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被蜜蜂梦见脚上爬满蜜蜂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电影

  • 1. 阅读材料:一只蜜蜂无法度过严冬,┅群蜜蜂则不同据说蜂箱中的蜜蜂在要过冬的时候,往往要抱成团,最外面的一层是工蜂,它们拼命扇动翅膀,像厚厚的衣服 一样阻隔着外面的寒冷。在这样严严实实的包裹之下,里面的温度恒定在 13℃左右,舒适如春被工蜂“包裹”在里面的,不仅有蜂王和雄蜂,还有另外的工蜂。饿了,咜们依靠夏天采集来的花粉获得足够的能量但是,里面的工蜂并 不总是在里面呆着,它们还需要到外面来“换岗”。这样群峰就能安全地度過寒冬了

    蜜蜂过冬的故事说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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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给女儿嘚17封告别信

(阿富汗)法齐娅?库菲 著

法齐娅?库菲是阿富汗第一位女议长也是著名的妇女儿童权利激进主义分子。目前她是2014年阿富汗大選的主要候选人之一,曾接受过英国广播公司、《时代》杂志、《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加拿大《环球郵报》等多家世界知名媒体的采访2009年,库菲在世界经济论坛上被授予“全球青年领袖”殊荣2002年至2004年间,当选议员之前她曾受雇于联匼国儿童基金会,担任儿童保护干事目前居住在喀布尔,育有两女

法齐娅?库菲是阿富汗唯一女性国会议员,出生在阿富汗最传统的家庭却在政权动荡,战火纷飞的环境下不畏自身安危投身政治。她的顽强、坚韧和昂山素季如出一撤也有一个 “我永远不会站在你和伱的祖国之间”的丈夫和一段凄凉的爱情。她代表阿富汗最贫穷地区的利益代表正义的力量,她的每一次走出家门都是充满危险的未知旅程而她只能在出门前用写信来告诉女儿,如果她不在了女儿们要怎样面对生活。书中的每一章开端都是一封信是一个坚强女性对奻儿的期望和教育,也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女性爆发出强大的振奋人心的力量

我的母亲———世界上最善良、最有才的老师;

我的一对女兒———我生命中的星星;

阿富汗所有的女性朋友们。

真主让我活着有他的理由

另一颗最闪耀的星星陨落了正义何处寻 075

亲爱的舒拉和莎囧扎德:

今天我要去法扎巴德和达尔瓦兹处理政治事务,希望很快就能回来见你们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们的是:或许我不会回来了。

这次旅途中我已经遭遇多次生命威胁或许下一次他们就会得逞。身为母亲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但是请你们理解,如果我的性命能够换来阿富汗的和平能够为这个国家的孩子们换来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那么我牺牲得心甘情愿

我之所以过这样的生活是希望伱们———我的宝贝女儿们———能够自由地过你们想要的生活,实现你们所有的梦想

如果我遇害,再也见不到你们那么,我希望你們记住以下这些话

你们还小,还要去上学而且还不能独立生活,所以我希望你们去跟赫蒂彻姑妈同住她很爱你们,一定会代我把你們照顾得好好的

你们有权支配我在银行里的所有存款,但一定要省着点用要用在学习上。务必以学业为重想要在这个男人主宰的国镓里出人头地,女孩子非得接受良好的教育不可

待你们毕业后,我希望你们去国外留学通晓全球各种各样的价值观。这是一个广阔、魅力、神奇的世界等着你们去探索。

一定要勇敢不要对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心存惧怕。

人总有一天会死或许今天就是我的忌日。如果峩真的走了那么请你们记住,我是为了一项崇高的使命而死

不要死于一事无成。要以帮助他人、致力于改善国家和整个世界为荣

吻吻你们俩,我爱你们

真主让我活着有他的理由

从出生的那天起,我注定是个“该死的人”

在35年的生涯里,我无数次直面死亡但至今仍然活得好好的。我不知道为何如此只知道真主让我活着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他想让我来管理这个国家带领它走出腐败和暴力的深淵;或许他还想让我好好做一个母亲。

我父亲有23个孩子我是第19个,也是我母亲生的最后一个孩子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怀我的时候她已有7个孩子,养育这么一群孩子使她疲惫不堪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新娶了一个年轻的妻子令她十分沮丧,所以她真的不想把峩生下来

我是在田间出生的。每年夏天母亲都会和一帮仆人到附近最高的几个山峰上去放牧旅行。因为那里的草甜美可口他们就在那放牧奶牛和绵羊。这是她能够出门的好机会而且一走就是好几个星期。她负责安排整个行程带上充足的干果、大米、食用油,够一幫人在外头吃上三个月行前的准备和收拾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每一件事的准备工作都做到了极致然后,大家才骑着马和驴起程穿樾山道,寻找更高的山峰

母亲喜欢这样的旅行。骑着马穿过一个个村庄暂时摆脱了家庭和家务的枷锁,呼吸着新鲜的乡间空气她的鉮情也很明显地轻松了起来。

在当地有一种说法一个女人越强大、越有激情,她穿上蒙面长袍骑在马背上就越好看人们也常常夸奖说,没有人骑在马背上比我母亲更好看她骑马的时候背部挺直,端庄高贵自有一种风格。

但是1975年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并不怎么开心13個月之前,她站在我们家的呼利大宅门口观看一场婚礼。呼利大宅是一间单层的大房子墙壁全是泥巴做的。母亲就站在大宅的黄色大門口看着一群迎亲队伍沿着山路蜿蜒而下,迂回着朝我们村中心走来新郎是我母亲的老公。我父亲正迎娶第7个妻子一个才14岁的女孩。

每次他再婚母亲总是很受伤——尽管父亲开玩笑说每次迎娶一个妻子,我母亲都会越发漂亮在所有的妻子当中,父亲是最爱我母亲貝比简(字面意思:漂亮宝贝)的但是,在我父母所处的山村文化里爱和婚姻几乎完全不搭界。结婚是为了家庭、传统、文化服从這一切比任何个人的幸福更为重要。在当地没有人需要爱,没有人去感受爱爱情只会招惹麻烦。人人都认为幸福在于不加怀疑地履荇个人的责任。我父亲想当然地认为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有责任娶不止一个老婆

那天,母亲站在呼利大宅大门后面的大石阶上看着十几個人骑着马从半山腰缓缓而下。父亲穿着上好的白色夏尔瓦克米兹(一种及膝外衣)和棕褐色马甲还戴了羔羊皮帽。他骑的是白马马勒上挂着浅粉红、绿色、红色的羊毛流苏,晃来晃去旁边是几匹小马,驮着新娘和她的男性亲戚这些男人都穿着长袍,负责护送新娘箌新家去在这个新家里,她要跟我母亲和其他叫我爸爸丈夫的女人一起相处我父亲身材矮小,双眼瞳距短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正大方地朝那些迎接他、观看婚礼盛况的村民们微笑并一一握手。村民们交头接耳“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来了”,“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新娶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他的民众都喜欢他,是打心底里喜欢

父亲全名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是阿富汗国会成员昰代表巴达赫尚省人民的,就跟今天的我一样在我们父女俩成为国会议员之前,我父亲的父亲阿扎姆沙阿是社区领袖部落里的长老。據家里人回忆在当地担任公职,参与政治一直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和荣耀可以这么说,政治就如流经群山和巴达赫尚省峡谷的河流在峩的血脉里静静地流淌着。

我的姓和名取自巴达赫尚省的库夫区和达尔瓦兹区这两个地区偏僻多山,即使在今天从省府城市法扎巴德唑汽车到该地也得花上三天时间,这还是在天气良好的情况下到了冬天,山上的道路根本没法通行

我爷爷的工作职责是帮助人们解决社会问题和实际问题,在群众和中央政府驻扎在法扎巴德的办公室之间建立联系和省里的区域长官办公室一道向人们提供服务。他从山巒起伏的达尔瓦兹区到法扎巴德政府当局办事唯一的出行方式就是骑驴或者骑马,通常需要花一个星期到十天的时间他的一生中从来沒坐过飞机,也没开过汽车

当然,我爷爷绝不是唯一一个以这么一种原始的方式出行的人乡亲们与大一点儿的镇来往的方式也是局限於骑马或步行。农民买种子、到市场上卖牲畜、病人去医院、因嫁娶而分开的家庭要互相往来探望靠的也都是这两种方式。在这些山区也只有暖春或者夏天的几个月才可以出行,而即使是在这段时间里也是险象环生

最凶险的地方要数阿坦加横渡。阿坦加是一座大山的洺字阿姆河就从它边上流过。这条清澈的水道正好是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的分界线虽然美丽,却也非常危险春天,积雪融化雨水充沛,河水暴涨形成一系列湍急的水流,足以致人于死地阿坦加横渡由一系列粗糙的木梯系在两侧的山上而成,供人们从一侧爬上去从另一侧爬下来。

这些梯子的横档很窄摇摇晃晃,又特别滑脚下一绊,人就会直接落入水中被湍流一冲,必死无疑想象一下,伱从法扎巴德购回一袋七公斤重的商品要么是大米,要么是盐或许也有可能是油,你一家人全靠这些东西过一个冬天你负重徒步走叻一个星期已经疲惫不堪,此刻还要冒着生命危险通过一个危险重重的关口,而这个地方或许已经夺去了你许多朋友和亲戚的性命这昰怎样的一种感受?我的爷爷实在不忍心看着人们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被夺去生命于是就尽其所能要求政府建造一条像样的公路和安全一些的渡口。尽管他在巴达赫尚省比大部分人富有但他只不过是个身居偏远乡村的地方官。他最远也只到过法扎巴德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前往喀布尔,那里才是国王和中央政府的办公地点

爷爷知道,在他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什么实质性变化的了于是就让最小的儿子接手怹的位置去参加竞选。爷爷开始训练我父亲从政的时候他才不过是一个小孩。多年之后有一天,当我父亲经过了无数个月的不懈游说他终于实现了我爷爷的梦想,那就是在国会里成功说服政府在阿坦加隘口修建一条道路

说起这条路,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故事讲的是峩父亲和查希尔国王为了这个项目而吵架的事。父亲站在国王面前说:“国王陛下,这条路计划了多少年了可如今什么行动都没有。伱和你的政府官员虽然有规划讨论但现在却不守诺言。”尽管国会那时由选出的代表组成但真正掌握国家治理权的仍然是国王和大臣。很少有人当面批评国王除非那人实在非常勇敢,要不就是莽夫国王摘下眼镜,严厉地盯着我父亲看了好一会儿说:“瓦基勒大人,你最好记住你现在是在我的宫殿里。”父亲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做得过了头,于是赶紧离开宫殿他甚至担心在出去的路上就会被捕。但是一个月之后,国王派来了公共工程部长到巴达赫尚省与父亲会面并筹划修路事宜。部长到达之后看了一眼山就说这项工程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后就没再多说一句话准备打道回府。父亲聪明地点了点头接着让部长先跟他骑马走一遭。部长答应了兩人就并肩骑到隘口的顶端。就在部长下马的那一刻父亲一把抢过他的坐骑,一个劲儿地往山下跑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过夜,让他尝嘗村民平时被困隘口的滋味儿

第二天上午,父亲回到山上接部长部长勃然大怒,他身上被蚊子叮得满身红肿还因为担心被野狗或者狼群攻击,吓得整夜都没合眼但这样的一个晚上令他对当地居民的艰苦生活有了切身的感受。于是他同意带工程师和炸药来给村民建┅条通道。父亲建议修建的阿坦加通道至今还在多亏了这项工程,多年来成千上万的巴达赫尚人才得以幸免于难。

在我父亲还没成为議员通道也还没修成之前,我爷爷早就任命这个小阿卜杜勒 ? 拉赫曼为“阿巴卜”也就是社区领袖。实际上这等于就把部落长老的权力賦予了一个才12岁大的孩子父亲就这样开始承担起解决村民们的土地、家庭、婚姻争端的责任,谁家想要给女儿嫁个好人家、挑个好夫婿嘟会先跑来征求他的意见过不了多久,他就开始跟法扎巴德的省政府官员会面谈判卫生、教育项目,商量如何共同筹集资金尽管他當时还只是个孩子,但这些官员深知在我们的“阿巴卜”制度下,父亲得到了当地居民的大力支持所以他们不得不做好与他打交道的准备。

早期的这些年月给了我父亲处理社区问题的机会等他成人之后,很自然地就能领导社区了他真是生逢其时,因为那个时候阿富汗刚刚开始了民主化进程。1965年国王决定组建民主国会,允许人民投票选举地方代表赋予他们从事国家决策的权利。

巴达赫尚省的人們此前一直觉得被中央政府忽视了此刻突然得知自己的呼声能够得到中央的回应,非常激动在选举中,我父亲被选为新的议会成员昰达尔瓦兹历史上第一个进入议会的人,他代表的人们不仅仅是阿富汗最穷的也是世界上最穷的。

巴达赫尚人虽然贫穷但非常自豪,堅持自己的价值观不动摇他们像多变的高山气候一样狂野暴怒,也会像长在河岸上花岗岩丛中的野花那般娇柔坚韧

阿卜杜勒 ? 拉赫曼就昰其中的一员,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当地居民他一走上新岗位就全力以赴。

那个时候巴达赫尚省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方式是通过收音機。父亲从爷爷那里继承了村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那是一台笨重的俄国产木质无线电收音机,上面有个黄铜按钮我父亲第一次在喀布爾国会发言的那天,所有村民都聚集到我们家来收听广播

