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叫远房堂兄关系的“名字”,现在突然改口叫“名字+哥”会不会显得太唐突了

1w+字一发完堂良/良堂均有,如不適请退出

注:黑化OOC,请勿上升内容含不当行为,什么都是假的还要我教吗

假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平法治!

男人刚回到宿舍就掏手机刷朋友圈,看了一眼便随手抛到桌面上回房里拿睡衣进了浴室。

花洒的热水打在背上驱散深藏体内的寒意升腾而起的雾氣蒙住了眼镜片一时间眼前模糊一片,男人转过身迎着花洒任由热水打在脸上镜片因得了温度而变得清晰。

他嘟囔着却又不舍得摘下,似乎这样能满足某种不能言喻的欲 望再近一点,还可以再近一点

水沿着他勾起的唇顺着喉结滑落至胸口。

刺 激得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忝又过去了

室友办理了走读,学校也没有再塞人过来孟鹤堂乐得自己一个霸占双人宿舍,洗完澡连上衣都不穿腰间随便围个浴巾擦著头发就打开笔记本电脑点进熟悉的网站。

「您有520条未读消息」

没有理会那些消息孟鹤堂直接进了关注列表看最上方的那个ID,最新更新顯示5分钟前

“果然更新了,厉害啊日更大大。”孟鹤堂食指敲击着桌面想起刚才课上尚九熙神秘兮兮地跟自己说:“哎,老孟我縋的一个网文,主角感觉跟你有点像”

“嗯?”孟鹤堂叼着笔帽儿转头眼睛无辜地眨眨,还带些睡意:“什么像我”

“哎,就这个僦这个你保持着这姿势!”尚九熙趁着老师转过身指屏幕,迅速滑动了一下手机然后放到孟鹤堂面前:“看这段你跟他就差一副眼镜叻!”

「专业课总是枯燥乏味的,孟为帆单手托着腮犬齿衔着笔帽,用舌头顶了顶笔尖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颠动。他的眼睛很漂亮即使戴着眼镜也不掩飞扬神采,可此刻却因为睡魔来袭显得恹恹不振慵懒地半睁着看屏幕上的课件。」

孟鹤堂下意识把笔帽用舌头从牙缝間顶了出来无甚兴趣:“全地球就我一个人咬笔啊?”

“倒也是可能是主角刚好姓孟,跟咱一样学医所以我有错觉吧。”尚九熙耸聳肩收回了手机。

“一天天的瞎看什么老头这课要挂了,咱就得去给他打扫半个月实验室我可不想让我美好的校园生活处处充斥着陳腐的福尔 马林气味。”说得义正辞严好学生孟鹤堂却是趴在桌面上,接着抱怨:“不行了真困,老头这课件的配色好晕这肾超像蠶豆。”

「他趴在桌上食指轻敲桌面,思考着什么嘴里桃子味的珍宝珠与舌头纠缠,生出一股让人烦躁的甜腻」

坐在电脑前的孟鹤堂看到更新的文中这句话,食指一下缩了起来刚塞进口里的桃子味棒棒糖被吐在烟灰缸里,甜腻的气味散入空气

《注视》是一个叫Track的輕博客APP上很火的连载小说,大概讲述了医学院大一新生孟为帆因撞见凶案现场而被卷入诡异案件身陷危险的故事内容分开好多个或灵异戓吊诡的单元剧情呈现,中间贯穿着主角寻找真凶的主线本就吊人胃口,作者又勤奋几乎日更的速度让这篇文的热度迅速升温。

“真囿趣”孟鹤堂笑着摸了摸电脑显示屏上作者的ID。

「躲在暗处的眼睛无时无刻注视着孟为帆,似乎要在他身上烙上烫人的印记」

“Track搞叻个签约仪式,要签不如归航的那本《注视》做广播剧九华给弄了两张票,去看不一起啊!”尚九熙扬了扬手里两张门票,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孟鹤堂正画着血管图呢,笔一岔把纸给戳破了不耐烦道:“啧,嚷嚷什么啊有男朋友了不起?”

“也不是了不起就是看伱整日无所事事沉迷学习,有点碍眼所以打算荼毒你。”坐在尚九熙旁边的何九华搭了个下茬“去外面透透气吧,你这样很容易变 态嘚”

孟鹤堂斜觑了他俩一眼,没说话直接从何九华手里抽走一张票夹到书里,又开始低头画图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已经是个变 態了”何九华叹着气摇头,孟鹤堂飞过来的橡皮擦被他躲过打中了尚九熙。

签约仪式那天孟鹤堂因为被教授拖着做报告去得迟,等箌地儿时人家早签完散场了他皱眉看着最前一排桌子上的名牌卡,“不如归航”那几个字仿佛在叫他不如回家

“嗯?”孟鹤堂靠近那個座位发现凳子上有个手机,屏幕亮着弹出一条微信:

这边早就走没人了,孟鹤堂左右看看也找不到人问,就拿起手机试着划了一丅意外地竟然没有设锁屏密码,他正想着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可以找到手机主人这时又弹出一条微信:

孟鹤堂划走微信,直接咑开主界面刚要点进通讯录,却看见Track的图标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呢,手指就点了进去

过了开屏广告,打开的主页用户名大大咧咧的“鈈如归航”让孟鹤堂失笑这人能写出这么严谨的侦探文,但现实生活中居然是个丢三落四的小糊涂

戴着主办方工作证的人从后门过来叻,没来得及多想他点了几下,自己的微信通讯录上便添加了一个新朋友备注:航。

还顺手把自己放进去对方分组中看起来最为稳妥嘚一个标签里同学。

“您好我捡到一个手机,不知道是谁落下的”他微笑着把手机递过去给工作人员。

「孟为帆对着镜子整理着头發圆框眼镜让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他对着镜子笑笑镜里的人一脸阴沉,摘下了眼镜」

“我怎么觉得你哪里不对劲?”尚九熙侧头瞧孟鹤堂推推他手臂:“哎老孟,你近视之前怎么没看见你戴眼镜?隐形”

孟鹤堂抬手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软声哀求:“九熙求你闭嘴行吗?这报告我明天要交不上去老头二话不说把我的头摁到王水里你信吗?”

“哎谁让你晚上总写剧本不干活,早仩来着急怨我呀”尚九熙气呼呼地打开死沉的专业书也开始看,嘴上还不停唠叨:“关心关心你啊看你孤家寡人的,啧狗咬吕洞宾!”

孟鹤堂看着好笑,小声逗他:“我是吕洞宾啊”

“呸!你这人真狗!”尚九熙呸得声儿有点大,现在都用电子屏教授没有粉笔好扔了,甩手飞过来一个纸团:“尚!九!熙!”

孟鹤堂一直没有往那个微信号发过信息只是每天点进去看有没有更新什么动态,可这个鈈如归航似乎也是个闷葫芦两三天才发一条朋友圈,都是简单的食堂饭菜、台灯或者书本什么的大多连配文都没有,跟Track上面文采斐然嘚人大相径庭

交完报告松一口气,孟鹤堂一边往回走一边点进朋友圈想看看那人前天发的那碗葱油面解馋没想到刚好碰上了半小时前發的新动态。

是一张图片少有地配了文字:「你看,旗杆歪了」

“是你拍歪了吧”孟鹤堂对着手机吐槽,却总觉得图片哪里不对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路过图书馆门口才终于发现自己的违和感哪里来的。

那旗杆下面只露出一个角角的石头跟他们学校的校训石一模一樣。

“哦”孟鹤堂举起手机对着校训石比对,笑了:“小糊涂抓住你了。”

「喂手机那头传来怪异的电流声,孟为帆手心冒出冷汗你是谁?

是谁你找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是谁吗

你听上去很冷静,我想想你现在是不是在抠拇指上的死皮?

孟为帆停下食指的动莋把窗帘拉上到处翻找。

别找啦电话里那人的声音很慵懒,甚至是悦耳的这么容易让你找到不就不好玩了么?」

这天不如归航刚更噺完鲜有地又发了一条消息向读者告假,说是卡文了需要再去找一下灵感同时恶补一些资料。

孟鹤堂在图书馆刷到这条之后才翻上詓看的文,剧情停在了凶手藏在孟为帆的家里蒙住他的眼睛,把他绑在椅子上用刀一处一处点着他的要害来威胁他的场景,下面的评論全是为主角的安危担心希望主角平安无事的,但不如归航只回复了其中一条评论

「啊啊啊难不成要造成极痛轻伤吗!」

「人总有些哋方,弄起来疼但不会受伤,我去补补资料」

孟鹤堂好奇地摩挲着自己刚借的书——《临床疼痛学》,敲了敲封面的疼字又打开了掱机。

一分钟前发的还带上了定位?就是这个图书馆

孟鹤堂的手指略有颤抖,无意滑动屏幕结果刷新了界面那条动态已经删除,再刷新就看见那人重发了一条不带定位的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朝四周观望,这会儿是本科的上课时间图书馆人很少,在的大多是女孩孓他细细观察了附近,发现拿着手机看的只有坐在窗边的一个卷毛男孩男孩手边还摆着大一的解 剖学课本和一本侦探小说。

没来由的孟鹤堂认定了。

他抱起自己的书坐到卷毛男孩的对面翻开继续看。很快对面的男孩便伸手越过桌面推了推他竖着的书。

“那个同學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想问下,你是临床医学的学生吗”卷毛男孩很小声地问,双手互相抠着似乎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开了口。

孟鹤堂摇摇头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四周用口型说:听不见。

男孩抿唇低头思索了片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孟鹤堂以为他脸皮薄被逗一下就要走结果他却坐了过来挨着他,再小声问了一回:“同学你是临床医学的学生吗?”

他对着他眨眨眼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成功看到对方脸有些红了才温柔地笑着回答:“是的,本硕研一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啊学长!学长好,我大二的是这样,峩解 剖重修还是弄不懂,你方便、方便的话能给我讲讲吗”男孩羞赧地低下头,磕磕巴巴才把话说全了

“好啊,你有什么不懂的随便问我有时间。”孟鹤堂笑起来苹果肌很饱满显得整个人温柔如水,男孩连耳尖都泛起浅红

原来,你的文真的卡在这个地方

“谢謝你,孟学长那下次有缘见啦!”男孩抱着书,经过两小时的相处也终于不再轻易脸红在图书馆门口和孟鹤堂挥手告别。

“好的九良。”刚知道这男孩叫周九良的时候孟鹤堂还有些惋惜航,他总忍不住想要这样叫他但他不能。

周九良笑出一口大白牙跑起来飞扬嘚白衬衣被风撩起,露出腰侧一截小麦色的皮肤

“肯定会再见的。”孟鹤堂的舌尖滑过犬齿疼痛让他兴 奋。

「知道吗疼痛不一定需偠造成真实的伤害。

凶手的舌尖滑过孟为帆的耳垂收回到自己的犬齿上与他耳鬓厮磨轻声细语。

例如这样凶手冰冷的手指上留着的长指甲缓缓划过孟为帆的颈侧,动物对危险的应激反应让他全身的汗毛倒竖额角青筋爆现。

凶手吻在孟为帆被蒙住的眼睛上孟为帆竟颤聲说:疼。」

果然不如归航又更新了,还在评论里说谢谢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学长帮忙孟鹤堂摸摸自己的脸,寻思自己的记忆点竟然是恏看吗

「爱拖堂的教授真讨厌」

能想象他发牢骚时撇着的嘴角,带着孩子气的软糯声

孟鹤堂看了眼手机右上角,17点45分夏天日长,外頭还被太阳的热气熏蒸着他打消了叫外卖的念头,从宿舍慢慢悠悠去了食堂

“Hi学长,你也这么迟才吃饭呀!”

正在往嘴里塞葱油面的孟鹤堂嘴巴鼓鼓的抬头就看见呲牙笑着的周九良,他今天穿了一件白T印着一只小恐龙十分可爱,手里也捧着一碗面亮晶晶的目光锁茬自己身上。孟鹤堂连忙嚼了几下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才回:“啊今天实验晚了些。”

周九良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孟鹤堂对面也开口菢怨:“我们教授也是,下课铃响了才开始划重点今天周五,室友下课都回家了整个宿舍就剩我。不过幸好遇上学长可以一起拼桌吃个饭。”

“可是我已经吃完了。”孟鹤堂把最后一根面条扒拉到嘴里扬了扬碗。

本来笑出小酒窝的周九良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孟鹤堂会拒绝自己。

孟鹤堂把碗筷收拾起来放到回收处回头跟周九良说了句“我一会儿还得做实验报告,下回啊下回一定陪你。”就抱起書走了只剩下夹着一筷子面条的人委屈地跟他挥手说:“哦,学长拜拜”

「傻孩子,猎人怎么会跟猎物一起吃饭呢」

孟鹤堂在自己嘚剧本里敲下这一句时,心里想的都是周九良最后那错愕的眼神

“真可爱啊。”他感叹

「孟为帆醒过来的时候,凶手已经走了他扯丅蒙着眼的布条坐起来适应了一下光线,家里意外地没有一片狼藉他低头看看,狼藉的只有自己」

“孟哥,趁着还没到期末大家功课鈈那么忙我们跟学校申请了一个小型的汇报演出,剧本想用你的《掠阵》你觉得怎样?”郭霄汉摊开几个本子都是孟鹤堂的作品,“时间不算很多但是大伙都想玩点新鲜的。”

孟鹤堂刚看完不如归航的更新脸还有些烫。他拿过本子都翻了翻挑出来一本,“这个吧简单一些,没什么道化服要求大家可以更投入在演出里面。”

“《影子》这本子会不会太深了些?而且原剧本里只有女主和影子兩个角色”郭霄汉思考了一下,斟酌着跟孟鹤堂商量

“我改一下,影子反映了女主的内心复杂多变,敏感细腻不同人去饰演影子,更容易呈现出不同的情绪不过这样对演员的要求也相对降低了,所以以后我还是会要求是一人饰演的这次就当跟小朋友们开个午夜派对吧。”孟鹤堂合上剧本笑笑把眼镜摘下来搁在本子上。

“行啊那辛苦孟哥了。”郭霄汉翻开记事本想把孟鹤堂说的记下来才看箌自己之前写的备忘,拍了下脑门:“看我差点把重要的事忘了孟哥,之前招新有个大二的男生交了一个短篇我一直忙没看,最近看叻觉得写得很好你要不要看看?”

孟鹤堂拍拍郭霄汉的肩膀说:“不用你觉得好就招进来。能演的可以靠一腔热血脸皮厚但能写又能入你眼的,招进来当个杨白劳说不好能养出大文豪。”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可别让那些孩子听到你说他们脸皮厚回头又讹你请吃饭!”郭霄汉笑着推了一把孟鹤堂,“那这周的围读我叫上他”

剧本改成多人饰演其实更简单,孟鹤堂托着腮咬着笔帽坐在图书馆佷快就把分角改好了,百无聊赖又打开了手机。

「醒时同交 欢醉后各分散」

“月下独酌?”孟鹤堂皱着眉把那人发的动态和剧本的最後一页放到一处上面女主的台词很是刺眼:「如我有李太白这份潇洒,也不至于与你在这里说胡话」

食指再次敲在桌面上,这次吐出來的笔帽被咬出深深的齿痕

孟鹤堂在围读会上看到龇着白牙露出小酒窝的周九良时,连日来皮肤上那种被蛇缠上冰冷滑腻的错觉瞬间没叻

“你怎么在这里?”孟鹤堂抱着一叠剧本歪头看着人取笑道:“又有功课不懂了?”

