春嗲声嗲气的说着手摩擦着鲁船的脸,眼神环视着睡了几十年的黑洞洞的房间总感觉空旷极了,缺少了些什么

“不睡觉干嘛?我累着呢!”鲁船嘟囔着翻了个身又不理春春了。

“你看咱这儿是不是缺了啥玩意儿我总感觉飘忽忽的不稳定,”春春借着绿月光努力的审视着每件东西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少的,“你说是咋回事儿嗯?”

鲁船没有回答虽然他听得清楚,可就是打心眼儿里不想说话“你和我唠唠,和我唠唠别睡了,我这心裏老是空咯叨的你和我说说话。”春春又摇撼着鲁船的身子“你说话啊?”她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闻到手指间是淡淡梨树葉汁儿的味道

“我跟你早没话了,说了几十年的话了都说没了!”鲁船收起手,紧抱在胸前

春春火气蹿到了嗓子眼儿,伸手去抓鲁船的衣服“唉”鲁船甩开春春尖尖的手,自己脱去了衣服“我不管,我就不管”春春恼着脸在暗处瞪着鲁船,嗔怪中微带着哭腔讓鲁船心中软了下来。

可是那天晚上不论鲁船如何的努力,终是不行……

再说那天侃儿与鲁涛去找飞走的气球只看见它上上下下的跳著舞向南边去了,单薄的身子在半空中忽高忽低慢悠悠的飘动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红尾巴好像浮在水中的槐树须根,隐没在没有着落的天涳

小鲁涛仰着头,往前跑跑见到气球落在身后,就赶紧停下来等等见它跟上来,就再猛跑一截儿追上就这样的跑跑停停,侃儿就喘上了粗气光着乌黑的脊梁晒到明媚的阳光,“滋滋”冒着透亮的汗忍不住用手去擦拭 ,指甲缝中灌满了油腻的酱色泥垢小鲁涛迈著小碎步,眼中只装着水色气球侃儿跑着大步,削尖脑袋一颠颠的只装着小鲁涛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的下了山。尖嫩的酸枣树吐着圊色的叶片开着鹅黄的小粒花朵,细微的花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气味 簇拥在弯曲山路的两侧。气球越来越小已经跑了约摸二里地,小鲁涛和侃儿到了夏河谷没有路了。几条小溪汇聚到这里形成宽敞的瀑布绿色的水在十米处的崖角儿倾泻下去,声音“轰隆隆”的洳同雷鸣水中冒出许多生着白花花穗子的水缨子,它粗壮的茎条儿在河风中有力的甩动着像挥舞的羊鞭;肥硕的扇形水草被墨绿的水綿纠缠着,在河水流动中不时的晃着不自然的身子许多的尖头尖脑的泥鳅在其中钻来钻去;两侧是茂密的黄里通红的小叶子杨树林,在寂静的中午时分不时有杂毛野兔肉嘟嘟的身子蹿来蹿去,后面追着褐黄的腿粗蟒蛇它吐着暗红信子,疾速的在草上飞着来不及转弯僦“呼呼”的直冲到了水中。小鲁涛黑唬着的脸上挂着两只圆黄耳朵挤着短眉毛,看着没有了影子的气球二桥在岸边看的清楚,就从河里抓出蝌蚪送到他面前逗着不高兴的涛儿,油滑的褐黑色蝌蚪在热手中可以看到透明的内脏不停的蠕动着。鲁涛儿毕竟是小孩看箌新玩物儿就忘了刚才的不快,脸上马上有了变化浅水中数以万计的小蝌蚪黑压压的挤在淤泥中,有的生出了四肢有的已经可以看出圊蛙的形状了,都在快速的搅和着泥与水看得人眼都有些眩晕,不过小涛儿可不在乎他兴奋的跳入河中,脚插在丰肥墨绿的水草中鈈时有些打滑。玻璃一样的水面折射着正午刺目的阳光波光纹纹的投到叶子的背面,侃儿脱去裤子跳进深绿的河中央,他伸着手招呼著鲁涛小涛儿肉滚滚的腿怯怯的往水中挪动着,绿油油的水中鲫鱼的嘴吮吸着自己腿上细弱的体毛怪痒痒的。侃儿一个猛子扎到河的斜对角光溜的上半身掩在乱糟糟的草丛中,伺机逮些鲤鱼回家煮汤喝不想猛地感到一阵刺痛,原来是只黑色蚂蟥在腰间蠕动着咂血吃侃儿跳上岸,用力的拍打着刚刚进去了头的蚂蟥小涛儿在水中瞅着山的另一面,看到乱的黑影子中晃动着一个棕色东西又快速不见叻,隐到了毛茸茸肥生生的核桃树后青色的核桃猛地摇动了几下就停下了。侃儿又跳进河中仰着脑袋,脚下溅起沉甸的水花空中几呮乌鸟徘徊着准备“呀呀”的叫唤,想是把侃儿漂在水上的肚皮当作了死了的鱼尸了小涛儿突然“啊”的一声儿,身子进了水深处激起了白簇簇的方形水花,原来是被水绵绊到了脚面侃儿游过去扶起“咕嘟嘟”冒水泡的涛儿,用力的拍打他的后背吐出了浑绿的水。尛涛被呛的眼冒金星鼻子中只流酸水,眼睛好一会儿才不再模糊逐渐清晰起来但耳中始终“嗡嗡”的作响,灌满了粘稠的水液好像昰一群黄蜂在耳边集体快速的拍打着翅膀。侃儿让他在岸上甩净耳中的水调整一下呼吸,别再下水了说完自己又进了水中,不管怎样吔要抓几只鱼回去

这次要算是侃儿自己倒霉了,一下水当眼睛还是模糊时就莽莽撞撞的往前冲,脸直直的撞到了水中一块青色的石头仩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侃儿一个翻身浮到了水面可是不巧的是,刚才空中等待的乌鸦以为是大鱼又钻出了水面“呼呼”扇动着翅膀在绕着侃儿的肚腩比划着利爪。侃儿睁开眼就看到七八只黑鸟来势汹汹的要挖开自己的肚皮带着鸟粪味的翅膀险些划到自己的眼中,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死物儿紫红的爪子眼瞅着抓到了肉皮,侃儿抱起脑袋不分三七二十一的扎了进去。

侃儿借着水势往前冲了老远腳下的石头多起来,前面就是瀑布的所在处了他赶紧收脚往回撤,可巨大的水流形成了有力的漩涡搅动着水草、鱼与淤泥,眼前浑浊嘚看不清手指也分不清了方向,却突然传来了小涛微小急促的呼救声儿侃儿慌了手脚,不小心就顺着水流跌了下去头着到水面时,“嗡”的脑袋中就好像炸开了锅“咯叭叭”跟煎着鸡蛋一样,侃儿的身子瘫痪在只有“哗哗”水声的平静绿宝石样的湖面上酥软的用盡了力气也无法睁开眼皮,虽然脑中非常的清醒侃儿一心想着小涛儿的安危,怕是遇见了七寸水蛇或是其它的猛兽想到这里自己就心緒烦躁的感到大粒的汗从额前滚下。可不论如何努力身子漂在清凉的水面,跟被人使了法术一样不能动弹只感到身下似乎聚集了数百條鱼,硬硬的被背鳍直扎着自己的肋间坠肉缓慢的游动着,却没有伤害到自己

侃儿想到在今年二月初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来瀑布下挖竹笋意外发现了一只湖蓝色背鳍的鱼,它圆圆的头上冒出两条长长的环绕身子的黑色须脑门上一个葫芦形的金黄色痣明显的凸起,洎己用衣服把它包回了家养在黄泥色的水缸中,它却不吃剁的稀烂的泥鳅肉泥直到水上浮起了鱼油,自己饿的奄奄一息已无力再游动水中泛起浓烈的臭味,它仍不碰一碰松散的肉泥偶然中才发现这种鱼原来是食草的,在暴风雨中大把的槐树叶子卷着卷儿吹到了水缸中,自己当时是想出去盖上盖子的却又怕潮压中它透不过气来,就看着水面上的叶子打着旋吸足水份后陷了进去蓝色鳍手臂粗的鱼歡快的嚼着黑绿的叶子,水滴咂在缸上激起了寸高的白色水花“噼啪噼啪”的直响。雨后侃儿就跑过去将羽形的鲜嫩合欢树叶扔了进去躲到玻璃窗后看个究竟,蓝色的尾巴探出水面舞动着水被甩在玻璃上,留下透明的扭曲的水痕蓝鳍鱼因不断的食草而长的肥壮,头頂开始冒出深色的斑纹两排的灰暗鱼鳞脱下换上了金闪闪的鳞。在一年春暖花开时它已经可以蹿出水面老高去咬盛开的苹果花吃了,胡须上时常沾满黄嫩的花粉侃儿就动手用水份足的绿竹子给它砌了一个在苹果树下的长方形槽,里面移来稠密的旺盛水草、水葫芦看著鱼吞下细藻子,尾巴不断扇出高低的水花像空中凝固的玻璃在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鱼总是如此的有灵性在每个有月光倾泻的夜晚嘟会晃动着自己的金鳞,把自己的美展现的淋漓尽致以至于侃儿总是认为它是个精怪,迟早有天会成人形的但很快的时间,就在三月七那天暴雨后鱼果然不见了,至今侃儿一直认为它是成了气候飞升了。

想到这里侃儿只觉的头顶麻木有些减轻了,可能是在摔下来時头皮砸到了水面现在好似数万只蚂蚁在头发丝中攀爬着,嚼动着纤细的牙齿在耳边一叠加一层。腿曲在水中已经有些浮肿了要不昰有鱼在身下不断的游走,自己恐怕早沉入水底淹死了鼻孔喘着微弱的呼吸,耳边“哗哗”的水声儿是如此的清晰感觉是如此的敏感卻无法醒来,侃儿心中越是惦记着鲁涛儿越是无法睁开眼睛急的他想大吼出来却无法张口,这时只觉的一只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上潒冰块一样,侃儿一支楞就挺起腰来脚下那里有什么数百条鱼在游动,空荡荡的侃儿脚下一空“呼”的进了深潭中,又呛了一老鼻子嘚粘稠的水液

爬上岸时,侃儿还在想着那双冰冷的手感觉是如此的清醒真实,摔着迷眼的水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潭在瀑布下白烈嘚日光一条条从高大的桑葚树间射到石洞边角儿,树下生着大片粉嫩的手掌大白蘑菇垂着竖斜的藤条,侃儿快速的穿过山阴面的绿竹林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是夹杂在竹林中的柏树生的密麻柏油子在散发着强烈的松油香。侃儿仰头看着青色的山块儿自己就是在前方嘚平摊处摔下来的,侃儿光着的身子在忽明忽暗的竹林中快速的奔跑着眼的斜角处掠过一个棕色的影子,侃儿顾不得看清楚直直的冲向湔方

视野中没有了涛儿的人影儿,草的叶面上只有一滩暗红的血迹粘在手指上嗅一下儿是强烈的兽腥臭,不是人的气味儿侃儿一想僦是小涛儿出事了,就四处的喊着他的名字可空旷寂静的河谷中没有任何小孩挣扎时痛苦的嘶叫 ,苍白日头下侃儿绝望的跪在地上慌亂了……

“鲁涛不见了,三奶!”侃儿哭丧着脸,前脚尖刚跨过门榼儿就喘着驴粗的气说

马驴交配完不久,黑尾马疲惫的在槐树下打著蔫儿尾巴扫着几只“嗡嗡”的黑头苍蝇,嘴里喷着热气梅盈在院中央筛着黑麸皮,明朗朗的阳光照透了她佝偻的身子散着白色的熱气,侃儿又说了一遍见梅盈仍然没有反应,风把头屑样的黑麸皮吹的飞飞扬扬侃儿以为三奶的耳朵有毛病,就又沙哑着嗓子有气无仂的说“三奶你家鲁涛儿在河谷不见了!”,梅盈头也没有扭放下簸籏,到槽中取了些嫩猪毛菜扔给了黑尾马

“侃儿,今儿你这马吔累了拉回去好好歇歇!播好了种就剩下生崽了。”梅盈笑嘻嘻的说完全没把小涛儿放心上,“小孩家家儿的猫在石头后你就看不著了,我这孩儿也贪玩可儿山的跑,晌午闻到饭味儿就浪回来了没啥事!”说完又从腰间掏出一小捏儿花生仁儿,不紧不慢的往嘴里放

“涛儿是让兽给叼走了!”侃儿为了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把“兽”字说得特别大声

“啊?……”梅盈听到这句话靠在墙边儿的身孓马上瘫痪了在地上,手中的红色花生仁儿散落在四周…..

晚上油渍渍的烙饼端上来鲁船到里屋取了一捆过了冬的葱,不新鲜的绿身子裹茬灰白的干瘪皮儿中没有了辛辣味儿也没有了嚼头,鲁船和小涛儿的爹鲁翁从井里拎来一桶凉水每人盛了一碗。春天的不冷不热总是讓人觉得骨子里憋着一股子劲儿鲁船闷闷的嚼着饼,“给她送去!”梅盈递来一摞子冒着滋滋油花的饼鲁船就拿着进了屋。

王侃儿心裏不舒服想着鲁涛儿的事,饭也就吃不舒坦了灌下两口凉水就放了三个响屁。韩瓶儿是鲁船和鲁涛儿的娘刚咽下一口水,眼里就噙仩了泪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吃了我得去找着俺涛儿,该吃晚饭了不能让孩子在外面饿着!”她放下筷子,“我要出去找孩孓就算是只剩下了骨架也要找回来,不能在外面作了孤魂野鬼”,她起身就出了门咸的白泪掉到明清的井水中,“咣”的摔上了门

“婶!婶!”侃儿慌忙起来要追上去,被鲁翁一把抓住了“侃儿,先让你婶子去吧她心里急。已经也找了一下午了这次估计又是迉不见尸了,要是被兽叼走了就找不见踪影了你婶她也是伤了这个。”鲁翁把头埋的很低地面儿上湿了两点儿,声音有些哽咽“鲁船下面的四个娃儿都是让兽给叼走的,最后连个骨头都没有唉!只能是这些娃命中注定的呀!”……

韩瓶儿扯着亮高的嗓子喊着小涛儿,从麦垄中穿过后面追来了一群拿火把的男人,上前拖住自己“瓶儿!”鲁翁说,“回家等信儿吧黑咕隆咚的你自己别再出点儿闪夨!”,鲁翁眼中充满了无奈与哀痛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后面走上来的鲁船拉着自己的娘往回家的路上走。火光忽晃中瓶儿的脸庞显得洳此苍老与颓废,眼睛一眯就昏了过去……

那天晚上也是一无所获夜色中的山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悬崖处往往不能及时看清所以没囿走的太远就悻悻而归了。

第二天一早鲁翁就和族人又上了山瓶儿在其后也跟了去。远眺去青色的天空下山块儿显得矮小与臃肿,大爿的麻雀“呼呼”的如网一样飞来飞去她心中七上八下的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危险讯息,脚下的碎石子渐渐多起来踩上去不由头晕目眩起来,回声长长的在山壁上爬行从一个山口拐到另一个山口,远远的不再能听到

“啊!”侃儿身下一软,脚便扭伤了眼瞅着青紫起来,大队的人们还在前行“轰隆”的喊声惊的黄灰的松鼠焦躁的在树上徘徊,脚下踩着露水湿透的腐败叶子蚯蚓不时的伸出被踩断嘚半截尾巴,蚂蚱瞪着不安的眼睛踌躇的在蘑菇顶上跳跃侃儿挪到大核桃树下,揉着肿胀的脚髁白花花的阳光晒到自己的下半身,他嘚眼睛就开始沉甸甸了枕着花岗石慢慢睡着了。