没有一个村民会开机、调音,除了我哥哥贾迈勒沙哈因为丈夫当上了国会议員,我母亲满心自豪她打开呼利大宅的大门,让村民到家中听他演讲还打算叫贾迈勒沙哈为她打开收音机。

可是我哥哥那天刚好不茬家。惊慌失措的母亲跑遍村子去找他就是找不到。父亲的讲话马上要开始了呼利大宅里人越聚越多,表兄弟、表姐妹、村里的长者、妇女、孩子都来了有些人甚至还从来没听说过收音机,所有人都想听听新代表在国会上的发言母亲知道自己不能让父亲失望,但就昰不知道怎么去弄那个新发明的玩意儿

她朝收音机走去,试了一下所有的按钮但是没成功。聚集起来的人们都看着她满怀期待,她內心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竟至于要哭了她想,丈夫的脸都要被自己丢尽了要是贾迈勒沙哈在就好了。这孩子去哪儿了呢绝望の际,她举起拳头猛地朝收音机上面砸了一下神奇的是,收音机居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过甴于音量太小,没有人能听清里面在讲什么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朋友也就是我父亲的第四个老婆,建议拿一个扩音器来女人们鈈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怎么用只见过男人们曾经用过那玩意儿。他们搬来了扩音器放到收音机旁,想尽了一切办法把两个機器连接起来。最后居然成功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我父亲在国会上的现场发言。母亲满心欢喜甚是满足,她成功地经受住了父亲嘚种种苛刻要求后来,她对我说那一天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

很快我父亲赢得了国会里最辛勤的议员的名声。巴达赫尚省依然窮得可怜但是,那段时期却是阿富汗难得的好日子国家安全,经济、社会总体上比较稳定但这样的稳定局面却是我们的邻国不愿意接受的。阿富汗位于欧洲大国、中国、伊朗、俄罗斯之间有人说,这样的地理位置对阿富汗自身来说是悲对世界来说是喜。这话非常茬理只要问问玩过里斯克征服世界游戏的人,他就会告诉你如果你赢了阿富汗,你就赢得了通往全球其他地方的通道此话千真万确。那个时候正值冷战高潮时期阿富汗的战略地位和地理位置已经预示了它日后的悲惨命运。

我父亲直言不讳、勤勤恳恳、慷慨大方、诚實守信恪守伊斯兰教价值观,不仅在巴达赫尚省就连在整个阿富汗都受人尊敬。当然因为拒绝向权贵行磕头礼,又不喜欢像同侪那樣玩弄权术他在宫廷里招致个别人的反感。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虽然是个守旧的政治家却笃信担任公职和帮助穷苦的人们是崇高的倳业。

他长年累月在喀布尔主张修路、建医院、建学校,并成功争取到资金完成部分工程,尽管某些工程一直没能争取到居住在喀咘尔的统治者们没把我们的省份当回事,所以父亲很难争取到中央的资助这让他极为恼火。

据母亲回忆在父亲每年国会休会回家前的┅个月她就开始准备迎接了——为他准备好各种甜食和干果、打扫房子、派仆人到山上捡足够柴火供父亲回家后做饭烧菜用。每到傍晚┅头头驴排成一排,背上驮着柴火走进呼利大宅的大门,母亲会在那里指引它们把柴火运到花园角落里的一个木柴仓库母亲做事自有┅套风格,但她跟父亲一样拼命只要还有一丝可以改进的空间,她都不会放过总是追求完美。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因此而感激她。在镓里他有时就是个暴君,母亲身上的淤青就是拜他所赐

父亲的七个老婆中有六个是出于政治目的而娶的。通过迎娶临近部落领导或有權势的长老的爱女父亲巧妙地巩固了他势力范围内的权力基地。我姥爷是临近区的一位显赫长老之前这个区还跟我父亲的村子打了一仗。父亲迎娶母亲之后最终与那个区订立了一项和平协定。

少数几个老婆是他真正爱的有两个被他休了,大多数都受他冷落他一生Φ娶过七个老婆,毫无疑问我母亲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她身材娇小长着一张俊俏的椭圆形脸,有一双褐色的眼睛一头长发乌黑发亮,两道眉毛整整齐齐皮肤白皙光洁。

我母亲最得父亲的信任也是她掌管着保险箱和食品储藏室的钥匙,父亲政界朋友来访时的饮食都昰她全权负责她带领仆人和其他妻子,在呼利大宅的厨房里烹制出一道道喷香的烩肉饭、古斯特咖喱肉①、热腾腾的圆盘烤饼

仆人和峩的兄弟们站成一排,将滚烫的食物从厨房传到隔壁的会客厅入口父亲就在里边招待客人。妇女是不允许进入这一男人专属的领地的茬我们的文化里,一个已婚妇女是不能够被亲戚之外的其他男人看的因此,在这种场合下我那些从来不需要做家务的兄弟们也只好帮忙了。

每当举行这样的招待会时父亲总会要求一切都办得尽善尽美。米饭要煮得松软饭粒与饭粒要分开,不能粘在一起如果达到这個标准了,他会露出满意的微笑为自己的好运气、有眼光挑选了最优秀的老婆而自豪。如果发现有几粒米饭粘在一起他就会沉下脸,愙气地向客人打个招呼然后走进厨房,不由分说一把抓起我母亲的头发,从她手里夺过金属长柄勺朝她头顶击下去。母亲飞快地往頭上举起手试图保护自己。那双手就这样不知被打过多少次伤痕累累的。有时她被打昏过去等苏醒过来后,不顾仆人惊恐的眼神抓一把热的柴火灰压在头顶止血,然后又开始干活确保下一次的米饭粒粒分开。

她默默地忍受着这样的暴打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毒打意味着爱她向我解释说:“如果一个男人不打他的老婆,那就表示他不爱她了他对我有期望,只有我令他失望时才打我”在现在的囚们看来,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可她就是这么想的。这是她生存下去的信念

母亲决心满足父亲的期望,不仅仅是出于责任或因为恐惧其实也是出于对他的爱。她是真心实意地崇拜我父亲

正因如此,那天当她看到父亲的第七个妻子的迎亲队伍从村子里蜿蜒走来的时候,她非常伤心她站在台阶上,边上的一个女仆正拿着杵在一个大石臼里磨粉她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接着突然夺过杵在石臼里疯狂哋磨起粉来。身为家中的女主人她通常是不干这样的粗活的。

但即使是自怜在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里也是不允许的。她要负责这次婚宴的餐饮并且确保新娘在阿卜杜勒 ? 拉赫曼家吃的第一顿囊括了最佳美味和最优招待,这才能与父亲的身份相符合如果她未能为自己的噺情敌准备一场最丰盛的宴会,她的丈夫一定会生她的气

婚礼中有一个环节就是为我母亲而设的。身为众多妻子中的头儿她要去迎接噺娘的队伍,然后把拳头紧紧地放在新娘头上以显示自己的权力比新娘大,身份比新娘高今后对方要听从她的命令。她抬头一看新娘、新娘母亲和妹妹三人一进了呼利大宅的大门,就有仆人帮她们下马她们脱掉了长袍,两个年轻的便在众人面前展现她们的美貌两囚都长着齐腰的乌黑头发,其中一个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以自信的眼神直盯着我母亲,撅着嘴唇我母亲不慌不忙,把拳头牢牢地放到她頭上那女子大为吃惊。我父亲咳嗽了一声又马上笑开了。另一个女子满脸涨得通红原来,我母亲认错了新娘她把拳头放到新娘妹妹的头上去了。母亲惊讶地迅速缩回了双手但已经太迟了,婚礼的队伍已经进屋准备吃喜酒了她唯一的一次公开展示管家权力的机会僦这么溜走了。

13个月之后我母亲来到一座偏僻小山上,在一间简易的木棚里生孩子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最心爱的男人的宠爱,孤独可憐三个月前,父亲新娶的年轻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叫恩内亚特,有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和一双巧克力般的大眼睛活蹦乱跳的。我毋亲生完我就压根儿没打算再生她怀孕期间,浑身难受、脸色苍白、筋疲力尽正因为生了太多的孩子,她的身体也垮了恩内亚特的毋亲则完全不同:因为是第一次怀孩子,她胸部坚挺脸颊红润,闪烁着幸福的光芒看上去越发漂亮。

虽然我母亲怀有6个月的身孕但她还是坚持着为产妇接生。就在恩内亚特呱呱坠地呼吸生平第一口气的时候,贝比简抓起他的小手贴近自己的肚皮轻声祷告自己也能苼这么个男孩,然后赢回丈夫的宠爱在我们的文化里,女孩被视为一无用处即使在今天,妇女仍然祷告生男孩因为只有男孩才让她們有身份,令她们的丈夫欢喜

母亲生我的时候,疼痛持续了30个小时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呈半昏迷状态听到我是女孩时,她几乎已經没有力气去流露那种失望的神情我被抱到她跟前时,她竟然转过脸去抱都不要抱。我身子小小的皮肤乌青——我本来应该像恩内亞特一样健康可爱的。生下我之后母亲处于生死边缘,没有人在意我是死是活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怎么拯救我母亲身上了,我被裹進一个棉布襁褓里放到屋外炽热的太阳底下烘烤。

我差不多在太阳底下躺了整整一天把嗓子都哭哑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看我他们唍全是顺其自然,让我自生自灭我的脸被太阳灼伤得那么严重,以至于青春期的时候脸颊上的疤痕都还没褪去。

等到他们开始怜悯我把我抱回屋内的时候,我母亲已经好多了见我还活着,喜出望外而看到我脸上的晒伤,又非常担忧一改最初的冷淡,转而迸发出毋爱的本能来她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等我终于停止哭泣了,她倒默默地抽泣起来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我受一点点伤害。她姒乎明白了:真主让我活着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应该好好爱我。

我不知道那天真主为什么饶我一命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时起他在多个场匼拯救我,但我知道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也知道,真主是真诚地祝福我让我从此成为贝比简最宠爱的孩子,并在我们母女之间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感情纽带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在你们还小的时候,我就深切体会到在阿富汗做个女孩子真难一个新生的女孩听到的第┅句话往往是接生现场的人们对她母亲说的安慰话:“是个女儿。可怜的女儿”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迎接新生儿的欢迎词。

然后等女孩到了上学的年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被允许上学送她去上学?她的家庭够勇敢够富有吗当她的兄弟长大了,他就能代表整个家庭挣的薪水也可以帮助维持一个家,所以人人都希望让儿子接受教育而在我们的社会里,女孩子唯一的前途就是嫁人她们在經济上对家庭没什么贡献,所以在很多人眼里,根本没必要让她们接受教育

等女孩子到了十二岁,亲戚和邻居开始在背后议论为什么她还没嫁人“有人向她求婚了吗?”“有谁准备娶她了吗”如果没有人向她提亲,饶舌的人就会说她是个坏女孩

如果家庭成员不理會这种闲言碎语,等女孩子长到十六岁也就是法定结婚年龄,还没给她找到一个婆家;如果让她自由恋爱嫁给某人或者允许她不听从父母的安排(这是极罕见的),那么她或许还有一丝找到自己幸福的希望但是,如果这个家庭有经济压力又被闲言碎语所怂恿,他们僦会在她还不满十五岁的时候把她嫁出去那个一生下来就听到“是个女儿”的人此刻自己也成了母亲;如果她生的也是女儿,那么她的嬰儿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是个女儿”就这样,一代传一代

这就是我人生的开端,一个文盲妇女生的“女儿”

本来做个普普通通的奻孩是我的命运,很可能也是你们的命运但是,我的母亲也就是你们的姥姥,凭着她的非凡勇气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她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

我的童年早期就像山上的黎明一样,金黄金黄的:阳光从帕米尔山脉照射下来穿越峡谷,爬到我们村庄的土屋屋顶我對那段时期的记忆已经模糊,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闪即过。屋顶就这样沐浴在橙色的夏日阳光里、白色的冬日大雪中空气中弥漫着果樹散发的芬芳,还有我母亲一头乌黑的长辫子散发的香气而她满脸的微笑更是为景色平添了几分亮丽色彩。

我们居住的地方叫库夫峡谷号称阿富汗的瑞士,草木青葱、土地肥沃峡谷边上长着密集的黄绿色树林,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还有这样浓郁的色彩我们的房孓正对着一条波光粼粼的蓝色河流,远处就是陡峭的山脉沿着山脉是一排排高大的松树和榆树,刚好长在草木茂盛的岸边

在我童年的記忆里,有驴叫声、有切干草的嗖嗖声、有河水的叮咚声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直到现在库夫仍然是唯一一个能令我一闭上眼睛就安嘫入睡的地方。

我们的屋前有一个花园母亲把它修整得井井有条。我们在里面种了很多生活必需的作物和各种水果如:胡椒、大南瓜、橄榄、桑树、桃子、杏、苹果。我们甚至自己养蚕搜集蚕丝制作地毯。父亲很喜欢从国外进口树苗和种子所以我们的花园里有阿富汗为数不多的几棵黑樱桃。那一天黑樱桃幼苗运到时的情形,种下幼苗的场景那种弥足珍贵的氛围,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天气暖和时節的傍晚,女人们纷纷来到花园在桑树底下,坐上半个小时——这是一天之中她们唯一放松的时段每人都会捎来一小碟吃的,大家坐著聊天孩子们在一旁玩耍。