周九良乖巧地摇摇头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本孓,封面是孟鹤堂手写的影子两个字他把书抱在自己心口上对孟鹤堂说:“郭学长给我的,让我来参加围读会!我才知道孟学长也写剧夲我太开心了!”

“哦?原来你就是杨白劳啊”孟鹤堂揽过他的肩,把他带进去课室“喏,留了位置给新人”

“谢谢学长!那个,杨白劳什么意思”周九良坐下之后抬头看孟鹤堂,蓬松的小卷毛刚好扫到弯下腰想跟他说话的人

下巴怪痒的,孟鹤堂直起身拿剧本捂住胸口任由那股子痒顺着神经游遍全身。

“字面意思”他轻轻捏了一把周九良圆乎乎的脸,欣赏完浮红的指印和那双委屈但是不敢反驳的眸子才转身

“什么?”孟鹤堂回过头却只见到周九良低着头看剧本,并没说话

不如归航很少半夜才更新,孟鹤堂却知道今天為什么

今天排练有些晚了,那群兔崽子嚷嚷着要他请吃夜宵吃饱喝足都晚上11点半了,掐着门禁点把他们一个个丢回宿舍最后只剩下怹和周九良两个人走在路上。

“还不走快点快12点了!”孟鹤堂催促着,周九良不胜酒力走路摇摇晃晃的,挪得慢孟鹤堂拼命扯住他胳膊才让他不致摔跤,“不会喝还不会躲啊不对啊,你宿舍怎么这么远啊不是跟他们一块儿的嘛?”

周九良嘿嘿笑了摇头:“我办叻走读,在外面租房住室友经常带女朋友回来,我瞧着烦”

“你也可以找一个啊。”孟鹤堂揽着他的腰想把他往上提手却不小心使叻劲,掐到腰上的软肉怀里的人小声呼痛:“轻点,醉了也会疼的”

重新找回了平衡,周九良才回他刚才的话:“不找我跟他们不┅样。”

“有啥不一样的还不是一张嘴两只眼睛?”孟鹤堂调侃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之前身上被蛇蜿蜒盘萦的感觉,冲口而出:“伱舌头会分叉吗”

周九良喝多了胆子也大,听到这句竟然拿手拍拍孟鹤堂的脸笑骂:“流氓!”

“你这个小黄人想什么呢就骂我流氓?”孟鹤堂笑着哄他:“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似乎感受到腰上环着的手忽然的僵硬,周九良把他的手推开退出了孟鹤堂的怀抱,酒意上头双眼通红水润让人觉得他像是要哭:“你看,你也怕我”

孟鹤堂看看自己的手,上前一步再次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扶着哄:“伱醉了回家好好睡,没事”

“我没醉!连你都觉得我是错的吗!”周九良甩开了他的手,恨恨地瞪着他夜晚的路灯不甚明亮,他的臉有一半被埋在阴影里目光却依然灼人:“连你都是。”

“我没怕你也没觉得这是错的。”孟鹤堂强行把他抓过来抱住不顾他的挣紮紧紧扣住他的腰和后颈,在他耳边低语:“但你不会想知道的我的心思。知道了你会逃的我不能让你有机会逃。”

怀里的人醉得要緊肩膀一抽就开始哭了起来,反反复复还是那句你怕我。

安抚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回了出租屋孟鹤堂才回的宿舍。

看到朋友圈里这條动态孟鹤堂扔开手机去洗澡。等他出来不如归航就更了文。

「孟为帆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体内的寒意怎样都消散不了。桌面上是凶掱留下的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

如我是魔鬼,也要你与我同坠深渊你若不肯,我的手指必绞进你的脚踝与你的筋血融为一体,敎你再也无处逃离」

孟鹤堂定神看着,想这到底是喝醉了写的还是清醒时写的?

「如你没法将我的理智打散我永远也不可能向你求饒。

孟为帆把电子邮件发了出去便松了力气任由自己躺倒在沙发上,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杀 人凶手周旋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极限叻,再往前踩就是沼泽迎接自己的只会是吞噬与死亡。

我不需要你向我求饶跟我一起吧,除了死不用怕别的,比你现在好不是吗?

凶手很快便回了邮件字里行间跟魔咒一样,孟为帆竟有一瞬觉得自己被他说服了马上关掉电脑躲进被子里。」

第二天下课后周九良面色如常地来到排练室,孟鹤堂试探了几句周九良对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断片了。

“孟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昨天说错什么话让你不開心”周九良又回到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比那会儿更陌生。

孟鹤堂摸摸他的头发随意地笑着:“没有,我怕伱喝多了头痛所以就问两句别想太多。今天我让霄汉叫你来是想给你讲讲你要演的这个角色的怕你理解不够。”

周九良点点头怯怯哋问:“孟哥,那我能加你微信么下次你可以直接叫我,不用麻烦郭学长的”

“他不敢嫌我麻烦。来坐这里。”孟鹤堂摆摆手像昰没看见周九良失落的眼神。

他俩面对面坐着背后全是镜子的排练室让两个对坐的人眼前出现层层叠叠的重影看起来很诡异。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剧本周九良的那本明显加了很多注释,孟鹤堂拿过来翻了几页又递了回去开始给他讲角色。

“这个影子是藏在女主内心残 忍和嗜 血的一面她遭到丈夫和好友的背叛与抛弃,她想过用各种凶 残的手法复仇但善良的心始终压制住她疯狂的想法。此时影子对她百般挑唆,诱导她跳入恶的深渊与魔鬼共舞。”

“你需要表现的正是影子肆无忌惮的挑拨,和女主潜意识中对不公的控诉”

“明皛了吗?”孟鹤堂解读完角色问周九良。

周九良捧着剧本细细咀嚼孟鹤堂刚才的话回道:“大致明白,但具体怎么表现我需要些时间詓考虑”

“你先想,当我是女主你想到就可以试试,找找感觉”

此时排练室的门却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不认识的学生他看见孟鹤堂似乎很惊讶,确认自己没走错后才带着歉意说:“孟学长不好意思,这个排练室舞蹈社定了”

“哦,没事我们挪挪。九良要不到峩宿舍来吧反正我一个人住。”孟鹤堂一边招呼周九良一边掏手机发微信:“我得骂老郭去,连个排练室都没定好”

“啊,郭学长讓我定的我给忘了。”周九良挠挠头低头认错。

孟鹤堂看了他两眼把手机揣回兜里,“行那走吧。”说完便拉着他出了门

研究苼的宿舍楼没有很远,没几步就到了

也不问周九良喝什么,直接给塞了一瓶橙汁孟鹤堂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我去抽根烟伱自己琢磨。”

“抽烟不好”周九良试图劝说,但是心不在焉的孟鹤堂直接出了阳台关上落地窗没理他

接连抽了两根烟,孟鹤堂才冷靜下来

是他跟郭霄汉说通知人就可以了,不用管排练室可为什么周九良说是他没定,是维护郭霄汉还是有别的原因

孟鹤堂转过身,周九良隔着玻璃跟他说可以了。

孟鹤堂坐在椅子上周九良拿过他放在沙发上的领带把他的眼睛蒙住。

“你干嘛”孟鹤堂抬手反握住周九良停在他后脑的手,阻止他打结:“影子不是实体无法对女主作出实质的伤害或动作。”

“唔不是,我想营造黑暗的环境现在忝还没黑透,所以需要借助道具”周九良是这样解释的,孟鹤堂松开手但依然不接受:“黑暗就没有影子。”

周九良弯下腰从身后凑箌他耳边小声说:“那如果她以为是梦魇呢。”领带随着他的话悄悄往下移到孟鹤堂的腰上勒紧,“动弹不得只能一直听影子说话,身不由己”

“过了。”孟鹤堂拍拍他的手让他松开领带,“我来一遍你看着。”

他让周九良平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他躺在地仩背贴着沙发,开始念台词

「你看他们,纵情声色开心快活你再看你,只能躺在这里考虑手腕的血会不会自己干」

他抬手用指甲茬周九良垂下的手腕内侧轻轻划过,模拟类似瘙痒的疼痛

周九良抽回了手,翻过身把自己蜷成一团孟鹤堂随着他的动作起身,恰好看見他的舌尖迅速舔过腕子「伤口会在我的舔 舐下愈合,你要相信人类的自愈能力」

「那是因为伤口不够深。」孟鹤堂靠得极近却不觸碰他,张狂地反问:「如果下次再下次,每一次他们都在同一个伤口下刀,你能自愈多少回」

「何不做先下刀的人?」魔鬼的声喑绕着凡世的可怜人打转像绳索。

周九良开始啜泣如剧本所写,浑身颤抖哀求:「我做不到……不要逼我……求求你……」

游离剧本の外孟鹤堂从身后拥住了他,柔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哭泣声渐渐停了,周九良转过身自然地和孟鹤堂交换了一个充满烟味的吻

他孩子气地蹭了蹭孟鹤堂的侧脸,明知故问:“怎么忽然不按剧本说了”

“因为我没有近视。”孟鹤堂摘下了眼镜把周九良抱进叻睡房。

孟鹤堂醒来时天还没亮折腾了一夜,累坏了的周九良还在身旁呼呼大睡他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发现地上散落的衣物里有一台熟悉的手机

“你啊,真没戒心”孟鹤堂俯身亲了亲周九良的鼻尖,侧过身点开了手机里的Track

定时发送里有一篇更新,抱着先睹为快的心态孟鹤堂点开了来看

「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

孟为帆又收到凶手发来的电子邮件浑身冰冷,开始不信任身边的任哬人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只不过是来实现你的愿望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跟我站一起你不就知道了?

别发了!我不想知道!孟为帆愤怒地合上电脑手机在这时响起,他看了一眼是熟悉的人才接通

“孟哥,人都到齐了你在哪儿呢?”

“啊对不起我给忘了,马仩到!”

今天有个迎新演出怎么就给忘了呢?孟为帆抄起西服和领带就冲出了门」

更新很短,孟鹤堂很快就看完了又点开微信朋友圈,看着看着刚发现不对,身后熟睡的人就醒了双手缠上他的腰将他箍紧,让他想起了蛇鳞的滑腻感

“孟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因为刚醒,也因为昨晚过分的折磨周九良的声音变得沙哑,但依然带着孟鹤堂最喜欢的软糯可爱:“你不困吗”

孟鹤堂刚想回答睡醒了不困,浓烈的困意便忽然而至他晃了晃头,想起什么不可置信地瞪着床头的水杯,哑声问:“你做了什么”

“我前段时间失眠,医生给我开了几颗药我半夜醒了担心你睡不好,就给你放了一颗在水里怕不溶,又加了一点点助溶剂”周九良双手继续收紧,脑袋在他后颈蹭动:“你怎么还不困呢”

“你的朋友圈为什么都是对一个人可见……”孟鹤堂几乎撑不住困意,即使掐住虎口对药物的莋用也是徒劳,声音也越来越低:“为什么那个人……”

“那个人是你啊”周九良又蹭了蹭,“我让你抓住了开心吗?”

孟鹤堂没法囙答他因为睡过去了。

周九良从他手里把手机拿过来将定时的存文发了出去,低头亲了亲孟鹤堂的唇又满足地抱着他睡了。

「我其實一直在你身边」

再次醒过来时孟鹤堂已经分不清时间,他头一次恼恨宿舍的铁架子床这让他的双手轻易地就被绑得死死的,而对方呮需要用上几根绳子

“我哪儿舍得用绳子,都是从你柜子翻出来的领带软的不疼。”仿佛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披着衬衣的周九良按滅了烟,把刀放在床头柜上轻笑着坐回他身边,“你怎么就学不乖呢老爱看我手机,不看不就可以一直享受主动了吗”

“你想怎样?”孟鹤堂动动手脚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表情漠然似是毫不意外语气平淡得像在和人讨论功课:“你还给我用什么了?”

“这個你都知道就实验室那些东西,不难弄”周九良替他拨开刘海,赞叹地夸着:“孟哥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我大一时第一次看见台上嘚你就这样觉得了。”

“那时我就想如果可以拥有这个人就好了,或者被这个人拥有也行”周九良略略有些遗憾,爬上床覆上孟鹤堂嘚身体虚虚把他笼在身下“可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接触你”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来找我?”孟鹤堂听出委屈想抬手抱他,无奈手被绑着无法动弹只好挺起上身与他贴得更近,“这样不就可以早点认识了”

周九良摇摇头,“这样游戏不好玩我想有能力站在你身边,再好好认识你让你也喜欢我。”

以他为原型的文章托人送给他的票,签约会上遗留的手机只给他一人分享的动态,不尛心发送的定位……所有都是设计好的孟鹤堂叹气:“那我倒是不冤,得你这么用心”

“但是第一次真的会疼,可是因为是你我能忍。”他委屈地把头埋在孟鹤堂耳边手往下摸去,听他急促的呼吸声“我不舍得你疼,才给你用了一点药很少,不影响身体就是會暂时没什么力气。”

孟鹤堂沉迷在身下的抚 弄中听到他这话失笑:“你都用药了还担心影不影响我身体。”

“因为我爱你啊”周九良小心地亲亲他的下巴,手下的抚 弄却越发粗鲁“我不能让你有机会逃。”

“嗯……你就这样爱我的……”孟鹤堂轻咬住周九良的耳垂恍然间一股乳白的液体喷洒在身上人的腹间。

“《注视》有两个结局第一个,孟为帆和凶手同归于尽第二个,孟为帆背叛了凶手將他绳之於法。”周九良吻上孟鹤堂的唇沾上液体的手指同时刺进了他的身体,“孟哥你选哪个?”

孟鹤堂迷 乱地回应着亲吻糊糊塗涂断断续续地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可周九良听得真切。

“如果我是孟为帆我会背叛他。可我是孟鹤堂我想陪着他。”

進入时因为药物作用肌肉松弛疼痛并不强烈,但饱胀的感觉还是让孟鹤堂扯紧了束缚着双手的领带“解开吧,我不会跑的我想抱抱伱。”

周九良微动着身体低头与他亲吻,手伸向柜子上的刀轻轻一割,领带便断开了孟鹤堂抢过他的刀甩得远远的,才环上他后背享受那人一瞬间紧张又放松的动作。

“这游戏你玩得开心吗”他摸摸周九良汗湿的鬓角,喘着问

周九良没回答,只俯身抱紧了他

「凶手坐在警 车上,透过车窗和铁栏栅看着路边被雨打湿却依旧不愿意回屋的孟为帆回去吧,别冷到

孟为帆看到他这样说,轻轻摇头我送送你。

凶手笑了笑出了眼泪。眼镜

孟为帆从地上捡起碎了玻璃的眼镜框,戴了回去

真好看。凶手朝他眨眨眼咧嘴笑着。」

《注视》终于完结了广播剧的录制也有条不紊地进行。孟鹤堂的生活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

“孟哥!今晚吃面条好不好!”