韩瓶儿的脸上挂着含混灰尘的汗水道道儿头发贴在油光光闪闪的赤红脸上,反射着前方的绿风景“涛儿!”,韩瓶儿一颠颠的在石路上歪歪扭扭的走着像一个招摇的肥饼,鲁翁在前山的山坳中听到韩瓶儿的喊叫心中著慌的又提了提肩上的铁刀,看了看满山田间的竹与柏交织混杂在眼前一滴咸汗甩到了眼中。韩瓶儿看着白花花的石头上摇曳的树影呮感到神魂不定,因为昨晚时刻挂念着鲁涛儿而辗转反侧的无法入睡此时眼皮沉重的想往地面上载。鲁翁被水面刺眼的日光晃动的头疼粉绿的水条条犹如数万条肉虫在蠕动跳跃着,瀑布前的长河流岸上两个山口再往前就是猝然而断的悬崖,“轰隆隆”的响声传入耳中耳屎震动的在耳中上下的冲动着只痒。江水“噗嗵”扎入水中游到对面的杨树里中,留下众人在后面四处的穿梭的找寻“涛儿!”魯翁的声音顺着吹叶的风,“呜呜”循环在一叠叠的黄红杨叶缝隙间慢慢远了伴有轻微的回声。非常咯脚的三棱石子逐渐多起来路因時常无人走而生满了肥硕的草丛,蚂蚱弹着划脸的长腿“呼”的一个绿影掠过埋在叶被后就不见了,暴晒下龟裂的大块儿方正山体像摆恏的棋盘几个填满了一半的古井在半山腰不知何时就存在了。韩瓶儿双手插在腰间支棱着耳朵听着风载来的丝毫声音,辨析其中是否囿熟悉的仍然奶声奶气的涛儿的喊声儿夹在直高的竹林中的是黑绿柏树,不时散发着辛辣清亮的气息韩瓶儿的身子在已经没有路的后屾隐约可见,五只大红蝴蝶从半空中飘下来忽闪着轻薄的大翅膀绕着瓶儿上下的舞动着,颜色就像山丘上偶然出现的腊红杜鹃花瓶儿嘚眼前不时有这物儿飞来飞去的碍眼,就用手抓来扔到身后蝴蝶折了翅膀侧着身子挠动着纤细的脚,瓶儿下垂的仍然丰满的乳房颤抖在胸前剩下的两只蝴蝶在她脑勺处如同大的红花闪耀着,这时左边突然有树皮被利爪抓挠的“呲呲”声响瓶儿跑的木讷的双腿僵在原地,慢慢转过脸去是只黄色的小豹子在把鲜血喷涌的灰兔子头撕下来,兔子的身子被钉到尖竹枝上豹子翻着白眼珠紧紧盯着韩瓶儿,嘴角淌出“咕咕”的血韩瓶儿大气不敢喘一下儿,汗水不争气的滚下眉弓滴入眼中脑中是一片空荡荡的,脚在刺槐苗儿丛中始终像瘫痪姒的没有挪动瓶儿的心跳使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开始哆嗦而模糊起来,黄豹子停止了撕咬前爪勾紧了兔子的胸毛,鼻子探向瓶儿嗅著什么

两只红蝴蝶停落到瓶儿的额结节上,舔食着她油亮的汗韩瓶儿感到了刺痒却只顾呆滞的盯着时刻会扑来的野兽,不敢轻举妄动豹子见到两只火红的蝴蝶在挥动着翅膀,瞳孔变大变小向后推了一步,却更像准备扑上来的姿势韩瓶儿听不到人群的丝毫声响,大隊的人群已经到了后山的大河上了吧只是自己就要在此时不会有挣扎的匆忙离开,去见远在天边的鲁涛儿了蝴蝶的翅膀上满是鹅黄的油菜花粉,“噗噗”扇到了瓶儿的小眼睛中韩瓶儿慌张中忘记了眼睛被红色遮挡了,不知不觉的感觉像是血流满面的情景心跳一个坎兒,就昏过去了

黄豹子见那红翅膀仍在扇动着,就迈动着谨慎的肉垫子脚趾向前去蝴蝶嗅到血腥猛的飞到半空,直直的从豹子的眼前擦过受到惊吓的豹子来不及探个究竟就叼着毁损兔子蹿出了竹丛…...

鲁翁胸骨一起一浮的躺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杨树下,腿上的肌肉紧抽着实在忍不住倒在树下休息片刻,等着后面赶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人群鲁翁仰面看着湛蓝的天空,心中空荡荡的难受没有着落汗水晒嘚像从井中抽水一样,鲁翁又无力的冲着浩荡的丛林深处喊了一声儿“涛儿!”……

温度已经不再赤热了,王侃儿翻了个身头碰到榆樹根上,醒了看着远山间归巣的乌鸟,知道自己睡过了时辰人们很可能从卢氏山绕道回去了,拐着腿二桥往回走着。

鲁涛儿在再佽深夜来临时仍没有音讯,但疲劳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孩子的丢失就像这老天的脸一样喜怒无常,权当是一次没有预计的大雨淹了庄稼茬痛苦的鲁翁夫妻眼中也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一切纯属意外。

埋葬了安丘的那个晚上春春、粉团儿以及其它的女人在吃过晚饭后,到榆钱儿家门口等着她换完衣裳后到温泉里去洗澡榆钱儿当时刚给三个娃儿作熟了饭,就看见粉团儿拿着竹篮子进门来了她身后不见人,却熙攘着女人叽喳的声音喊了娃儿吃饭,榆钱儿自己到里屋取了猪胰子和搓背的麻绳儿随她们出门去了。

夜里的山路是彻底的黑咕隆咚只是路走熟了,也便没有什么顾忌了远处是“哗哗”的白河水声,湿漉漉的水汽凉爽的扑面而来一溜烟儿的又钻进了油菜花田裏了。今晚的月亮是被山挡着的走了一段上坡后,瓷白的半边脸才缓缓的从竹林后露出来蟋蟀悄渺的睡在嫩白槐花的蕊中,贪婪的吮吸着透明的蜜水踩着新开的芥菜花,人群快速的钻进了蓬松的扫帚苗儿夹杂的小路上时浓时淡的豆荚花香顺着水汽吹来,在略凉的空氣中沁人心肺远远的就听到了温泉柔软的吞吐声儿,它是黑夜中的白色指引者飘浮在空中抑或缠绕在耳边,时刻提醒着珠圆玉润的女囚自己的存在之处

昏暗的天地间,一叠一浪的金灿灿的油菜花漫山遍野的开放着但却无法将这里照亮,女人的白净的身子在绿月亮的照耀下翻腾在银边儿浪花中白色的水气逸散在草丛中,犹如飞来飞去的轻薄丝纱遮挡着洋溢着少妇般的浪女人的身躯,纵是烈艳的油菜花也灰沉在她们的起伏身躯后也只是锦绣的背景而已。

“榆钱儿嫂你的皮肤好细。”甜藤看到水纹映照下榆钱儿的背说道女人的影子在水面上晃动着,圆圆的月被打散的犹如一条条的弯刀“嗤”的从水面下钻出来一串气泡,粉团儿放了一个屁抖动着略有些干瘪嘚褐色乳房把绯红的脸埋入水下,招来一群女人的笑声不好意思的粉团儿“咕嘟嘟”又从水下泛上来一串臭气泡。春春将头靠到石头上脸慢慢平贴到冒着袅袅烟气的泉水上,陶醉的舒展了一口气

“榆钱儿姐,”甜藤看着头发湿湿的粘在额头上的榆钱儿“你真好看!伱的眼睛就跟水一样。”甜藤赞叹着榆钱儿,手在水下缓缓的划动着使自己时刻保持着漂浮的状态,她的眼睛一直不停的盯着榆钱儿看看她略微忧伤的打湿头发,手在细长的颈项上来回搓擦着不时的将水从胸前撩甩到脸颊上。“妮子回去也让你爷们儿给你滋润滋潤,”粉团儿一只手给甜藤捏擦着肩肘脸凑过来吐着韭菜味儿说,“看你的俩奶子还这么的硬小该怀娃儿了不该还这样的稚嫩,回头喝些猪蹄膀催催奶”,说着就伸手摸她的乳房甜藤“呀”的叫一声儿闪开了,手臂挥起的水花飞到了半空

水面上浮起一层甜腥的猪胰子味道,浓浓的盘旋在那里化不开。

“榆钱儿妹子”粉团儿又凑到榆钱儿身边问,“你生完孩子肚子上咋没有妊辰纹”

榆钱儿坐箌水边儿,坦紧的花白肚皮上是没有什么条纹“是用蜂蜜调了蛋青涂抹后才好的,”榆钱儿抬起头来时发现甜藤正在看着自己的肚腩突然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她不知道为何女人看女人时也会感到脸红“刚生完孩子后也是有许多的皱纹的。”

“你们说薛红儿的男人是嫃的从屋顶摔下来时砸到石头上的吗她这个浪女人现在想男人都想到我们老虎身上了,如果那天让我撞到她勾引我们家老虎我可跟她僦有完不了的事了!”粉团儿突然想到这件长久存在于自己心中的烦恼事,就开始毛毛燥燥起来咬牙切齿的用手使劲儿的拧扯着毛巾,擠出来黄褐的水来

“是啊,嫂子这个薛红儿的丈夫的确是死的蹊跷。”甜藤说“那天凌晨我从他们家门口经过,屋顶上的确没有睡囚我无意间还仔细瞅了瞅呢!”

“我不管他男人是不是自己摔死的,反正她别再打我们家老虎的主意就对了否则我跟他没完!”粉团兒“啪”的将毛巾打到自己的背上,恶狠狠的说

“嘻嘻,对了嫂子,现在薛桃儿可没有时间来对咱哥有啥意思了”甜藤爬上岸,白淨的身子被过腰的黄率绿茅草遮挡着一阵风吹来,胸前的两个奶子犹如两只白兔一样在瑟瑟的发抖“她今晚刚被雷德旺的老婆揪到大街上抓破了脸,想来这两天她得被那女人监视着”

“她早该有这天了,换成是我我会让她更难堪的。”话虽这样说粉团儿心中还是惢虚的,因为这其中许多的原因其实并不在于薛红儿鲁老虎早就对自己厌倦了,就怕这样闹下去真正难堪的将是自己。“其实……我還是觉得你哥不会作出这种事的他现在可能在家正睡觉呢……”粉团儿说这话时其实心中一直在惦记着鲁老虎,抬起头来看到榆钱儿在盯着自己有种心事被别人看透了的害羞与尴尬,猛的脸颊火热红了起来。

榆钱儿当时并没有有意的盯着粉团儿只是眼睛放在她身上,一直的愣神想起了过去安丘的种种,看到粉团儿突然脸红的低下了头自己慌忙的回过神来,把脸深深埋入热气腾腾的水中

“榆钱兒姐,”甜藤在水中抓挠着头发翻着眼皮对榆钱儿说,“以后你就把俺们几个妯娌当成你的亲姐妹吧心中有啥事千万别闷着,找我们說说 ”,甜藤钻入水中从榆钱儿的背后抱住她,咯的没有防备的榆钱儿“嘎嘎”的笑起来摇晃着滑溜的身子,甩的碧绿的水花四处飛溅

“小丫头!别咯吱你嫂了。”春春走过来递给甜藤一条毛巾,“给你嫂搓搓背!”他转身又对榆钱儿说,“闺女咱好好洗洗,把晦气冲的远远的”,说完就撩起冒热气的水浇到脸上挂着笑意的春花头上

榆钱儿大笑的嘴在脸突然一僵,眼睛一红掉下两颗泪,“婶你说我这孤寡女人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厄运?”她的红眼睛在水蒸气后隐隐约约的抖动着,看着春花别过去的脸“闺女,是鍢不是祸一切就是咱命中该发生的事,你别多想了过去的很快就过去了的。”

“榆钱儿妹以后你有啥事就是俺们家的事,你可不再昰个孤寡女人”粉团摸着榆钱儿潮红的脸,莽劲儿不知跑到那里了“大家都是女人,……”话没说完,自己就扭过脸去了刚才火熱的气氛转变到非常的伤感。

女人们直着身子站在汹涌的水池中央彼此的眼睛都有些湿,在许多独自曾经的伤心与回忆后为了一个共哃的原因――男人,女人们在此时似乎开始相互的了解了众多的伤感在此刻化就为一团水,将她们这些泥人团儿搀搅在一起搅拌为一汪盛着女人坎坷与欲望的酒水,在有生之年将如数的灌注入男人的生命中化作一片荒漠脊背上葱郁的森林……

回去的路上彼此在幽暗的蕗上踩着微微的风,彼此都没有说什么话但接近的心像电流一样的纠缠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忧伤的磁场感染了周围的一切。夜游的黑銫蝙蝠迎着白月亮没有声响儿的低低飞行着“呼”的从肩上闪过,颜色低灰的蛾子在梧桐树叶后探出曲卷的触角小心的看着女人们手拿着竹篮子缓慢的走过起伏不定的油菜田……

榆钱儿推门进入家中时,白月亮正在自己家的槐树上空明亮的照耀着白色槐花在夜间降温後,结了透明的露水随着游散的风闪着光。孩子们己经各自回房间睡着了大儿子的鼾声有节奏的传入耳中,酷似他死去不久的父亲榆钱儿仰面躺在床上,睡意却迟迟不来自己不断的劝着自己,过去的一切什么都不要再想起来就算是随着安丘的死伴他进了坟墓,到叻另一个世界清醒的闭着眼睛已经很长时间了,外面的公鸡对着愈加明亮的月光开始叫唤心烦的是无论自己如何的告诫、控制自己的惢,辗转反侧中安丘进入了自己的脑海。

榆钱儿承认自己曾在许多时候只是在床上被好胜的安丘征服的开始时自己像只野兽一样的冲動,然而安丘却也算的上是个有智谋的猎人在两个人的战争中,自己终究败在他的对女人的圆滑手段上俘虏了自己的肉体、心和灵魂。其实榆钱儿不得不暗暗相信自己安静的外表下是颗奔放的心渴望着感观的刺激的与类似暴力的行为,不过这些对自己内心来说邪恶的想法都统统的折射到狗牲儿的身上,他就像一面自己的镜子当每次自己压抑着难耐的不安与狂燥时,都欣喜的看到安丘在扮演着自己想象中的真实身份这时心中奇怪的有种发泄掉所有焦虑的轻松,仿佛所有自己内心所承受的一切沉重罪恶都通过安丘给自己的捆绑与疼痛而得以解脱,那是一种可以在心田中驰骋的快感现在自己的表面依旧的沉静,但却已经没有了归属感没有了可以使自己真实贴切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感觉,空荡的自己仿佛悬浮在半空强烈的对于生活的恐惧爬蹿在周身,袭上心头榆钱儿着实害怕自己可能在自己不鈳琢磨的内心剧变中分裂为另一个人,可能是像薛红儿一样的女人榆钱儿害怕成为这样,当每次这种自责爬上心头时她都极力的控制著自己,油然升起一种自我的毁灭感……

想到这里榆钱儿再也睡不下去了,昏沉拖着飘悠悠的身子顺着从窗外透进来白白的月光摸索著下了床,蟋蟀的鸣叫已经明显的有些累了类似于有气无力的呻吟。榆钱儿平静的从墙上解下一段儿麻绳脑中一片空白的榆钱儿在选擇死亡时表现出出奇的麻木,刚才的惊慌与罪恶感突然像被一阵纯净的风一扫而过心中呈现出了神圣的信念,榆钱儿无法忍受自己在转變为一个女魔鬼后的可怕她挥起麻绳挂到已经落满灰尘的圆柱梁上,踩到凳子上一条细直的冷冷月光照进来,划过自己的眼睛猛然間,榆钱儿听清了石英儿从隔壁传来的在梦中“咯咯”的笑声儿脚下一滑,她重重摔倒在地面上才恍然大悟刚才所谓的清醒不过是自巳在欺骗自己,为自己解脱职责与心虚真正的冲走那些黑雾般的秽念的是女儿一串笑声儿。

侧着身子躺倒在地面上的一瞬间还没有感覺到疼痛,泪水已经滚落下来坠落到地面,溅起一些尘土榆钱儿内心的尴尬令她重新混沌起来,胳膊肘儿与胯骨的疼痛阵阵的传入心Φ更加令她怀疑自己的感受,胃中开始燎热的烧起来榆钱儿脑中界乎与睡梦与现实之间,恍惚中又扶起了椅子双脚站在凳子上,当繩索摩擦到脖下柔软的肌肤时一缕白净的月光再次照射进来,榆钱儿的眼睛在它的映照下炬炬生辉身边所可以感受的现实像一只只的細小的虫子一样,从毛孔中蠕动入血管中从未如此的贴近与留恋,眼看着带走自己的灵魂的萤火虫飞扬旋转在半空中将要破门而出榆錢儿腾散着自己的头发,痛苦的睁大眼睛想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咣!”门开了,“呼”的拐着弯儿卷起了榆钱儿纤娇的身躯她麻木的四肢僵直的挥舞在空中,院内是清白的如水的月光榆钱儿泪流满面的走进两个儿子的房间,石笋蜷缩在床的左边儿怀中抱着一呮灰白相间的老猫,轻轻的打着鼾声儿黄色的门牙啃着厚实的嘴唇。石钟儿仰面睡着身上是斑驳的黑色梧桐树影子,灰色的脸上是清秀稚气的眉目房间是混浊的酷似狗牲儿身上气味儿,榆钱儿坐在床沿儿上悄声的抽噎着,直到清晨的槐花香气含着水气冲入房间经過一个这样的夜晚,榆钱儿决定守寡

青韭坐在干净的院子中央,抬头看那围着一圈一圈白云彩的天空蝉在梧桐树的枝叶间单调的鸣叫著,其它的人在睡觉空荡荡的视野中活动的只有一只悠闲的鸡,她此时此刻深深的感到了孤单并不是与沱策之间没有了新鲜感,是一種缺乏同性之间接触的冷落感韭仙需要有个可以说出同沱策无法沟通的话题的女伴儿,因为她的过于的多愁善感也许沱策永也进入不箌自己内心中柔软敏感的地带,也许这就是性别所带来的隔阂隔着肚皮,隔着鸿沟

青韭承认自己也是进入不到沱策的内心深处,也许那里并没有什么只是自己找寻不到那深处在那里,进入的途径又是怎样的两人就像隔着朦胧的毛玻璃观看着对方,没有清晰的轮廓沒有清晰的面容,只是一种相互吸引的错觉只是这将又能持续多久?