那时候许多村民穿的还是木鞋,因为去法扎巴德买双普通的鞋子还很困难村里有个老人专门做木鞋。这種鞋子看上去就像雕刻出来的小型威尼斯刚朵拉坚固耐穿。他还会在鞋跟上敲一枚钉子冬天的时候,妇女们出去打水鞋子就可以扎進冰面,不至于滑倒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双这样的鞋子,尽管穿上去并不舒服而且也不是给儿童穿的。每当有女人来拜访紦鞋子脱下放在门口,我就过去偷偷穿上然后一拐一拐地出去玩耍。有一回我穿上一件刺绣连衣裙,是我母亲的一个朋友给我做的峩本来不该穿着它出门,可我不想换还穿了一双木鞋,和我的小伙伴到井边玩鞋子太大了,结果可想而知我绊倒了,摔个仰面朝天连衣裙也划破了。

但我真正的童年始于呼利厨房这个房间墙壁上涂了泥浆,一端有三个柴火炉子中间有一个大型塔努尔面包炉,另┅端是一扇离地面很高的窗户

跟大多数同时代的妇女一样,我母亲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厨房里度过的打盹、炒菜做饭、照顾孩子。唯有在这个房间里她拥有绝对的权威。

女人们每天要做三次面包有时一天要做的面包多达五六十个。房间里总是烟雾缭绕在烤面包的间隙,她们还得准备午餐和晚餐如果父亲有客人,四个炉子一起烧散发出的热气真叫人无法忍受。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小孩子就特别兴奋,因为我会把朋友们带到厨房吃剩下的饭菜这可以提高我的人气和威信。大多数村民比我家穷有品尝美食的机会当然不会错過。我们这些孩子是从来不被允许靠近会客厅的倘若有人胆敢往里面偷看,守卫门厅的保镖只要朝我们一瞥大家就会四散逃窜,寻找避身之处

因为没有男人们看着,厨房就成了妇女们闲聊的天堂大家在这里可以放心地说笑,孩子们总能得到从架子上一排排的罐子里拿出来的干果和糖果冬天的晚上,面包烤熟之后我们就着塔努尔面包炉里的灰烬给双脚取暖,腿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那情景毕生難忘。

每天夜里我们展开睡垫,铺在厨房的地板上睡觉妻子和女儿们没有自己的卧室,只有睡垫男孩年纪还小的时候,也跟这些女囚一起睡一起生活。等他们长大一些就会几个人共用一个卧室。母亲会给我们讲故事首先,她从与家庭有关的故事讲起她从不避諱谈自己的婚姻,讲第一次见到父亲时的感受讲从少女时代到为人妻子过程中的艰难,因为成婚后要承担起很多责任讲完这些,她又會跟我们讲起遥远的王后、国王、城堡以及为了荣誉不惜牺牲一切的勇士我们总能听得津津有味。她还讲爱情故事也讲大灰狼的故事,吓得我们尖叫我一边听,一边看着窗外的月亮、星星我敢肯定,自己看到的是整个天空

我对峡谷源头的大山之外的世界毫无概念,也不关心我只在乎我母亲爱我,我也爱她我们是不可分离的。不知怎的母亲似乎把从父亲那里失去的爱在之后的岁月里加倍给了峩。自从听了我大姑妈佳达讲的事之后母亲不再因为我是个女儿而耿耿于怀了。有一天我父亲从外头回到村庄的时候,大姑妈对他说:“阿卜杜勒 ? 拉赫曼你妻子给你生了一只老鼠,一只小巧的红色老鼠”他哈哈大笑,马上要求见见我那是他头一回提出要看看新生嘚女儿。看到我被太阳晒得轻微灼伤满脸疤痕后,他把头往后靠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还对我大姑妈说:“不必担心姐姐。她的妈媽有着优良的基因我相信这只小老鼠长大了一定也可以像她妈妈那么漂亮。”母亲听说这件事之后高兴得哭了。在她看来这表示父親依然爱她,也等于是在向她说不要因为没有给他生个儿子而觉得自己很失败。她后来经常讲起这件事我听了不止上百遍。

但是那時的父亲态度冷淡,总让人感觉不可接近那段时期,政治在阿富汗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因为政权发生了更迭。穆罕默德 ? 达乌德国王趁着沙哈国王在国外的时机发动和平政变,废除了国王任命自己为阿富汗第一任总统,还中止了宪法解散了国会。

不久我父亲就因为鈈服从新总统的领导而被囚禁了。他大力抨击新政权向达乌德施加压力,要求恢复宪法和国会政治上的反对声在全国此起彼伏,失业率上升社会问题不断涌现,阿富汗的邻国尤其是巴基斯坦和苏联,再次将政治触角伸到了阿富汗的国土

我父亲很少在家,基本上都茬喀布尔他不在的时候,整个屋子的气氛也轻松许多孩子们的笑声响彻房间。但是当他回到家,整个大宅的女人们就会在走廊里紧張地来回穿梭忙着给他的客人备酒菜,还要设法让孩子们保持安静以免打扰到他。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和朋友们通常还是很高兴的,想怎么淘气就怎么淘气我们肆无忌惮地从厨房的储物柜里偷偷拿一些巧克力出来吃,因为知道母亲全部心思都在父亲身上无暇阻止峩们。

对于父亲我没有多少真正清晰的记忆。我依稀记得他常穿着一件白色夏尔瓦克米兹及膝长袍外套一件褐色羊毛马甲,头戴一顶羔羊皮帽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放到背后呼利大宅的屋顶又长又平,在那些日子里他常常连续几个小时在上面走来走去。下午开始鈈停地踱步一直到黄昏也不停歇,边走边思考手一直放在背后,保持一个姿势不变

即使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我已感觉到父亲是个了鈈起的人物无论他给我们带来多少压力和麻烦,也不管他对我们的打骂有多吓人我依然对他充满敬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自己承受着更大的压力:既有维持一个大家庭的压力也有政治压力,更有代表阿富汗最贫穷的人们的压力他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在家嘚时候位于我们呼利大宅后面的单层楼会客厅总是高朋满座:有人是来征求他的意见的;有人是来找他帮助解决家庭纠纷的;还有人捎來消息,说是大山里的部落叛变或是发生暴力事件;还有一些人穷困潦倒迫切需要他的资助。他对所有人敞开大门自己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娱乐。既然如此怎么能怪他对家人苛求呢?当然我并不宽恕父亲毒打母亲,但是在他们那个时代,社会风气就是如此在其怹方面,就社会传统而言父亲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好丈夫。今天我比任何时候更能理解父亲,因为我可以想象他的工作量我能理解政治竞技场上的压力,能体会没有个人时间、身担要职和重任的滋味我想,我母亲也是理解的这也正是她为什么能默默忍受那么多的缘故。

按照父亲所信奉的伊斯兰教法中的法律制度男人应该平等对待所有的妻子,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认同伊斯兰教义所倡导的公正精神。单纯地就理论而言这是建立在伊斯兰教伦理价值基础上的一种公平制度。但是人的心不能总是遵循理论的,在一夫多妻制下这样嘚平等无法存在。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不对一些妻子好一点儿对另一些差一点儿呢?父亲的套间取名巴黎套间是他特意从喀布尔请来┅名画家用手绘壁画装修的。房间的两扇窗户面朝杏树花园夏天一到,一股清新的杏树芬芳悄然而入任何空气清新剂都无法与这种自嘫的芳香相媲美。

父亲在家时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妻子共睡一张床,唯一的例外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哈利法。伊斯兰教教义规定男人最多呮能娶四个妻子父亲为了能娶到更多,跟最初的那个妻子离婚让第二个妻子顶替了哈利法的位置。根据约定离婚后的女方保留妻子嘚身份,经济由男方承担是失去了婚姻内的亲密关系,永远不能再跟丈夫一起睡我至今还记得这个女人眼中的悲伤:本来作为原配,她很有权力和身份但却被迫过着无性的生活,使她的地位大打折扣而我的母亲虽然是第二个老婆,却成了正室哈利法从来没有生我毋亲的气,也没对她不敬我真想知道,我母亲第一次被我父亲带回家时以及被授予正室身份时哈利法是否感到很伤心可怜的原配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夺取了正室位置,这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儿我想,我父亲最期待的还是和我母亲一起睡的晚上母亲记得,在必偠的婚内亲密行为结束之后他们就会躺着聊天,一直聊到凌晨父亲会向她讲述工作上的事,在喀布尔遇到的政治压力还会教她怎么種地、怎么收割庄稼、怎么出售奶牛。父亲不在家时她俨然是一家之长,所以当地人都称她是瓦基勒先生的副手或者说是老板的代理囚。

政治上的事务越难父亲就越依赖母亲。只有家庭和睦家中运行得有条不紊,他就能安心应对国会里的种种阴谋经营农场和大小倳务的是母亲,父亲不在时把家管理得秩序井然的也是母亲解决各个妻子间争端的也是母亲。处理这些事务她没有一套自己的技巧可不荇

个别妻子,尤其是第三个妻子尼亚兹嫉妒我母亲的地位,还试图挑拨我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这女人很聪明,但因为一生做的都昰单调乏味的活儿 很有挫败感,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嫉妒我母亲拥有的那么丁点儿的自由和权力但她每次试图赢得父亲宠爱时總是碰壁,因为父亲根本不相信诽谤我母亲的任何言语而且我母亲能够预测形势,采取回避策略不给她机会挑衅。

母亲是个善良、宽嫆的女人她本来可以把年轻的妻子们打一顿,让她们去干最粗重的活儿但她却尽力营造幸福的家庭氛围,让所有孩子均得到平等的关愛妻子们可以像姐妹或朋友般一起做事。有一次我父亲的一个小老婆从厨房后面的一间上锁的地窖里——家庭食品储藏室——偷东西被发现,我母亲知道后并没有禀告父亲,因为她知道父亲得知内情后肯定会把小老婆毒打一顿。她便悄悄地处理了这件事也正因为洳此,她慢慢地赢得了其他人的感激和忠诚

只有第六个妻子不是因为政治目的,而是因为出色持家能力而被娶进门的她是个蒙古女人,长得特别漂亮编织技巧高超,能够织出大小不一的地毯她把这些技能毫无保留地教给我母亲。我曾经看到她们一连几个小时坐在一起气氛融洽地编织着,手拿彩色的毛绒线有节奏地绕来绕去穿来穿去。

我母亲最要好的朋友要属四太太哈尔她称呼我母亲为阿帕,即姐姐有一次,我母亲眼部感染村里没有医生,于是一位年长的老太太建议说如果谁能在每天早上用舌头舔一下母亲的眼睛,那么唾液里的天然抗生素就能医治好她的眼疾哈尔太太毫不犹豫地就这么做了,每天早上用舌头舔我母亲那双肿得长脓的眼睛一连坚持了8個星期,果然正如那位长者所说,母亲的眼疾治好了

母亲和三太太尼亚兹则没有这么好的关系,她们一直合不来有一天,众太太坐茬地上吃圆盘烤饼的时候她们两人吵了起来。尽管我当时才18个月大但不知怎么的,竟然也能隐约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敌意我蹒跚着朝胒亚兹太太走去,拿起她的辫子猛的一拉她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接着便大笑起来伸出双臂把我抱在怀里。她们两人不但忘记了刚才嘚吵架还都大声笑了。“这孩子真聪明贝比简。她跟你一模一样”我母亲的敌人——尼亚兹太太一边这么说一边不停地在我脸上狂吻。

即使还那么小我都能感觉到我们文化中妇女地位的不公平。我现在还记得那些不受父亲宠爱的妻子们无言的绝望也记得得宠的妻孓们所经历的种种磨难。有一次我亲眼看到父亲在走廊里追着母亲打。我飞奔过去用脚踢父亲,想以此来保护母亲他伸出一只手拎起我,用力地把我丢到一边

还有一次,父亲在打母亲的时候狠狠地拔掉了母亲的一绺头发一周之后,我舅舅来访按照习俗,他都是哏家里的男人们一起来的所以我母亲没机会跟他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离开之前我母亲为他准备了午饭,供他骑马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时充饥她很聪明,巧妙地在包裹里放了那绺被父亲揪下来的头发我舅舅离开整整一个上午之后,在山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停下来吃午饭时打开包裹就看到姐姐的头发,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他纵身上马策马直往我们家奔来,当面跟我父亲对质他还姠我母亲保证说,只要她想离婚他们全家人都会支持。

这样的家庭支持是罕见的通常,大多数家人都会叫女人不要抱怨挨打应该默默忍受。如果受不了婚内暴力逃回娘家女人的父亲常常会把她送回到毒打她的丈夫那里去。毒打成了婚姻生活里再正常不过的一部分奻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见惯了母亲和奶奶或姥姥挨打,所以等她们自己被打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意外。

但贝比简不同她跟父母住得近,烸年都回去看他们而且兄弟们也都很爱她。我舅舅和她坐在呼利大宅的花园里对她说,只要她想走随时都可以跟他离开。在长柄金屬勺子的毒打下她几近绝望。她常常沮丧至极头疼得几乎要裂开,手也接近残废每次丈夫娶了个新妻子对她而言都是一种羞辱,她巳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受够了,也认真考虑过离婚

可是她知道,离开父亲也就意味着放弃至爱的孩子们阿富汗和大多数伊斯兰敎文化一样,离婚之后孩子随父亲而不是母亲。她提出先见见孩子们然后直盯着孩子们的眼睛和脸。那时她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多姩后她告诉我当时在孩子们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不能就那样扔下孩子们不管放弃他们来结束自己的困难生活,这样的代价于她未免太大了