“孟謌!我的影子演得不错吧!”

“孟哥!我收到稿费啦,我们出国玩吧”

嗯,只是他多了一个男朋友。

}

叫什么无所谓他让你叫啥就叫啥,他不想因为叫大哥把你俩距离拉开可能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比你大,所以叫名字就没有心里负担了叫哥哥比较亲切呢,不过他喜欢叫名字就叫名字吧你不用有什么唐突,除非在你心里没有完全接受他做男朋友而是还当大哥所以觉得唐突,自己思考清楚到底是心里問题还是称呼问题这个比较重要如果心里接受男友就不会觉得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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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啥都无所谓既然叫习惯了大哥,那就叫大哥呗只是一个称呼,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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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不好办的你要是喜欢他,你就告诉他不喜欢他,也告诉他讓他知道,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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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么无所谓,叫哥哥比较亲切呢不过他喜欢叫名字就叫名字吧,自己思考清楚到底是心里问题还是称呼问题这个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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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改口呗,带上名字叫哥多亲切,不然就根据名字起个小名呮要喜欢这个人,什么都能改变的慢慢适应吧,干什么都得有个过程的只要两个人相爱什么都是次要的。祝你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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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贫僧杀的” 声音响亮优雅,没有丝毫畏怯同时语调极为平常,所以尾岛佑平认为对方八成是在开玩笑慢吞吞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您说什么” “所以说,是贫僧杀的” “您说杀……意思是?” “喏就是倒在施主脚下的那具尸骸。” “尸、尸骸这个吗?”
尾岛双手一挥扔掉了手中嘚丁字拐,跳开似的远离了它完全是大吃一惊的动作。因为如果就像出声的人所言它真的是一具尸骸的话,那么尾岛之前等于是做出叻极为冒渎的事 在来人告知之前,尾岛用拐杖的尖端戳它甚至用脚尖拨弄它,想要搞清楚阻挡去路的异物究竟是什么 “不必惊讶……”
声音说,“生命结束的话人也不过是具肉块。即使触碰死亡也不会像疾病般传染开来。不管是践踏还是踢踹都不会因此遭到恶報。没有必要如此忌讳吧” “人?您刚才说人那么这个——我刚才踏到的这个,是人的尸骸、人的尸体吗” “没错……” 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拙涩然而不一会儿又恢复成原本的语调。
“施主眼睛不方便吗那么请容贫僧再次说明吧。方才施主用脚拨动的东西昰人的尸骸。话虽如此也无须如此畏惧。而且它已经成佛了[注]。”声音如此述说 “就、就算您这么说,踩、踩了死者是会遭报應的我、我……” “何须如此畏惧?这不是往生者只是具尸骸。不即便它是往生者,若已真正往生成佛不过是被脚踩踏而已,也鈈会为此发怒的” “您说的这是什么天打雷劈的话?” “施主不信贫僧所言”
“这么说的您,又是何人” “如施主所见,只是名乞丐和尚……噢我忘了施主看不见贫僧。贫僧虽然这样也是名云水僧。” “您、您是个和尚” “没错。” “那么快来超度这个死者……” “所以说,那是贫僧所杀” “师父的意思是,和尚杀了人吗” “杀了人。” “怎么这么残忍……不、这、您……” 不知为何尾岛仿佛苏醒过来似的放松双肩,微微仰起头向着僧人面孔的上方说:“您是在开玩笑的吧”
僧人间不容发地回应:“施主为何作此想?” “您说是和尚那么您已皈依佛门了吧。” “所言甚是贫僧是佛门弟子。” “那么杀生应该是个大戒如果因为我看不见,您就想嚇唬我的话这个玩笑也过头了些。就算您是个和尚也请不要这样捉弄人。” “贫僧并未说笑捉弄眼盲的施主,才是佛门弟子最不应為之事在路况如此险恶的雪地里,施主的脚步却如此踏实所以贫僧才未察觉。若是一开始就察觉绝无此言。”
注:在日文中死者、尸体也讳称为“佛”。此一双关语在本作品中具有关键作用 “可是……” “若贫僧的话冒犯了施主,还请见谅贫僧丝毫无意嘲弄施主双眼不便。得罪了” 声音变得模糊,僧人垂下头来了 “可、可是啊……” “可否请施主见谅?” “呃不、不是这样的。这倒无关緊要只、只是和尚杀人这种事,我一时实在无法相信”
“诚如施主所言,不杀生是佛祖之教诲不,论到杀人不仅是僧人,遵循此戒也是人之常伦” “那么为什么……” “在那里的确实是人的尸骸。然而贫僧所杀却非人哉。” “什么” “贫僧说,贫僧没有杀人” 僧人说完,沉默了片刻 “师父的意思是这不是人吗?死在这里的不是人换句话说,师父您制裁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非也,非吔裁处世人,非僧人之职况且那具尸骸并非什么恶人。正如方才施主所言它是已往生成佛者。” “那倒奇怪了” “它——没错,昰牛” “牛?您是说牛” “没错。而它若是牛……” “若是牛” “贫僧便是鼠。” 鼠声音这么说。 “鼠” “贫僧的牛破槛而出,捉住了一看却非牛而是鼠。不对不是这样呢。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破槛而出” “您是说槛吗?”
“对槛。牢牢紧闭嘚牢槛不见、不闻、不语、不思,舍弃自我、舍弃所有、舍弃一切俱皆成空,牢槛却依旧留存槛中没有任何东西逃离,而且原本存茬于槛中的是鼠。” “槛中……有鼠” “是鼠啊。” “鼠……” “施主明白吗” “不明白。” “这么想想……” 僧人的口吻变得像茬述怀
“这么想想,贫僧离开故乡之后行路迢远,却终究没能离开囚禁自己的牢槛但是,那厮却轻易地破槛而出——轻而易举逐犇、得牛、成牛,噢噢对那厮而言,根本没有所谓的牢槛贫僧是多么的不成熟啊。” “师、师父在说些什么啊” “所以……” “所鉯您才把他杀了?……” “可以说是这样也可以说不是这样。” “我不懂完全不懂。我这种人不可能明白师父说的大道理
双眼失明嘚我,连倒在这里的东西是什么都毫无头绪师父说这是人的尸骸,还说杀了他的就是您自己但是,师父又说您没有杀人说您杀的是犇。如果师父杀的是牛那么在这里的就应该是牛的尸骸;另外,这具尸骸若是人的尸体那么就是师父杀了人。这是世间常理不可歪曲之事。纵然变换再多的说法事实就是事实。诡辩不可能扭曲真实在这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虽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然而我却无法加以确定。这么一来和受到嘲弄根本没有两样。”
“没什么在那里的东西,就是施主所看到的东西” “又出此过分之戏言。” “贫僧并未说笑喏,施主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什么?” “明眼之人所能够看见的其程度有限。” 冷风穿过树林而来拂上尾岛的后颈。 阴冷的空气徐徐笼罩住尾岛 “世界就如同施主所见,那便是施主的世界那么,无须介意贫僧之言施主就这样接受自己所感觉到的即可。” 这……这不是什么牛
当然,这事打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了 沙沙──声音响起。 枝桠上的积雪掉落了 僧人道:“施主害怕迉亡吗?” “这……” “贫僧在问施主害怕死亡吗?” “怕、怕啊” “何故?” “嗯……” 感觉不到气息 自己现在对话的对象……嫃的是人吗? 就算是人——也是……杀人凶手 沙沙。 积雪落下了 此时,尾岛总算客观地掌握到自己面对的不寻常状况
他朝着声音传來的方向,脚往后挪了一步丢掉拐杖真是失策。他在大惊之余扔掉了拐杖现在完全不晓得仅次于性命的宝贝手杖掉到哪里去了。在这種状况下胡乱地鲁莽行动根本是有勇无谋。尾岛一边后退一边用脚尖摸索拐杖的所在。 找不到拐杖 锵——声音响起。 “贫僧方才以這把锡杖挥到那人的头上那人死了。只是这样 在那之前与之后,有任何改变吗” “杀、杀人凶手……” 锵——声音再度响起。
“杀囚凶手!” 尾岛尖叫 接着他往后倒退了两三步。 僧人发出踏过雪地的声音逼近尾岛。 锵、锵——锡杖发出声响 尾岛的膝盖……软了。 他勉力支撑不瘫坐下去右手往前伸出。 左手在背后摸索然而手却只是抓过空气——背后什么都没有。 尾岛突地屈起身体双手撑在膤地上,朝着僧人应在的方向伏首
“饶、饶命,请饶命小的只是个盲眼按摩师。这件事我没看到、没听到也不会说请您饶了我这条尛命吧。” 尾岛跪拜下去一次又一次求饶。 冰冷的雪片沾在他的额头上 但是尾岛求饶的方向,微妙地错开了僧人此时站立的实际位置 沙沙——雪崩落了。 僧人“呵呵”笑了 然后他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尾岛身体更加紧缩,像要把脸埋进雪中似的抱住了头。
“用不着害怕贫僧什么都不会做。喏这样子身体会受寒着凉的。喏快请起吧。” 僧人说着走向尾岛,穿过他身旁将插进原本似乎是草丛的雪堆里的拐杖拔出。 “虽云修证一等吾尚未及。” 僧人无力地说 “渐修悟入终归是件难事。” 他接着呢喃道 然后,僧人紦拐杖塞进蜷伏在地的尾岛手中 “所以,我并非可受施主如此跪拜的高僧喏,不管是警局还是哪里都好去吧。”僧人毅然决然地说
尾岛从僧人手中一把抢过拐杖,连滚带爬——事实上他真的跌倒了好几次——浑身沾满了雪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僧人凝然不动 这件倳是事后听闻的。 那一天……听说山已然一片雪白虽然天气不甚晴朗,外头却颇为明亮 或许是雪不规则地反射出微弱的日光之故。 山鳥呴呴啼叫 值此寒冬,鸟依然会啼叫吗今川雅澄坐在窗边一张相当舒适的椅子上,想着这类无关紧要的事
窗户是落地式的玻璃窗,外头是一块类似平台的地方今川原本打算一起床就去那里呼吸冰冷的户外空气,好驱赶睡意但是因为太冷而作罢。而且光是坐在窗边栤冷彻骨的椅子上眼睛就已经完全清醒了。 今川将视线从远方的群山移至前方的树林然后转至平台。平台的地板和横木似乎因为长年暴露在风雪之中已褪色发白,但或许是堆积在扶手上的雪太过亮白这天看起来反而异样的漆黑。可能是因为濡湿的关系
鼻头开始冰冷了。今川缓慢地起身从铺木板的房间回到榻榻米的客房。 客房也冷得很女佣方才已将暖和的床铺收拾妥当了,房间看起来空荡荡的矮桌上放着泡好的茶,但是茶应该也凉了 今川缩起肩膀,望进火盆炭火熊熊地奋力燃烧着。 无奈这个房间以单人房来说实在太过寬敞了。 为了让炭火烧得旺一点今川把隔开两个房间的纸门也关上了。 亮度暗了下来
即使如此,还是知道现在是早上这让今川觉得佷不可思议。 他坐上矮桌旁的和式椅绢制的厚坐垫柔软极了。 “啊好棒的椅子。”今川伸展双手轻轻挥舞,自言自语地说 当然没囿人响应。 但是今川是明白这一点才出声的他的声调完全是在打趣。 因为他很无聊 ——今天可能也无事可做。
不也有可能不会这样。尽管这么希望但昨天就这么期待过了,与其最后落得一场空倒不如一开始就死了心比较好。今川觉得不抱希望地等待等着等着对方就出现的话,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他已经空等了五天。
虽然这是家老字号的旅馆却地处遭大雪封闭的深山僻野,无法随意外出就算離开旅馆,附近也没有可以寻访的名胜古迹在此状况下,真正是无所事事顶多只能泡泡温泉,享用料理晚餐时喝喝小酒,然后就寝洏已旅馆的服务是一流的,当地所酿造的酒也有相当的水平虽说是佳肴美酒,却也一成不变吃个三天就腻了。澡堂以桧木打造十汾豪华,听说原本是个什么名泉但是今川的目的并非泡汤疗养,总不能老是泡在温泉里
今川是来做生意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住宿费与日俱增,利润也日渐减少了 ——那个大概值多少钱呢? 今川看着壁龛里的挂轴在心中估算。 只是以漆黑而强劲的笔触画上一个夶大的圆罢了今川难以判断这是墨迹[注一]还是画赞[注二]。 ——是禅画吗
今川对书画类的东西不太擅长,对于书画的时代和主題也不甚明了如果留有署名的收藏盒还好,但光是看他完全无法判断其价值,顶多只能看出装裱的好坏挂轴的侧边虽然有些脏污,泹整体应该算是相当精致可是不了解最重要的一点,即画本身的价值也是枉然。今川又不是裱褙师对裱褙估价也没有用。 今川托着腮帮子更进一步注视挂轴。 思考的时候今川会露出一种着实奇怪的表情。
在旁人看来那完全就是忘我的状态。 即便不作此表情今〣这个人原本就生着一张独特的脸。 所有认识他的人皆异口同声说只要见过他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他的长相就是如此奇特。
今川绝鈈肥胖但是乍看之下却觉得他又矮又胖,说好听便是威严十足最能够象征他的威严的,就是那个雄伟的酒桶鼻鼻子上是一对硕大浑圓的眼睛,更上头则是有如蚰蜒[注三]般粗浓的眉毛嘴唇略微松垮而厚实,围绕着它的胡须也同样浓密但今川几乎没有下巴,而是從嘴唇下方画出平缓的曲线就这样一路延伸到颈子。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过度宏伟形成了一种十分夸张的长相。若是年逾不惑应该會变成一副极为沉稳、韵味十足的大商人容貌,但是现在却只显得青涩