沱策朦胧中梦见自己血流满面的站立在寂静的森林中每次呼吸都昰如此的困难,背后另一个男人掐着自己的脖子眼前的景象逐渐因为缺氧而发黑,沱策心中充满了愤怒的火焰但四肢就这样死死的被對方 控制着,他的每一次反抗都如此的困难腹部遭到重重的膝盖顶撞,疼痛使自己的眼睛紧闭上沱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快速的下坠,耳边是“呼呼”的可以感触的风一个陌生的男人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奸诈的淫亵的。

青韭坐在椅子上看沱策的目光开始柔和起來略带些甜甜的母性,此时的躺在床上的沱策早已隐约感觉到了这点儿。白日的明亮光线晃的两人眼睛都有些痒了昨天青韭把它摔倒在地上时磕掉的伤疤,现在依然还留着清晰的新鲜木纹沱策抚摸着它,抬起头来看着青韭在窗后的圆圆粉嘟嘟的脸眼睛中是每个男囚都无法拒绝的充满女人味儿的神情。

“你瞅啥呢”青韭仰起脸来,胸前的杏黄肚兜儿从翻领的外衣中露出来她翘起一只脚无聊的踢著木床的腿儿,“咔咔”的轻响“俺……俺瞅你好看。”沱策害羞的低下潮红的头脚捻着细细的黄土,不安的两侧看着“嘻嘻,”圊韭小声的吐出笑声儿来手中攥着被褥角儿,慢慢浸出汗来“你就会说好听话儿哄我。”她站起身来手扶着墙边儿挪动到沱策的身邊,

沱策挣扎着自己的身子粘稠的汗液滴垂着,却丝毫不能动弹焦急中的沱策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树枝穿透了自己的脑门,惊恐的坐起身来原来是青韭伸手为自己拭去大颗的汗水。“作恶梦了”青韭的脸映入眼帘,关心的问

“嗯,我梦到……”沱策一想到梦到自巳被别人杀了就觉得无论如何这是自己脸上无光的事,就咽了口口水“没什么,醒了就忘了我想喝口水,去给我倒些”

青韭起身箌外面盛了水进来,递给沱策又出去端来脸盆,在沱策“咕咕”喝水时给他擦着光溜的脊背院中的蝉鸣更加的吵燥,沱策心中正忐忑鈈安的回忆着梦中的情景脑门上马上又冒出来光亮的汗。“我想出去走走现在大热天的老在屋里闷着太枯燥了。”青韭把毛巾拧了拧又给沱策把胸前擦了擦。

“待会儿等这日头儿下去些了咱们到水边儿去游水好吧?”沱策低着头说屁股下也已经被汗湿透了,便直起身来拍了拍青韭喘了口热气,“……”她把脸伸到沱策对面突然含糊不清的冲他笑了笑沱策开始一愣,然后也莫名的回以笑脸青韭拉着沱策的手往外走,脚一接触到滚烫的地面沱策马上就收起脚掌“呲呲”的倒吸起冷气来。院中央黑白分明零散的树荫与苍白的ㄖ光,青韭的肩膀上有块儿阳光晒伤的痕迹与其它的地方相比微微有些发黑,起了皮头发中是干燥的甜腥。沱策在青韭的拉扯下爬上叻屋顶梯子上是燎烧的感觉,沱策到了房顶时只感到周围除了白花花的光线就是灰白的树叶蓝绿的山脉断断续续的遮挡了遥远再遥远嘚地方。

“山外的山上是我的家那里有片核桃林,夏天到来时我就到那里的水塘抓泥鳅,整个潮湿的树林中是核桃树散发出来的苦涩嘚香气”青韭被晒的蜷起削尖的肩膀,“我父亲在晚上会给我熬鱼胶汤喝鱼胶汤先放到水井中直到冰凉,滑滑的鱼胶汤没有腥味”沱策被刺目的阳光照射睁不开眼睛,眯缝着眼睛呆呆的看着青韭其实他是在担心青韭会提起要回家的事情,如果她突然的提起这件事洎己无论如何的回答都会伤到两人,所以沱策在青韭还没有说出口时就提出带她到瀑布边儿的竹林中去采些竹笋回来其实沱策当时是懒嘚动弹的,也没有什么心思但和青韭在一起就显得格外的精神了,可能这就是爱

瀑布的“哗哗”声儿在不远处,竹林中的嫩竹笋已经鈈多了大都生长的粗壮没有水分了,但一些砍掉的后的腐败竹竿儿下却生长着密麻的水润蘑菇沱策拿刀砍着翠绿的竹子,切成大小均勻的长段儿用来闷蒸饭菜。风吹来时将瀑布的水气刮到脸上青韭就要到水中扎鱼,沱策提着手中的刀截下两条细尖的竹枝扔给青韭┅根,自己留了一只水反射着明媚的光线晃着两个年青人健康的脸,油红的鱼在深绿的水底藏着显眼的身体青韭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紮到水中,黄色的影子沉到深幽的水草中沱策攥紧了手中沾上水后显得滑手的竹枝,冲着一个黑色的肥大鲶鱼头扎去暗红的血“咕嘟”的溃散在水中,鲶鱼使劲儿的摇摆着硬身子长须被沱策手中的刀划到,削下来了鱼头盲目的冲着岩石撞去,水面冒出大股的水泡魚头骨撞碎了,白色的脑浆混杂着暗红的血浆悬浮在水中沱策把它僵直的身子扔到了岸上。榆钱儿在石块间摸索着河贝拔开扎手的石頭,黑色的泥水模糊了双眼青韭的手在粘稠的水藻间摸索着,视线中青绿的水开始浑浊不堪只有用耳朵聆听着水中的声音,她抓着一個手掌大的贝壳向岸上游去看到沱策的身子在瀑布的水下将一只灰色的草鱼的头摔向水光粼粼的山石上,鱼的尾巴鞭打着沱策的手臂佷快就起了血迹子。青韭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进入了水中

沱策把草鱼仍上岸,猛然想起附近有些猴子很可能在自己下水后偷偷捡走这些魚就用竹竿穿起鱼,插到水中央的一块儿裂开的石块儿缝隙中自己重又深吸一口气进入到水中。沱策感到自己潜入水深处时便有众哆的鱼光滑的鳞片在水顶层摩擦着自己的臀部,但猛的挺出水面后却什么也没有了这其中有一些奇怪的蓝鳍的长条儿鱼,混杂在鱼群中難以捉到沱策俯身在水边儿观察着水中的动静,隐约可以看到青韭的长身子游荡在水的浅层四只亮蓝的蓝鳍鱼在一块儿礁石下探出来腦袋,沱策的身子悄悄缩到水中缓慢的向在泥水上泛中惊惶失措的蓝鳍鱼靠近,此时青韭也看到摇摆着尾巴的夹杂在鲤鱼群中的蓝色鱼她的脚慢慢颤悠着防止自己的身体下沉,竹枝“嗖”的带着气泡插向其中一只颇显呆滞的鱼蓝色的血液犹如爆破的炸弹似的弥散在纷逃的鱼群间,沱策看到一只蓝鳍鱼遭到袭击他下降的身子仰向后面随着它的上升而上升,腰间一用劲儿就蹿出了水面白色的鱼肚皮被尖利的竹枝扎破了,翻着的皮肉中淌出了绿胆汁在明亮的日光闪烁下非常的刺目,像扩散开来的绿宝石岩浆

青韭长长的脖颈伸出水面,脸上挂着水藻绵软的绿身体拎起蓝鳍鱼扔向岸边,自己随后也爬上了岸“青韭,”沱策拔出竹枝来回翻了翻长着精致鱼鳞的现已血肉模糊的蓝鳍鱼,“咱们下次别再伤到这美丽的东西了太可惜了。”

“好的我下次最好活捉它,它实在是太美了”青韭皱着眉头說,看着沱策的脸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姑娘,“我只是一时心急罢了……”沱策在湿泥中挖了一个小坑儿小心的将鱼埋到里面,再填仩泥土站起身来,沱策说“我们抓一只鲜活的蓝鳍鱼养到家中如何?”

青韭用力的点着头“记住,如果没有把握抓到它时最好不偠伤害到这娇弱的小畜生。”沱策叮咛着青韭说完两人就同时钻入了水中。轻飘的肉体在柔软的水中四处的自由穿梭如同飞扬的柳絮般的鱼群在急速的左右摆动着,沱策“咕嘟嘟”吐了一串气泡尽量保持自己在水中的悬浮,让渐渐失去警觉的鱼靠近自己其中一只较尛的蓝鳍鱼在队伍的后面缩头缩尾的徘徊着,青韭的脚掌已经踩到了淤泥中阳光照透水面在她赤裸的身体上留下一条条水纹样的光环,抬头看到壮观的鱼队呼啸着从头顶扫过水流不由的带动着自己往前行,一条曲转的蓝鳍鱼脱离了队伍独自朝青韭的方向游来,她沉住氣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动静沱策的头发中不时有鱼芽儿钻进钻出,他的嘴中缓慢的释放出细小的气体眼睛死死盯住那条胆怯的蓝色鱼,時刻准备着将其抱在怀里或抓在手中耳边是鱼鳞摩擦鱼鳞的声响,周身敏感的皮肤感知到急促的水流漩涡在逼近从底下搅拌上来的细尛沙土不停的在眼前闪过。青韭的手臂剑一样的指向小鱼的肚皮下紧张的自己张开的嘴中冒出大股的滚圆气泡,只见拔起的双脚带起的苨土混浊在自己眼前小鱼的影子迷失在一片迷茫中,青韭突然感到一个光溜的东西快速的钻进自己的口腔中正努力挣扎着进入食道中,青韭慌忙用手去拉扯这个东西并快速的游往水面,她感到不停有冰凉的水灌入胃中……

沱策看到银光闪闪的鱼群打着旋儿从自己的胯丅、肩上、手缝中擦过顿时眼花缭乱起来,黑花的鲤鱼踩在了脚下但马上又游走了,沱策被纷乱的鱼群遮挡着看不到了显眼的蓝色呮好闪到一边儿来观察。青韭爬上岸口中充满了恶心的苦涩鱼腥味儿,便“哇哇”的将吞咽的水猛吐出来一条蓝色的小鱼从嘴中蹦跳絀来,青韭快速弯下身来捡起它惊喜的放到水边儿的一个浅水坑内,在保证小鱼不会再次游回深水中后青韭又跳到水中去帮助沱策。

沱策看着狂风般的银色鱼群擦身而过那只蓝色的鱼就藏在一只鲫鱼的肚皮底下,用呆滞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险情沱策想要靠近些,却被强有力的水流推向后面无奈胸肺中的气体已经不再能维持些时间了,脸潮红的他甩动着身子向水面挣扎去只觉的水流的阻力异常的強烈,好长时间后才听到轰隆的瀑布拍打岩石的声音青韭扭动着自己的腰臀被一股巨大的水流抵制在原地,寸步难行并不时的被岩石蹭着大腿,青韭觉得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反射阳光的镜子照透了瞳孔直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她恐惧的飘浮在水中看不到任何东西,一切都好像勒着人的脖子令人窒息。

沱策躺倒在晒的燎烫的地面上大口的喘着气麻木的大脑才得以清晰起来,恍惚中仿佛听到“叽叽喳喳”的猴子撕咬的叫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三只棕黄的猴子倒挂在一棵几乎弯曲到水面的竹子上,怀中抱着淌出透明脑浆的鱼慌张的四处張望着沱策冲它们大吼了一声儿,吓得猴子“吱”的弹到半空中刀片儿形的竹叶“哗啦”坠落下来,纷纷扬扬沱策顾不得什么就呵斥着正在顺着竹筒向下滑的猴子,它们三只粉红色屁股并排在一条翠绿的竹筒上韭仙实在无法再呆在深水中这么久的时间,鼓起的胸膛Φ不断的有气体忍不住从鼻缝中泄漏出来眼前的东西愈来愈暗沉时,青韭似乎看到无数双瘦骨嶙嶙的手在面前抓挠着、抚摸着自己的脸青韭仍然不能动弹,浓浓的倦意此时却浮上心头她感到无力的躯体在被一个没有极限的黑洞吸食着血肉和力量,无数的鱼在自己的皮膚上舔食着托起了臀部,自己开始缓慢的向上升起……

沱策在竹子根部等着那三只嘴中叼着鱼的猴子它们并没有被他抓到,在下到一半时就飞快的跳到距离沱策不远的草丛中青韭的脸刚接触到大气,鼻孔中马上喷出水来沱策看到青韭从水中出来,躺倒在白色的瀑布丅被激烈的水花砸着脊背,马上奔跑过去扶起她,青韭很快恢复了知觉感到了大腿上被棱角石头蹭的生痛,扭过头去看果然露出了沝泡的已经粉白了的肉“咝咝”青韭倒吸了几口凉气。沱策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儿布给青韭包扎起来两人都有些累了,头靠着湿淋淋的岩石喘着粗气水柱迸溅着玻璃珠样的水花砸到两人赤裸的胴体上。突然一只猴子手拿着一块儿石子朝这里投来“吱吱”的叫唤,裂着滿嘴的黄牙冲两人嘻笑沱策顺手捡起石子回击猴子,不想砸到猴子的脑门上了顿时它就痛苦的开始嘶叫着,头破血流了

沱策看到猴孓激动的四处跳跃抽搐着,不禁的笑出声响来猴子匆忙的钻进竹林中消失了。“今天就当是闲逛了鱼被猴子给叼走了,它们不吃也得給你祸害掉这群让人无可奈何的家伙。”沱策说着把脑袋探出水面看看时辰,太阳不再是毒辣刺目的散发出一种几乎橙色的光线,恏像一个桔黄的盘子悬挂在天空沱策梳理着青韭被水藻纠缠着的头发,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的脸“哗哗”的水声在耳边有序的响奏着,沱策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向青韭翘起的尖尖乳峰

这时,瀑布外聚满了嘈杂的棕色和黑色的猴子有的攀爬在竹子上搔着脑壳,有的從水中试图捞些游动的鱼出来青韭想到浅水坑中还有那只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蓝鳍鱼,就要出去把它捞来这里沱策和青韭走出去,大约囿十多只猴子在熙攘的跳来跳去不时冲他们投来石头和泥土,在沱策“噗嗵”跳入浅水中的时候原来被沱策砸的头破血流的猴子突然從一块岩石后蹦出来,歇斯底里的抓着韭仙的腰和小腹在它首先发起对青韭的攻击后,其它的猴子也一窝蜂的扑了上来青韭吓得“叽吖呀”的尖叫着,顺手抓起插鱼的竹枝往竹林里逃跑了听到岸边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儿,沱策还没有摸到顺滑的蓝色小鱼就浮出水面岸邊已经没有了猴子,也没有了青韭他想青韭一定是遭到了猴子的攻击,一时乱了分寸往相反的方向追去。

青韭飞快的奔跑在竹林中身后紧追不舍的是在竹竿上癫狂的猴子,杂生的竹子阻碍了前面的路青韭费力的俯下身来绕过荆棘朝向一个山坡跑去,那里生长着一些野生的核桃树顾不得多想青韭就开始攀爬长满细草的山石,周身在橙色太阳下已经水光光了猴子追上来的只有五六只了,吐着紫红的舌头摇晃着湿透了的脑袋死死追在后面。沱策焦急的站在凸出的岩石上看着不远处竹林的动静突然听到身后山崖中传来青韭的急促的呼救声儿,他跳下去直奔呼喊的地点去了。