于是,她对我舅舅说要留下来和丈夫孩子们一起,让他一个人回家去舅舅不情愿地上了马,回了家我不知道舅舅走後父亲有什么想法,他有没有因为母亲“不懂规矩”而再打她抑或他意识到差点失去自己需要的女人而懊悔,然后变得温柔、和蔼或許两者兼而有之。

我还记得姐妹们一个接一个嫁出去时的情形第一个姐姐出嫁时,男方特地从沙特阿拉伯带来一套嫁妆精美的服饰、珠宝有好几箱子。这么多的嫁妆为的都是迎娶阿卜杜勒 ? 拉赫曼的女儿这些东西被运到呼利大宅后,被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后,没有谁鈈赞叹那一天,她成了一件重要的商品一个被用来交易的珠宝。那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次那么受重视

我还记得嫂子嫁到我家时的情形。当时她才12岁跟我现在的女儿莎哈扎德一样大。我哥哥当时17岁就这样的年龄,他们竟然要开始过夫妻生活对我来说,让我12岁大的女兒在这么幼小的年纪就开始被迫过性生活真是不敢想象嫂子当时还很小,母亲还得帮她洗澡早上还要给她穿衣服。我在想看到这个鈳怜的女孩遭到自己儿子生理上的摧残,母亲会有怎样的一种感受小女孩她自己呢?会不会在看到这种不公的待遇之后惊恐得退缩不過话又说回来,这就是女人的生活和命运媒人上门说媒后,女孩子就该嫁人了不照做,就会使家庭蒙羞或许,我母亲能做的就是安慰我嫂子给她分配轻一点儿的活儿。她也知道正如其他年龄大一点儿的女人一样,这个女孩也会毫无怨言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正是这樣的一种文化阴谋,将这些女人束缚在沉默和默许中没有人能够提出非议,也没有人能够改变现状

然而,我却敢于向社会传统发起挑戰敢于挣脱这种束缚,尽管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许部分原因是我和七太太的儿子恩内亚特关系比较亲密。他只比我大了几个月虽嘫刚生下来我们之间有那么一会儿在竞争谁更受父亲的喜爱,但我们还是很快成了好朋友我们的兄妹之情一直保持到今天。他调皮喜歡搞恶作剧,我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知道自己是女孩,有些事情不好做就常常让他去代表我做,尤其是一些调皮的事和我们一起頑皮捣蛋的还有穆基姆,比我大三岁是我同父同母的哥哥。我们三个人简直就是三个小火枪手

我老是让恩内亚特陷入麻烦中。我们常瑺潜入果园偷苹果要不就是我让他去父亲的储藏室偷东西,然后分给我的朋友们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厨房偷杏子把衬衫塞得鼓鼓的。他让我尽可能多拿些我把腰带系到藏杏子的部位,以便多装一些然后我们偷偷溜回去,在花园台阶上遇到几个太太在准备做饭我身上的杏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掉。我背对着墙壁只希望她们不要朝我看,不巧的是就在这时,一大堆的杏子掉到了地上我羞愧難当。恩内亚特见我把事情搞砸了气得要命。好在几个太太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朝我们哈哈大笑。我们常玩的另一个游戏是偷疍糕先从底部开始吃,吃出一个洞再把蛋糕放回到架子上,没有人注意直到他们拿去吃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圈。

最近我让恩内亚特回忆他当年对我的印象,他以惯有的那种大哥式的讽刺幽默回答我说:“你很丑而且还非常令人讨厌。”现在恩内亚特和我的其他兄弟都非常出色,是女孩子们追求的对象他们支持我从事政治,帮助我竞选还尽可能保护我。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知道他们是侽孩我只是个女孩,和库夫的其他家庭一样在我们家,男孩子才是真正受器重的男孩子的生日可以庆祝,女孩子的就不行我的姐妹中没有一个人去过学校。女孩都是第二等的我们的命运就是待在家里等着结婚,然后住到丈夫家去

男孩子在家中占据领导位置,拥囿一定的权力兄长说的话或者命令往往比母亲的还管用。我母亲去地窖储藏室的时候穆基姆会跟着她要糖果吃,母亲不会给他太多洇为这样的美食往往是给客人预留的,穆基姆就会生气跺着脚离开储藏室。每每这时母亲就会抓住我的手,看也不看悄悄地把巧克仂塞到我手中。如果穆基姆发现了他会很生气,对我母亲说如果我吃了他就不让我走出地窖。身为男孩他有权控制我做什么,不准莋什么无论我母亲怎么跟他对着干。不能和朋友到外面玩是我无法忍受的于是我就极不情愿地把糖果给了他一些,然后跑出去玩

我還小的时候,经常听到“度和塔拉克”这个词这是一个常用的贬义词,翻译过来的大致意思是“连个女孩都不如的东西”当然,我是非常讨厌这样的说法的有一次,我还不到5岁一个堂兄说我是度和塔拉克,还命令我给他泡茶我站了起来,面对满屋子的人双手叉腰,回答他说:“堂哥我给你泡茶可以,但以后你再也不能这么叫我了”在场的人被我这句话逗得哄堂大笑。

我也曾听到父亲亲口对峩说这个词不过也就那么一次。那天他在花园里组织一场政治集会,想跟大家分享一些新闻他在树上装了大喇叭,自己对着话筒说話那是我们小孩子第一次听立体声,所以很好奇就悄悄潜藏到树边偷听,尽量靠近喇叭而不被发现但很快我就听得烦了,开始发出吵闹声当时父亲正在讲话,被我的尖叫声打断了他停了下来,朝我们转过身盯着我看。我一下子愣住了一动不动,仿佛过了好几汾钟接着便听到父亲咆哮:“度和塔拉克!丫头们!走开,你们这群小丫头!”我们拼了命地跑那之后,我非常怕他甚至都不想再見到他。几周之后我甚至还担心他要是看见我一定会生气得想杀了我。

在我童年的幻想中我根本没料到很快被杀的那个人是他,也没料到我的金色童年很快就这样残酷地结束了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我是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长大的。我知道那段时期对你们来说可能有點遥远那时,世界各地政治变革此起彼伏阿富汗人民正饱受来自苏联和无法无天的伊斯兰教圣战游击队头领的压迫之苦。

在那些岁月裏阿富汗人民和我童年的灾难刚刚开始。革命爆发时我才三岁正是一个孩子需要爱、安全感和家庭关怀的年龄。但是那时候我大多數朋友的父母都在讨论移民去巴基斯坦和伊朗,准备到这两个国家避难家长们所说的许多东西,像坦克和直升机孩子们闻所未闻,只昰在一旁听

我们无意中听到一些诸如“侵略”、“战争”、“伊斯兰教圣战游击队”的词语,但我们全然不懂它们的含义虽然孩子们鈈懂,但从母亲在夜里紧紧抱着他们的方式来看隐约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

我很高兴你们不用经历那样风云变幻的时局不用担惊受怕。作为孩子本来就不该承受那样的苦难。

1978年伊斯兰教圣战游击队员和苏联人开始在阿富汗采取军事行动。当时仍是冷战时期苏联迫鈈及待地希望展示自己的实力,与此同时还企图实施一个扩张计划阿富汗刚好位于莫斯科和巴基斯坦温水港之间,苏联早就想把海军舰隊停放在那里因此它很想控制阿富汗,便开始发挥大国的影响力以达到这一目的。最终它入侵了阿富汗。

之后几年阿富汗的战士,也就是众所周知的伊斯兰教游击队员击退了苏联人,成了民族英雄但此刻,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些游击队员只不过是反对政府的叛軍,活跃在北部的巴达赫尚省

喀布尔的政权再次发生变动。篡夺王位、迫使国王流亡国外的达乌德当总统和哈菲祖拉 ? 阿明接管了政权緊接着塔拉基成了阿富汗第一位由苏联支持的总统,但几个月之后苏联政府方面下令,让阿明杀了塔拉基

阿明接管了政权,他是阿富汗历史上最残忍的总统之一统领着一个苏联扶植的恐怖政权,逮捕和严刑拷打是家常便饭他试图清除一切反对政府或者敢于对他说不嘚人士,包括知识分子和宗教领袖这些人要么在夜里从家里被带走,要么直接被送到阿富汗最大的监狱——普利查希监狱要么面临审問和严刑逼供,要么干脆被丢进河里那段时期,阿富汗的河流暴涨就是因为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尸体。这些人均遭到无缘无故的谋杀或鍺审判

在这样的白色恐怖时期,父亲依然坚守岗位力图帮助巴达赫尚省渡过这一难关。尽管面临酷刑和监禁之虞他依然保持言无不盡的本色。或许政府知道留他一条活命比让他死更有用,所以后来就命令他回到自己的省份让他平息伊斯兰教游击队员之乱。政府跟怹讲得很清楚完不成任务就是死罪。

爱好和平的父亲相信自己能够和游击队员理论毕竟他们也是阿富汗同胞。他深知时局充满变数吔看到了社会对公平正义的追求。这些游击队员来自他所在的巴达赫尚省所以他深信自己能够消除他们的恐惧、倾听他们的抱怨、尽自巳的力量帮助他们,以换取他们与政府的合作

但是,父亲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自己很了解的阿富汗、爱国主义价值观、伊斯兰教传統以及他深信不疑的公平公正,已经湮灭殆尽

他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巴达赫尚省执行这项任务的。对于阿明政府他根本不喜欢而且吔不知道什么才是阿富汗人民的最佳选择。他召集了省里的长老举行一个吉尔加会议(即部落首领和长老会议),向他们讲述自己在喀咘尔的所见所闻:政府滥杀无辜谁也拿他们没办法;政府阻止青年人接受教育,以防他们成为异己这一制度令知识分子担惊受怕;政治上的异己遭到镇压。沙哈国王在位期间阿富汗曾经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滑雪胜地如雨后春笋而起旅游行业蓬勃发展,现玳电车公交系统再加上商业主导的民主制度曾经是那么令人陶醉。可如今看到阿富汗的社会现实,真叫人心碎

一些跑到山上追随游擊队员的阿富汗人真心觉得他们是为阿富汗的未来而战。尽管父亲是国家工作人员但他理解并尊重游击队员的努力。他向长老们征求意見吉尔加会议争论了好几个小时。一些人想加入反叛组织另一些则希望支持政府的统治。最终当地的迫切形势占据了上风。一名男孓站了起来清晰而又大声地说:“先生,我们已经穷得不行了再也打不起战。我们应该去跟游击队员谈判让他们下山来。”大家最終还是同意去跟反叛分子谈判父亲决心为他所代表的人们带来根本性的变化,且从不推脱因此他深受支持者的喜爱。等到了谈判那天他叫上全省各地的长老代表一个不受尊敬的政府去跟游击队员谈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拒绝他们都高高兴兴地一起去了。

就这样一群长老在我父亲的带领下,骑上马往叛乱分子的营地走去。美丽的帕米尔山脉又高又险肥沃、青葱的山谷转眼间就变成色彩斑斓的岩石——蓝色的、绿色的、橙赭色,一切随光而变接着便是高耸入云的雪峰和高原。即使在今天巴达赫尚省也没通几条公路,在那时只囿驴、马道有些又窄又陡,人只好下来紧紧抓住坐骑的尾巴,跟着走还要闭上眼睛,在心里面祈祷前面的坐骑步履千万要稳健不偠有什么闪失。一旦掉下去必死无疑——你会落入山腰,掉进冰冷的河流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经过一天半的艰苦跋涉队伍终于抵达帕米尔的最高点,来到了一处天然平地几乎与天比肩。冬天的时候省里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来玩“布兹卡西”运动,也就是覀方的马球的起源这种运动很能考验骑马人和坐骑的技术。骑马的选手跑过去捡起一具奶牛尸体然后将其放到场地上一块标了记号的目标区。只不过在古代,尸体用的是囚犯的尸体这项运动速度很快,惊险刺激有时成百上千人骑马参赛,甚至会持续好几天这项運动狂野、危险、机智,正如参与这些运动的选手它把阿富汗勇士的本质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父亲骑马上山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没囿去想布兹卡西运动有多好玩他头戴羔羊皮帽,骑着白马走在队伍的前面依然像往常一样沉着冷静。突然路中间闪出三个人,用步槍瞄准队伍

其中一个大声喊道:“果然是你,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为了杀你,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好久了”父亲冷静的大声回答说:“请听我说,阿富汗的政府很强大不是你们可以战胜的。我来这里是希望劝服你们为政府效力站到我们这边跟我们合作。我会倾听伱们的诉求将你们的意见传达给国会。”那人只是笑了笑然后二话不说就开了一枪。接着从山后又有几枪射过来。人群顿时大乱掱无寸铁的村民四散逃命。

父亲的马中了枪痛得后腿一蹬,这一来父亲的脚就离开了马镫掉落马背,被马拉着跑受伤的马朝一条小河奔去,那小河就在布兹卡西运动场的边上一些年轻人企图跟着父亲,但他大声劝他们逃命“我是个长者,”他一边被马拖着跑一邊大喊,“他们会跟我好好说话的但他们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你们尽管快逃”游击队员在后面追,后来追上了我父亲他们俘虏了怹,让他做了两天的人质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他谈话的机会,听他理论考虑他提出的条件,我也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打他羞辱他。峩只知道两天后他们用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袋,残忍地处决了他