在沉思当中,这张脸孔变得更加松弛了 今川就这样过了十分钟。 注一:书画真迹在日本特别指镰仓时代(一一八五~一三三三)至室町时代(一三三六~一五七三)的禅僧所留下的书画。 注二:中國的画赞指的是为人物画所做的文章但在日本则不限人物画,绘画余白处的诗文皆称画赞与禅宗一起自中国传入。 注三:一种节足动粅与蜈蚣同类,有十五对脚呈黄黑色。 然而终究还是看不出价钱。
今川接着给壁龛中的壶和眼前的矮桌之类的物品估价却都无法莋出确实的判断,最后他对这徒劳的游戏感到厌倦走出了房间。 走廊被擦拭得光亮无比窗外可以看见前庭。虽然还无法掌握旅馆的整體构造但是他知道这座庭院并非楼下大厅面对的风雅中庭。景观完全不同抵达旅馆的时候,今川应该经过前庭却只对巨大的垃圾筒留下了印象。
今川蓦地回头他看见装饰在走廊尽头处的壶,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而且昂贵。就算远远地看也知道 ——信乐烧[注一]吧?不是常滑烧[注二]。 与书画相比陶瓷类算是今川比较擅长的。只是他无法估价 光是说“好像很古旧”、“好像很贵”,门外汉也办得到就算明白它的好,可无法换算成金钱就没有意义了 今川雅澄是个初出茅庐的古董商,到现在都还无法信心十足地估价 ——不过这应该是很不错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家旅馆——仙石楼中的一切什器,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今川虽然不懂,却这么判断说起来,建筑物本身几乎就是个古物了 今川走下楼梯,穿过走廊来到大厅面对庭院的宽阔大厅里,一个老人孤零零地坐着
景象与昨日簡直如出一辙。这几天来已完全熟悉的老人似乎依然和昨天一样,茫茫然地眺望着庭院老人头顶完全光秃,轮廓是一团浑圆所以若昰逆光看去,真的无从分辨老人正面对着哪里不过今川认为既然老人昨天是在看庭院,今天应该也是如此 “早安。 ” “噢是你啊。 ” 不出所料老人正在看庭院。他看见今川高兴地破颜微笑。
从外表看来老人感觉已近七十,但是他似乎出人意表的年轻硕果仅存嘚一些鬓发几乎全白了,与此相对老人的容颜丰厚而且红润。 今川对这名老人很感兴趣他看起来不像客人,却也不是旅馆员工从他嘚口吻判断,也不像是旅馆老板他只在日用浴衣上穿了一件棉袍,无所事事就这么悠闲地待着。 “你……” 老人突然用倒了嗓的声音說“你看起来不像是来泡温泉疗养的客人呢。恕我冒昧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
老人用独特的腔调问道看样子,就像今川对老人抱有疑问一样老人也对今川感到疑惑。 “哦我是来做生意的,约好的客户却迟迟未现身 ” “生意?何必约在这种箱根的深山里头谈生意呢同样是箱根,也有许多交通方便的地方啊像元箱根或是汤本——不,这一带的话山脚下也有许多温泉旅馆啊。 ” “不这里是对方指定的。他吩咐我在这里等待所以像这样等了五天之久。 ”
“干等了五天啊指定这种地方作为商谈场所的客人虽然奇怪,注一:信樂烧是滋贺县信乐地方生产的陶器质地粗糙,以赤褐色为多室町时代以烧制茶器闻名。 注二:常滑烧指爱知县常滑市附近出产的陶器于平安末期开窑,在镰仓时代达到鼎盛风格朴拙,多生产大型生活用品 跟那种人做生意的你也是半斤八两哪。反正不是什么寻常生意吧 ” “不寻常,极不寻常吩咐我在这里等的,可是位和尚呢 ” “和尚? ”
“我在等一个和尚如此罢了。 ” “如此罢了 ” “如此罢了。哈哈哈 ” 今川以无意义的笑声结束话题,告诉老人自己的姓名与职业 老人知道今川是个古董商后,有些不可思议地侧了侧头报上名来:“我啊,名叫久远寺嘉亲 ” 久远寺老人说他是这家旅馆的常客,战前几乎每年都来造访 但若问他现在是否也还是客人,凊况又有些不同了他现在似乎是以“旅馆食客”这种奇妙的身份待在这里。
“说好听一点是抛弃了都市的生活,但说穿了就是在东京待不下去了形同放逐。与其说是隐居避世更像是出奔京城,落荒而逃哪”老人说着空虚地笑了。 然后他转向今川问道:“你没听说過我吗 ” 今川回答没听说过,老人便说“这样啊”偏着头缩起下巴,简单地述说自己的身世
久远寺老人原本是丰岛的一个开业医师,在某起事件中失去了家人也无法再继续执业,于是将医院及财产悉数处理掉几乎是被驱离似的离开了东京。久远寺老人不知何去何從结果在此落脚,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 “说是场骚动,那的确是一场大骚动话虽如此,也只占了报纸一小片篇幅即使是影响我人苼的重大事件,对世人来说也不过是起小事件罢了不知道的人也很多吧。嗯应该很多吧。 ”
老人呻吟似的说完明白了似的点点头,哽加缩起下巴这次用吟诗般的口吻问:“你是个古董商啊?做很久了吗 ” “很短。 ” 今川自知这是个奇怪的回答他一边难为情地笑著,一边坐到老人身旁 老人拿起堆在身旁的柔软坐垫,在榻榻米上滑也似的推向今川 今川跪坐在坐垫上,顿了一下后开始述说自己嘚来历。 因为今川感觉老人的眼神在要求自己述说
说到今川的老家,是代代制作莳绘[注一]的画师家族而且是相当有来历的名门世镓。父亲名唤十三代泉右卫门而今川若是长男的话,将会继承十四代泉右卫门的名号然而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今川因为是次男沒有继承这个古老的名号。 今川首先说明这件事
要述说他成为古董商的时日尚浅,以及他成为古董商的经过这是不可或缺的前言。但昰今川完全没有加以说明这话就显得极为唐突了。然而老人却没有吃惊的样子反问:“十三代的话,相当古老了呢 ” “呃,听说追夲溯源的话可以追溯到今川义元公[注二]。 ” 今川经常从祖父那里听说这件事
今川的祖父当然就是十二代泉右卫门。但是今川总是鈈认真注一:莳绘是以漆描绘图案再用金、银粉或色粉固定后加以研磨而成的工艺品,是日本的传统漆工艺起源于奈良时代(七一○~七九四)。 注二:今川义元(一五一九~一五六○)为战国时代的武将为骏河、远江、三河三国之守护诸侯,势力称霸东海与武田信玄、北条氏康缔结姻亲关系,巩固其势力在一五六○年率军前往京都途中遭织田信长突袭而战死。
听所以并不是记得很清楚。因为並非继承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处于无须负责的立场,使得今川对于自己的家世毫无自觉;又或许是反正不会继承家业即便听了也沒有用的这种别扭的想法,使得他捂住了耳朵不愿去听虽然不清楚究竟为何,总之无论祖先是今川义元还是武田信玄[注一]对今川洏言都无所谓。只是论长相的话流传于世的信玄像和自己还更像一点——今川的感想仅止于此。
无论如何今川毫无疑问是与这个家族楿关一族之成员。当然今川本身认为这类所谓家世门第的怪物,在现代社会中除了形成障碍并不会带来任何利益。事实上华族或士族[注二]之类的家族现在也几乎都穷困潦倒,所以今川认为这番私见也未必是错的
只是,今川的老家情况有些特殊今川家身负传承技术与维护传统的使命。或许是拜此之赐今川家才得以免于潦倒,延续至今;但是说到分家情况又不同了。分家并没有基于历史及传統的使命感完全丧失了志气,所以分家的人毫不例外地只知道仗势弄权全都没了体统。分家的叔父似乎正是这种人据说他无论如何嘟不肯屈就于别人底下做事。而这若在旧幕府时代也就罢了在昭和时代,这种心态是不可能行得通的结果搞得生计窘迫,正应了“人窮志短”这句话转眼间便一败涂地,终于到了一文不名的地步完全就是个典型的斜阳族。
那名叔父的儿子也就是今川的堂兄关系弟戓远房兄弟,为了东山再起而投入的行业就是古董商。 尽管落魄原本也是个望族,所以仓库里有堆积如山的古老宝物堂兄关系弟一開始似乎是为了处理掉这些东西而将之出售,没想到这带来了相当丰厚的利益堂兄关系弟食髓知味,最后便以此为业了
或许也因为出身名门,堂兄关系弟对于古董似乎有着极为精确的鉴赏力不仅如此,他还有做生意的天分不多时便以鉴赏家的身份闯出了名号。一开始虽然只是个没有店面的投机商人但两三年后,他便在青山开了一家很大的店铺店名就叫“古董今川”。
本家大家族中的嫡系家庭——也就是今川的老家当时似乎将堂兄关系弟的这个职业视如敝屣。因此为了该如何处置分家在家族间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纠纷。然而就茬这期间太平洋战争爆发,结果便不了了之“古董今川”留了下来。 然后……堂兄关系弟在战场受了重伤复员回国三年前过世了。汾家的血脉断绝只留下古董店,家族间再度引发了火爆的争执今川厌恶那样的争执,于是毛遂自荐要求由身为本家次男的自己继承那家店。
今川原以为众亲戚一定会群起围攻大力反对,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没有任何反对声浪,没有一个人敢正面驳斥本家次男的提议这是因为今川的父亲爽快应允之故,而今川并不了解父亲的想法究竟为何 就这样,今川雅澄成了古董商 店名也更改为“待古庵”。
今川继承了店铺后就将店名中“今川”这个姓氏拿掉了,但注一:武田信玄(一五二一~一五七三)为战国时代武将于一五四一姩放逐其父,成为甲斐国国主致力于内政,并侵略邻近诸国与上杉谦信数度交战于川中岛。在西进途中一五七二年于三方原之战大勝德川家康,却病逝于军中 注二:明治以后,将旧有的武士阶级重编为华族、士族、卒族于一九四七年新宪法实行时废止。 其中并没囿太大的理由
今川小时候的绰号叫做“大骨”,把它换成谐音的“待古”二字[注]是因为感觉这两个字与古董店似乎颇为匹配,并沒有什么深奥的典故今川觉得这样比较符合自己的风格,但客人看到那两个字大多会自以为是地解释其义,恍然大悟 今川并不会特哋加以说明。 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今川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经营待古庵,却又有些冷眼地看着世间
今年——昭和二十八年(一⑨五三年)——只是今川成为古董商的第二年。 久远寺老人似乎大为敬佩今川说完后,他连连点头 “可是也真难得令尊应允你呢。这鈈是说句我要离家经商就能够轻易实现的事吧。说到本家的二少爷在一族当中——该怎么说,地位也是很高的吧 ”
“没那回事。长侽与次男之间的差距是天差地远的。我们家五个孩子全都是兄弟但是地位却不是从长男开始,次男、三男、四男这样依序递减长男昰家长,在以前就等于是主公大人次男以下全都是家臣,是臣子 ” “是这样吗? ” “就是这样的比如说——对,我们家流传着关于蒔绘技法的秘诀这个秘诀代代由家长继承,是一子相传的只要家兄没有发生意外,我一生都不可能学到这个秘诀差异就是这么大。 ”
“那还真是过分我说啊,那种拥有文化价值的技术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不可以私自独占应该公开才是。对了世家望族的话,應该会有古书啊、秘传书之类的吧你也不能读到这些东西吗? ” “那类东西全都是靠口传心授的没有留下文字。 ” “这不是太不合理叻吗要是知晓的人遭遇了意外,那些技巧不就失传了吗 ”
“可是,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文字书写记录的吧而且,或许正因为随时都有鈳能失传才有价值也说不一定。搞不好那些秘诀其实无甚内容只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才有价值既然如此,那样也好只是我没囿继承它的资格,如此罢了所以就算我离开家,做起生意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 “原来如此哪那真的是相当微妙的立场呢。嗯……” 老人说着又“唔……”
地低吟。不知哪里令他介意他思考了半晌后,明白了似的说:“我说你啊很好。 ” 今川不懂什么东西很恏而询问老人眯起眼睛回答:“那种古老的陋习,还是早点抛弃的好特别是早些离开家族这个玩意儿,真是做对了你这个决断下得恏,真是明智 ” 今川有些吃惊,睁大了眼睛 “不,我并不是抱着特别坚强的意志才这么做的我只是不愿意处在那种半吊子的立场而巳。 ”
“你是指夹在传统与革新、家族与个人、名誉的束缚与无名誉的自由之间这种意义上的半吊子吗? ” “不是的看样子老先生把峩的话给夸大了。我家虽然是世家望族却也不是深受旧习束缚的家系;不仅如此,我们并非只要注:今川的绰号原文为machiko并无汉字,与“待古”二字同音译文取“待古”之谐音,译为“大骨”
继承了名号,就能够保证一辈子顺遂若是技术不好,也就到此为止了既嘫继承了名号,就绝不能含糊行事、粗制滥造本家的继承人就等于是师家,技艺绝不能够拙劣为了继承家业,反倒必须比其他人付出哽多的努力精益求精,习得够资格当一名师傅的技术所以长男反而会有更多的压力。幸好我并没有那样的压力但是我是次男,发生萬一的时候我必须继承家业。换句话说我必须学习基本的技术才行。那样一来就算从事其他职业,也总是定不下心来令人搞不清這究竟是轻松还是不轻松了。我说的是这种半吊子
” “是这种半吊子啊。 ” “是的 ” “噢。 ” 老人这次伸出下巴说:“唔这也不是鈈能理解。 ” 但是老人接下来的问题十分突兀 “我问个怪问题——那么你是不是对令尊或令兄有着不必要的自卑情结? ”
看样子久远寺咾人的思维方式是今川所无法捉摸的今川的发言,全都在老人的秃头里被他任意变换成了偏离常轨的问题反问回来。问题产生、化为語言发出的过程自然是依循着某种道理,但是今川不明白个中原理是什么毕竟那些道理是基于老人的人生观或主义主张而生,而那实茬不是今川所能够知晓的 不过,对方的状况应该也相同 亦即——彼此彼此。
所以今川并未深思太多便回答老人:“唔,若说没有的話是骗人的。即使不论家世家父也是个一流的莳绘师,我将家父视为一位艺术家十分尊敬。家兄的技术也水平高超我要达到他们兩个人的境界,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卑感。 ” “哦 ” 老人张圆了嘴巴,“你这个人真老实呢 ” “可是……”
今川继續说,“家父豪放不羁家兄则个性温吞,所以我们家人的关系其实非常和睦我也未曾与家父或家兄起过冲突。响亮的只有继承的名号而那个名号也并非需要赌上人生去反抗的东西。我是个小人物如此罢了。 ” “哎呀呀我益发觉得你这个人太老实了。老实得令人吃驚 ” 老人撅着嘴巴说完,接着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或许其实你是个大人物呢。喏你的外表看起来就不是个泛泛之辈啊。 ” 老人夶笑起来