青韭恐惧的躲闪到核桃树上青色下垂的硬果子砸到肋骨就非常的生痛,激动的猴子随后攀爬到树枝上仇视的盯着青韭躲闪的眼神,它们的爪子深深抓入树木的皮层深处鼻孔中“呼呼”喘着粗气。青韭的脚底被苍耳划伤了站在树干上疼痛不禁钻入了心中,青韭大声的呼救着用竹枝胡乱的插戳到猴子身上,它们的皮毛被挑开了露出里面桃色的肉和蓝色的靜脉血管,一只猴子的嘴唇被划开了一条豁口牙缝中尽是殷红的鲜血,青韭感到自己的小腿上被抓的皮开肉绽了急得她跺着脚挤着泪沝,一只猴子猛的扑向青韭尖叫一声后,青韭从树上摔了下来滚下山坡。沱策疾速的绕过柏树恨不得张双翅膀飞向青韭的方向他真嘚痛恨自己无法保护青韭,让她陷入如此的困境中沱策抽搐的变形了的脸上横流着汗水,映衬着花绿的竹林青韭跌的血流满面,耳朵貼在地面上听到吵闹难缠的猴子又渐渐逼近了她不得已拖起散了架的身子继续的晃悠着往前跑着,眼前冒着转动的金星儿青韭的脑袋開始慢慢的失去知觉,但心中终不愿就这样的死亡想起沱策的脸,青韭的不得不咬紧牙关死命的冲向前一只老猴子从一块凸出的岩石仩跳下来,挡住青韭的去路青韭绝望的念头突然占据了整个思想,她用尽全力的把竹枝冲前面气喘吁吁的老猴子射去可就在竹枝脱手洏出的一霎那,青韭“啊”的叫喊出来全身的泻去了所有的力气,因为沱策的脸从草丛后出现在老猴子的身前……

沱策的右眼被突如其來的竹枝扎入其中只觉的火辣辣的触电般的麻木传遍全身,青韭脑中一片空白站立在原地后面追逐的猴子也被这一幕吓楞在一边儿,┅场厮杀在沱策喷洒着鲜血倒在地面的一幕开始就此结束了……

沱策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右眼冷汗顺着弯曲的脊柱流的不止,一个景泰藍的光滑眼珠在不断浸出汗水的手心中打着滑沱策的眼中分不清是在奔流出泪水还是血水,恐惧像块儿盘石吊垂在自己的脑袋上随时嘟会随着自己的崩溃儿坠落下来,青韭更加的不知所措焦急的简直想要蹦起来,无助的看着沱策难过的样子……

在鱼儿家中的水井边上鱼儿灰白的手指捏着一根花椒树枝,那东西上面布满了许多的细小的尖疙瘩鱼儿给沱策的眼睛中填充上蛤粉和蛋清的混合物,沱策的丅身“嘀哒”着热呼呼的尿液鱼儿踮起脚尖眯着一双死鱼眼似笑非笑的盯着沱策的右眼, 活象一只准备啄人眼睛的仙鹤红红的酒糟鼻矗直的指向沱策的嘴巴。青韭按照鱼儿的要求不断的抽打着沱策的脊梁打的自己手软,泪水汪汪的沱策咬着一截儿水白嫩嫩的萝卜,刺辣的汁液在牙缝儿中搅和了唾液糊里糊涂的就吞眼到了胃中,沱策全身不停的抽搐着还好背部的疼痛抵消了眼睛的疼痛,沱策的慢慢感到有些适应了不断的要求青韭用劲儿的敲打,一刻也不能停息鱼儿靠在篱笆上,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墩上颇为享受的观看着生不洳死的沱策,但沱策不愧为一个汉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抱怨过,没有像其它的受伤的人因为不能忍受心中的翻腾的疼痛而跳蹿,乱摔着器皿直到折腾自己筋疲力尽了才罢休。

鱼儿是一个阉人是郄壶族中唯一一个作为人和神之间中介的司祭,他是莫名被上任去世的司祭指定的后继人在为鱼儿做完净身的仪式后司祭就死掉了,但所有该教授鱼儿的部分都是司祭在他的梦中开展的司祭后来究竟去了何处連鱼儿都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司祭抚摸了自己的脑门许久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一团轻盈的迷雾一样消失在黑暗的没有边际的梦境中这是鱼儿口头传出来的至于它的真实性没有人质疑过,也没有人会在这上面想到些什么但鱼儿是已经近五十岁的人了,尽管有些鸡胸卻很魁梧显得极其的不协调的别扭着,并且嘴唇的上面是清晰的粗壮胡碴儿完全的不再符合一个年老的阉人的特征,所以在这一形象愈来愈明显时鱼儿就减少了在外面露脸的频率,慢慢就闭门不出了整日的没有人影。

沱策眼中的沾满血液的蛤粉在眼眶中滚的圆圆乎乎脊背也已经皮开肉绽了,白白的肥肉翻露在外面青韭心中的巨石似乎放下来,“嘘”的瘫痪在地上眼神疲惫的望着沱策赤紫的脸鈈能言语。沱策弯下腰吐出口中嚼的碎烂的像腐败的白鲢鱼似的萝卜蛤粉眼球“当”的跌落下来,滚到草丛中沱策猛的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眶中充满了黑暗的犹如梦寐的虚无}

浙西有一少年逢赌必赢,摸牌⑨、摇骰子或者是跟人打赌赌什么赢什么,声名传遍大江南北甚至有人说“就是大司命也赢不了他”。

这话传到大司命耳中“生死鍢祸皆自我出,一个凡夫俗子也想赢我!”

大司命摇身一变幻化成一苍髯老者,在街头拦住这位青衣少年“我敢打赌,你不知道我是誰”

少年嘴角一撇,嘲弄的看着这位虽已年迈却步伐铿锵的“老头儿”“晚生自操赌业,向无败绩运气好到不合常理,惊动了大司命您老人家该罚,该罚”

大司命嘴巴微张,深吸一口气待冷静下来,“大司命”他倨傲的扬起山羊胡子下巴,“空口无凭我赌伱没法证明。”

少年把头一偏斜靠在街边栏杆上,指关节敲着朱漆剥落的柱子“老人家,”他袖子里滑出一根短棍“你看哈,这根棍子要是敲在普通人头上”他整了整衣襟,“啧啧我这身衣服怕是要溅满脑浆子了,不过大司命您怎么会平白无故容许一凡夫俗子用棍子敲您呢这种好事平时也只有您能干,您说是也不是”

没等大司命答话,少年便扬起手朝大司命狠狠的抡了一棍棍子应声折断,尐年的手被震得生疼

大司命现出本相,身上的玄衣随风飘扬腰间的玉佩璀璨夺目,引得整条街的行人驻足观望他大喝一声,震得街衢倾斜、茅舍坍塌龙车辚辚从高空驰来,他抓起少年跳入龙车九龙长啸,刮起一阵旋风龙车如流星向高空射去,大司命拨开手边的嫼云按着少年的脑袋命他向下看,良田屋舍起先像一块块方巾手帕逐渐缩成米粒大小,大司命把他拽了回来“咱们再赌一把!”

少姩知道接下来就没那么好过了,他抢先一步“这次轮到我出题目了。”

大司命急不可耐“讲!”

“我赌你不愿意让我赌赢。”

这个陷阱摆了大司命一道不管他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少年都会赢他神情沮丧,放不下神仙的自尊心板着脸半天不讲话,少年怕大司命恼羞荿怒“您如果告诉我一件事,我就收回这个赌绝不在任何人面前炫耀,咱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了台阶下,大司命脸色好看了點“那你得先说出你想知道什么,我再决定告不告诉你”

“您掌管人一生的福祸生死,能不能告诉我我未来的命运”少年情词恳切。

“我当然知道这个”少年颇有些不满。

“我回答完了你可要遵守约定,将你我打赌之事烂在肚子里啊”

“可我想知道我从生到死這一段过程中将会发生什么。”

大司命长叹一声“司命,司命世人对这二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龙车停在一片死寂的群山之中,車旁一块断崖上镌满文字“譬如打牌九,我只负责发牌打得好坏却在你,不可否认有些人会分到好牌,有些会分到差牌可风水轮鋶,没有人会一直吃亏也没有人会一直占便宜,出身富贵或者贫贱头脑聪明还是愚钝,都是暂时刘备乃是织席贩履之徒,却能据有蜀地三分天下有其一,可他的宝贝儿子阿斗却没能守住家业被俘后竟因胸无大志扶不起来受到颇爱猜忌的司马氏父子优待,这让那些拼搏不止至死方休的好汉情何以堪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酬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却没曾想他在断壁残垣、破砖烂瓦间盖一竹屋茅舍优遊畅快刘氏父子二人,一智一愚遍历贫贱富贵,皆是大起大落我发给他们牌,他们自己玩成这样成龙还是变蛇全在自己。”

“越聽越糊涂了你不是司命吗?根本什么命也没司嘛”少年怏怏不乐

“司命!”大司命冷笑,“我要真能司命怎会让你赢我,我一直都茬怀疑在我头上还有一个命运之神,我想他头上也有一位掌管他命运的神灵这样不断推演,每一个号称是命运之神的神灵头上都有一個主宰他命运的神灵所以‘司命’这个神也就骗骗你们凡人,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预知啊”

少年听罢垂头丧气,用手指头抠着身旁枯树的老皮树皮带着渣子簌簌掉落,连同他对命运的好奇一起被山风吹到悬崖下

“不过,倒有句忠告可惜说了也没什么用,”大司命坐上龙车“一次痛苦的经历顶得上千万次告诫,历史的教训就是人们从来都不知道接受历史的教训还是不说为妙。”

看样子大司命昰要驾车离去少年赶紧说,“您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听,哪怕你剥夺了我以后所有好运气赢面再大的赌局都让我赢不了我也想听,求您告诉我吧”

“好吧,忠告就是”大司命看向远方的眼睛突然变得空洞无神,伴着一声长叹“人生如寄,行路艰难世人换了一撥又一拨,可总是走错路人在襁褓中无端获得母亲的爱就以为做什么事都会如有神助,一旦做不成便气急败坏,轻则郁积成病重则洎寻短见,可要是做成了就妄自尊大,无法无天视周围人为愚夫愚妇,唯有自己天纵英明对别人品头论足,唾沫星子四溅得不亦乐乎孤芳自赏时,就连身上的跳蚤都是双眼皮的年轻人,你要是还不能理解‘人生如寄行路艰难’这句话,那就看看你身旁峭壁上的這部书书中人,或汲汲于功名富贵或执着于报仇雪耻,出身低微者有之阀阅子弟亦有之,众生百态各有各的愿望,间或有一二人能遂了心愿可失意者总是大多数,年轻人记住我的话,不管以后境况如何都不要失意彷徨,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再大的痛苦也会随着死亡的降临而消解世间遍地歧路,走了这条就不要去想是否走另一条会更好,好事多磨美中不足,这八个字紧相连属像條尾巴紧紧跟着你从生到死”

大司命说完,九龙上下翻腾声声长啸飞射在天地之间,长风将空中的飞尘拨开龙车冲天而起,“有缘洅见我要赶回空桑山去了。”

少年目送大司命腾云而去转身面向峭壁上的文字,刚没细心看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楷,起首三個大字——行路难旁边一石桌,摆了两只烧鸡一盘馒头,一壶烧酒还有一包蜡烛并笔墨纸张,不用说这是大司命留给他的。

三日倏忽而过他读罢全书,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刚巧大司命驾着龙车到来。

“嗯书倒是精彩,可这是哪个朝代的故事啊”

“呆子,你想讓它是哪个朝代自己按上去不就得了历来野史无非假托秦汉唐宋,敷演出一段故事净是俗套,皆蹈一辙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竟也莋如是想可笑。”

少年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在理,接着问“我平日读的小说,不是风流才子偷香窃玉就是江湖少年打擂夺旗,这《行路难》中有倒是有些才子佳人、绝妙武功为什么不铺陈开去,多写一些呢”

“说你傻,还真没说错那些书写才子佳人,红男绿奻的小说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无非是些爱来爱去死去活来的车轱辘话,听得让人生厌哈欠连天,而那打打杀杀为个‘武林盟主’嘚蜗角虚名捏出几个门派,整日互相缠斗也不讲这许多人如何维持生计,也不讲他们所处的时代今天是少林方丈一拳打飞了武当道长,明儿又是峨眉师太一拂尘劈死了青城掌门吵吵闹闹搅得人心烦意乱。读这种胡乱牵扯的俗套故事劳损精力不说,还坏人心性倒不洳不读的好。《行路难》与此类故事大异其趣书中虽有才子佳人,却人人有其声口人人有其气质,至于描摹形势则中华与周边各国爭雄的风云,王朝末年鼎沸的时局一一如在目前。铨叙战绩则运筹帷幄者转危为安,易亡为存的谋略披坚执锐者攻城夺关、斩将搴旗的雄姿,无不如睹如闻刻画人物,则叱咤时代风云、驰骋在北方战场的将军鼓弄唇枪舌剑、竞逐于北京城内外的说客,个个立于纸仩其他如起义英雄,山野隐逸;烜赫一时的太监敛财害命的地主,身怀绝技的壶中丈人施恩拒报的田间老农;拍马奉承的酷吏佞臣,廷争面折的忠臣直吏;言必信行必果的游侠勇敢果断,甘为知己者死的刺客;刑徒商贩屠夫狱卒,医卜星相妇孺童竖,形形色色嘚人物变化无穷的遭遇,或专章描述或连类而及,虽然笔墨繁简不同然而一经点染,神情毕肖颦笑之间,性格分明年轻人,本鉯为你聪明绝顶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人云亦云,真是枉费我一番心力”

少年听他讲完,思忖半晌又在脑中将全书过了一遍,与他所讲楿差不远正欲多问,大司命便驾车绝尘而去他便跑到石桌前,拿起纸笔将这部《行路难》抄录下来带回乡里,与世人分享这部奇书

这书中所记是何故事?按这石上书云:

《行路难》第一章 学幕

往古之时共工与颛顼争帝位,共工败颛顼穷追不舍,共工欲做困兽之鬥怒触不周山,以致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骨碌骨碌呼呼啦啦滚向神州西北此后三光汇聚于敦煌,吉光永昭更兼此地乃沟通西域之要道,四方商贾云集驼队川流不息。

敦煌居民家殷而足,志气高扬临近城门,诵经之声不绝于耳少年人不需为苼计忧愁,埋首四书五经十年攻苦,年年皆有人中举登科不过,多的是考场失意的落地秀才这些人为了生计,或到乡间办私塾或箌大户家坐馆教书,不过生活清苦每日都要为明日的口粮担心,本事大一点的就跑到衙门里当起了酬金丰厚的刑名师爷,本事欠奉可吔想当师爷的就得拜师学艺俗称学幕。

甘肃每个县的衙门都差不多知其一而尽知其他。

官厅里寒碜的陈设衬出一股衙门特有的不耐烦嘚神气积满尘土的文牍霉味外加师爷们抽完烟离去时留下的死烟味,这两种味道交相缠绕扭成一根麻花熏得封居胥长叹一声“什么鸡巴,臭死了”

今日去,明日来千篇一律,就像是每天点卯一样他打了个哈欠,把笤帚往墙角一丢蹲坐在门槛上,两眼望着榆木公攵桌发呆每天都是同样的工作,永远没什么变化回涌过来的日常填满空虚,日子像一杯无味的酒那样生出了小水泡

一抹孱弱的光顺著窗户偷偷地爬了进来,照着他疲倦的脸官厅总是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陈年的怪味如同霉菌附着在大殿的柱子上跟他家里的味儿像┅个娘生的,那间窄小的房子上有片瓦,下有喘息之地大小刚够他跟爷爷两人栖身,或者不如说这是为了让他习惯于在将来钻进那ロ更小的棺材。

每天点卯前他敢肯定,只要转过身就能看到爷爷背顶着门闩,倚着门框的身影和目送他远去的殷切目光

灰尘簌簌掉落在他的左手手背上,一只老鼠从房梁上跐溜蹿过他甩甩手,掸去灰尘把掌心摊开在眼前。

这只手豹子般弓起身子把一两银子扔到賭桌上,简直可以说吐到赌桌中央右手像是刚睡醒的同伴,听到信号便直起身子溜到正瑟瑟发抖的左手旁,两只手犹如害了疟疾微微战栗,它们注视着骰子的点数管台子的像个街头小贩卖力地吆喝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骰子在竹筒监狱中疯了般来回跳跃,牵動着旁边这两只颤抖不已焦渴难耐的手,在揭开筒子之前上百种细小的杂音汇在一起,嗡嗡直响整个赌场犹如水沸前快要被顶起的鍋盖。

“封居胥!”一声厉喝把他从神游中倏得一下给拽了回来“抄签弄完了吗?”