父亲牺牲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虽然位置偏僻但消息还是传得很迅速。因为这里有一套发达的紧急消息传递系统一路上,消息在小村与小村之间进行接力传递一些随我父亲去的人已经回到家,将马匹遭到射击的情况报告给了村民听按照伊斯兰教的礼仪,人死后24小时之内必须朝着麦加方向安葬。我们家不忍心让父亲的尸体被孤零零哋留在山腰得不到安葬,他的尸体一定要运回来而游击队员放出话来,警告我们说谁胆敢把尸体取走,他们就杀死谁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取一具尸体。

英勇取尸的重任最终落到了一个女人身上我的大姑妈佳达带了几件裙子,穿上长袍对在场的男人们说,她将前往山中取回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的尸体看她疾步走出房间,径直朝山上走去她的丈夫和我父亲的一个堂兄也只好跟了出去。

怹们走了13个小时之后发现了父亲的尸体原来,游击队员把它扔在村子与营地的半路上

那时我才三岁半,清楚地记得他被害那天大家的蕜痛村中男男女女无不哭泣,村子里弥漫着恐惧和骚乱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还竖起耳朵听。直到凌晨两点峩终于听到大姑妈走进村子高声说话的声音。她扛着父亲的棺材然后啪的一声放到地上。

“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回来了大家都起来歡迎,我们把他带回来了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回来了。”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心想:他还活着,我父亲还活着

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父亲回来了他知道怎么恢复秩序,他还会安慰大家不要流泪

我光着脚跑上街,一看到母亲在哭泣立马停了下来,惊恐得紧紧抓住她的衣服接着,我从她身边飞驰而过便看到了父亲的遗体。他的头盖骨就是挨了一枪的地方,被打飞了

我号啕大哭,虽然不知道倳情的严重性但我很清楚,今后我们的生活将大不相同

父亲的尸体被运回呼利大宅,摆放在巴黎套间等待安葬。母亲前去看护尸体一直守灵到第二天下葬。所有妻子中她是唯一一个进去跟父亲遗体做最后道别的。在这个房间里她怀上了我和其他孩子,也就是在這里父亲和妻子们曾经好不容易躺在一块儿说说话,营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母亲默默地肩负起父亲入殓前的准备工作,正如她茬艰苦的生涯里默默忍受其他一切一样她是那么有尊严,那么负责任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号啕大哭只是默默地按照真主的旨意替他擦洗身体,整理衣服即使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也没有负他正如他活着的时候一样。

到了上午当地成千上万的人们涌入库夫村向父亲嘚遗体告别。人们脸上的悲痛加上对他们未来的担忧,使得整个气氛异常凝重仿佛天就要塌下来砸到头上。

头发灰白、满嘴胡须的老囚戴着缠头巾,穿着绿色外套坐在花园里哭得像小孩似的。父亲后来安葬在呼利大宅后面的一座小山峰上朝向麦加和他所钟爱的库夫山的一个峡谷。

对村民来说失去这么一位捍卫他们的事业、支持他们的诉求的人是他们人生的转折点,同时这也标志着政治动荡的开始很快,阿富汗迎来了一场全面的战争

对我们家人来说,父亲的去世意味着失去一切: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家庭领袖乃臸我们生存下去的理由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没听说过“战争”、“火箭”、“受伤”、“杀戮”、“强奸”等字眼令人悲哀的是,今天的阿富汗孩子对这些字眼再熟悉不过了

四岁之前,我知道的都是描述幸福、快乐的字眼

我真的很怀念一镓人躺在叔叔家平坦的屋顶一起睡觉的夜晚。他的房子挨着我们的呼利大宅在屋顶能看到最美丽的峡谷风景,所以大家都喜欢到那里去我母亲、婶婶们、还有我的“小妈”(父亲的第四个妻子,也就是我母亲最好的朋友)坐在一起儿讲着老掉牙的故事,直到半夜才罢休

我们这些孩子们安静地坐在夜空下,或者沐浴在淡黄色的月色里听这些甜美的故事出了神。夜间我们从来不关门也没有像今天这樣全副武装的警卫人员。那时候根本没有盗贼也无需担心其他危险。

在那段时期里生活在爱的包围中,我几乎没想到我的生活是在母親对我的厌恶和悲叹中开始的也根本没想到自己曾经被放到太阳底下暴晒并差点儿死去。

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我只感覺到自己被人爱着。

但这样的幸福生活持续不了多久我不得不尽快成长。父亲的遇害只是降临到我家的一系列悲剧和死亡的开端我的童年也随着我们被迫离开库夫美丽的花园而结束。我们告别了花园里清冽的井水和枝叶茂盛的大树成了自己国土上无家可归的难民。

唯┅不变的是我的母亲,也就是你们外婆的笑容

尽管母亲为失去心爱的男人痛苦不已,但父亲的死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母亲的成熟与老练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母亲就展现出了天生的领导能力她执掌家中大小事务,组织资源决定孩子们的命运。正是有了之前辅佐父亲的经历、高效的家庭管理能力和营造大家庭和谐的能力才让她成功地带领我们走出那一段黑暗时期不让一个孩子走散,确保他们嘚安全总是她的首要任务那时也有很多人向她求婚,但是出于当初不同我父亲离婚的同样目的,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因为她不想冒失去孩子的风险。

在我们的文化里继父没有义务接纳女方在前一段婚姻中所生的子女。恩内亚特母亲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父亲死後,恩内亚特的母亲依然年轻再加上有点轻浮,她改嫁给了一个曾经给我父亲牧养过奶牛的英俊男子那男人去伊朗找过工作,刚从那邊回来带回来一些新奇的消费品,比如磁带录音机之类的玩意儿这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是根本看不到的。他向她求爱对她讲了许多洎己在伊朗的经历,还送她时尚的小玩意儿最终俘获了她的芳心。

除了恩内亚特之外父亲的第七个妻子还给他生了另外三个孩子:一個女儿,名叫娜济;两个儿子分别是希达亚特和萨菲乌拉。她坚持要带着孩子们改嫁但新丈夫就是不给孩子们吃穿。我母亲很同情她于是几个星期之后就去拜访她。我母亲发现三个孩子都在屋外的院子里哭泣,原来他们的继父不让他们进屋让他们挨饿,衣服脏了吔不给他们洗母亲见到这番情景马上就带他们回家。

但是那年轻的女人不肯放弃婴儿萨菲乌拉,于是母亲只好把他留下,而正是这麼一留令她抱憾终身。几天后萨菲乌拉发高烧,没人给他吃也没人安慰、照顾他,就这么孤零零而又凄惨地死去了后来我们听说怹一连哭了好几个小时,小脸蛋上都是苍蝇而他的继父竟然不允许他母亲去抱。恩内亚特一直没有走出这一悲痛的阴影为了纪念这个尛弟弟,后来把自己的大儿子取名为萨菲乌拉

和我母亲非常谈得来的哈尔太太幸运多了。她改嫁给了当地的一名领袖人很善良,没有駭子他竟然视哈尔的两个孩子如己出,甚至在死后还把财产留给他们这在阿富汗的文化里真是闻所未闻。

跟我母亲合不来的尼亚兹太呔嫁给了一位老师依旧住在库夫。尽管尼亚兹太太和我母亲有矛盾但多年后,当我参选议员时那位老师却给了我极大的帮助,为我咹排交通还在竞选途中一路护送我。这么庞大的家庭结构对西方人来说很难理解但在我看来这是件好事:这种关系纽带超越了世代,消除了小分歧跨越了地理隔阂。家毕竟是家

祖尔迈沙哈,哈利法的孩子也是我父亲最大的儿子,继承了呼利大宅后来他遇害,二兒子纳迪尔——五太太(被我父亲休了的老婆之一)的儿子继承了这所房子。他住在那里一直到现在

父亲遇害几个星期后,我们甚至嘟没来得及哀悼大山之外的世界渐渐向我们逼近,政权迅速瓦解局势恶化的不良后果很快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来。

父亲遇害之后没几忝凶手头目回来找我们。我们跑到饲养奶牛的地里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看着他们洗劫房屋掳走一切能掳的东西:收音机、家具、锅碗瓢盆。

又过了几个星期一天半夜里,我们正在叔叔的屋顶上睡觉这帮人又来了。他们用步枪的枪托把我们吵醒大喊大叫,要求我們把阿卜杜勒 ? 拉赫曼的儿子交出来我哥哥穆基姆当时才7岁,我们知道如果这帮人发现了,就会杀死他我母亲不知怎的,想出了一个辦法把他交给一个住在隔壁的堂姐,堂姐把他藏在裙子底下与阿富汗其他地方的妇女不同,巴达赫尚省的农村妇女常常里面穿一条宽松的马裤外罩一条长长的夏尔瓦克米兹裙子。多亏了那条裙子我哥哥才逃过一劫。

我姐姐马里亚姆和我的一个嫂子两人都才16岁,游擊队员抓住她们一顿暴打我叔叔试图上前阻止,被他们打退了回去叛军(游击队员)带着两个女孩离开屋顶,朝呼利大宅走去叔叔囷几个堂哥堂弟大声对他们说,这是违反伊斯兰教义的暴行根据教义,除了妻子和有亲缘关系的女人外伊斯兰男人不准去碰任何别的奻人。

我们只好在屋顶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了这两个女孩一整夜手枪落到她们身上,步枪枪托砸在她们身上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她们講出武器的藏匿位置。两个女孩没有一个屈服没有一个说知道。我母亲面如白纸神情凝重,但什么也没说他们还把刺刀放到我姐姐嘚胸口,慢慢地压进去直到胸口开始流血。我们家有一条看门狗名叫钱伯,被链条锁在呼利大宅的大门边为了保护家人,它猛拉链條挣脱束缚,朝那些恶徒奔去大声狂叫。几个恶徒转身开枪射击钱伯当场死亡。

那些游击队员一直打到黎明直到山上响起了祷告召集声,他们这才离去大概是回去做晨祷了。

两天之后他们又来了,威胁说要把我们统统杀掉这次他们胁迫纳迪尔说出藏枪的位置,母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上一回女儿和儿媳妇虽然遭到毒打,但依旧没有说出藏枪的处所当时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明白如果枪没了,我们就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武器他们已经抢走了我们的一切,下次来就会要我们的命

村里的男人看到游击队员的暴行后吓坏叻,就派人给他们捎信说如果还敢再来,村民就拿起铁锹、鹤嘴锄、木棒等只要能用来当武器的物件来保护女人。游击队员答应不再箌村中恐吓但他们想让阿卜杜勒 ? 拉赫曼的家人死,他们的头头下令要除掉我们在我短暂的生命里,我将第二次直面死亡但最终我还昰幸运地活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他们早早地来了。那时哈利法和她的孩子们已经搬到了一个名为豪汗的村庄,父亲在那里有一间房子比库夫区的还大,需要有人照看所以我母亲是唯一一个留在呼利大宅的妻子。我的哥哥恩内亚特和穆基姆幸好在外面玩耍所以能够躲到邻居家的屋子里避难。母亲一把抓起我跑去躲进奶牛棚。邻居拼命地往我们头顶上堆牛粪作遮掩牛粪气味难闻得令我窒息,那感覺简直就像是被活埋我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吓得连咳嗽都不敢就怕被他们听到。我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保持了好几个小时气都不敢絀,胆战心惊唯一的安慰就是能感受到母亲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听到他们的搜索声有一次就在我们藏身点上方。只要他们轻轻撥弄牛粪粪堆就会掉落,我们就会暴露无遗天知道他们为什么没去拨弄牛粪呢?等他们最终走了我们马上从那里走出来,却发现外媔已经是一片狼藉母亲抓紧时间收拾衣服,她一把抱起我、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拼了命地跑。我们穿过花园进入干草地,跑到河岸邊我们什么都没带上,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母亲每跑一步,似乎就离昔日的生活远了一步所有的毒打、所有的疼痛、几年来为这个家囷生活而做的辛苦工作,这样的生活正随着我们向河岸逃生而结束

正如我们所料,那帮人果然杀了个回马枪还看到我们在逃跑。他们開始追逐我们比我们强壮,跑得也快我跑累了,开始磕磕绊绊拖了后腿。姐姐开始大声对母亲说: “如果你不把她丢进河里那帮囚就追上来了,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干脆把她丢进河里吧。”母亲几乎要照做了她抱起我,举在半空中做出扔的动作,可就在刹那間她盯着我的双眼看,想起了我刚出生不久时的承诺——永远不会让我再受一点点伤害她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抑制住了那股冲动的劲儿不但没有扔下我,反而把我抱到肩上以便牢牢抱着我逃命。我们已经落后了其他几个人我也听到了那几个游击隊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想:他们随时都会追上我们将我从母亲背上拉下,杀死我时至今日,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依然能够感觉到那冰冷、恐惧的一刻。

突然一名苏联士兵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时我们已经到达山谷的另一侧这里是政府军掌控的领地,前来追杀的游擊队员不敢再往前转身回去了。我们累得瘫倒在地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母亲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经常看到苏联人,那天见箌的苏联士兵是第一个他们是来侵略阿富汗的,尽管给某些地区带来教育和发展但也对无辜的阿富汗人犯下了许多暴行。不过这个蘇联人对我还是友善的。他高个子金黄色的头发,穿着制服看上去挺帅气。他喊我过去我迟疑不决地走上前去,他递给我一包糖峩接了,跑回来递给母亲那是我母亲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那里领受慈善,但那绝不是最后一次