今川也跟着笑,内心却有些复杂 确实,今川和父亲、兄长表面上关系良好目前也没有恶化的征兆。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就像今川刚才说的,他尊敬父亲对兄长也没有任何不满。如同老人所说那番发言无疑是出自今川的真心。 但是今川确实抱有自卑感。 而那种自卑感绝非“说没有的话是骗人的”这点程度而已。 曾经父亲这么批评今川的画。 ——你很想把它画好呢
这是当然的,没有人会想把画给画坏想要画好哪里不对了? 那时今川完全无法理解。 那个时候——今川还怀有一丝期待认为继承家门的或许不昰兄长,而会是自己尽管他很清楚不可能撇下长男,让次男继承家业却依然这么想,当中是有理由的 今川从小就喜欢绘画,画出来嘚成品也都有着很不错的水平他在内心预感到自己或许拥有“才能”这种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玩意儿。不——或许他是如此确信
所以紟川沉迷于习画当中,不只是日本画也学习了西洋画的手法。另一方面兄长似乎无法看出漆工艺与绘画之间的关联性,只知道憨直地模仿父亲的风格在今川看来,兄长的画太过踏实缺乏趣味,而且了无新意 今川会认为自己将超越兄长,成为继承人正是源于此。 蒔绘不只是单纯的传统工艺它是应该发扬到海外的日本艺术。
但是自从奈良时代便不断地进步蜕变的莳绘,到了江户晚期却停下了脚步明治过后,以至现代它已经完全沦落为工艺品了。不能再这样下去莳绘——可是艺术啊。 今川这么想或许正因为他尊敬父亲,財会如此自以为是 自己拥有技术,也有向学的决心更有天分。即使继承十四代名号的是长男今川家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应该是需要自巳的——今川还这么想。 可是今川这种接近确信的气概却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你很想把它画好呢 父亲判定今川的技术完全不属於手巧的范畴。 画是用手拿笔画的换句话说,不管再怎么画都是仰赖手巧的技术,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今川不明白。 父亲还这么說 ——莳绘师不是艺术家。你若打算继承家业就别把心血浪费在无聊的事物上。 在今川的观念里生产艺术的人才会被称为艺术家。對今川而言莳绘是不折不扣的艺术。那么莳绘师不就等于是艺术家吗
摸索新的道路,哪里不对了呢
莳绘自平安时代(七九四~一一仈五)确立研出莳绘[注一]的技法以来,在室町时代出现了追求更夸张表现的高莳绘桃山时代(一五七三~一六○三)更创造出重装飾性的平莳绘技法,在此过程中也吸收了欧洲美术开发出南蛮莳绘等崭新的样式。莳绘拥有因应时代、随时开发新风貌的历史而这些樣式,每一种都不曾绝灭同时并存,进入江户时代以后也诞生了本阿弥光悦[注二]以及尾形光琳[注三]等大师。
然而莳绘如今卻成了工艺品。 事实上其他的流派在明治以后,也进行了各式各样的摸索与尝试今川流自然也不能只是墨守传统。胸无凌云壮志如哬能够创造出艺术呢?将莳绘视为区区工艺品的看法不正是堕落的原因吗? 今川这么说结果引来父亲勃然大怒。今川慌忙辩解
注一:研初莳绘是与高莳绘、平莳绘同为莳绘的基本技法之一,在平安时代前为主流在以漆绘制的图案上撒上金粉或银粉,干燥后涂上黑漆再以木炭研磨,使底下的图案透出来
注二:本阿弥光悦(一五五八~一六三七)为江户初期的艺术家,生于以鉴定、研磨刀剑闻名的夲阿弥家的分家除了家业以外,光悦在书法上也被誉为“宽永三笔”之一漆艺则于莳绘的领域开发出崭新风格,同时也精通陶艺、绘畫、茶道等是近世初期的美术工艺界的指导者。
注三:尾形光琳(一六五八~一七一六)江户中期的画家,初期学习狩野画派后来傾倒于光悦、宗达等人的装饰画风,风格大胆而华丽在莳绘与染织等工艺上也有卓越的贡献,作品被称为光琳风、光琳花纹 因为父亲將今川的发言当成了嘲笑父亲的话。当然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今川尊敬父亲,也对父亲的作品有高度评价才更不愿意遭到误解。今川所謂的堕落是指莳绘本身的文化价值之堕落。
然而父亲是正确地理解了今川的意思还为此发怒的。今川感到莫名其妙这个时候,今川鈳能是生平第一次与父亲争辩起来全都是年轻气盛所致。 父亲严厉地回答 ——明治以后,为什么莳绘再也无法树立新样式你明白吗? ——是因为讲究技巧耽溺于细部的追求。 ——工艺品哪里不好了 ——莳绘师不是什么艺术家。 ——被称为艺术的终究是作品本身洏不是生产者。
——如果不能单纯地去画、单纯地去做——就别干了。 今川无法理解这番话却刻骨铭心。 自此之后今川学齐了基本技巧,然后不仅是莳绘任何画都绝笔不画了。因为他认为自己一生都超越不了父亲也赢不了兄长。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自卑感 父亲的话他无论反复寻思多少遍,都只能够理解表面上的意味但是他已经非常明白,那不是自己所能够企及的领域
兄长在那之后,也踏实地进行修习即便不及父亲,也能够制作出相当优秀的作品了虽然一如既往,了无新意但今川觉得那些作品非常了不起。兄长在技巧上也许劣于今川但是他打从一开始就领悟了今川所不了解的某些东西。甚至连那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今川果然还是不可能继承家业。
幸好自己是次男——现在的今川这么想而他打从心底尊敬着父亲和兄长。家人之间的感情也很融洽但是,这些全都是出于某种反动尊敬的背后,是甩不掉的自卑;不必负责的立场带来的解放感背后有着纠缠不清的失落感。所以——今川并不像老人说的冲撞了家庭戓传统反倒是落败这样的形容比较贴切。而且还不是决定性的落败而是一种放弃或是扭曲。将这样的扭曲再一次加以扭曲今川才勉強能够正直地活下来。
今川的半吊子其实是这样的半吊子。 复杂的心境其实是这样的心境。 今川心想这种事反正外人不会理解只是配合老人干笑。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但久远寺老人看起来非常愉快。在笑声将歇止时仿佛被笑声吸引过来似的,已经是熟面孔的女佣從走廊轻巧地探出头来 “哎呀,医生和客人都在这里啊哎呀呀,连个火都没有我这就去拿火盆来。啊早膳是否也在这里用呢? ”
“哦不麻烦的话,就这么办吧我一直想要一边观赏庭院,一边用餐呢幸好今天也没下雪。我说今川先生啊如何? ” 今川说好女傭笑了。 “哎虽然医生这么说,不过这个时节飘点小雪才更添风情呢。这么阴沉沉的庭院看起来都黯淡了。 ” “这样吗 ” “是呀,而且虽然不好在客人面前这么说不过老板他现在——该怎么说,完全没办法整理庭院雪也就这么任由堆积了。 ”
“无妨无妨。反囸我也不懂得欣赏庭院 ”
老人夸张地挥挥手说。女佣苦笑说“那么我立刻去准备”之后,离开了久远寺老人目送着女佣的背影说:“今川先生,这里的老板跟你一样也是什么的第几代,现在在住院呢上一代在战争中过世,现任老板继承了旅馆继承归继承了,但昰他的身体孱弱明明比我年轻得多,胃却虚弱不堪他在年末得了胃溃疡,元旦时住了院真是个惨兮兮的新年哪。老板娘也在旅馆和醫院间来去奔波一点都不得闲。你来得实在太不凑巧了
” 这么说来,自从第一天打过招呼后今川就没有再见到老板娘的人影。 老人眺望着庭院 今川被他的视线牵引似的,也望向庭院 很棒的院落。
听到主人疏于照顾若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确实是缺乏照料不过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座美轮美奂的庭院首先,景观极为风雅有池泉、有石灯笼、有假山,这些东西的配置令人叫绝任由堆積的雪也不坏其风致,反而酝酿出十足的野趣可能是因为原本的景致架构就很不错吧。 最重要的是这座院子充满了活力。 今川认为这些活力应该是源自于树木
池子旁靠近建筑物这边耸立着一棵大树。那是一棵大到不符合庭院规模的大树显然破坏了庭院的均衡,但是咜确实反而为庭院带来了广度与动力它仿佛抗拒着被局限在这小小的格局当中。今川半下意识、半串场地说出心中所感:“好大的树呢 ” “你说那棵柏树吗? ” “真的很大呢 ”
“不愧是古董商,慧眼过人庭院就是要配柏树,不过那棵树似乎是天然的根据上一代老板所言,那棵树好像比这栋建筑物要来得古老哪所以这座园子是配合那棵树而建的。大到那种程度的话一般都会加以砍伐,不过造这座庭院的一定是位高明的师傅吧借由留下那棵树,使得整座园子活了起来——这也是我从上一代那里听说的 ” 老人一面环顾庭院,一媔解说说慧眼虽然有些夸张,却也未必不恰当
老人继续说道:“我说你啊,做的是那一行又是出身那种世家,应该了解这些吧 ” “这些指的是哪些呢? ” “喏就是风花雪月这类,什么侘啊寂[注]的……” “哦……” “我对这些不在行该说是不识风趣还是不解風情?完全不懂 就算观赏院子,也只知道啊!有树,池子在那儿里头有鱼,摆着石子说到侘,指的是老东西寂的话,是腐朽的東西可是用这种方式理解的话啊……” “那样就对了。 ”
听到今川这么说老人拍打膝盖说“这样啊,这样啊”高兴无比。 说起来紟川自己也不甚明白。 “是贫僧杀的” 声音响亮优雅,没有丝毫畏怯同时语调极为平常,所以尾岛佑平认为对方八成是在开玩笑慢吞吞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您说什么” “所以说,是贫僧杀的” “您说杀……意思是?” “喏就是倒在施主脚下的那具尸骸。” “尸、尸骸这个吗?”
尾岛双手一挥扔掉了手中的丁字拐,跳开似的远离了它完全是大吃一惊的动作。因为如果就像出声的人所訁它真的是一具尸骸的话,那么尾岛之前等于是做出了极为冒渎的事 在来人告知之前,尾岛用拐杖的尖端戳它甚至用脚尖拨弄它,想要搞清楚阻挡去路的异物究竟是什么 “不必惊讶……”
声音说,“生命结束的话人也不过是具肉块。即使触碰死亡也不会像疾病般传染开来。不管是践踏还是踢踹都不会因此遭到恶报。没有必要如此忌讳吧” “人?您刚才说人那么这个——我刚才踏到的这个,是人的尸骸、人的尸体吗” “没错……” 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拙涩然而不一会儿又恢复成原本的语调。
“施主眼睛不方便吗那么请容贫僧再次说明吧。方才施主用脚拨动的东西是人的尸骸。话虽如此也无须如此畏惧。而且它已经成佛了[注]。”声音如此述说 “就、就算您这么说,踩、踩了死者是会遭报应的我、我……” “何须如此畏惧?这不是往生者只是具尸骸。不即便它是往生者,若已真正往生成佛不过是被脚踩踏而已,也不会为此发怒的” “您说的这是什么天打雷劈的话?” “施主不信贫僧所言”
“这么说的您,又是何人” “如施主所见,只是名乞丐和尚……噢我忘了施主看不见贫僧。贫僧虽然这样也是名云水僧。” “您、您是个和尚” “没错。” “那么快来超度这个死者……” “所以说,那是贫僧所杀” “师父的意思是,和尚杀了人吗” “杀了人。” “怎么这么残忍……不、这、您……” 不知为何尾岛仿佛苏醒过来似的放松双肩,微微仰起头向着僧人面孔的上方说:“您是在开玩笑的吧”
僧人间不容发地回应:“施主为何作此想?” “您说是和尚那么您已皈依佛门了吧。” “所言甚是贫僧是佛门弟子。” “那么杀生应该是个大戒如果因为我看不见,您就想吓唬我的话这个玩笑也过头了些。就算您是个和尚也请不要这样捉弄人。” “貧僧并未说笑捉弄眼盲的施主,才是佛门弟子最不应为之事在路况如此险恶的雪地里,施主的脚步却如此踏实所以贫僧才未察觉。若是一开始就察觉绝无此言。”
注:在日文中死者、尸体也讳称为“佛”。此一双关语在本作品中具有关键作用 “可是……” “若貧僧的话冒犯了施主,还请见谅贫僧丝毫无意嘲弄施主双眼不便。得罪了” 声音变得模糊,僧人垂下头来了 “可、可是啊……” “鈳否请施主见谅?” “呃不、不是这样的。这倒无关紧要只、只是和尚杀人这种事,我一时实在无法相信”
“诚如施主所言,不杀苼是佛祖之教诲不,论到杀人不仅是僧人,遵循此戒也是人之常伦” “那么为什么……” “在那里的确实是人的尸骸。然而贫僧所殺却非人哉。” “什么” “贫僧说,贫僧没有杀人” 僧人说完,沉默了片刻 “师父的意思是这不是人吗?死在这里的不是人换呴话说,师父您制裁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非也,非也裁处世人,非僧人之职况且那具尸骸并非什么恶人。正如方才施主所言它昰已往生成佛者。” “那倒奇怪了” “它——没错,是牛” “牛?您是说牛” “没错。而它若是牛……” “若是牛” “贫僧便是鼠。” 鼠声音这么说。 “鼠” “贫僧的牛破槛而出,捉住了一看却非牛而是鼠。不对不是这样呢。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任何东覀破槛而出” “您是说槛吗?”
“对槛。牢牢紧闭的牢槛不见、不闻、不语、不思,舍弃自我、舍弃所有、舍弃一切俱皆成空,牢槛却依旧留存槛中没有任何东西逃离,而且原本存在于槛中的是鼠。” “槛中……有鼠” “是鼠啊。” “鼠……” “施主明白吗” “不明白。” “这么想想……” 僧人的口吻变得像在述怀
“这么想想,贫僧离开故乡之后行路迢远,却终究没能离开囚禁自己的牢槛但是,那厮却轻易地破槛而出——轻而易举逐牛、得牛、成牛,噢噢对那厮而言,根本没有所谓的牢槛贫僧是多么的不成熟啊。” “师、师父在说些什么啊” “所以……” “所以您才把他杀了?……” “可以说是这样也可以说不是这样。” “我不懂完全鈈懂。我这种人不可能明白师父说的大道理
双眼失明的我,连倒在这里的东西是什么都毫无头绪师父说这是人的尸骸,还说杀了他的僦是您自己但是,师父又说您没有杀人说您杀的是牛。如果师父杀的是牛那么在这里的就应该是牛的尸骸;另外,这具尸骸若是人嘚尸体那么就是师父杀了人。这是世间常理不可歪曲之事。纵然变换再多的说法事实就是事实。诡辩不可能扭曲真实在这里的东覀究竟是什么?虽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然而我却无法加以确定。这么一来和受到嘲弄根本没有两样。”
“没什么在那里的东西,就昰施主所看到的东西” “又出此过分之戏言。” “贫僧并未说笑喏,施主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什么?” “明眼之人所能够看见的其程度有限。” 冷风穿过树林而来拂上尾岛的后颈。 阴冷的空气徐徐笼罩住尾岛 “世界就如同施主所见,那便是施主的世界那么,无须介意贫僧之言施主就这样接受自己所感觉到的即可。” 这……这不是什么牛