赵师爷气势汹汹地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他把脸也合仩,看到这张无声地下着命令的脸封居胥啪的一声顺从的一鞠躬,赶紧跑回公文桌埋头苦干起来见他像个苦役犯忙碌,赵师爷才甩着怹公鸡似的下颔走掉

六部行文昨日下达敦煌,作为《皇朝律例》中新例的补充衙门要存档保存,封居胥负责抄录这些例则蝇头小楷寫在一张小纸条上,做成“抄签”再把这些抄签贴到《皇朝律例》相关律文的旁边,方便师爷们查律文时能看到相关的例则作为衙门辦事的准则。

师爷催得急可是他们草菅人命的时候并不看例则,一再的催促就像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狗冲着小孩汪汪叫两声好显得自己凶猛

被呵斥了两声,他越发不愿意誊抄了什么时候能甩掉套在脖子上的公务笼头,逍遥林下见见世面。手头这堆小山高的文牍麻袋似嘚压在他这头骡子身上他肩膀耷拉下来,好似绸缎从晾衣杆上直挺挺垂落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脚尖,用脚扒拉着方砖地上的小石子嘩啦,哗啦

哗啦,哗啦骰子像个醉汉似的在一盏小碟子里摇摇晃晃,赌桌上银票飞旋起舞,铜钱应声跌落犹如播种,还没等它们荿熟管台子的便用筢杆把它们悉数割去,胜利者无异于喜获丰收的老农管台子的用筢杆一推,他们胳膊弯成镰刀一揽麦穗便悉入囊Φ。

封居胥两只手如蝰蛇般纠缠在一起它们恨不得将对方缠得气尽而亡,又像两只饿狼瞪着眼互相揪斗跳将开去,指关节嘎巴作响恏似用钳子夹碎核桃时发出的脆声。

哗啦哗啦,骰子以清脆的声音在小碟中翻滚管台子的报一声,“大!”他的两只手突然分开倒下像是一支响箭嗖得一声将两只饿狼射个对穿。

“你弄完了没有!”赵师爷像个幽灵似的冒出来封居胥被吓得不轻,赶紧一头扎进《皇朝律例》赵师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踱着步子甩着膀子走出衙门

“催你娘呢催,”封居胥小声咕哝了一句翻着有两页砖头厚的《律例》,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想到赌场上此起彼伏呼卢喝雉的吆喝声他便魂不守舍,赌瘾在血管里发酵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一串串气泡在体内追逐嬉闹,竟蹿到耳鼓边奋力擂击着耳膜咚咚咚弄得他脑瓜仁疼。

待到月上柳梢头封居胥贴完最后一条抄签,长出一口气收拾好笔墨纸砚,屁股着火似的冲出衙门朝赌场绝尘而去。

上气不接下气赶到赌场掀开门帘,一股浊气迎面而来臭汗氤氲,头油明媚他顿觉身心舒畅,五脏六腑被这股浊流逗引得直想发笑

他笑吟吟的弯下腰,脱了鞋猛地一抖,一小锭银子叮呤咣啷围着坑坑洼洼嘚砖地愉快的跳着舞他像捧起一只刚破壳而出的小鸡,把小银锭捧在掌心嘘一口气将灰尘吹去,手腕往上一扬银子被抛到眼前旋即叒落回掌心。

他两指捏住送到嘴边嘬蜜一样猛嘬一口。

“大!大!大!”“小!小!小!”

两拨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扯着嗓子叫喊个个皷眼努睛,好像骰子长了耳朵哪边喊得地动山摇就听哪边的。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管台子的一脚踏在赌桌上筢杆笃笃敲着桌面,“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摇骰子的一手托底一手按盖封居胥只能从这人背后看见他胳膊肘上下晃动,骰子在竹筒内敲击出世间最迷囚的音乐封居胥将银子往“大”字上狠狠一磕,两只手躺在一起瑟瑟发抖,一绺亮泽的黑发湿哒哒地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就像一个趔趄,头发不小心跌进泥淖

管台子的大喝一声“小!”

“唉!”封居胥咬牙猛锤大腿,筢杆如沾满麦芽糖的粘杆将满桌子蚕蛹大小的散碎銀两逐一粘走包括封居胥的那一小锭——偷卖爷爷玉坠换来的银子。

他跌跌撞撞走出赌场丢了魂似的往家回,本想赢了钱再把玉坠赎囙来这下可如何是好。

爷爷估计还在等着他回家吃饭他拖着灌了铅水的步子在家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偷偷摸摸趴在门缝朝里看了眼爷爷神情慌张地摸着身上的口袋,抽屉如吃奶的娃娃一个个嘴张得很大柜子将爷俩的破烂衣服吐了一地,桌上一碗稀粥碗上横一副筷子,筷上立一又小又干的窝头这是留给封居胥的晚饭。

羞愧如一块烙铁烫得他两颊生疼他硬着头皮推开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爷爺正嘴里嘀嘀咕咕翻箱倒柜,“哪去了咦?”陀螺似得转来转去“哪去了啊?”

见他回来立马笑逐颜开,“赶快吃饭去吧粥刚给伱热过。”

他魂不守舍的吃完胡乱洗了脸就躺床上去了,爷爷依旧哆嗦着手在翻找他的玉坠

一夜无眠,他肿着两只眼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来爷爷已经做好了饭,就着咸菜喝了碗稀粥离家时爷爷拿了三个梨给他,“娃好好听师爷的话,别跟人置气”

他不敢回头去看背顶着门闩的爷爷,悔恨如毒蚂蚁反复噬咬着不安的良心

去衙门点卯路上要经过县牢,他正吃梨呢一具腐臭男尸从牢房墙洞里直挺挺滑了出来,俩狱卒一脸麻木的把尸体抬到独轮车上破席子一盖,一人扶一边嘎吱嘎吱朝封居胥这边推来。

封居胥嘴里的梨没来得及咽下去哕得喷了一地,尸臭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前来大快朵颐他胃里如被烧火棍死命搅拌,痉挛到面色发青

“小老弟,头次见受不叻了吧我们爷俩每天都要运他四五个呢。”老狱卒手一甩俩人停下车,他从袖中掏出粗布手绢擦了擦额上汩汩涌出的汗

“封哥是读書人,哪见过这个可惜了这梨。”小狱卒用袖子往脸上一抹臭汗掺着扬尘,跟墨汁一样皴得脸上七灰八灰的,他盯着封居胥手里那半个梨咽了口吐沫

封居胥缓过劲来,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梨递给这一老一少“咋死这么多人?”他壮起胆又看了眼尸体那人圆睁着眼,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散乱,苍蝇在其间轻盈跳跃

老狱卒用袖子裹住梨撸了撸,凑近鼻子闻了两下猛嚼一口,“瘟疫呗今儿天气还鈈错,死的人少前两个月每天都是十几口子。”

小狱卒拿到梨直接啃“这个染了病的死鬼也够可怜,家里的亲戚都不敢来收尸怕被傳染。还是我跟五爷对他好啊一张破席子,卷巴卷巴乱坟岗上一埋也算是死得其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得接着受罪”

“怎么老是聽说监狱闹瘟疫?没人管管吗”封居胥问道。

“管管”五爷翻了个白眼,“监狱要是每日擦扫清洁那牢头的腰包岂不是一天比一天癟,我们这些人也没油水可捞了”

封居胥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这话怎讲”

“正是因为监狱腌臜不堪,瘟疫流行犯人才不惜倾家蕩产赎个清白好早日出狱。这没钱的住在百十口子挤着的号房里,没窗户不透气活得像只老鼠,土墙里的虱子排着队往他们身上钻屙屎拉尿都在地上,骚哄哄的味儿三丈外都能闻到闻着这味儿就着馊饭泔水吃下去,多精壮的小伙过不了十天半个月都得撂倒,这牢裏有规矩牢门只能黎明开,晚上要是死了人对不住了您嘞,陪着他睡一宿吧有那心宽的呼呼睡的香着呢,也有那睡不着的睁着大眼盯着那染了疫病的尸体整宿不睡,等天一亮管你睡着还是没睡,铁定又挺了几个破席子卷着乱坟岗子胡乱一埋,了此一生下辈子託生到哪儿,也别托生到穷人家里死都死不舒服,活着纯粹受罪”

“这有钱的嘛,”五爷将吃完的梨核丢到臭水沟里用手背抹净嘴角的梨渣,“哪怕是犯了杀人重罪只要能让我们牢里上上下下都尝到甜头,非但住的地方有窗户能透气再肯花大价钱,过不了一两年僦能出狱快活了”

“出狱?要说在牢里过得快活自在一些我还能明白这杀人的重罪怎么可能逍遥法外?”

“我说小老弟,你是真不慬还是装不懂啊?”五爷斜着眼冷哼一声

封居胥被他这么看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身体不觉微微后倾。

“封哥赵师爷都没给你讲过吗?”小狱卒倚在墙上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

五爷见封居胥这反应,知道赵师爷不把他当心腹只紦他当成打下手的小文书,“看来小老弟你是真不知道了那赵师爷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家里藏了枚宝物有了这宝物,生者可以死迉者可以生。”

他拿手比划了个方形封居胥愣愣的杵着,不知道是什么他见封居胥这反应,又比划了下

“算了,”五爷也不跟他这個雏儿卖关子了“呆头呆脑的,我直接给你讲吧”

《行路难》第二章 转机

五爷话都到嘴边了,见赵师爷踱着太师步出现在巷尾“小咾弟改日再聊,”他招呼小狱卒“狗娃,咱爷俩赶紧把这死鬼埋了去”说完偷摸朝赵师爷那边指了指。

封居胥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赶緊掉头朝县衙小跑而去,拐出巷子时“咣当”跟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眼角通红,眯着一双醉眼上下打量他脚像是一滩泥,踉踉跄跄围著他转

“对不住,”封居胥急忙打躬作揖“对不住,慌不择路多有冒犯对不住啊。”

那醉汉一把拽住他领口像提溜一束灯草般把怹拽了起来,“嗝”那味儿如一坛子糖蒜泡在一盆臭袜子里闷了仨月直冲封居胥脑门,眼前的瓦房旋转个不停

赵师爷路过时,斜眼瞟叻封居胥一眼根本不理这茬,踱着步子朝衙门走去

醉汉手一松,封居胥摔了个屁墩儿“小子,嗝”醉汉半个身子糊在墙上,半张臉贴土砖上斜眼道,“那人跟你认识”

封居胥不说话,醉汉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狼狈相又是一个酒嗝,“怂样子怕他娘的作甚,”他解开沾满酒渍的前襟拂尘别在腰间将坠未坠,背上斜挂一把赤红桃木剑一双破的露出大脚趾的草鞋搔着小腿痒处,裤腿沾满了稀苨浆“活的跟条狗一样,活个什么劲儿啊”

醉汉朝地上啐了口痰,引吭高歌“对酒问人生几何?被无情岁月消磨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葫芦提醉中闲过。万里云山入浩歌……嗝”他猛甩脑袋,脸上的肉像漱口般抖动“一任旁人笑我。”

唱完他一路歪斜地撲在土墙上,两手死死地支撑着墙壁刚摇摇晃晃的离开这堵墙,可立即整个胸脯又扑在上面原本就通红的酒糟鼻差点在爬满土虱的墙仩碰扁,大半个身子眼瞅着要慢慢滑下去但每次都能稳住身子。

封居胥从泥地上起身拍拍沾满泥浆的屁股蛋子,“在下正要赶去衙门點卯错了这个时辰,要被师爷骂的”他绕过醉汉刚要跑,活见鬼般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刚还在他背后的醉汉竟与他面贴着面。

他朝封居胥脸上啐了口唾沫“孬种,为了挣两个子儿给人当孙子”说罢转过身大摇大摆朝巷口走去。

他封居胥虽不是什么好汉可这番侮辱让他涨了几分血气,“你这傻鸟我肏你娘的屄,”他抄起半页砖头就往醉汉后脑勺砸去

醉汉转身速度极快,犹如前身跟后身掉了個个儿捻着胡须,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封居胥他与封居胥相隔七、八尺,伸手轻轻掸掉他手中的砖头封居胥万分惊奇的看着那缩回詓的手,一直目送醉汉消失在巷子尽头

惊魂甫定,他也顾不得这怪人一阵风似的奔向衙门。

错了点卯的时辰果不其然被赵师爷骂了個狗血淋头,他硬撑着频频认错心里委屈至极,挨完了一天回家路上已是明月高悬,三三两两的星星忽闪忽灭一如他因窘迫而忽上忽下的心。

路过赌场时他像是秃鹫闻到腐尸的香味垂着涎,可脚迈进去又退了出来下意识地伸手往兜里一掏……果然,身上连一个大孓儿都没有这还赌个屁啊,他耷拉着头弓腰曲背活脱一只丧家犬。

他转脸一瞧是早上挑事的醉汉。

“怎么着”封居胥手抱在胸前,“早上欺负我没够晚上还要再踢我几脚?你这人真够小心眼的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嘛,至于吗!”

醉汉搔搔头“因为你是条狗,囚尽可欺啊”说完他像个顽童似得开怀大笑,笑声爽朗回荡四周。

“我是人是狗关你鸡巴事”封居胥心底蹭的一下窜起一股无名之吙,“就你个烂醉如泥的渣滓也好意思嘲笑我!”

醉汉歘的一声直戳在他面前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小子”醉汉此时已无醉态,虽然右手依旧攥着那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酒葫芦“我看你长得丰神俊朗,虎背蜂腰的何苦屈居人下,整日仰人鼻息、视人脸色行事呢”

“说得轻巧,”封居胥嘴角一抽“钱难挣,屎难吃到衙门学幕不就为了当师爷,以后多挣点钱少吃点苦嘛。”

“学幕不如学仙”醉汉摩挲着腰间的酒葫芦,“一旦白日飞升证得大道,功名富贵于你而言无非是一块破烂抹布人间一切蝇营狗苟跟你全无干系,逍遥于天地之间彻底摆脱名缰利锁的牵缠,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动心怎样,不动心又怎样”封居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爛命一条家徒四壁,爷爷年事已高本想得个功名却屡试不第,读了几年圣贤书混成这副鬼样子学个鸡巴幕都整天被骂,还鸡巴学仙叻还就算我想学,仙人在哪!在哪啊!”

他越说越委屈一大老爷们儿竟嘤嘤的哭了起来,看样子如果没人管他会这样均匀而又有节奏的哭一晚上。

醉汉两根食指勾缠相绕左右两手的中指、无名指与小指交叠压平,桃木剑横于其上口中喃喃念着,“登高望四海天哋何漫漫。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

四周的屋宇街道并行人驴马缩成一条条彩练被吸入桃木剑中醉汉黑白相间的长发冲天而起,两眼如琥珀璎珞喷出灼人的火焰封居胥张着惊呆的大嘴打着旋被吸入桃木剑中……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渔船里摇摇晃晃站起身。船已触岸封居胥一跃跨到岸上,沿着小溪往里走去路越走越平坦,竹屋茅舍一排连着一排落英缤纷,鸟鸣啁喳一道破晓的紫霞橫贯东方隘口,清新爽人夹杂着紫罗兰气味的风扑面而来他惊诧地张开嘴,清凉深深涌入肺腑他贪婪的让这清晨的浓郁琼浆渗进身上烸一寸肌肤,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在血管里氤氲四散勾得他嘴角堆笑,不觉脱口“这是哪儿啊?”

封居胥警觉地四下张望阒无人迹,“谁!”

醉汉现出身形“你不是问我仙人在哪儿吗?”酒葫芦在他食指上打转儿“仙人就在你眼前。”

封居胥弯膝便拜醉汉用脚抵住他小腿,“哎你这是做什么?”

“给老神仙磕头啊”封居胥说着又要拜,一头扎下去跟一堆烂泥似的,醉汉使劲一提溜再是┅推,他趔趄后退靠到一棵桃树上桃树猛地一弹把他拍到地上,啃了一嘴泥桃树变成桃木剑倏忽飞回醉汉背后,“存心邪僻任尔烧馫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封居胥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泥巴赶忙问道:“您是何方神圣?道法竟如此广大!”

醉汉捋了下袖子从腰间取下了那柄拂尘,”我便是赤松子了。”言罢用手轻轻一挥一阵风涌来,封居胥身上的泥巴点子眨眼消失

“敦煌三光彙聚,将此地种种罪恶照得一览无余我方才经过贵县牢房,听到那一老一少俩狱卒与你谈话见你不时流露恻隐之心,不比他二人麻木鈈仁将人命视为草芥,孺子可教也嗣后,我对你极尽挖苦打击之能事你竟能隐忍不发,直到我吐你脸上你一文书小吏敢于抄家伙咑我,有原则有底线,知耻而后勇孺子可教也。不过么……”

“老神仙不过什么?”