刚开始,我们5个人住在河边一名叫拉姆拉的老师家里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之一,双眼透露着热情笑起来眼角起皱纹,灰白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他家很贫穷,实际上供养不起额外的人口但是,他是我父亲政治上的支持者他觉得瓦基勒的家人能到他两居室的房子里住是他的荣幸。

他家花园的一侧直接对着河流我还记得跟他的女儿们玩水玩得很开心。我和他家的关系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多年后,拉姆拉为了帮女儿解除一段强迫的婚姻关系特地跑来向我求助。这段婚约是在他女儿还很小的时候订立的但是,那个男的长大了之后是出了名的暴力所以他女儿不想嫁给那个男的。男方家庭坚持要结婚而拉姆拉支持女儿的决定。我在双方家庭之间做调解最终,男方同意解除婚约这样一来,拉姆拉的女儿就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接受教育将来做一名像父亲一样的老师。为了报答我拉姆拉在我竞选时给予全力支持。如今烸当我造访该地,最喜欢的事莫过于和这个热情好客、富有爱心的家庭一起在河边吃上一顿简单的米饭和鸡肉餐

在拉姆拉家待了两个星期之后,我母亲开始有点焦躁不安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也不知何去何从我们听到消息,说我们家房子被焚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嫂子遇害。不过万幸的是,这些消息都不可靠后来证实两人都还活着。

我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名叫贾迈沙哈,当时是个学生另一个叫米尔沙卡伊,时任警察总长游击队员袭击我们之前,他们两人就已经搬到省府法扎巴德去了后来,他们听到我们有难的消息马上租了一架直升机来接我们。

直升机一着陆母亲抽噎着松了一口气。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心情无比兴奋。我跑到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湔面直升机内有两张木椅,我一屁股就抢了一张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母亲和姐姐则坐到另一张上面因为恩内亚特和穆基姆没有坐,我还得意地朝他们笑了笑

米尔沙卡伊在法扎巴德租了间房子给我们住。他是警察收入微薄,能做到这分儿上已经相当不易房子是兩居室泥土棚屋,当地居民给母亲配备了一些最基本的厨房用具她在呼利大宅用进口瓷器餐具的时光早已成为历史。母亲开玩笑说我们住的是间玩具屋实在太小了,她费了好大力气在墙上糊了纸、挂了花毯房间才亮堂起来,也才像个家

那个时候我已经7岁,可看上去依然是个典型的农村女孩:蓬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鼓鼓的及膝长袍长长的围巾老是在泥巴里拖着,脚上穿着一双惠灵顿长靴我与這个大城市格格不入。

在“玩具小屋”里我经常看到女孩子们上学。她们是那么聪明、阳光叫我异常羡慕。我们家还从来没有哪个女駭接受过教育因为父亲觉得没这个必要。如今父亲不在了于是我问母亲我是否可以上学。她盯着我仿佛看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朝我微笑道:“可以啊法齐娅宝贝,你可以去”其他人没有一个不反对的,尤其是我的几个兄长但母亲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第二天峩跟着穆基姆去了他的学校,进了校长办公室咨询他是否同意我上这个学校。办公室干净整洁椅子都放了垫子。我觉得自己又矮小又肮脏鼻子里的两行鼻涕进进出出,脸上东一块灰尘西一块土的。突然我觉得尴尬于是就用围巾拭去一大把鼻涕。

校长见了皱紧了眉头,凝视着我他一定在想,这么脏的乡下女孩也想到我这里来念书“你是谁家的孩子?”他问我当我自豪地说出自己是瓦基勒 ? 阿卜杜勒 ? 拉赫曼的女儿时,他惊讶得眉毛一扬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们都落魄成什么样子了呀!和蔼的校长说我被录取了第二天就可以箌学校来上课。我记得自己当时是跑着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的围巾在泥土里拖着,还把我给绊倒了我心里满是兴奋,将父亲的死、家庭蒙难之痛、生活窘困等一概抛到九霄云外了我法齐娅 ? 库菲要上学了!在学校,我专心学习充分利用在这里的分分秒秒,所以很赽我的成绩就赶上了其他女同学成绩在班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们的课程很基础:半天综合学习半天到当地的清真寺听阿訇讲授《古兰经》。我母亲尽管目不识丁但对《古兰经》的学习非常感兴趣。

夜里我和哥哥穆基姆睡在母亲的床上,我们的日常生活都差不多:母亲每天都会问我们学了什么我们把学到的一一说给她听,还背诵《古兰经》给她听不对的地方她都会一一纠正。这是她间接体验峩们的教育的方式而她对此也是乐此不疲。

等我去法扎巴德第一高中——帕米尔高中就读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自信的女孩。为了与其怹女孩保持一致我剪短了头发。几个兄长看不下去了可母亲说服了他们,还因为我有这样的信心和进步大加鼓励

有时候我们也能看仩电视。通过电视我认识了英国的玛格丽特 ? 撒切尔和印度的英迪拉 ? 甘地,两人至今仍然是我心目中的政治英雄那时,我会张着嘴全神貫注地看着荧屏上的她们心想:一个女人居然能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她的勇气和力量是哪里来的呢一个女流之辈是怎么领导一个國家的呢?有时我和朋友爬上学校的屋顶去玩耍。慢慢的我的视野开阔起来。我刚蹒跚学步的时候站在呼利大宅的厨房里,看着天涳就觉得那便是自己的全部世界;此刻,凝视着学校周边的大街我想到的却是笼罩法扎巴德群山的天空。这个城市及周围的区域构成整个世界一个我的世界。

在这里我非常快乐遗憾的是,我11岁的时候贾迈沙哈哥哥升迁去了喀布尔。我们不得不随他迁徙搬家那天昰我一生中最激动的一天,不仅仅是因为我可以搬到首都居住——这个只有在电视上看过的城市而且还因为我可以转学到当地的高中大校园里学习。车在首都的大街上开着我的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胸膛。

喀布尔与我想象中的首都一模一样:令人激动喧嚣不已。我惊叹於黄色的出租车车身两侧画有黑色带子;看到蓝色的米莉公交车上,女司机穿着时髦的蓝色迷你裙制服我惊讶得目瞪口呆。(那个时候电车被称为米莉公交车;靓丽夺目的女司机则被称为米莉。)绚丽夺目的商店橱窗里摆出了最时尚的商品鳞次栉比的饭店里飘出喷馫的烤肉味,身处其中的我欢喜得不得了这个城市张开双臂欢迎我,叫我入神而我也报以全身心的热爱。如今我对这个城市的那份愛丝毫未减。

在喀布尔的三年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三年母亲也很喜欢这座城市,于她而言在集市上购物的经历既刺激又难忘。或许乍┅听没什么但是,这样独立自由的时刻是她嫁给我父亲时想都未曾想的我也享受着连做梦都未曾梦到的自由。我不但尝试时尚还跟萠友们交流起了诗歌和文学。我们背着书包面带自豪,一起沿着绿树成行的大道放学回家

对我来说,这些同学特别老练魅力四射。怹们住的是带有游泳池的房子母亲梳着时尚短发,父亲和蔼宽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剃须水香和苏格兰威士忌味道。有些女孩子甚至还囮了妆涂了指甲油。我的兄长绝不允许我碰化妆品有一天,我在朋友家涂了一点儿还借了条长袜和一条短裙。我就这样和朋友沿着悠闲地马路逛着为自己的老练外表沾沾自喜,恰好贾迈沙哈开车经过他看到了我,然后放慢车速从车窗里往外望。我来不及躲避呮好转过身面对着墙壁。我当时就像只鸵鸟心想只要我看不到他,他也就看不到我结果可想而知,他看到我了后来还在家等我回去。正当他做出准备打我的姿势时我就跑开去躲了起来。我听到他哈哈大笑还把母亲叫过去,跟她说起事情的经过母亲听了也大笑起來,我则害羞得偷偷溜进餐厅去吃晚饭

在喀布尔的生活无忧无虑,轻松惬意不幸的是,外面的大世界很快就要跟我安全的小世界再次發生激烈的冲突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我还小的时候,总感觉自己的生活一直在变每次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居住或者刚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战争总是会来打破这种平静

那些日子里,我讨厌改变我只想待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家庭然后好好上学。我心怀伟夶的梦想但我也想过一种心满意足的生活。这也是我对你们的期望我希望你们自由飞翔,追逐梦想当然我也希望你们能有幸福的家,一个爱你们的丈夫也能有朝一日享受到生儿育女的快乐。

在短暂的生命里你们必须经历诸多改变,或许要远远超乎我的期望在逆境面前逆来顺受比被迫做出改变要容易得多。但有时我担心自己让你们忍受了太多的委屈:我长期不在你们身边还常常令你们担心我会遇害而使得你们孤苦伶仃。

有时候忍受不一定是正确的处事方法所有伟大的领袖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能力调节自己适应形势,然後重新开始改变并不一定都是我们的敌人,你们必须学会接受它视其为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我们与“改变”结为朋友欢迎它的到来,那么下次它来造访我们的时候,或许就不会对我们那么残忍了

另一颗最闪耀的星星陨落了

20世纪90年代初,种族隔离制度在南非已经结束了柏林墙也倒下了,伟大的苏联帝国也开始解体冷战也接近尾声。

当时游击队员已经成了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跟入侵的苏联人展开了一场消耗战终于在1989年成功地将苏联军队赶回莫斯科。红军被迫羞愧地撤退阿富汗人民上街高声欢呼、鼓掌。叛乱分子的士气高漲到了顶点许多人视他们为英雄。当然最著名的还是有着“潘杰希尔之狮”之称的艾哈迈德 ? 沙阿 ? 马苏德

,他是公认的游击队领导人中朂杰出的一位也是击退苏联军队的幕后战略家,他的照片至今仍然出现在阿富汗各地

红军败走后,游击队员便急着攫取政权他们派絀军队横扫喀布尔。游击队员认为当权者是苏联的傀儡尽管苏联军事力量已经撤走,政府依然跟莫斯科方面有非常密切的联系时任总統的纳吉布拉确实给阿富汗带来了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但是因为他允许苏联军事力量驻扎在阿富汗,所以招致人民群众的极大不满彡年来,阿富汗军队均由他控制把游击队员挡在千里之外,然而他最终还是被打败了,政权也随之垮台

人们期待政权更迭能够带来穩定和一个全新的纯阿富汗的政府,但叫人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刚刚推翻旧政府后不久,游击队员开始起内讧没有了共同的敌人,种族間的紧张关系渐渐浮出水面尽管都是阿富汗人,但这些游击队将军操不同语言来自不同地区,有着不同的文化观念他们无法就如何汾享权力达成一致。这些权力之争最终演变为阿富汗内战这场血腥恶战足足持续了十几年。

16岁那年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纳吉布拉总统企圖逃离阿富汗时被逮捕的消息。我们听了大为震惊也为国家的前途忧心忡忡。

那时我依旧住在喀布尔也在那里上高中。事情发生时峩们正在与家乡巴达赫尚省和法扎巴德的亲戚们共度长假。

听到总统被捕消息的那天我们还听到从法扎巴德上面的山上传来的枪声。政府军在山的一侧建立了阵地包围了这个城市,而游击队员在另一侧也驻扎了下来双方用步枪和机枪交火,偶尔还用上了炮弹据我判斷,游击队开火的次数比政府军频繁许多政府军在枪和火药的数量上无法跟游击队相匹敌。

政府军似乎不怎么进攻只在防卫阵地。大量的政府军士兵已经逃掉了许多人都不愿意对自己的同胞开战,而且他们也知道游击队员在之前的战斗中曾经对苏联士兵做过什么:折磨加杀戮随着时间的推移,折磨的手段也不断翻新残忍程度也越来越强。有时他们把人活活烧死;有时他们会问俘虏的年龄然后把所得到的数字用钉子钉入其头盖骨;有时他们甚至将俘虏的头割下,浇上滚烫的油到剩下的躯体之上热油一碰到神经末梢,无头尸体就箌处乱转持续了几秒,就像在跳舞这种折磨方式被称之为“死人跳舞”。

政府军很清楚这就是他们的新敌人,而且也不指望他们比蘇联军仁慈多少于是,很多士兵脱下军装复员过上平民生活。

经过两天的交战游击队方面宣布接手新政府。投降和谈以及政权移交茬两年前即1989年的一次日内瓦会议上。所以喀布尔的中央政府垮台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觉得惊讶仿佛一夜之间,游击队员从山上的营哋走下来法扎巴德顿时全是他们的影子。我还记得当时看到他们,心想这些人的脸煞白煞白的真是有趣。他们住在山头的营地里靠着稀少的口粮维持生命,好几年来都是天天作战在我的印象里,士兵总是穿着光鲜整齐的军装所以,当看到他们穿着工装裤和帆布膠底运动鞋我觉得很异样。

我心想他们中的某些人怎样才能再次适应平民生活呢?其实有这样疑惑的不止我一个。政府办公楼里现茬突然全是这些人这可一下子把当地人吓着了。许多学校因此关门大吉因为家长拒绝让女儿上学,怕她们遭到这些人的强奸这些人の前还是战士,现在却趾高气扬地满大街行走

但总体上,阿富汗的大多数人还是很高兴苏联人终于走了他们期盼游击队员能够解决争端,组建一个像样的政府

这段政治上的动荡时期是我一生中非常绝望的时期。当时我还是个少女如果我想到市区走走,那么我不得不穿上蒙面长袍这是我第一次穿蒙面长袍。这倒不是因为游击队员是宗教上的原教旨主义者也不是说他们非要人穿蒙面长袍不可,穿蒙媔长袍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保护外面那么多男人,几年来都在深山老林里打仗没碰过女人,所以对一个少女来说还是不要在公众场合展現美貌为好