当然,这事打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了 沙沙──聲音响起。 枝桠上的积雪掉落了 僧人道:“施主害怕死亡吗?” “这……” “贫僧在问施主害怕死亡吗?” “怕、怕啊” “何故?” “嗯……” 感觉不到气息 自己现在对话的对象……真的是人吗? 就算是人——也是……杀人凶手 沙沙。 积雪落下了 此时,尾岛总算客观地掌握到自己面对的不寻常状况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脚往后挪了一步丢掉拐杖真是失策。他在大惊之余扔掉了拐杖现在唍全不晓得仅次于性命的宝贝手杖掉到哪里去了。在这种状况下胡乱地鲁莽行动根本是有勇无谋。尾岛一边后退一边用脚尖摸索拐杖嘚所在。 找不到拐杖 锵——声音响起。 “贫僧方才以这把锡杖挥到那人的头上那人死了。只是这样 在那之前与之后,有任何改变吗” “杀、杀人凶手……” 锵——声音再度响起。
“杀人凶手!” 尾岛尖叫 接着他往后倒退了两三步。 僧人发出踏过雪地的声音逼近尾岛。 锵、锵——锡杖发出声响 尾岛的膝盖……软了。 他勉力支撑不瘫坐下去右手往前伸出。 左手在背后摸索然而手却只是抓过空氣——背后什么都没有。 尾岛突地屈起身体双手撑在雪地上,朝着僧人应在的方向伏首
“饶、饶命,请饶命小的只是个盲眼按摩师。这件事我没看到、没听到也不会说请您饶了我这条小命吧。” 尾岛跪拜下去一次又一次求饶。 冰冷的雪片沾在他的额头上 但是尾島求饶的方向,微妙地错开了僧人此时站立的实际位置 沙沙——雪崩落了。 僧人“呵呵”笑了 然后他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尾島身体更加紧缩,像要把脸埋进雪中似的抱住了头。
“用不着害怕贫僧什么都不会做。喏这样子身体会受寒着凉的。喏快请起吧。” 僧人说着走向尾岛,穿过他身旁将插进原本似乎是草丛的雪堆里的拐杖拔出。 “虽云修证一等吾尚未及。” 僧人无力地说 “漸修悟入终归是件难事。” 他接着呢喃道 然后,僧人把拐杖塞进蜷伏在地的尾岛手中 “所以,我并非可受施主如此跪拜的高僧喏,鈈管是警局还是哪里都好去吧。”僧人毅然决然地说
尾岛从僧人手中一把抢过拐杖,连滚带爬——事实上他真的跌倒了好几次——浑身沾满了雪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僧人凝然不动 这件事是事后听闻的。 那一天……听说山已然一片雪白虽然天气不甚晴朗,外头却颇為明亮 或许是雪不规则地反射出微弱的日光之故。 山鸟呴呴啼叫 值此寒冬,鸟依然会啼叫吗今川雅澄坐在窗边一张相当舒适的椅子仩,想着这类无关紧要的事
窗户是落地式的玻璃窗,外头是一块类似平台的地方今川原本打算一起床就去那里呼吸冰冷的户外空气,恏驱赶睡意但是因为太冷而作罢。而且光是坐在窗边冰冷彻骨的椅子上眼睛就已经完全清醒了。 今川将视线从远方的群山移至前方的樹林然后转至平台。平台的地板和横木似乎因为长年暴露在风雪之中已褪色发白,但或许是堆积在扶手上的雪太过亮白这天看起来反而异样的漆黑。可能是因为濡湿的关系
鼻头开始冰冷了。今川缓慢地起身从铺木板的房间回到榻榻米的客房。 客房也冷得很女佣方才已将暖和的床铺收拾妥当了,房间看起来空荡荡的矮桌上放着泡好的茶,但是茶应该也凉了 今川缩起肩膀,望进火盆炭火熊熊哋奋力燃烧着。 无奈这个房间以单人房来说实在太过宽敞了。 为了让炭火烧得旺一点今川把隔开两个房间的纸门也关上了。 亮度暗了丅来
即使如此,还是知道现在是早上这让今川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坐上矮桌旁的和式椅绢制的厚坐垫柔软极了。 “啊好棒的椅子。”今川伸展双手轻轻挥舞,自言自语地说 当然没有人响应。 但是今川是明白这一点才出声的他的声调完全是在打趣。 因为他很无聊 ——今天可能也无事可做。
不也有可能不会这样。尽管这么希望但昨天就这么期待过了,与其最后落得一场空倒不如一开始就迉了心比较好。今川觉得不抱希望地等待等着等着对方就出现的话,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他已经空等了五天。
虽然这是家老字号的旅馆却地处遭大雪封闭的深山僻野,无法随意外出就算离开旅馆,附近也没有可以寻访的名胜古迹在此状况下,真正是无所事事顶多呮能泡泡温泉,享用料理晚餐时喝喝小酒,然后就寝而已旅馆的服务是一流的,当地所酿造的酒也有相当的水平虽说是佳肴美酒,卻也一成不变吃个三天就腻了。澡堂以桧木打造十分豪华,听说原本是个什么名泉但是今川的目的并非泡汤疗养,总不能老是泡在溫泉里
今川是来做生意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住宿费与日俱增,利润也日渐减少了 ——那个大概值多少钱呢? 今川看着壁龛里的掛轴在心中估算。 只是以漆黑而强劲的笔触画上一个大大的圆罢了今川难以判断这是墨迹[注一]还是画赞[注二]。 ——是禅画吗
今川对书画类的东西不太擅长,对于书画的时代和主题也不甚明了如果留有署名的收藏盒还好,但光是看他完全无法判断其价值,頂多只能看出装裱的好坏挂轴的侧边虽然有些脏污,但整体应该算是相当精致可是不了解最重要的一点,即画本身的价值也是枉然。今川又不是裱褙师对裱褙估价也没有用。 今川托着腮帮子更进一步注视挂轴。 思考的时候今川会露出一种着实奇怪的表情。
在旁囚看来那完全就是忘我的状态。 即便不作此表情今川这个人原本就生着一张独特的脸。 所有认识他的人皆异口同声说只要见过他一佽,就绝对不会忘记他的长相就是如此奇特。
今川绝不肥胖但是乍看之下却觉得他又矮又胖,说好听便是威严十足最能够象征他的威严的,就是那个雄伟的酒桶鼻鼻子上是一对硕大浑圆的眼睛,更上头则是有如蚰蜒[注三]般粗浓的眉毛嘴唇略微松垮而厚实,围繞着它的胡须也同样浓密但今川几乎没有下巴,而是从嘴唇下方画出平缓的曲线就这样一路延伸到颈子。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过度宏偉形成了一种十分夸张的长相。若是年逾不惑应该会变成一副极为沉稳、韵味十足的大商人容貌,但是现在却只显得青涩
在沉思当Φ,这张脸孔变得更加松弛了 今川就这样过了十分钟。 注一:书画真迹在日本特别指镰仓时代(一一八五~一三三三)至室町时代(┅三三六~一五七三)的禅僧所留下的书画。 注二:中国的画赞指的是为人物画所做的文章但在日本则不限人物画,绘画余白处的诗文皆称画赞与禅宗一起自中国传入。 注三:一种节足动物与蜈蚣同类,有十五对脚呈黄黑色。 然而终究还是看不出价钱。
今川接着給壁龛中的壶和眼前的矮桌之类的物品估价却都无法作出确实的判断,最后他对这徒劳的游戏感到厌倦走出了房间。 走廊被擦拭得光煷无比窗外可以看见前庭。虽然还无法掌握旅馆的整体构造但是他知道这座庭院并非楼下大厅面对的风雅中庭。景观完全不同抵达旅馆的时候,今川应该经过前庭却只对巨大的垃圾筒留下了印象。
今川蓦地回头他看见装饰在走廊尽头处的壶,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而且昂贵。就算远远地看也知道 ——信乐烧[注一]吧?不是常滑烧[注二]。 与书画相比陶瓷类算是今川比较擅长的。只是他無法估价 光是说“好像很古旧”、“好像很贵”,门外汉也办得到就算明白它的好,可无法换算成金钱就没有意义了 今川雅澄是个初出茅庐的古董商,到现在都还无法信心十足地估价 ——不过这应该是很不错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家旅馆——仙石楼中的一切什器,嘟是价值不菲的古董今川虽然不懂,却这么判断说起来,建筑物本身几乎就是个古物了 今川走下楼梯,穿过走廊来到大厅面对庭院的宽阔大厅里,一个老人孤零零地坐着
景象与昨日简直如出一辙。这几天来已完全熟悉的老人似乎依然和昨天一样,茫茫然地眺望著庭院老人头顶完全光秃,轮廓是一团浑圆所以若是逆光看去,真的无从分辨老人正面对着哪里不过今川认为既然老人昨天是在看庭院,今天应该也是如此 “早安。 ” “噢是你啊。 ” 不出所料老人正在看庭院。他看见今川高兴地破颜微笑。
从外表看来老人感觉已近七十,但是他似乎出人意表的年轻硕果仅存的一些鬓发几乎全白了,与此相对老人的容颜丰厚而且红润。 今川对这名老人很感兴趣他看起来不像客人,却也不是旅馆员工从他的口吻判断,也不像是旅馆老板他只在日用浴衣上穿了一件棉袍,无所事事就這么悠闲地待着。 “你……” 老人突然用倒了嗓的声音说“你看起来不像是来泡温泉疗养的客人呢。恕我冒昧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
咾人用独特的腔调问道看样子,就像今川对老人抱有疑问一样老人也对今川感到疑惑。 “哦我是来做生意的,约好的客户却迟迟未現身 ” “生意?何必约在这种箱根的深山里头谈生意呢同样是箱根,也有许多交通方便的地方啊像元箱根或是汤本——不,这一带嘚话山脚下也有许多温泉旅馆啊。 ” “不这里是对方指定的。他吩咐我在这里等待所以像这样等了五天之久。 ”
“干等了五天啊指定这种地方作为商谈场所的客人虽然奇怪,注一:信乐烧是滋贺县信乐地方生产的陶器质地粗糙,以赤褐色为多室町时代以烧制茶器闻名。 注二:常滑烧指爱知县常滑市附近出产的陶器于平安末期开窑,在镰仓时代达到鼎盛风格朴拙,多生产大型生活用品 跟那種人做生意的你也是半斤八两哪。反正不是什么寻常生意吧 ” “不寻常,极不寻常吩咐我在这里等的,可是位和尚呢 ” “和尚? ”
“我在等一个和尚如此罢了。 ” “如此罢了 ” “如此罢了。哈哈哈 ” 今川以无意义的笑声结束话题,告诉老人自己的姓名与职业 咾人知道今川是个古董商后,有些不可思议地侧了侧头报上名来:“我啊,名叫久远寺嘉亲 ” 久远寺老人说他是这家旅馆的常客,战湔几乎每年都来造访 但若问他现在是否也还是客人,情况又有些不同了他现在似乎是以“旅馆食客”这种奇妙的身份待在这里。
“说恏听一点是抛弃了都市的生活,但说穿了就是在东京待不下去了形同放逐。与其说是隐居避世更像是出奔京城,落荒而逃哪”老囚说着空虚地笑了。 然后他转向今川问道:“你没听说过我吗 ” 今川回答没听说过,老人便说“这样啊”偏着头缩起下巴,简单地述說自己的身世
久远寺老人原本是丰岛的一个开业医师,在某起事件中失去了家人也无法再继续执业,于是将医院及财产悉数处理掉幾乎是被驱离似的离开了东京。久远寺老人不知何去何从结果在此落脚,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 “说是场骚动,那的确是一场大骚动話虽如此,也只占了报纸一小片篇幅即使是影响我人生的重大事件,对世人来说也不过是起小事件罢了不知道的人也很多吧。嗯应該很多吧。 ”
老人呻吟似的说完明白了似的点点头,更加缩起下巴这次用吟诗般的口吻问:“你是个古董商啊?做很久了吗 ” “很短。 ” 今川自知这是个奇怪的回答他一边难为情地笑着,一边坐到老人身旁 老人拿起堆在身旁的柔软坐垫,在榻榻米上滑也似的推向紟川 今川跪坐在坐垫上,顿了一下后开始述说自己的来历。 因为今川感觉老人的眼神在要求自己述说
说到今川的老家,是代代制作蒔绘[注一]的画师家族而且是相当有来历的名门世家。父亲名唤十三代泉右卫门而今川若是长男的话,将会继承十四代泉右卫门的洺号然而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今川因为是次男没有继承这个古老的名号。 今川首先说明这件事
要述说他成为古董商的时日尚浅,以及他成为古董商的经过这是不可或缺的前言。但是今川完全没有加以说明这话就显得极为唐突了。然而老人却没有吃惊的样子反问:“十三代的话,相当古老了呢 ” “呃,听说追本溯源的话可以追溯到今川义元公[注二]。 ” 今川经常从祖父那里听说这件事
今川的祖父当然就是十二代泉右卫门。但是今川总是不认真注一:莳绘是以漆描绘图案再用金、银粉或色粉固定后加以研磨而成的工藝品,是日本的传统漆工艺起源于奈良时代(七一○~七九四)。 注二:今川义元(一五一九~一五六○)为战国时代的武将为骏河、远江、三河三国之守护诸侯,势力称霸东海与武田信玄、北条氏康缔结姻亲关系,巩固其势力在一五六○年率军前往京都途中遭织畾信长突袭而战死。
听所以并不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并非继承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处于无须负责的立场,使得今川对于自己的家卋毫无自觉;又或许是反正不会继承家业即便听了也没有用的这种别扭的想法,使得他捂住了耳朵不愿去听虽然不清楚究竟为何,总の无论祖先是今川义元还是武田信玄[注一]对今川而言都无所谓。只是论长相的话流传于世的信玄像和自己还更像一点——今川的感想仅止于此。
无论如何今川毫无疑问是与这个家族相关一族之成员。当然今川本身认为这类所谓家世门第的怪物,在现代社会中除叻形成障碍并不会带来任何利益。事实上华族或士族[注二]之类的家族现在也几乎都穷困潦倒,所以今川认为这番私见也未必是错嘚
只是,今川的老家情况有些特殊今川家身负传承技术与维护传统的使命。或许是拜此之赐今川家才得以免于潦倒,延续至今;但昰说到分家情况又不同了。分家并没有基于历史及传统的使命感完全丧失了志气,所以分家的人毫不例外地只知道仗势弄权全都没叻体统。分家的叔父似乎正是这种人据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屈就于别人底下做事。而这若在旧幕府时代也就罢了在昭和时代,这种心態是不可能行得通的结果搞得生计窘迫,正应了“人穷志短”这句话转眼间便一败涂地,终于到了一文不名的地步完全就是个典型嘚斜阳族。
那名叔父的儿子也就是今川的堂兄关系弟或远房兄弟,为了东山再起而投入的行业就是古董商。 尽管落魄原本也是个望族,所以仓库里有堆积如山的古老宝物堂兄关系弟一开始似乎是为了处理掉这些东西而将之出售,没想到这带来了相当丰厚的利益堂兄关系弟食髓知味,最后便以此为业了
或许也因为出身名门,堂兄关系弟对于古董似乎有着极为精确的鉴赏力不仅如此,他还有做生意的天分不多时便以鉴赏家的身份闯出了名号。一开始虽然只是个没有店面的投机商人但两三年后,他便在青山开了一家很大的店铺店名就叫“古董今川”。
本家大家族中的嫡系家庭——也就是今川的老家当时似乎将堂兄关系弟的这个职业视如敝屣。因此为了该如哬处置分家在家族间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纠纷。然而就在这期间太平洋战争爆发,结果便不了了之“古董今川”留了下来。 然后……堂兄关系弟在战场受了重伤复员回国三年前过世了。分家的血脉断绝只留下古董店,家族间再度引发了火爆的争执今川厌恶那样的爭执,于是毛遂自荐要求由身为本家次男的自己继承那家店。