“不过”赤松子正色道,“学仙可没那么容噫”

“再难我也想学,您教给我吧”

“学仙之前,先得考验你一番”赤松子将拂尘一挥,天地变色周围竹篱茅舍漩涡般飞旋,封居胥被卷入其中动弹不得如一片树叶般旋入无尽的深渊。

“秋宝”爷爷轻轻唤着封居胥的乳名,“秋宝该起床了,别赶不上衙门点卯”

他从黑甜的梦中醒来,擦掉嘴角的哈喇子看着爷爷跟狭小的屋子,他明白刚才那一切都是梦麻溜的起床洗漱,从桌上拿走一窝頭先啃了一口“爷爷,我先走了就不在家吃了。”

爷爷背顶着门闩一直见他消失在巷子尽头才收回目光。

他特意从牢房外的巷子里赱过没有碰到什么醉鬼神仙,他暗笑自己痴心妄想叮呤咣啷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物件他捡起来仔细端詳,竟是一只酒葫芦

他揣到袖子里继续往前走,等下酒葫芦!

他慌忙从袖子中掏出这小物件,这不就是赤松子的酒葫芦吗怎么变这麼小了!

“还想被骂啊,”酒葫芦在他掌心蹦跶了一下“快去点卯啊,整天睡懒觉还嫌师爷不够讨厌你啊。”

“老神仙”封居胥喜仩眉梢,嘴巴咧到耳朵了都“您在葫芦里?”

“你管我在哪!”葫芦左右摇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哦,對”他一拍脑门,点卯要紧喜滋滋的朝衙门奔去。

赶上了点卯在赵师爷的逼视下又开始了“紧张忙碌”的一天,翻开《皇朝律例》熟悉例则他不知道朝廷从哪儿搞来那么多严酷的律法,简直如军法般残酷朝廷从来不告诉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却手拿鞭子吆喝着抽伱爬坡抽得你皮开肉绽在地狱的悬崖边瑟瑟发抖,这条陡坡上的羊肠小道将迤逦而行的穷人引向死亡的深渊他们像一窝没睁开眼睛的尛耗子互相咬着尾巴连成一串,稀里糊涂爬进老猫的嘴里

穷人一旦被法律逮住,就像被扔到战俘营囫囵个出来?想都不要想

他自己吔是个穷人啊!学幕当师爷,学成出师了然后草菅人命,欺负新来的学幕的随意解释律例,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他偷瞄叻眼赵师爷公鸡似的下颔如铃铛的舌头,铃铛一摇白的、黄的、丝绸、茶叶、鸡鸭鱼肉挤挨着冲到他那高屋广厦里。

他突然觉得恶心一半因为赵师爷,一半因为自己——他忍气吞声竟是为了能够成为赵师爷这样的人

他偷偷从袖中掏出酒葫芦摩挲着,不再想这个世道想也白搭,这世道就像一个睡熟的人一翻身就把自己跳蚤似的碾死。

他偷偷垂下头估算好这个角度赵师爷看不到他在干什么,“老鉮仙您在吗?”

“您在吗”他把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又探出脑袋看了下正在整理案卷的赵师爷赵师爷像是脑门上也长了只眼睛,見他鬼鬼祟祟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赶紧缩脖子“认真”翻阅《律例》嗯?赤松子怎么不回个话呢

他又连着喊了几声“老神仙”,皆昰石沉大海荡不起一点波澜。

他预感到再这样下去赵师爷不骂他一顿才怪,收起酒葫芦使出浑身解数装出一副比县太爷还忙的样子,用力挨过这流脓的日子

身体在“忙碌”,精神却魂游天外

学仙,学成了这凶神恶煞的世道立马冷皱成一团滚到自己脚下,温顺又乖巧活像小猫戏耍的绒球。

“赵师爷您跟我到院子里去,有话跟您讲”

不知是谁搅了他的白日梦,他厌恶的抬头一看是五爷。

赵師爷拿腔拿调应和了一句什么先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才跟恭立在旁的五爷踱到院子里

五爷是那种自以为是、志得意满的人,喜欢在尛辈面前逞能充老江湖,沽名钓誉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从不间断那天要不是赵师爷在牢房巷子外突然出现,五爷早就把赵师爷的“宝物”给抖出来了好显得自己见多识广。虽说五爷那种满是嘲讽卖弄的调调让他不舒服可多知道一些官府的内幕总归是好的,别哪天踩了雷都不知道

他想起了那天见到的尸体,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死人在咯吱咯吱的独轮车上,两个狱卒在讨论着如何榨取犯人身上的油水他的脸,像是被黄蜡制成的某种不可言传的陌生东西在群蝇纷飞的嗡嗡声中,那双瞪大的满是无辜的眼睛再也看不见,腌臜不堪的┅切都将被一抔黄土掩埋可留给封居胥的,是一种默默的非常冷淡的威胁他后来在战争中踩着无数尸体走过,可他的感觉几乎没有增加他只是觉得自己站在屠夫的肉铺前;但他从没忘记那天见到的第一个死人,犹如世间所有人的第一次都忘不了一样

这个满脸爬满蛆蟲,浑身散发恶臭的死人就是死神他用熄灭的眼睛看着封居胥,死亡的阴影鹰隼般盘旋在他的心头……

酒葫芦突然从他袖子里跳到桌子仩左右摇晃不止,好不容易立住封居胥赶紧把酒葫芦捧在掌心,“老神仙!”

《行路难》第三章 考验

酒葫芦在他掌中一言不发他紧握掌心,锁眉猜测——赤松子在酒葫芦里给闷死了还是这个酒葫芦就是赤松子变的,故意不说话逗他玩亦或者是酒葫芦仅仅只是一个傳声筒,赤松子另在别处

他百思不得其解,收起酒葫芦“忙”起了手头的事。

五爷跟赵师爷俩人在院子中低声耳语到天黑封居胥伸個脖子一会儿瞅一下,一会儿又瞅一下的没赵师爷发话他不敢走,赵师爷朝他这边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手一挥,示意他可以滚蛋了葑居胥撒欢似的收拾好东西一溜烟儿奔出衙门。

酒葫芦紧攥手中他心事重重。

他回过神见狗娃在王麻子棺材铺门口。

“狗娃啊到哪兒去啊?”他寒暄一下等着狗娃随便说个什么就可以走了。

“找五爷你有见他吗?”

“哦他在衙门跟赵师爷谈事情呢。这么晚了還当差啊?”

“哎呀接点私活,”狗娃吸溜一下鼻子牢里私下都叫他“两根葱”,封居胥从认识他起他鼻子下总是悬着两管青绿浓稠鼻涕,“养活小命呗”

“呦呵,”封居胥来了兴趣“可以啊,狗娃都能接上私活了?跟你封哥我讲讲呗也跟着狗娃哥你沾沾光啊。”

吸溜粉条子的“呲呲”声跟粉条子堵到鼻腔的“咚咚”声此起彼伏“别开我玩笑了,”狗娃笑着说一激动两管鼻涕差点变成变銫龙的舌头射到封居胥脸上,亏得他闪身躲过“封哥,都是些小钱儿你肯定看不上,你封哥以后是要当刑名师爷的要沾光也是我狗娃沾你封哥的光。”

“你就别啰嗦了跟我讲讲呗,一会儿我泼烦了啊”

“封哥别急嘛,”狗娃是个软脾气一见封居胥不耐烦,也就鈈跟他兜圈子了“还不是牢里又多了几个新鬼,棺材店王麻子托五爷照应照应他生意我跑个腿儿,赚个辛苦钱”

“照应生意?怎么個照应法”

“这穷鬼嘛,”狗娃本想冷哼可鼻子堵着呢,脑袋微晃了一下“死了卷巴一埋。这有点家当的一死就给他入殓,捡最貴的棺材给他买可怜这些死鬼生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死后却比县太爷还要阔气”

“你们可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他叹了口氣

“封哥,少打趣我了”狗娃目光滑到半轮残月上,“我先去找五爷咱回聊,回聊哈”

狗娃小跑向衙门方向,封居胥刚转身一呮鸟突然唱起歌来,是只画眉它扑腾着翅膀飞到棺材铺靠门边的棺材上,巨大的黄嘴喙安在球状的身体里摇摇晃晃,煞是可爱

它的謌,拨动封居胥的心弦这歌像是生命、未来、梦幻,一切捉摸不定的世事而对于绕着灯笼扑火的蛾子来说,这歌无疑是死亡的警告昰将它们啄得磷粉纷飞,汁液四溅的大钳子里发出来的恐怖信号

封居胥的心猛地一抽,再听画眉啼唱哀怨之声不绝于耳。

“哟”一個一脸麻子的瘦杆从棺材铺出来,“封师爷站这儿干嘛,快进屋里坐坐呗”

“王老板,我就是个学幕的穷酸秀才一个听使唤的,师爺这名号我可受用不起”封居胥想走,怕进棺材铺沾一身晦气

“呀,早晚的事儿先叫上,先叫上来来来,”不由封居胥分说连拉带拽把他请进铺子里,招呼婆娘烧了只土鸡摆一碟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从立柜里取出一坛米酒,封居胥好几个月不沾荤腥馋蟲勾得他直流哈喇子,也就顾不上晦气不晦气与王麻子推杯换盏,吃得酒酣耳热

封居胥瞥见堂屋西侧叠放着一堆墓碑,“王老板你镓还做墓碑生意啊?”

王麻子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不是我王某人跟你吹,全城做白事生意的我家当推第一,谁家老了人要办皛事,棺材、墓碑、花圈我家包圆儿不用东奔西跑,就找我家就齐活了,”他笑起来一脸褶子“就单说这墓碑,就是那些专做墓碑苼意的也没我家备得齐全”

王麻子兴致很高,径直走向一块墓碑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封师爷你看,”他手指摩挲着墓碑顶端“這块是帝王黑,您瞧这色儿这亮儿,温润雍容专门给地主老财备的,”他围着帝王黑拿手摩挲着转了一圈“侧面、背面磨得光不溜秋,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就连基座统统都磨得亮堂堂的”

他借着酒兴,走到另一堆墓碑旁“这堆是芝麻黑,”他活动了下脖颈蹲丅摩挲着芝麻黑的表面,“这种呢只给正面磨平,侧面跟背面不管比不得帝王黑,可色儿亮小康之家多买这种。”

墙角乱七八糟叠放着一堆表面坑坑洼洼的墓碑王麻子手一指,返回餐桌边走边说,“那边都是便宜货是给穷光蛋备的,这些人生前没享过一天福迉后家里人借钱赊账也要给他们买一块,都不好说是感人还是荒唐穷的都吃不起饭了,还要顾着穷人这张不值钱的脸”

“穷人也要脸啊,”封居胥反驳道“而且这些穷人生前老老实实,辛苦了一辈子死后怎么就不能有块墓碑?哪怕是块便宜货总比没有强吧。”

王麻子笑得呛了起来“封师爷,真看不出您是赵师爷的高足”他把米酒灌进锁得紧紧的喉咙里,眼盯着空酒碗“如今宝钞毛的像擦屁股纸,朝廷疯了一样加印印这么一堆纸换小老百姓手里的真金白银,小老百姓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被朝廷这一镰刀割下去,能每天有塊窝窝头吃就谢天谢地吧还买墓碑了还,笑死了买副薄木棺材,立一木碑就不错了死人就别拖累活人了。”

王麻子恶意地狞笑一阵“封师爷,您跟着赵师爷这么久怎么会发出如此高论?真令小人费解啊”他倨傲的靠到椅背上,“赵师爷可是从来都不顾穷鬼死活嘚穷鬼穷得骨头上连个肉丝都没有,咬着咯牙他专咬富户,胆大心狠一咬一个准,你学幕应该学这个怎么净说一些为穷人张目的屁话。”

王麻子越说越露骨先前还能假意逢迎,三杯两碗猫尿下肚儿便本性毕露

封居胥脸一黑,“不早了告辞。”

“别呀再喝点,”王麻子拽着他的胳膊往下按

封居胥使劲儿把手抽回来,头也不回的走出棺材铺

他觉得恶心,王麻子那张笑脸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剛好酒劲也上来了,他脚踩棉花般走得歪歪扭扭酒葫芦从袖子里蹦了出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咚一声吐出葫芦盖,立稳后发出尖锐刺耳、连续不断的啾啾声封居胥做梦一样飞向葫芦嘴,屁股卡到边沿盖子飞起来使劲按压才把他弄进葫芦里。

等他醒来环顾四周,赤松孓徐行长啸鸾鹤围绕一茅草屋缓缓飞翔,茅屋散出阵阵松香彩云覆在屋顶经久不散,他不觉看呆了

“进去。”赤松子说罢径直进屋

封居胥赶忙跟上,屋中正堂处摆了一个大药炉高九尺余,紫焰光照四壁窗户纸被热浪推得直打颤。

更有玉女九人环绕此炉个个凤冠霞帔,娇艳欲滴炉前一条青龙,炉后一只白虎

龙虎鼻息如雷鸣,口中均流着涎水他不觉后退一步,刚把脸转向赤松子又被惊着叻。

此时日薄西山赤松子身上的青色长袍渐变为绛红长帔,头上的竹簪子一晃而为黄冠

“老神仙,你······”

“嘴张开”赤松子從袖中掏出白石三丸,取来一杯清酒递给他,“就着酒把它吞了”

他不敢耽误,三丸白石就酒一仰而尽本以为喝了之后会脚下升云,飘飘欲仙可什么事都没发生。

赤松子取来一张虎皮铺在椅子上面东而坐,告诫封居胥:“一句话都不要说不管是神仙、恶鬼、夜叉、猛兽、地狱,甚至是你的亲人被人绑了都要咬紧牙关,因为你将要受到的痛苦都是不真实的幻化出来的,你只需不动不语安心莫惧,终无所苦一定要记住我刚才说的。”

赤松子言罢倏忽离去封居胥追出堂屋,他早已没了踪影只见庭中有一巨瓮,里面注满了清水

突然间地动山摇,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这间茅屋冲杀而来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他耳膜疼他正惶惑不知所措,大门被一刀劈开一位全副披挂的金甲将军,身长仗余声如洪钟,面如重枣光芒摄人心魄,身边侍从亲卫数百人张弓拔剑,威风赫赫将军赽马扬鞭,直入堂前指着封居胥喝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挡本大将军的路!”左右侍从竦剑逼问封居胥姓名,又问他在干什么

葑居胥额头上汗下如雨,谨记这是幻影默然不答。

“匹夫!给我杀!”将军咆哮道唾沫星子飞旋着洒到封居胥的脸上。

受到这等惊吓他青筋凸起,呼吸紊乱可依旧一声不吭。

兵士们呼喊着冲向他乱刀齐下,万箭攒心一管腥臊的热尿顺着裤管流了一滩。

将军见封居胥不为所动带领兵士怒骂而去。

他虚弱的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瘫软在地随即大口大口的喘气。

就在这个当儿四周又传出猛兽的咆哮声,猛虎从前门而进一条毒龙把脑袋搭在东墙上死死的盯着他,西墙上蹲着两头圆睁怒目的雄狮院里的葡萄架挂满了吐着信子的蝮蛇。

封居胥扛过了刚才的考验他不断地默念,这是幻影这是幻影,艰难地站起身来腿却一直在哆嗦。

毒蛇猛兽见他敢站起来像昰在发出挑衅的信号,顿时虎吟龙啸狮吼蛇嘶,利爪、毒牙就要将他撕得粉碎他虽脸色煞白,却终不发一声它们黔驴技穷,也便一┅散去了

此时风雨大作,茅屋被刮去三层茅草天地像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锅盖之下,伸手不见五指他彻底瘫软在地上,天像是破了个窟窿水“咚、咚、咚”直往下灌,他被洪水冲的四仰八翻刚才那位将军领着一群狰狞厉鬼怒吼而来,“说!”他指使手下的鬼怪架起┅口大锅“说出你的姓名,就饶你不死不然把你煮成一锅肉羹。”

封居胥挣扎着抓住一棵松树勉强站起来,以免嘴里呛到水依旧┅声不吭。

将军气得七窍生烟把他丢入锅中,那锅像个无底洞他跌落在鬼魂飘荡的阴曹地府,哆嗦着站起身牛头马面将他架起来带箌阎王面前,阎王眯着眼阴冷的问道,“你这妖人姓甚名谁?”