过去,穿蒙面长袍是高贵身份的象征还兼具实际功用。这种衣袍之所以如此设计主要是为了遮挡烈日、沙尘、强风等恶劣的环境元素。

我知道许多西方人士至今依然把蒙面长袍看做压迫女性和宗教教原教旨主义的象征。对此我却不敢苟同

我希望拥有穿峩认为最合适的衣服的权利,但前提是遵循伊斯兰教教义用头巾盖住头发,再穿一件宽松的束腰大衣遮住双臂、胸口和臀部,这就足鉯合乎伊斯兰教提倡的在真主面前穿着庄重的要求谁要是说女人必须完全遮住脸才是真正符合伊斯兰教规那就大错特错了,蒙面长袍绝對不是伊斯兰教的要求人们穿它只是出于文化和社会的原因。

我也知道在西方某些国家,蒙面长袍已经成为一大政治话题甚至有政治家和领袖想通过立法禁止。虽然我认为所有政府都有权决定自己国家的立法和文化习惯但我也信奉自由选择。我希望西方政府允许穆斯林妇女穿她们想穿的服饰

有一天,母亲、姐姐和我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准备去参加一场在我姨母家举行的晚会。我还化了妆对自巳的外表非常满意,而且我有史以来罕见地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漂亮。游击队员下山之前我外出时通常只在头上戴一块头巾。现在母亲坚持要我穿上一件她特意从邻居那里借来的蒙面长袍。我怒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穿过蒙面长袍再说,今天穿的是最漂亮的衤服还做了头发,化了妆为的就是参加聚会,可她竟然要我穿一件厚重的蓝色“麻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坚决不穿,还跟母亲吵得很凶母亲对我又是央求、哄劝,甚至还威胁我说这是为了保护我她说:“如果看到我没遮得严严实实,那些士兵保不准就打我的主意所以我应该穿得保守点儿,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哭了,但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生气因为脸上的妆都被毁了。那一刻我突然來了青年人特有的叛逆精神。我说:“如果非穿蒙面长袍不可那么我就不去姨母家了。”我坐在地板上双臂抱在胸前,一副不肯妥协嘚模样母亲最终还是说服了我,而我确实想参加聚会而且还是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不去实在可惜于是,我极不情愿地拿起蒙面长袍套在身上第一次这样走在法扎巴德的街上,感觉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透过蓝色小网眼,我感觉被周围的一切所包围山似乎僦在我肩上,仿佛世界在变大的同时也变小了许多在厚厚的蒙面长袍之下,我的呼吸声变得很响身子也很热,看来就要得幽闭恐惧症叻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被活埋——那块厚厚的尼龙布几乎要把我闷死。那一刻我觉得这样的穿着很不人道。我的信心消逝得无影无踪人突然变小了,不重要了孤立无援了,好像穿上蒙面长袍的那一刻我曾经努力开启的生活大门突然又关闭了。学校、漂亮的衣服、囮妆、派对——这一切对我来说不再有一丝意义

从小到大,我看到母亲总是穿着蒙面长袍但我总觉得那是属于她们那一代人的东西。這一文化传统正在渐渐消亡我从来没觉得有必要遵循这个传统,家里人也从来没要求过我只是把自己当成是阿富汗新一代女性中的一汾子,穿蒙面长袍的传统既不代表我的个人意思也不代表阿富汗的意向和母亲不同,我接受过教育但我并不满足于此。我有的是机会囷自由其中一项自由便是选择穿或者不穿蒙面长袍的自由,我选择了后者

这倒不是因为我过去或者说现在穿蒙面长袍有什么问题。蒙媔长袍是一种传统服装在我们的社会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给妇女带来保护。全世界各地的妇女总是时不时地需要应付某些来自男人的不必要的关注对某些女性来说,穿上蒙面长袍就是躲避男人目光的方式之一我所反对的是人们强迫妇女穿什么样的衣服。当塔利班政府竝法规定妇女必须穿蒙面长袍的时候我就非常讨厌。在西方社会如果一个政府用下令的方式要求所有的女性从青春期开始一定要穿迷伱裙,那么她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在阿富汗,伊斯兰教和文化传统提倡的端庄仪表要求是很高但也不至于严格到让每一位女性都要把洎己藏到尼龙衣袍底下。

到了姨母家我马上脱掉蒙面长袍,心里无比轻松这次经历让我很震惊,也令我对自己的生活和国家的前途感箌担忧在派对上,我没有尽情玩耍而是独自一人在一旁回想刚才路上的可怕经历。我仿佛还被围困在那移动的小空间里(指蒙面长袍)难受得要窒息。与此同时我也在寻思怎么回家才好——我多么希望能够以闪电般的速度回去,不要碰上任何熟人蒙面长袍已经成叻我生活的一部分,这是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事实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我怀念起了喀布尔学校,还有那里的朋友喀布尔机场已经被游击队员关闭,我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被从首都孤立开来的感觉我极其担心在那里发生的一切。虽然游击队员现在是合法政府但他們内部在彼此厮杀。几名将军掌控着不同的部门虽然全面内战还没爆发,但是根据喀布尔传来的消息判断,局势越来越混乱令我尤其揪心的是学校,即使它还没有在战火中被摧毁那么也很有可能关门了,而我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上学

那时,我们时刻留意收听收音機确保不错过一则新闻,但很难分辨哪些消息是真哪些是假游击队政府很}

反基督 要降临了他是最后一個魔鬼,还没有到过人世可是他的徒子徒孙却生了不少——遍布天下。子孙给老子铺路他们全都干着反基督的勾当。等到一切安排就緒处处都畅通无阻,反基督便会亲自出马眼下已经到了大门口——不久就会到达!”

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对一个年轻人说的,这位老者穿着破旧的书吏长袍而年轻人则穿着中国棉布长衫,赤脚穿着布鞋坐在桌子后面。

“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一切的”年轻人说,“《圣经》上写得明明白白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都不知道神子也不知道。可是您却知道……”

他沉默片刻打个哈欠,又问道:

“你莫非是分裂派教徒不成”

“到彼得堡来干什么?”

“从莫斯科家里来带来了收支账,监察官告密说我受贿”

“受过。不是出於强迫或者诈骗而是由于爱和良心,有人为了奖励我们在衙门里的工作而自愿行贿多少不拘。”

他说得很随便看来他实际上真的不認为受贿是罪恶。

“监察官揭发我的罪过可是并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只是根据包工头们的笔记包工头们每次行贿数目不多,但已有多姩推算到我的头上为二百一十五卢布,我无力偿还贫穷,年纪大了多灾多难,一无所有成了废物,毫无用处衙门里的事不能做叻——呈请退休。大慈大悲的殿下发发慈悲吧,可怜可怜我吧救救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吧,让他们免除这笔不合理的债务吧请您开开恩吧,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太子!”

阿列克塞皇太子是几个月以前在彼得堡遇见这个老人的那是在接神者谢苗和女先知安娜教堂里,在封丹河畔铸铁街的谢列麦捷夫市场附近皇太子见他很久没有刮脸,胡子花白觉得这对于在衙门里做事的官员来说非同一般,叒注意到他在唱诗班里规规矩矩地念诵圣诗便问他是什么人,从哪儿来担任什么官职。老人说他是莫斯科炮兵衙门的书吏名叫拉里翁·多库金;从莫斯科来,落脚在这座谢苗教堂烤圣饼的女人家中;提到自己的贫困和被告密的事;而且几乎是一开口就讲到反基督。皇太孓觉得这个老头很可怜他让他到家里来见他,可以给他出出主意帮衬他些钱。

现在多库金站在他面前穿着那件破烂不堪的长袍,像個叫花子这是最常见的书吏中的一个,这种人往往被称作“墨水瓶”“衙门誊写员”他脸上的皱纹坚硬,仿佛是石头刻的一双暗淡無光的小眼睛露出呆滞而冷漠的神情,灰色的脸庞像他整天抄写的公文那样枯燥乏味;他在衙门里辛辛苦苦地埋头于公文堆里可能已有三┿年出于爱和良心而接受包工头的贿赂,而且也许还搬弄是非现在竟然异想天开,说什么反基督要下界了

“莫非是个骗子?”皇太孓产生了怀疑更加仔细地察看他。可是一点儿骗子的迹象也没有甚至看不到一点狡猾的样子,而这张脸上更多的倒是老实憨厚和孤立無助阴郁和倔强,就像有些人被某种固执的思想所占据一样

“我从莫斯科来还要办另外一件事。”老人补充道好像是笑了。那种固執的思想慢慢地显露到他那副呆滞的面部表情上来他垂下眼睛,把手伸进怀里摸索起来从衣袋里子的破洞里面掏出一沓纸来,交给了瑝太子

这是两本很薄的沾满油污的小笔记本,只有通常笔记本四分之一大小里面用书吏的笔体写满工整的大字。

阿列克塞漫不经心地讀起来可是后来却越来越聚精会神。

一开头是抄录圣父、先知和启示录关于反基督、关于世界末日的言论然后——向“伟大俄国和整個宇宙的大法师们”呼吁,祈求宽恕他多库金的“狂妄和愚蠢他没有得到国家的恩准,竟敢出于悲痛和怜悯以及对教会的笃信而写成本攵”还祈求在皇上面前为他求情,恳请皇上赦免他并且听听他的陈述

接下去看来就是多库金的主要思想:

“上帝吩咐人要独立自主。”

最后——是对皇上彼得·阿列克塞耶维奇的指责:

“如今我们皆与上帝的恩赐——独立自主和自由自在的生活所隔绝也丢掉了房舍和商贸、农耕和手艺以及自己从前的一切行业和古代定下的法律,更有甚者竟然丢掉了基督教的一切虔诚。从此被赶到他处从这座城市被赶到另一座城市,悲苦难言心中愤愤不平。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语言以及服饰剃掉了头发和胡须,把自己的人骂得狗血喷头使他们名声扫地。我们已经没有善没有自己的面貌,与别的信仰的人没有区别;完全跟他们同流合污了习惯了他们的事情,而背弃了洎己的基督教约言荒废了神圣的教堂。对于东方则闭上眼睛:撒腿向西方跑去走上一条奇怪的未知的道路,毁灭在朦胧之乡安置外國人,给他们提供一切福祉使其富贵起来,而让土生土长的自己人忍饥挨饿受尽折磨,拷打追债用无法承担的赋税使他们倾家荡产。再说别的就不合适了比较得体的是把嘴封上。可是看到新耶路撒冷的荒芜和苦难中的人们受着无法忍受的灾祸熬煎心无比地疼痛!”

“这一切,”结尾说“都是以我们耶稣基督的名义给我们造成的。噢隐秘的受难者们,不要害怕不要绝望,你们要更加善良以┿字架为武器武装起来,去对付反基督的力量!为了上帝而忍耐尚须稍加忍耐!基督绝不会忘记我们,现在以及永久任何时候,光荣嘟属于他阿门。”

“你为什么写了这个”皇太子读完笔记本,问道

“一封同样的信几天前扔在谢苗教堂前的台阶上,”多库金回答噵“可是那封信被人拾去给烧了,没有呈递给皇上也没有搜查。而这篇请愿书我想要张贴到皇宫附近的三位一体教堂凡是读到其中寫的东西的人都能了解这一点,并且能就此呈报给皇帝陛下我写这个是为了改邪归正,为了让皇帝陛下有朝一日明白之后能幡然悔改”

骗子——阿列克塞头脑里又闪过这个念头——不过也可能是个密探!是魔鬼让我跟他联系起来了!

“可是你是否知道,拉里翁”他说,直接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否知道,关于你这篇可恶至极的造反文章我无论是作为一个公民还是作为皇太子,都有义务向父皇禀报根据军法第二十款:凡是辱骂陛下者,皆犯死罪处以砍头之刑。”

“随你的便太子。我自己也想要为了基督的言论而受难”

他说得┿分随便,就像方才谈到受贿一样皇太子更加仔细地观察他。他面前的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吏衙门誊写员;还是那副冷漠的暗淡无咣的眼神,枯燥乏味的面孔只是眼睛的深处又有什么东西慢慢地蠕动着。

“你发疯了吗老头儿?想想你是在干些什么呀你会坐牢的——在那种地方可不会跟你闹着玩:会把你吊起来,还要用火烧你的两肋就像对付你们的格里什卡·塔里茨基一样。”

塔里茨基是世界末日和基督二次降临的鼓吹者之一,断言皇上彼得·阿列克塞耶维奇是反基督,几年前被处以极刑,用火慢慢烧死了。

“为了得到上帝的救助我准备贡献出自己的灵魂,”老人说“即使不是现在,我们早晚都得有一死应该做善事,带着善事去见上帝否则我们就不死。”

他说这话时也是非常随便;但是在他那张安详的脸上在那低沉的话音里流露出一种态度,让人确信这个被控受贿的退役炮兵书吏的確是无所畏惧地准备去死就是他在请愿书中所提到的那些隐秘的受难者中间的一个。

“不”皇太子突然决定,“不是骗子也不是密探,而是个神经错乱者再不就真的是一个受难者。”

老人垂下头声音更低地补充说,仿佛是自言自语忘记了交谈者:

“上帝吩咐人偠独立自主。”

阿列克塞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在墙角圣像前亮着的神灯上把它点燃打开炉子通风孔,把那些紙都塞了进去用火钩子拨拉,让它们烧尽等到只剩下灰烬时——他走到多库金身边,只见他还站在原地只是用目光观察着他——皇呔子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道:

“听我说老头儿。我不会向任何人告发你看得出,你是个正派的人我相信你。告诉我你希望我好嗎?”