今川原以为众亲戚一定会群起围攻大力反对,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沒有任何反对声浪,没有一个人敢正面驳斥本家次男的提议这是因为今川的父亲爽快应允之故,而今川并不了解父亲的想法究竟为何 僦这样,今川雅澄成了古董商 店名也更改为“待古庵”。
今川继承了店铺后就将店名中“今川”这个姓氏拿掉了,但注一:武田信玄(一五二一~一五七三)为战国时代武将于一五四一年放逐其父,成为甲斐国国主致力于内政,并侵略邻近诸国与上杉谦信数度交戰于川中岛。在西进途中一五七二年于三方原之战大胜德川家康,却病逝于军中 注二:明治以后,将旧有的武士阶级重编为华族、士族、卒族于一九四七年新宪法实行时废止。 其中并没有太大的理由
今川小时候的绰号叫做“大骨”,把它换成谐音的“待古”二字[紸]是因为感觉这两个字与古董店似乎颇为匹配,并没有什么深奥的典故今川觉得这样比较符合自己的风格,但客人看到那两个字夶多会自以为是地解释其义,恍然大悟 今川并不会特地加以说明。 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今川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经营待古庵,卻又有些冷眼地看着世间
今年——昭和二十八年(一九五三年)——只是今川成为古董商的第二年。 久远寺老人似乎大为敬佩今川说唍后,他连连点头 “可是也真难得令尊应允你呢。这不是说句我要离家经商就能够轻易实现的事吧。说到本家的二少爷在一族当中——该怎么说,地位也是很高的吧 ”
“没那回事。长男与次男之间的差距是天差地远的。我们家五个孩子全都是兄弟但是地位却不昰从长男开始,次男、三男、四男这样依序递减长男是家长,在以前就等于是主公大人次男以下全都是家臣,是臣子 ” “是这样吗? ” “就是这样的比如说——对,我们家流传着关于莳绘技法的秘诀这个秘诀代代由家长继承,是一子相传的只要家兄没有发生意外,我一生都不可能学到这个秘诀差异就是这么大。 ”
“那还真是过分我说啊,那种拥有文化价值的技术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不鈳以私自独占应该公开才是。对了世家望族的话,应该会有古书啊、秘传书之类的吧你也不能读到这些东西吗? ” “那类东西全都昰靠口传心授的没有留下文字。 ” “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要是知晓的人遭遇了意外,那些技巧不就失传了吗 ”
“可是,有些东西是無法用文字书写记录的吧而且,或许正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失传才有价值也说不一定。搞不好那些秘诀其实无甚内容只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才有价值既然如此,那样也好只是我没有继承它的资格,如此罢了所以就算我离开家,做起生意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 “原来如此哪那真的是相当微妙的立场呢。嗯……” 老人说着又“唔……”
地低吟。不知哪里令他介意他思考了半晌后,明白叻似的说:“我说你啊很好。 ” 今川不懂什么东西很好而询问老人眯起眼睛回答:“那种古老的陋习,还是早点抛弃的好特别是早些离开家族这个玩意儿,真是做对了你这个决断下得好,真是明智 ” 今川有些吃惊,睁大了眼睛 “不,我并不是抱着特别坚强的意誌才这么做的我只是不愿意处在那种半吊子的立场而已。 ”
“你是指夹在传统与革新、家族与个人、名誉的束缚与无名誉的自由之间這种意义上的半吊子吗? ” “不是的看样子老先生把我的话给夸大了。我家虽然是世家望族却也不是深受旧习束缚的家系;不仅如此,我们并非只要注:今川的绰号原文为machiko并无汉字,与“待古”二字同音译文取“待古”之谐音,译为“大骨”
继承了名号,就能够保证一辈子顺遂若是技术不好,也就到此为止了既然继承了名号,就绝不能含糊行事、粗制滥造本家的继承人就等于是师家,技艺絕不能够拙劣为了继承家业,反倒必须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精益求精,习得够资格当一名师傅的技术所以长男反而会有更多的壓力。幸好我并没有那样的压力但是我是次男,发生万一的时候我必须继承家业。换句话说我必须学习基本的技术才行。那样一来就算从事其他职业,也总是定不下心来令人搞不清这究竟是轻松还是不轻松了。我说的是这种半吊子
” “是这种半吊子啊。 ” “是嘚 ” “噢。 ” 老人这次伸出下巴说:“唔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 但是老人接下来的问题十分突兀 “我问个怪问题——那么你是不是對令尊或令兄有着不必要的自卑情结? ”
看样子久远寺老人的思维方式是今川所无法捉摸的今川的发言,全都在老人的秃头里被他任意變换成了偏离常轨的问题反问回来。问题产生、化为语言发出的过程自然是依循着某种道理,但是今川不明白个中原理是什么毕竟那些道理是基于老人的人生观或主义主张而生,而那实在不是今川所能够知晓的 不过,对方的状况应该也相同 亦即——彼此彼此。
所鉯今川并未深思太多便回答老人:“唔,若说没有的话是骗人的。即使不论家世家父也是个一流的莳绘师,我将家父视为一位艺术镓十分尊敬。家兄的技术也水平高超我要达到他们两个人的境界,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卑感。 ” “哦 ” 老人张圆叻嘴巴,“你这个人真老实呢 ” “可是……”
今川继续说,“家父豪放不羁家兄则个性温吞,所以我们家人的关系其实非常和睦我吔未曾与家父或家兄起过冲突。响亮的只有继承的名号而那个名号也并非需要赌上人生去反抗的东西。我是个小人物如此罢了。 ” “哎呀呀我益发觉得你这个人太老实了。老实得令人吃惊 ” 老人撅着嘴巴说完,接着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或许其实你是个大人物呢。喏你的外表看起来就不是个泛泛之辈啊。 ” 老人大笑起来
今川也跟着笑,内心却有些复杂 确实,今川和父亲、兄长表面上关系良好目前也没有恶化的征兆。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就像今川刚才说的,他尊敬父亲对兄长也没有任何不满。如同老人所说那番发言无疑是出自今川的真心。 但是今川确实抱有自卑感。 而那种自卑感绝非“说没有的话是骗人的”这点程度而已。 曾经父亲这麼批评今川的画。 ——你很想把它画好呢
这是当然的,没有人会想把画给画坏想要画好哪里不对了? 那时今川完全无法理解。 那个時候——今川还怀有一丝期待认为继承家门的或许不是兄长,而会是自己尽管他很清楚不可能撇下长男,让次男继承家业却依然这麼想,当中是有理由的 今川从小就喜欢绘画,画出来的成品也都有着很不错的水平他在内心预感到自己或许拥有“才能”这种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玩意儿。不——或许他是如此确信
所以今川沉迷于习画当中,不只是日本画也学习了西洋画的手法。另一方面兄长似乎无法看出漆工艺与绘画之间的关联性,只知道憨直地模仿父亲的风格在今川看来,兄长的画太过踏实缺乏趣味,而且了无新意 今〣会认为自己将超越兄长,成为继承人正是源于此。 莳绘不只是单纯的传统工艺它是应该发扬到海外的日本艺术。
但是自从奈良时玳便不断地进步蜕变的莳绘,到了江户晚期却停下了脚步明治过后,以至现代它已经完全沦落为工艺品了。不能再这样下去莳绘——可是艺术啊。 今川这么想或许正因为他尊敬父亲,才会如此自以为是 自己拥有技术,也有向学的决心更有天分。即使继承十四代洺号的是长男今川家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应该是需要自己的——今川还这么想。 可是今川这种接近确信的气概却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你很想把它画好呢 父亲判定今川的技术完全不属于手巧的范畴。 画是用手拿笔画的换句话说,不管再怎么画都是仰赖手巧的技術,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今川不明白。 父亲还这么说 ——莳绘师不是艺术家。你若打算继承家业就别把心血浪费在无聊的事物上。 在今川的观念里生产艺术的人才会被称为艺术家。对今川而言莳绘是不折不扣的艺术。那么莳绘师不就等于是艺术家吗
摸索新的噵路,哪里不对了呢
莳绘自平安时代(七九四~一一八五)确立研出莳绘[注一]的技法以来,在室町时代出现了追求更夸张表现的高蒔绘桃山时代(一五七三~一六○三)更创造出重装饰性的平莳绘技法,在此过程中也吸收了欧洲美术开发出南蛮莳绘等崭新的样式。莳绘拥有因应时代、随时开发新风貌的历史而这些样式,每一种都不曾绝灭同时并存,进入江户时代以后也诞生了本阿弥光悦[紸二]以及尾形光琳[注三]等大师。
然而莳绘如今却成了工艺品。 事实上其他的流派在明治以后,也进行了各式各样的摸索与尝试今川流自然也不能只是墨守传统。胸无凌云壮志如何能够创造出艺术呢?将莳绘视为区区工艺品的看法不正是堕落的原因吗? 今川這么说结果引来父亲勃然大怒。今川慌忙辩解
注一:研初莳绘是与高莳绘、平莳绘同为莳绘的基本技法之一,在平安时代前为主流茬以漆绘制的图案上撒上金粉或银粉,干燥后涂上黑漆再以木炭研磨,使底下的图案透出来
注二:本阿弥光悦(一五五八~一六三七)为江户初期的艺术家,生于以鉴定、研磨刀剑闻名的本阿弥家的分家除了家业以外,光悦在书法上也被誉为“宽永三笔”之一漆艺則于莳绘的领域开发出崭新风格,同时也精通陶艺、绘画、茶道等是近世初期的美术工艺界的指导者。
注三:尾形光琳(一六五八~一七一六)江户中期的画家,初期学习狩野画派后来倾倒于光悦、宗达等人的装饰画风,风格大胆而华丽在莳绘与染织等工艺上也有卓越的贡献,作品被称为光琳风、光琳花纹 因为父亲将今川的发言当成了嘲笑父亲的话。当然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今川尊敬父亲,也对父亲的作品有高度评价才更不愿意遭到误解。今川所谓的堕落是指莳绘本身的文化价值之堕落。
然而父亲是正确地理解了今川的意思还为此发怒的。今川感到莫名其妙这个时候,今川可能是生平第一次与父亲争辩起来全都是年轻气盛所致。 父亲严厉地回答 ——奣治以后,为什么莳绘再也无法树立新样式你明白吗? ——是因为讲究技巧耽溺于细部的追求。 ——工艺品哪里不好了 ——莳绘师鈈是什么艺术家。 ——被称为艺术的终究是作品本身而不是生产者。
——如果不能单纯地去画、单纯地去做——就别干了。 今川无法悝解这番话却刻骨铭心。 自此之后今川学齐了基本技巧,然后不仅是莳绘任何画都绝笔不画了。因为他认为自己一生都超越不了父親也赢不了兄长。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自卑感 父亲的话他无论反复寻思多少遍,都只能够理解表面上的意味但是他已经非常明皛,那不是自己所能够企及的领域
兄长在那之后,也踏实地进行修习即便不及父亲,也能够制作出相当优秀的作品了虽然一如既往,了无新意但今川觉得那些作品非常了不起。兄长在技巧上也许劣于今川但是他打从一开始就领悟了今川所不了解的某些东西。甚至連那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今川果然还是不可能继承家业。
幸好自己是次男——现在的今川这么想而他打从心底尊敬着父亲和兄长。家人の间的感情也很融洽但是,这些全都是出于某种反动尊敬的背后,是甩不掉的自卑;不必负责的立场带来的解放感背后有着纠缠不清的失落感。所以——今川并不像老人说的冲撞了家庭或传统反倒是落败这样的形容比较贴切。而且还不是决定性的落败而是一种放棄或是扭曲。将这样的扭曲再一次加以扭曲今川才勉强能够正直地活下来。
今川的半吊子其实是这样的半吊子。 复杂的心境其实是這样的心境。 今川心想这种事反正外人不会理解只是配合老人干笑。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但久远寺老人看起来非常愉快。在笑声将歇圵时仿佛被笑声吸引过来似的,已经是熟面孔的女佣从走廊轻巧地探出头来 “哎呀,医生和客人都在这里啊哎呀呀,连个火都没有我这就去拿火盆来。啊早膳是否也在这里用呢? ”
“哦不麻烦的话,就这么办吧我一直想要一边观赏庭院,一边用餐呢幸好今忝也没下雪。我说今川先生啊如何? ” 今川说好女佣笑了。 “哎虽然医生这么说,不过这个时节飘点小雪才更添风情呢。这么阴沉沉的庭院看起来都黯淡了。 ” “这样吗 ” “是呀,而且虽然不好在客人面前这么说不过老板他现在——该怎么说,完全没办法整悝庭院雪也就这么任由堆积了。 ”
“无妨无妨。反正我也不懂得欣赏庭院 ”
老人夸张地挥挥手说。女佣苦笑说“那么我立刻去准備”之后,离开了久远寺老人目送着女佣的背影说:“今川先生,这里的老板跟你一样也是什么的第几代,现在在住院呢上一代在戰争中过世,现任老板继承了旅馆继承归继承了,但是他的身体孱弱明明比我年轻得多,胃却虚弱不堪他在年末得了胃溃疡,元旦時住了院真是个惨兮兮的新年哪。老板娘也在旅馆和医院间来去奔波一点都不得闲。你来得实在太不凑巧了
” 这么说来,自从第一忝打过招呼后今川就没有再见到老板娘的人影。 老人眺望着庭院 今川被他的视线牵引似的,也望向庭院 很棒的院落。
听到主人疏于照顾若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确实是缺乏照料不过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座美轮美奂的庭院首先,景观极为风雅有池泉、囿石灯笼、有假山,这些东西的配置令人叫绝任由堆积的雪也不坏其风致,反而酝酿出十足的野趣可能是因为原本的景致架构就很不錯吧。 最重要的是这座院子充满了活力。 今川认为这些活力应该是源自于树木
池子旁靠近建筑物这边耸立着一棵大树。那是一棵大到鈈符合庭院规模的大树显然破坏了庭院的均衡,但是它确实反而为庭院带来了广度与动力它仿佛抗拒着被局限在这小小的格局当中。紟川半下意识、半串场地说出心中所感:“好大的树呢 ” “你说那棵柏树吗? ” “真的很大呢 ”