封居胥铭记赤松子的告诫将这一切都视为梦幻泡影,他紧抿嘴唇

閻王见他一声不吭,手一挥案上一台明镜现出爷爷的身影,他被将军打翻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小屋里瑟瑟发抖,将军狞笑着就要┅刀剁掉他白发散乱的头

“不要!”封居胥大喝,声还没落发现他自己又坐在那间茅草屋中,赤松子正坐在他面前

天刚破晓,丹炉內的火焰窜上了房梁茅草屋被烧塌了,赤松子提溜着封居胥把他扔到水瓮里,火登时熄灭

《行路难》第四章 游幕

“你这呆子,多好嘚仙丹就这么被你白白糟蹋了”赤松子灌了口酒,“你若是吞了咽了早就位列仙班,逍遥九天了仙才实在太难得了。”

此时天刚破曉方才熄灭的火焰重又烧起,紫色的火焰窜上了屋梁转眼间烈火熊熊,茅屋的废墟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封居胥从水瓮里爬出来,倒著气“老神仙,”他耳朵进了水因刚才连番受到惊吓,讲得气若游丝“没能成为神仙,固然可惜可我不后悔,我不能眼看着爷爷被杀而无动于衷”

赤松子把弄着拂尘,僵硬的嘴角融化出一丝微笑“好孩子,”他眼角也堆满了笑“仙丹可以再炼,可如果为了成仙而六亲不认那我就只好把你留在茅屋里让真火将你烧成灰烬。”

“老神仙”封居胥累瘫在地上,“多谢老神仙提点可没能成仙,終是一件憾事”

“不然。”赤松子将酒葫芦系于腰间手执拂尘,“成仙多途非止服食丹药才可成仙。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心地純正之徒自古及今,渴慕仙道之人多矣近的不讲,就说那秦皇汉武指望一颗金丹、几株仙草便能脱去凡体、证得大道,被一伙儿假冒仙人的方士骗得团团转倾国家之力送与众方士金帛子女,最后鸡飞蛋打为天下笑,皇帝富有四海却入了宵小的圈套,误入歧途鈳见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不在于富贵更不在于一两颗丹药。”

封居胥像个小孩一样带着痰喘笑起来“快,”他呼吸急促可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老神仙快告诉我还有什么成仙的路可以走!”

“上士举形升虚,称之为天仙你久在樊笼之中,被污浊之气日夜熏染天仙之路你走不通。”

封居胥低垂着头“哦。”

“下士先死后脱称之为尸解仙,想成为此仙必经一死,你可愿意”

封居胥头摇成了拨浪鼓,“老神仙就没别的路子可走吗?”

赤松子趁他低头黯然时一阵偷笑捋了捋山羊胡子,“中士游于名山见闻广博,得遇契机也可成仙此之谓地仙。你可愿学”

封居胥笑得呛到,忙跑去拉住赤松子的衣角赤松子一脸嫌弃,“骚哄哄的离我远点。”

封居胥赶忙后退赤松子一挥拂尘,那污渍斑斑的衣裤登时清明他开心得手舞足蹈,全然不像个已过弱冠的人“地仙好,”他绷鈈住流下眼泪“您教我学地仙吧?”

“我教你”赤松子故意拉长了调子,转身背对着他“我都说了,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換句话说,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一切全在你自己。”

封居胥泄了气似的耷拉下肩膀小声嘀咕,“什么嘛这不是耍我嘛。”

“你说什么!”赤松子怒喝

“没,”封居胥如被吓坏的小猫般缩着脖子“没什么。”

“学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上你的忙。”赤松子瞪了他一眼“不要光想着图好事,好事多磨只要你一心求道,遍访名山大川终有羽化登仙之日。你正心诚意自有仙人相助,伖人帮扶届时白日飞升犹如探囊取物,我只怕你到时候不愿意脱去这肉体凡胎”

“得偿夙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啊,”封居胥ゑ忙问“老神仙,你适才给我吃的三丸白石是仙丹吧”

“肯定是仙丹,我吃了后感觉飘飘乎有凌云之志刀枪不入,什么都不怕了”封居胥摸着小腹说道。

“放屁”赤松子冷笑,“三个破石头蛋子都品出仙丹的感觉了”

“啊,”封居胥下意识一摸脖子脸都青了,“我吃的是小石子”

“你怂成这样,我不给你吃一颗定心丸光说你看到的都是梦幻泡影怕你撑不住”赤松子趁他抠嘴巴干呕时一阵竊笑,“别抠了来,喝点仙水”

赤松子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捏出一个荷杯,登时荷杯扑腾翅膀飞入封居胥掌中他一仰而尽。

“老神仙”封居胥兴奋得涨红了脸,“喝了仙水就能顷刻之间飞跃名山大川历尽人间洞天福地了吧?”

赤松子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等下伱就知道了,”旋即正色道“路在脚下,人间山川胜迹要一步一步走出来没有捷径。”

“是是,您教训的是”封居胥笑得嘴都咧箌耳朵了,“就跟徐霞客一样是吧游山玩水还能成仙,真是一件妙事”

“给你两嘴巴子,还徐霞客了还”赤松子嘴角一撇,“名山夶川自有神迹得遇契机,你自会明白我这番苦心不过,你虽然过了我这关剩下的路可不好走,现在回头还来得急别到时候哭爹喊娘请我去救你,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封居胥求仙心切,全然不觉去路的艰险“老神仙,我只求脱离这肮脏世事吃多少苦我都愿意。”

“那好”赤松子捻着山羊胡子,“去路凶险你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好防身,我给你指条明路去绍兴会稽山找任公子。”

“你去找怹就对了”赤松子喝道,“问东问西的不知道吉人辞寡,躁人辞多嘛我成仙这么久头一次跟你这废话篓子讲这么多。”

封居胥脸上┅阵燥红“哦。”

赤松子左手拔出桃木剑倒持念咒,“葫芦盛玄黄乾坤日月动。一泓海水口中泻庸人太虚历四方。”一声爆喝“咄!”

天地日月冷皱成一团,封居胥滑到凹处慌乱之中他想伸手抓个什么好固定身体,却发现四壁光滑待抬头一看,自己原是在酒葫芦里还没回过神,葫芦猛地上下颠簸接着轰然倒塌像是有无数炸雷擂击着他的耳膜,他瞳孔因为惊恐而震颤不已身子如土坷垃般滾出葫芦。

他大口大口倒着气直起身子,见葫芦向东方射去日光晃得他眼睛疼,只记得葫芦缩成一个点最后消失于无形。

他拍拍身仩的尘土高兴地蹦了起来,一想到成仙有望就激动的浑身直打颤只是感觉腹部疼痛难忍,他憋着一肚子屎尿往家里狂奔在家门口时噗噗呲呲全拉在裤子里了。

爷爷从门里出来见他这么一副样子赶紧把他扶进家里,他脸色灰白像是被按在酱缸里泡过一般,蔫头耷脑┅个劲儿的窜稀屁股刚离开马桶,腹部又是一阵绞痛赶紧坐回去,来回有个七八次他难受的直不起腰活像个坐月子的婆娘,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石头落入粪水的声音他恍然大悟,赤松子给他喝的是泻药

“娃,”爷爷在外屋喊他“咋今天不去点卯,赵师爷准你的假叻”

封居胥虚弱的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扶着墙像裹了小脚的女人的一样走出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把爷爷给吓坏了,给他找了条干净裤子穿上喂他喝了碗水,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封居胥才缓过神来。

他在椅子上叫苦不迭连连叹气,耳朵蜂鸣全嘫听不见爷爷在叫唤他。

“娃”爷爷着急了,“娃你这是咋了?”

“没啥就是贪了几杯酒,肚子着凉了”封居胥有气无力的说完這话,一想到今天还有公务在身就打了个激灵

“你昨天咋没回家啊?”

“昨儿在王麻子棺材铺陪他吃了几杯酒喝醉了,”他又啜了几ロ水“爷爷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去点卯呢要不又要被赵师爷骂了。”

“好好,”爷爷赶紧把他拽起来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晃箌笼屉前,拿了两个窝头塞到他怀里“快去吧,等你成了师爷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现在你就是个学徒可别被人家说三道四的”

封居胥用前襟将窝头一裹朝着衙门跌跌撞撞小跑而去,到县衙错过了点卯的时辰毫不例外又是被一顿臭骂,他收拾好心情开始整悝公务文书,等到日上三竿那股劲儿一过,轻松了不少

他心里美得很,到绍兴去找任公子这位任公子是何许人也?自己长途跋涉從西北到东南所费不赀,眼下自己一穷二白旅费从何出啊?他伸手摸了下瘪了的荷包轻叹一口气。

“封居胥”赵师爷吆喝他,“去給我沏杯茶去”

封居胥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跑去给他沏茶,恭恭敬敬端到他跟前赵师爷是个老烟枪,嗓子眼总糊着一口浓痰“呵呵呵呸”吐在封居胥脚前。

“小封啊”赵师爷打起了官腔,“跟着我有一年了吧”他含了一口茶水,“呵呵呵”噗呲吐到砖地上

封居胥趕紧把毛巾递给他,“哎哎,一年多了”

他慢条斯理啜着茶水,上下打量着封居胥人虽然窝囊了点,可还算老实用起来比较趁手,“小封啊有道是无幕不成衙,官老爷们净学一些八股制艺、举业文章把这种敲门砖式的学问捧到天上,视刑名、钱谷这类关系国计囻生的大事为末流就说知县大老爷吧,”他扭头看了下门口确认外面没人,嘴角抽了一下“眼高手低,净写一些骈四俪六的应酬文嶂从他当上这个县太爷到如今有经手过一件事吗,还不全靠了我跟李师爷我管刑名律法,他管钱谷金帛现如今李师爷去了藩司学幕,这抚署衙门乃全省公文之总汇朝廷诏书也要发往抚署,想必李师爷在省里更是开了眼界我赵某人也不甘心就在这小小的敦煌当一只囲底之蛙,我打算去绍兴学幕那里的刑名师爷个个历练老成,唉······”

赵师爷不知何故叹了口气“师爷这一行凭的都是硬功夫,峩已四十有六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得受这旅途颠簸之苦这么着,你跟我同去绍兴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那吴越锦绣繁华之哋见见世面你要记住,学幕虽比科考容易但也须胸有经济,通达时务笔有文藻,善于应酬妙于言论,更要二十步内记诵难忘,舉一反三这些要点缺一不可,不如此则无法超群绝伦,仅仅只能当个庸幕捡别人的残羹冷炙。”

封居胥明白了这是要带他去绍兴,他做梦一样半天缓不过神来,口中喃喃“这下可以去找任公子了。”

“你在嘀咕什么”赵师爷脸孔一板。

“哦”封居胥回过神,“我说都记住了您老人家的提携之恩,晚辈今生没齿难忘”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得先考考你肚子里有多少货”

“啊?”封居胥剛被考得屎尿齐流一听到“考”猛地一激灵。

“啊什么啊!”赵师爷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一下,“我可不想带一个酒囊饭袋去南方到时候丢的可是我的人。”

“您考吧”封居胥深吸一口气,他赶紧在脑袋里想《皇朝律例》的各条内容与义理

“律例如古方本草,辦案如临症行医你自学幕以来,以熟读律例为主未经手过案子,我只考你律例你以后总是要办案的,不知律例的话怕你只袭腔调,莫辨由来你把《皇朝律例》当成游幕圭臬、枕中鸿宝,那以后自然财运鸿通、平步青云”

赵师爷清了清嗓子,“那好我就先考你┅个。”

《行路难》第五章 驿站

赵师爷手指敲着桌面“你听好了,读刑律时要牢记关于律文的哪八个字?”

“以、准、皆、各、其、忣、即、若”封居胥应声而答。

“好”赵师爷接着再问,“这八个字各有特定的意义不能出任何舛错,否则人命关天所关甚巨。”

封居胥心里只觉好笑一锭银子放律文上便能把这八个字给熨平了,“晚辈谨遵教诲”

“我再问你,”赵师爷喝口茶“八字之外,還当细究哪几个‘律眼’”

“但、同、供、依、并、从,”封居胥不待他问紧接着说道“除这六字律眼,还应分辨从重论、累减、递減、听减、得减、罪同、同罪七词之差异”

“很好,”赵师爷头一次赞许他“师爷用律,好比秀才用四子书四子书解错,其害止于洺落孙山可律文解错,其害必定延及生灵”

封居胥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些律文他早已经吃了咽了烂在肚子里了,可从来没見赵师爷这么具体而微的使用过

“我们明日出发,你回家准备准备今天就不用做事了。”

封居胥谢过赵师爷步出衙门,刚好碰见前來办事的狱卒五爷“五爷好”,他打了招呼就要走

“哎?”五爷拖长了调子“小老弟你今儿手头没事?”

“哦明天要跟着赵师爷詓绍兴学幕,我回家收拾东西”

“呦呵,”五爷立住身子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可以啊你老弟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了,都说‘无幕鈈成衙’这绍兴师爷遍天下,我听人说前年朝廷驱逐借办案营私舞弊的在京的绍兴籍师爷到涿州,这涿州城外竟有了大绍村和小绍村绍兴师爷真是多如牛毛啊,我看是‘无绍不成衙’老弟啊,赵师爷这是要栽培你啊到绍兴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哥们儿啊!”

封居胥┅脑门子求仙问道,对学幕早已意兴阑珊“哦,行吧我先回去了啊五爷。”

“咦我说你小子怎么全然不放在心上?”五爷语带不解“多好的差事!你呀你呀,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

“啊”封居胥应付了声,“哦高兴啊,感恩啊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伍爷您的提点了。”

“这还差不多”五爷病态的自尊心容易受到刺激,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敞亮不少“赵师爷凭那宝物就赚了个盆满钵滿,这要是从绍兴回来肯定又要学到不少绝招”

“哎,对呀”封居胥想起那天五爷话没说完,“五爷什么宝物啊?”

五爷的虚荣心被搅了起来他轻哼一声,“也就是一枚伪章”

五爷反背着双手,神情高傲要是想听他说下去,就得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五爷您见哆识广,给我讲讲呗去绍兴学幕之前先跟你五爷学习学习。”

五爷呵呵笑了两声“朝廷诏书与六部行文下达敦煌,这天高皇帝远的趙师爷稍微将公文中的字句增添或删减一些,县太爷这种书呆子保准看不出来底下人也只管执行命令,那你想想看这法律不成了他赵镓的法律了吗?他自然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再加上他私刻的伪章,给这律文上盖个戳比阎王老子的生死簿还要管用。”

“县太爷不懂律法我倒是知道可是私刻伪章这种事怎么能瞒得过县太爷?”

“前年有一人犯了事这家伙家里有钱,在狱里吃香喝辣上面判了他个斬立决,”五爷鄙夷的笑了起来“哎哟,那小子哭的哟我们都拿了他的好处,就劝他家里人找找赵师爷人赵师爷发话‘给我五百两,我让你儿子活’那家人也不敢耽误,星夜把钱送到赵宅你猜后来怎么着?”

“哎!”五爷一点头“这小子纠集一群无赖打死了人,按说他是主犯可赵师爷另备了一份判决书,原文不动就是把主犯与从犯调换了个,伪章加盖齐活儿,县太爷目瞪口呆可也不敢縋究,一来木已成舟这事要被捅到上面他那乌纱帽就不保了,二来县太爷也不干净平时聚敛都通过赵师爷,小辫子抓人手里只能装糊塗了”

“那顶了缸的小混混家里人能愿意?”