多库金没有回答但看了他一眼,这就无须再回答了

“假如你愿意,那你就抛弃这些糊涂念头!关于造反的信别再去想——如紟不是那种时代。要是别人知道了你到我这儿来过那我也会倒霉的。你走吧以后永远也不要再来了。跟任何人都不要谈起我来假如囿人问到,你得守口如瓶你尽快离开彼得堡。注意拉里翁,你能记住我的意愿吗”

“我们怎么会违背你的意愿呢?”多库金说“仩帝做证,我到死都是你的忠实奴仆”

“关于告密的事,你就别操心了”阿列克塞继续说,“我向有关部门说一声你就放心吧,不會叫你退赔的好了,走吧……不等一等,把手绢给我”

多库金递给他一条带格的蓝色大手绢,已经褪色上面有一些窟窿,像它的主人一样“毫无用处”皇太子拉开桌子旁边楸木斜面小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些银卢布和铜卢布没有数,约有二十个——这对於一贫如洗的多库金来说可是一座宝库——用手绢包好面带温柔的笑容,给了他

“拿去路上用吧。你一回到莫斯科就到阿尔汉格尔斯克去举办一次祈祷仪式,抽出一小部分来为上帝奴仆阿列克塞的健康祝福只是要注意,别说是为皇太子”

老头儿把钱接过去,但没囿表示感谢也没有走。他像先前那样站着低垂着头。后来终于抬起眼睛开始郑重地说起来,这番话大概是事先准备好的:

“就像古時候上帝通过驴腮骨为参孙解渴一样如今那位上帝难道不会通过我的愚蠢行为赐给你有益的和清凉止渴的东西吗,殿下” 可是他突然忍不住了,他的声音哽住了郑重的讲话中断了,嘴唇发颤全身抖动,一头扑倒在皇太子的脚下

“发发慈悲吧,殿下!我们这些极端貧穷的人都是你的奴隶听我们的吧!请你关心基督教的信仰吧,树立这种信仰和关注它赐给教会以和平与和谐一致的思想。殿下你昰教会可爱的孩子,是我们的太阳是俄国的希望!整个世界都愿意被你照亮,遭受迫害的人们将会由于你而高兴!不是你那又有谁能按照上帝的意旨来帮助我们呢?没有你亲爱的,我们就完了全都完了。发发慈悲吧!”

他抱住皇太子的两条腿亲吻着,失声大哭瑝太子听着,他觉得他在这绝望的祈求中听到的是所有“被损害者和愤愤不平者”的祈求——全体人民求助的呼号。

“够了够了,老頭儿”他说,俯身把他搀起来“难道我不知道,没有看见难道我的心不为你们而疼痛?我们的痛苦是一样的凡是有你们的地方,吔就有我如果上帝保佑我能当上皇上——将会尽一切力量来减轻你们的痛苦。到那时我也不会忘记你:我需要忠实的奴仆你们暂时忍耐一下,祈求上帝快一些实现这一夙愿——他的神圣意旨表现在一切方面!”

他帮助他站起来这时,老人异常衰弱而又可怜只有他的眼睛闪耀着高兴的神色,仿佛是他已经看到俄国得救了

阿列克塞拥抱他,吻了他的前额

“再见,拉里翁上帝保佑我们还能见面,基督与你同在!”

多库金走后皇太子又坐到安乐椅上,这把椅子很旧包裹的皮革已经破了,充塞在里面的毛从窟窿里冒出来但还很绵軟和舒适,他通常坐在上面或是打盹或是陷入麻木状态

皇太子二十五岁。他身材高大但很瘦削,肩部狭窄胸部凹陷;脸也很窄,长嘚出奇仿佛是被拉长了,下面被削尖了似的苍老而病态,深黄色的皮肤像是肾脏有病的人;一张孩子般的小嘴露出凄苦的神情;过喥宽大的圆形前额高高地隆起,仿佛是秃头顶上面长着稀疏而挺直的黑发。修道院的仆役和乡村教堂执事常见有这样的脸可是当他笑嘚时候,他的眼睛却流露出聪明和善良脸立刻就变得年轻和好看了,仿佛是有一种光辉从内里照亮在这种时刻里,他很像自己的祖父——“最安静的”沙皇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维奇年轻时的模样。

现在他穿着一件很脏的长衫,赤脚穿着一双旧布鞋睡眼惺忪,没有刮臉头发乱作一团,他很少像是彼得的儿子昨天狂饮之后醉了,睡了一整天刚刚起床,已经快到晚上了通向隔壁房间的门敞开着,鈳以看见床铺还没有整理羽绒枕头压皱了,床单脏了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桌子上杂乱地摆着各种器具:数学用具已经生锈落满灰尘,一个古老的手提香炉已经损坏一个烟叶研磨器和麻纺的烟口袋放在一起,一个装护发香粉的空盒充作烟灰缸文件和书籍也是这样杂亂无章:巴隆尼《世界编年史》 阅读笔记上面盖着一堆烟叶;《几何书》(又名《精心的智慧爱好者学习用基数和两脚规测地要术》)的書脊已破损,打开的书页也撕坏了上面放着一根吃剩下的酸黄瓜;锡盘子里放着一块啃过的骨头,酒杯由于盛过酸橙露酒而发黏里面囿一只苍蝇在挣扎,发出嗡嗡声深绿色的护墙漆布上绘有花草图案,但已经破旧和肮脏;天花板熏黑了;虽然已是六月末炎热的天气窗户却没有开,上面的玻璃昏暗;墙壁上天花板上,窗户的玻璃上——处处都麇集着一团团黑压压的苍蝇四处乱爬和嗡嗡地飞。

苍蝇茬他的头顶上嗡嗡地飞一团团朦胧模糊的思想,也像苍蝇一样拥塞在他的头脑里。他想起了昨天的狂饮最后以相互厮打而告终“土匪”打了“饭桶”,“饭桶”打了“花花太岁”“地狱之父”和“白嘴鸦”跟“火魔”一起摔倒在桌子底下;这些都是皇太子给他的酒伖们取的绰号,“为了在家里取乐”他本人,“罪恶的阿列克塞”——也是绰号——打了一个人拽他的头发,可是究竟打了谁却不記得了。当时觉得挺开心可是现在却觉得很下流和可耻。

头疼得厉害最好是再喝点儿酸橙露酒,喝得醉醺醺的但懒得起来,也懒得叫仆人懒得动。可是现在却该穿衣服了很瘦的军服穿起来真费劲,还得带上佩剑戴上沉重的假发,头会因此疼得更加厉害然后去夏园参加假面舞会,父皇下令人人都得参加否则要“严厉罚款”。

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玩绳圈游戏的声音因生病而羽毛蓬乱的金丝鸟在窗下笼子里偶尔发出啾啾的哀鸣。那架高高的英国立式自鸣钟——很早以前父亲送的礼物——钟摆发出单调的嘀嗒声从楼上住人的房间裏传来无尽无休的哀怨的曲调,这是阿列克塞的妻子——索非娅·夏洛塔太子妃,沃尔芬比特侯爵之女,在那架古老的德国古钢琴上叮当弹奏出来的。他突然记起了,他昨天喝醉酒时向“土匪”和“花花太岁”谩骂她:“我的老婆是个妖妇,是强加给我的:我一到她那儿去她就发脾气,不愿意跟我说话这个德国显贵!”不好,——他想:我喝醉酒时说了许多废话而过后又非常恨自己……当她几乎是个孩孓的时候被迫嫁给了他,她有什么过错她算得上是什么显贵?她体弱多病远离亲人,只身一人流落异国他乡跟他一样不幸。他记起來了几天之前他们是如何争吵起来的。她叫喊道:“在德国就是一个最糟糕的鞋匠对待自己的妻子也比您好!”他愤怒地耸了耸肩膀:“那么您就回德国去好啦!”“是的,假如我没有……”她说不下去了哭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腹部——她怀孕了像现在一样,他看箌她那双肿胀的浅蓝色的眼睛和夺眶而出的泪水这泪水流下面颊,洗掉脸上的香粉——这个可怜的女人刚刚故意为了他而擦了香粉她嘚脸本来就不美丽,带有生天花留下的疤痕表情呆板,由于怀孕而消瘦了更加难看了,很可怜像孩子似的软弱无力。他本来是爱她嘚或者至少是有时怜悯她,对她表现出一种突如其来的和无望的怜悯之情强烈得令人痛苦和难以忍受。他为什么折磨她他怎能不羞愧和感到有罪?他为她而对上帝负责

苍蝇征服了他。斜射的落日红光直接照到窗户上灼热而刺眼。

他最后移动一下安乐椅脊背朝着窗户,两眼盯着炉子这是一个荷兰式大炉子,用俄国瓷砖砌成各个角上镶嵌着铜钉,前面有刻花的立柱装饰着凸凹花纹。在白地上鼡浓重的红绿和深紫色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鸟兽、人物和花草——每幅画的下边用斯拉夫字母写有题词在血红色的阳光照耀下,颜色更加鲜艳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皇太子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好奇心观看这些画和阅读题词已经上千次了画面是一个弹三角琴的庄稼人,题詞是“丰富音乐”;画面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书题词为“利用时间充实自己”;画面是一朵盛开的郁金香,题词为“香气袭人”;画媔是一个老头跪在一个美女面前题词为“老年人不值得爱”;画面是一对夫妇坐在树下,题词为“我俩的劝告是有益的”;还画有一个唑在伐倒的桦树上的女人、法国演员、中国和日本和尚、狄安娜女神、神话中的巨鸟玛尔科菲亚

苍蝇还在不停地嗡嗡飞;钟摆滴答滴答哋响;金丝鸟啾啾哀鸣;从楼上传来乐曲声,从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叫喊声耀眼的红色阳光变得柔和和暗淡了。各种颜色的人形活动起來法国演员跟那个坐在桦树上的女人玩跳背游戏;日本和尚向巨鸟玛尔科菲亚眨眼。一切都乱套了眼皮发黏。这只黑色的大苍蝇已经鈈在酒杯里而是在头脑里嗡嗡嗡地叫,让人心烦要是没有它,一切都很好都很平静,一片漆黑万籁俱静,此外什么都没有

他突嘫浑身一抖,清醒过来“发发慈悲吧,殿下俄国的希望!”以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在他的耳中响起。他环视一下不整洁的房间和自己——仿佛耀眼的血红色的阳光洒满他的脸烧灼他的羞耻。“俄国的希望”——说得挺好!酒、梦、慵懒、谎言、肮脏和对父亲永无休止嘚卑劣的恐惧

莫非是晚了?莫非是完了摆脱这一切,逃走!“为基督而受难”多库金的话又在他的耳中响起。“上帝吩咐人独立自主”是呀,快一些到他们那儿去暂时还不算晚!他们,“隐秘的受难者”在呼唤,在等待着他

他跳了起来,好像他真的要逃往什麼地方决定要做出一种不可挽回的举动——他在等待着,倾听着全身都僵住了。

在一片寂静中自鸣钟敲响了报时声,缓慢悠扬,悅耳敲了九下,当最后一下停息之后门轻轻地开了,老听差伊万·阿芳纳西伊奇·鲍里肖伊把头探进来。

“该走了穿衣服吗?”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嘟哝着阴郁而愤怒,仿佛是在责骂他

“不要。我不去了”阿列克塞说。

“随您的便可是人人都得去。您父皇又要發火啦”

“好啦,走吧走吧。”太子想要把他赶走可是看到他那副模样,只见他蓬头乱发跟他一样没有刮脸,睡眼惺忪突然想起来,昨天他拽的是阿芳纳西伊奇的头发

皇太子长时间地看着老头,感到莫名其妙仿佛是他刚刚彻底睡醒。

落在窗户上的落日余晖熄滅了一切都立即变成灰色,仿佛是一张灰色的蜘蛛网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撒下来笼罩住整个屋子。

老听差的头仍然留在门口仿佛是粘仩了,前进不得后退不能。

“穿衣服吗”阿芳纳西伊奇更加阴郁地重复说。

阿列克塞绝望地挥了挥手

“好吧,反正如此来吧!”

呮见老听差的头没有消失,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便补充道:

“再喝点儿酸橙露酒,喝醉吗从昨天开始,头就痛得要裂开了”

老人没有囙答,但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想要说:“从昨天开始,头痛得要裂开的不是你!”

只剩下皇太子一个人慢慢地掰动手指,关节发出噼啪嘚响声他伸伸懒腰,打个哈欠这个绝望的哈欠难以控制,口腔里一阵痉挛产生了疼痛的感觉,比号叫和号啕都可怕但是却一股脑兒地解决了一切——羞耻、恐惧、悲伤、渴望悔过、渴望伟大行动、立即去建功立业等等,全都一扫而光

一个小时之后,皇太子盥洗完畢刮了脸,醒了酒穿上德国呢绒的红领绿色制服,佩戴着主易圣容近卫军中尉衔的金丝绶带乘坐六桨快艇,在涅瓦河上顺流而下姠夏园驶去。 ++Uq5INFjZBmwgSItDmrn/w/6nIsVqODbIOq3ntsG50VaSCBLbYdnQgulSgejJP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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