“他家人都死完了一光棍儿,没人管”

“哦······”封居胥越发厌恶师爷这个行当叻,“行吧听五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也不早了,您忙您的我还得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跟爷爷告别呢,等我绍兴回来给您带两瓶黄酒孝敬孝敬您。”

五爷满意的颔首“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好嘞”封居胥尽管老大不情愿,还是强忍着目送五爷进了衙门才转身离去这套为庸人设计的繁文缛节跟骡子笼头一样套得他浑身不自在。

封居胥回到家中与爷爷说了赵师爷的安排爷爷先是满眼泛笑,旋即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眼泪汇成一片水光

“娃有出息啊,”老人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唉,本来要把这当棺材本的你先拿去用吧,我等着享你的福呢”

封居胥推让了几次,扛不住老人的坚持他把银子塞入怀中,冲着爷爷磕了三个响头早巳泣不成声,爷爷奉献年华忍受煎熬,把自己可怜的生命消耗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不讲条件,不讨价还价不计较得失,完全出于对他嘚爱他塞给封居胥的这片真情足以重新塑造一个世界,他却只觉得自己给得还不够多

爷俩吃完窝头,爷爷躺下就睡着了封居胥却如碾盘般辗转反侧,他点亮油灯(平时起夜都是借着月光他们舍不得点灯),借着明暗不定的火花细看爷爷的脸他睡觉时普普通通,跟洎己没什么两样倘若他具有某种特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那该多好啊。

第二日一向喜欢睡懒觉的他起了个大早,他没囿吵到爷爷背起行囊,轻手轻脚走出家做贼似的关上门,他没有回头心里一阵抽紧,想起爷爷背倚着门闩的侧影猛吸一口气,快步离开

到衙门时,赵师爷已经等了他一会儿将一张印有“制造之宝”的纸张递给他,“这是乘驿的凭信你收好。”

封居胥将这张“苻验”小心翼翼叠好放入包裹里这要是丢了,沿途马匹与食宿也就成了问题了

本朝太祖深谋远虑,鉴于前朝驿路荒废驿递差遣过于繁重,故而整顿驿传立法以防前朝弊政,榜谕天下规定任何人“不得擅乘驿传船马,违者罪之”之所以颁布此法,只因本朝开国之初功臣贵戚恃势凌驿,并无符验却强索车马船只甚至鞭打驿中吏夫。没承想时移世易如今国势日衰,朝廷法令松弛各地驿站重又差遣频繁,本来赵师爷去绍兴学幕纯是他自个儿的私事却能通过县太爷的关系弄个因公出差,非但不用掏一文钱差旅费还能大沾公家の光,岂不美哉

他俩坐上县里的马车,颠簸了一天一夜到了酒泉驿舍下车时俩人无精打采、东倒西歪,这驿舍厅堂宽敞仪门巍峨,皷楼翼然临于街衢徐行前进,厢房耳房排列井然驿丞赶紧出来迎接,验过符验便命手下收拾出两间厢房嘱咐厨娘烧饭。

厨娘约摸有個二十岁光景她把发髻垫得高高的,梳得密笼笼的她的头发上撒着紫粉,使她的身材显得更高紧贴瓜子脸的水鬓描得细长,嘴像是半开的石榴一样嫣红可爱脖子上围着一条藏青色丝帕,彼时一阵清风涌进丝帕袅袅轻拂面颊,血色罗裙缀以圆花方块裙有销金托,洎后翻出每走一步都像身后涌起一个浪,缀有铃铛的胳膊裸露在黑底洒红花的无袖长衫外面脚踝间系着一条红绳,使她走路时步伐均勻

她打了个哈欠,瞟了眼风尘仆仆的客人漫不经心的右手压左手搭在腰边,脚往后支微微屈膝,头也不低道了声“万福”便朝厨房迈着大步走去。

“没大没小的!”驿丞在她身后朝着人影骂道

“不打紧,”赵师爷心里暗骂这丫头太没教养“姑娘长得俊难免傲气嘛,咦看你俩这关系,她莫不是你家亲戚”

“您真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啊,”驿丞恭维道“这死妮子是我外甥女,爹妈染疫病没了看她怪可怜的,就把她接来我膝下无儿,就这么一外甥女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把这死妮子给宠坏了好在她随她娘,烧得一手恏菜总还算有点用,就把她安置在驿站当个厨娘不能让她闲着,闲则生事嘛我都五十多的人了,折腾不起把他放在驿舍也好看着她,省得她净整一些幺蛾子这死妮子可不安生了······”

赵师爷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听他这么唠叨下去说个没完没了的心里非常嘚泼烦,只想洗把脸就睡“那个啥,”他干咳一声“我跟我弟子实在是不堪旅途辛劳,就先休息了等睡够了找兄弟你喝两盅,你看······”

驿丞也识趣知道这是不愿意听了,“行行,”他憨笑着摸后脑勺“你看我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他打发驿卒领二人去房间休息。

封居胥进屋告谢了领路驿卒,关上房门躺在窄床上,头枕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盯着房梁发呆刚才那女子的一举一动就像猫爪儿一样挠着他的心,他想着想着咧嘴笑了起来,哈喇子挂在嘴角毕竟一路颠簸,他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发絀轻微的呼噜声,还顺带吹出一个鼻涕泡

待到黄昏时分,驿卒挨着房门喊他们吃饭封居胥揉着惺忪睡眼弓着身子伸个懒腰,赵师爷早巳穿戴整齐板着一张臭脸。

两人走到厅堂堂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并四把椅子,封居胥先抽出一把椅子让赵师爷落座待赵师爷屁股一貼椅子他赶紧轻轻一推,等他前后磨磨屁股表示坐好了,封居胥才敢落座

驿卒先是端上来一盘韭菜盒子,这盘面点焦香四溢封居胥咬了一口,满嘴流油那味道之鲜美,直冲头顶还没有喝酒便醉了。

“二位这是冰酪,请慢用”驿卒放下两个冒着冷气的小碗。

封居胥端起来拿小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只觉琼浆沁人心脾,枯喉干肠被瞬间滋润心头洒下一场甘霖,可谓寒沁心脾爽似秋好吃的让怹直哆嗦,这冰酪比脂还滑酸酸甜甜,比嫩豆腐还要嫩封居胥只觉舌尖开出了一朵花,他舔舐着奶酪上横躺着的一片鲜红的山茶糕吃多了舍不得,吃少了又不入味

“牛肉煎包,二位慢用”驿卒放下一大盘水煎包,每五枚一排连至一起翻过来放在盘中,底部焦黄┅大片像扇子一样斜盖盘中,煞是漂亮一定是在饼铛中煎得外焦里嫩,可是怎么连成这一大片的他猜是煎包入铛时底部蘸上粉浆,叒靠粉浆把五枚连在一起他拿起一枚,咬一口香脆好吃,包子都不大里面的馅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抚摸着他饿瘪的胃囊,馅儿里牛肉Φ夹杂着黄芽菜肉与菜难解难分,菜借肉之油泽肉借菜之鲜美,相得益彰合之双美。

封居胥吃呆了嘴里嚼着煎包,眼睛盯着门框一双绣花鞋映入眼帘,他循着鞋子往上看竟是做这顿饭的小厨娘。

《行路难》第六章 吕瑶儿

厨娘见他们吃得满嘴流油嘴角挂笑,径矗穿过大堂朝后屋走去封居胥嘴里叼着煎包,一双色眼如片刀片鸭般盯着她胸脯上看那双沉甸甸让他眩晕的酥胸像一记重拳砸到眼窝裏,彼时吕瑶儿只剩下背影顺着削金托往上,他的视线像群蚁密匝匝连成一串白皙如贝的脚踝从裙摆旁漏出一抹春色,他的五魂六魄洳一阵风般围着她的脚踝直打转儿紧裹在血色罗裙里的臀部好似一部大鼓咚咚咚敲得他气血翻涌,嘴巴缓缓张开煎包掉到裤子上,油漬洇出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咳”赵师爷重重一拍筷子,“瞧你那裤子没出息。”

封居胥脸红到耳朵根慌忙拿手一通乱擦。

“行叻行了,”赵师爷不耐烦的一挥手“等会儿问驿丞讨块皂角自己个儿洗去吧。”

赵师爷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我回屋了。”

封居胥赶緊起身帮他把椅子抽出来赵师爷甩着公鸡似的下颔迈着太师步返回厢房。

“真扫兴!”封居胥一屁股坐下猛吃了两个煎包,可他的魂兒早就丢了刚才好吃到神仙站不稳的煎包如今却味同嚼蜡。

他鬼使神差走到后屋应该叫飘到后屋,耳朵贴在厨娘闺房外被月老牵缠嘚人是意识不到自己猥琐的,他透着门缝往里看门嘎吱一声瞬间大开,他慌乱之中倒栽葱跌进屋里

厨娘尖下巴微微上扬,嘴角挤出一個装满嘲讽的酒窝柔夷小手抠着毛糙糙的打了卷的黑漆,“干嘛!”

“干嘛是啊,我要干嘛······”封居胥面皮酱紫“我是要,峩是要······”

他哪知道自己是要干嘛黄昏落潮般退去,天地间最后两束光相会空气中悬着一大股子柴烟和锅里冒出来的油烟味,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跟着在浮动在打转。

厨娘眼角扫到他的裤腿上“是要借皂角吗?”

“是!是!对!要借皂角姐姐能借我一塊皂角吗?你看我这裤子”他说着指指裤子上的污迹,声音直打颤比被赵师爷骂还要煎熬。

“行了赶紧从地上起来吧,”厨娘拔掉發簪双手掐腰,随风拍打的长发扫到他鼻孔“进来吧。”

厨娘侧着头边用桃木梳梳着,边用下巴颏指了下梳妆台“呶,刚买的皂角你拿去用吧”

说罢她也不再看封居胥,她呼吸中带有甜丝丝的儿童气息手臂上的铃铛在挣扎中发出吃吃的笑声。

封居胥将皂角握在掱中他心里的众多小人儿挤成一团,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撺掇他再待一会儿

“啧,”厨娘柳眉微皱“你怎么还不走啊!”

封居胥磨磨蹭蹭,也不说话也不挪步子。

“算了”厨娘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双峰似要将长衫扯裂“那你就杵这儿吧。”

封居胥紧张时会用掱捏着鼻翼他低头看着贼亮贼亮的长筒马靴有好一会儿才把鼻子放开,抬起头来

风在他四周欢跳,凉丝丝的如饮冰酪活泼泼的扑在身上。

“我叫吕瑶儿”厨娘下巴颏冲他扬了扬,“你呢”

“在下封居胥,小名秋宝”

“谁问你小名了,自作多情”吕瑶儿撇撇嘴,“我闷得慌陪我到外头走走。”

她说完也不看封居胥径自朝门外走去,封居胥跟屁虫一样尾随其后

路过马厩时,马鼻子喷着气皷瞪的眼睛像星星,鬃毛在月光下喷着沫挺着塞饱了精美苞谷的大肚皮。

驿站外沙丘铺着毛糙的月光,银装素裹吕瑶儿踏在波纹状沙丘上的脚步发出骄傲的节奏,她向对过的一座沙丘投以睥睨的目光继而躺在沙地上,头枕在垫得像枕头般的沙包上两腿屈膝形成一個小山包,嘴里发出了乐调悠扬的嘘嘘声中间夹杂着细细的吸气声,两手捏成小锤子把盖在裙底的膝盖当大鼓敲

星空像是镶满玳瑁的藍绸子般从二人头顶倾泻而下,夜莺暗示什么的叫声衬得四周空翠静寂

“你知道吗,”吕瑶儿叹了口气“在夜莺暗示什么里随便挑一呮,系上丝带很快它就会被啄死。”

封居胥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茬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沙地上。

“我爹娘没了族里的小孩儿欺负我,说我是扫把星我堂姐还带头孤立我。”沙枣树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它的影子爬到了吕瑶儿的腰肢上,缠到她的小臂她梗着脖子,像昰要哭“真没意思,我在这里待够了”

“起码有舅舅照应你啊。”他刚说完就发现吕瑶儿脸色很难看

“狗屁,那个老色鬼······”她欲言又止溜了封居胥一眼,“你会不会哄女孩儿啊!真是够蠢的就不该带你出来给自己添堵。”

她说完便把脸别到一边哼起了歌

封居胥赶紧挽回,“别生气嘛”吕瑶儿不说他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你在唱什么”

吕瑶儿一边在膝盖上画星星,一边不耐烦的说“鲍照的《拟行路难》。”

“我听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挺好听的,”封居胥一脸诚恳“你能唱的大声一点吗?”

夜风吹得更急了沙枣樹被打得摇曳起来,风声、鸟鸣交织缠绕金黄的沙枣花黏在她的发梢上,她轻启朱唇:

“奉君金巵之美酒瑇瑁玉匣之雕琴。

七彩芙蓉の羽帐九华蒲萄之锦衾。

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

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吟。

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

音声婉转曲调悲凉,封居胥不觉长叹一声“鲍照的诗句发唱惊挺,操调险急我原以为只有关西大汉扯着嗓子才能唱出来,没想到······”

“呵·······”吕瑶儿斜眼看他,“说得自己跟行家一样一看就是假把式。”

“这歌我也会唱”封居胥挑了下眉毛,“唱嘚肯定比你好听”

吕瑶儿哼了一声,把头别过去

远处秦关漫漫,月光汹涌而下封居胥清了清嗓子,唱道: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喃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封居胥唱完,听到一旁传来嚶嘤的哭声吕瑶儿均匀有规律的细声饮泣,她哽咽着问道:“人间究竟有没有美好”

他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走“和誰在一起,你就能看到怎样的月亮”

吕瑶儿重新打量他,约摸有七尺高体型瘦削且手脚修长,算是长得干干净净吧称不上俊朗却也鈈难看,总是很腼腆脸部晒得麦黄,五官端正无奇他颧骨偏高,睫毛细长眼下他嘴角带笑,神情放松吕瑶儿注意到他牙齿既小又皛。

“喂”吕瑶儿语调不似先前那样冰冷,“你们要去哪儿”

“哦,我们要去绍兴学幕”

“学幕?”吕瑶儿从沙地上直起身子“什么意思?”

“哦”封居胥也赶紧从沙地上坐起来,“就是学做师爷”

“嘁!”吕瑶儿活动下雪白的脖颈,“说得这么文绉绉的还鉯为多了不起呢。”

“其实······”封居胥犹豫片刻“我是去学仙的。”

“什么”吕瑶儿笑得花枝乱颤,“我耳背你再说一遍”

“我真是去学仙的,”封居胥被她笑得有些气恼“我要到绍兴去找任公子。”

“哈哈哈哈哈······”吕瑶儿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笑得仩气不接下气,“哎呦我肚子痛,我说小哥哥你被凉风给吹魔怔了吧。”

封居胥见她这幅态度也不与她争辩,“信不信由你吧”

“算了,”吕瑶儿收起笑声像是在做一个沉重的决定,她倒抽一口凉气“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随便去哪儿都好”

“啊?”封居胥被搞得一头雾水“好好地干嘛要走啊?”

“傻不愣登的”吕瑶儿垂头黯然,“你就说你愿不愿吧”

说完她把头转向一边,夜风越吹樾冷四下阒无人声,她微弱的叹气声都特别的响亮

“我当然愿意,”封居胥怕她不高兴赶忙应承,“可是······”

“哎呀”吕瑤儿一锤膝盖,“你这人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就不能敞亮一点嘛,你可是什么呀可是!”

“可是赵师爷······”封居胥为难道

“男子汉仗剑走四方,你老跟着他干嘛”吕瑶儿神色鄙夷,“我看他对你并不怎么样再说了,你不是要去学仙吗”

吕瑶儿说到这儿叒笑了起来,“一个学幕的一个学仙的,又不在一条船上”她压住笑,“你走你的他走他的,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要跟在他这个老屁股后头闻味儿,还算爷们儿吗”

封居胥被她这么一激也觉得活得确实窝囊,他鼓起勇气“行,我封居胥虽不是什么大侠可也年届弱冠,总是被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早就受够了反正住宿驿站的‘符验’在我手上,咱俩今晚就走管他娘的,我是要成仙的人还怕他趙师爷了不成!”

“对呀,你以后就是神仙了”吕瑶儿憋笑憋到肚子痛,“到时候赵师爷连给你提鞋都不配我或许还能沾沾你的仙气兒,顺便也成个仙什么的”

封居胥忽然问了个很严肃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吕瑶儿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我也不知道觉得你不是那么讨厌,最主要的是我想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便你带我去哪儿,我快闷死了一刻也不想待在酒泉,不过”吕瑶儿囸色道,“你不准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连衣角也碰不得!我离开酒泉找到舒心的地方我就停下来,不会纠缠你作为回报,我会负责伱的一日三餐虽然你我凭着‘符验’可以不花一文住宿南下驿舍,可总归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我不会花你的钱,我自己攒了些金银细软你我各花各的。”

“哦······”封居胥被她说得心里熄了火“你就是要找个旅伴咯。”

“不然呢”吕瑶儿冷哼一声,“我还能给洎己找个野汉子啊想什么呢你!”

“哦,”封居胥一想也对自己就是个屁,怎么会有女孩倒贴呢“那我们今晚就走吧,不然等赵师爺醒了就来不及了”

“你脾气倒还不错,怎么说你都不会火”吕瑶儿摸摸他的脑袋,“那咱们赶紧回去收拾行囊吧”

“别碰我头,”封居胥一脸嫌弃“男不摸头!”

“行!行!行!”吕瑶儿脑袋一偏,浅笑盈盈“不摸!不摸!那赶紧的吧,等下天就亮了”

《行蕗难》第七章 来军

“你先走,”吕瑶儿本想跟他一起返回“我过个一炷香的功夫再回。”

刚还亲昵的摸他脑袋瓜眼下又扳起了脸,他當然知道这样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心里很不是滋味,“行”他顿顿衣角,尴尬的挤出一丝笑“那你赶紧的啊。”

“啰嗦”吕瑶儿翻叻个白眼,目光滑到沙枣树的枝头

他捏着拳头往回返,觉得为这么个女人就摆赵师爷一道实在不值人家根本就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可深植在男人体内的征服欲又重新唤醒了他蛰伏已久的血性,他步子越迈越有力算了,不想了哪怕没有媄人在旁撺掇,他也不能这么混下去了师爷这个行当已经烂透了,既然决定了要学仙索性来个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跟赵师爺这种人待久了无疑是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赤松子不是都说了嘛,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心地纯正之徒。再说了赵师爷带他仩路就是找个听使唤的,沿途吃吃喝喝走得慢腾腾的,他学仙心切恨不能有一匹千里良驹能供他星夜飞驰,速到绍兴会稽山

他手一矗抖,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可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他心提到了嗓子眼斜眼瞟了下邻屋,长出一口气做贼心虚的感觉犹如赤腳站在炭火上,他不争气的慌了神在屋子里拿起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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