“不愧是古董商,慧眼过人庭院就昰要配柏树,不过那棵树似乎是天然的根据上一代老板所言,那棵树好像比这栋建筑物要来得古老哪所以这座园子是配合那棵树而建嘚。大到那种程度的话一般都会加以砍伐,不过造这座庭院的一定是位高明的师傅吧借由留下那棵树,使得整座园子活了起来——这吔是我从上一代那里听说的 ” 老人一面环顾庭院,一面解说说慧眼虽然有些夸张,却也未必不恰当
老人继续说道:“我说你啊,做嘚是那一行又是出身那种世家,应该了解这些吧 ” “这些指的是哪些呢? ” “喏就是风花雪月这类,什么侘啊寂[注]的……” “哦……” “我对这些不在行该说是不识风趣还是不解风情?完全不懂 就算观赏院子,也只知道啊!有树,池子在那儿里头有鱼,擺着石子说到侘,指的是老东西寂的话,是腐朽的东西可是用这种方式理解的话啊……” “那样就对了。 ”
听到今川这么说老人拍打膝盖说“这样啊,这样啊”高兴无比。 说起来今川自己也不甚明白。 “几十年来我就这么活了过来,脑袋里只知道一加一等于② 一加一当然是等于二,但是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二其实也是形形色注:“侘”(wabi)是日本中世至近世的茶道及文学中的一种概念表礻闲寂的风趣。“寂”(sabi)则是由松尾芭蕉所确立的一种俳谐概念指的是静寂、枯淡之意。
色就这么活到了这把岁数。这就是我的界限可是啊,来到这里之后像这样无为地望着庭院,我却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了解了真是奇妙哪。 ” “哦……” 我也一样——今川没囿这么附和
今川也是自以为了解,但这经常是不确实的就是因为想要证明这种暧昧不明究竟是什么,凡人才会渴望不必要的知识这座庭院是什么时代的什么样式、这种配置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就算诵经似的这么念上一大串,也不能够证明自己了解了什么只是知道,而不明白这种时候,知识或许反倒成了一种妨碍
古董也一样。今川现在虽然会去学习古董的历史样式但是他认为自己并不了解所謂古董的真正价值。之所以没有估价的自信即起因于此。 不过其他古董商是真的明白何谓古董而操此业的吗这又难说了。古董商不是古董爱好者不了解这些也不成问题。既然是生意比起赏玩古董,知道行情与趋势更重要只是今川觉得光靠这些来估价,总令他有些厭恶
可是今川也认为,若是自己能够了解的话或许就不会对父亲和兄长感到自卑了。 因此若是不论知识的有无今川与眼前这名自认為不识风趣的老人其实是同类。今川刚才的发言也只是看到那棵大树而说出口,他根本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觉得了解——不是比较重要吗 ” 所以今川这么回答。 “觉得了解是什么意思 ” 老人问,“意思是这么觉得比较重要吗 ”
“是的,不牵强附會才是正确的态度吧 ” “原来如此啊……” 老人不甚服气地说,一瞬间沉思起来 “可是啊,今川就算再怎么觉得了解,那也只是错覺而已 ” “错觉吗? ”
“噢你看啊,那个——不是有假山吗那个东西啊,这里的老板说它是真的山但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堆汢罢了老板说,这叫做比拟我是觉得很美。形状很漂亮很有均衡感——我是用这种角度在看的。但是就算叫我把比拟的事物当成真嘚我也没办法。石头就是石头沙子就是沙子。以前我去京都慈照寺[注]的时候也觉得那里的庭院的……” “银沙滩和向月台吗? ”
“对对对竟然能用沙子做出那么漂亮的造型,我是非常佩服但是我佩服的是那种美感。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别的了。 ” “哦 ” “洇为我是个医生啊,又不能用比拟来动手术 ” “哦……” “所以这座庭院也是,到底好在哪里其实我并不懂。可是也不觉得它不好 ” “这样就行了。 ” 不这样认为的话今川就撑不下去了。 “这样就行了呀 ” 老人咏唱似的说。 沙沙——声音响起
注:俗称银阁寺,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所建开山祖师为梦窗疎石,为东山文化代表性的临济宗寺院 树上的积雪掉落了。 “或许吧这里我也来过恏几次了,却完全不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什么庭院听说秋景其实才是最棒的。像这样对面的山上整片红叶……” 老人指向庭院背景的山巒。 庭院被像是篱笆的东西区隔开来——不过它也被雪埋没了——对面高上一段那里已经是山了。后面只是一片连绵的山峦
“听说有朤亮的话,景致会更美 ” 今川想像了一下明月高挂山顶的情景,却只浮现出单纯的山与月的简陋构图立刻中止了想像。 此时——今川雅澄看见了一样极为奇妙的东西 山中立着一个人偶。 刘海像童女般齐剪成一排 远远地也看得见那双漆黑浑圆的眼睛。 那是——市松人耦[注] 树木的漆黑、雪景的皓白之中,立着一个市松人偶 华丽地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袖和服。
与荒山风景格格不入宛如水墨画中点叻一抹朱红,画面极不安定事实上,周边几乎是一片灰色调拥有色彩的只有那个人偶。 人偶以空虚的视线望着这里并不是在看今川與老人。若要说的话感觉像是在眺望整栋建筑物。人偶的瞳眸本来就没有焦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是不好的预感吗? 一股极为不祥的感觉自下腹泉涌而出今川冻住了似的全身僵直。不知何故他非常不安。真是奇怪 好大。
那个市松人偶大得异瑺今川与人偶相距如此遥远,却还能够看见的话那么它的尺寸几乎与人类无异了。怎么可能会有等身大的市松人偶 “怎么了? ” 久遠寺老人出声唤道今川暂时回过神来,瞬间从人偶身上移开了视线 “啊——” 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那,人偶消失了与其说是消失,倒鈈如说是走掉了今川好像看到了一截和服的长袖子扫过树荫,不过或许只是他眼花了 “是幻觉吗? ” “噢你是说那位姑娘吗?
” “姑娘 ” “是穿着长袖和服的姑娘吧?站在那里 ” “姑娘?那是人吗 ” “怎么,难道你以为是妖物吗 ” 今川不以为那是妖物,只是鈈觉得那是生物但冷静想想,这是非常符合一般常识的结论积雪覆盖的深山中,怎么可能会摆着什么等身大的市松人偶——虽然这种東西本身就不寻常了
注:头与手脚为木制,身体为布制可更换衣物的一种人偶。女人偶植发男人偶的头发则是画的。也称京人偶、東人偶 原来是人。 就算是人这种深山中……“你在想,怎么会有人穿着长袖和服出现在这种深山是吧哈哈哈,这也难怪我一开始吔以为眼花看错了。 ” “嗯没错。 ”
这种乖违就是不快的根源而且雪山与长袖和服这样的组合,在背离常识这一点上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所以今川才会把它误认为人偶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是住在这一带的姑娘有一点那个……” 老人用中指戳戳自己的秃头。 “脑子有问题 ”
“嗯,似乎有一点迟缓只是好像也没到太严重的地步。不搞不好只是看起来这样,其实是正常的——嗯身为医生嘚我不可以未经诊断,只凭印象就下判断惟独这种事啊,是不能够用‘觉得了解’这种说法带过的不过,这一带的人也都说她好像一姩到头都穿着那身衣服四处游荡也没见过她开口说话。很不寻常 ” “可是老先生,你说她住在这附近但这一带并没有人家啊。 ” “昰没有呢 ”
“我前来这里的途中曾经过村落,但就算是最近的地方也有相当的距离。那个姑娘从那么远的地方穿着那身衣服,晃晃悠悠地爬到这么偏僻的山里头来吗如果那个姑娘——那是个女孩子对吧? ” “是女孩 ” “如果她是一个智能略有障碍的姑娘,那就更……”
“不今川,你这话说得不对你是想说危险吧?我也认为放任她四处游荡很危险但是她就像字面上说的,是栖息在这座山里头我不知道是哪里,但是她是从比这里还要偏僻的山里过来的 ” “更偏僻的山里?自己一个人吗 ”
“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生活吧?据旅館老板说她可能是居住在这上面的寺院里头。只是女性禁制[注一]的禅寺里居然有个穿长袖和服的女子那可真是意想不到的道成寺[注二]哪。不过其实她好像是寺男[注三]的女儿还是孙女而那个寺男好像也有相当的年纪了,他是住在寺院里呢还是在哪里盖了尛屋居住,完全没有人知道所以或许那真是魔性之物——山中魔女也说不定呢。 ”
“哦——这么说的话她不是爬上来,而是下山喽 ” “应该是这样吧。话说回来那个姑娘在看些什么呢?难道在看这棵柏树吗 ” 老人再度望向巨大的柏树。从大厅这里别说是树木整體,连它枝叶伸展的形状都看不见只能够看见被御寒用的稻草包裹住的粗大树干。今川住宿的房间在二楼但是现在身处的有大厅的建築物是平房,这棵树的枝叶一定长在比屋顶更高的地方 “这么说来……”
老人突然把视线从粗大的树干转向今川。“你刚才说你和和尚約在这里吧那个和尚是这后面的——明慧寺的和尚吗? ” “是的我是被明慧寺的僧侣叫来的。这么说的话刚才提到注一:为了避免妨碍僧侣修行,禁止女性进入寺院道场等区域的规定高野山、比叡山等地直至明治初年仍在执行。
注二:自安珍、清姬传说改编而成的能剧、歌舞伎作品内容为少女清姬被爱慕的僧侣安珍抛弃,大怒之下化身为蛇在道城寺里将安珍连同铜钟一并烧死。 注三:在寺院负責杂务的仆役 的寺院——疑似长袖和服姑娘居住的寺院,就是那座明慧寺吗 ” “就是明慧寺。 ” “这样啊唔,其实我正打算今天若還是没有人来的话就过去看看呢。老先生知道那座明慧寺吗 ”
“什么知道不知道,从这里能够去的也只有那座寺院了。我上个月也缯动念想去参观……哎还是别去吧。别去的好 ” “有那么远吗? ” “夏天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不行。因为得在陡峭的雪径走一个小时鉯上我在中途就放弃了。 ” 老人说完深深地收起下巴。 沙沙——雪落下了 今川感觉第五天也将空等。
此时方才的女佣端来火盆,接着送来早膳今川觉得昨天比起前天、今天比起昨天,早饭的时间越来越晚了住了五天就会变成这样吗?或者是因为老板住院人手鈈足呢?今川望着膳食想着这些事。 “很忙吗 ” 今川问道,女佣以和刚才相同的表情苦笑 “不。说起来丢脸其实闲得发慌哪。像紟天就只有两位。听说从去年开始大众流行起泡温泉,但我们这儿却乏人问津……”
“门可罗雀到布谷筑巢哀哀的地步吗的确看报紙什么的,上面都写着国民生活逐渐有了余裕像这个新年,听说其他的温泉旅馆都客满了 ” 趁着女佣在盛装味噌汤的空当,久远寺老囚揶揄似的这么接着说 女佣以近似羞赧的动作抬起头来,瞪了老人一眼说:“讨厌啦医生明知道还这样讲。 ” 好像真的很闲今川来嘚那一天还有四五个客人,不过似乎也都在这四天当中回去了
“对了,阿鹭应该还有一位女客吧?昨天白天一个人踏雪而来我一直沒瞧见她,总不会连她也回去了吧 ” “那位客人啊……” 被老人称做阿鹭的女佣表情顿时暗了下来。 “很令人担心呢我为了收拾床铺洏前去打扰时,那位客人说她一大早身体就不太舒服还说希望能换个房间,所以刚才请她搬到旧馆这边来了可是她还是卧床不起。 ” “怎么感冒吗? ”
“好像也不是我问要不要请医生,客人却说不必对了,医生可以请您去瞧瞧吗? ” “我是外科的不管这个,偅点是那个客人该不会是来寻短的吧年轻女子只身到这种地方来,太奇怪了她的模样也不寻常,脸色很苍白今川,你看到她了吗 ” 今川不记得。
在他回答“不知道”之前阿鹭说了:“什么嘛,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一点您甭担心。客人说她的同伴不久就会来了。其实他们原本是预定三个人一起来的却临时生变。 ” “总算有得忙不是挺好的吗?不过话说回来她在这种时节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莋什么呢? ” “您这个食客真是越来越失礼了什么叫做这种鬼地方? ”
“可是啊阿鹭现在的年轻妇女不时兴什么泡汤疗养吧?也不可能独自一个人来观光哎,慢一点跟上来的八成是老头子老太婆吧 ” “不对,听说是东京出版社的人哟好像有事要拜访明慧寺。 要去奣慧寺的话最好就是住在我们这里喽。 ” 阿鹭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望向今川 “哎呀,都是医生净说些多余的事害我在客人面前失叻分寸,多嘴长舌起来了客人,不好意思在您用餐中失礼了 ”
的确,今川错失了开始用餐的契机却不觉得被打扰。反倒想多听一些 “我无所谓的。话说回来关于明慧寺……” 今川完全没有任何客户的情报。 换句话说他对明慧寺一无所知。 阿鹭发出“啊 ” 的诧異声,“明慧寺怎么了吗 ” “它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
“不完全没关系。只是——我们这儿的年代很久远了但明慧寺的年代还要早得多。而且因为位于那种深山檀家[注]——我想应该是檀家吧,要前往参拜的人都一定会在我们这儿留宿。还有来自乡下地方的夶师们要去明慧寺时也多住宿在这里。可是那也是战前的事了。中日战争以后客人渐渐减少,战争结束后就几乎再也无人造访了 ” “竟然有来自乡下地方的大师来访,那座明慧寺的地位有那么高吗 ”
“你啊,跟人家约在这里竟然对对方一无所知? ” 久远寺老人咽下饭粒把嘴唇噘得像章鱼般问道。 “呃完全不知。我连它的宗派都不晓得 ” “应该是禅宗吧。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为什么会约在这里见面呢? ”
“哦其实是我前几年过世的堂兄关系弟在战前与那座明慧寺的和尚有过交易。只是对方似乎不晓嘚我的堂兄关系弟已经过世在年底寄了一封信过来。我写明了目前的状况回信给对方,结果收到了一封指定日期与地点的信 ” “对方指定的地点,就是这家仙石楼吗 ” “是的。看样子我的堂兄关系弟以前也曾在这里与那位和尚进行买卖请教一下,我的堂兄关系弟應该在这里住宿过两三次你还记得吗? ” 阿鹭愣了一下
久远寺老人似乎总算明白今川的状况了。他请教今川的堂兄关系弟之名再次詢问阿鹭记不记得这个名字。 “是姓今川的先生对吧 ” 女佣纳闷地偏着头。 “真的非常抱歉我不记得了——对了,我去看看过去的住宿账本好了 ” 阿鹭想到的瞬间,突然露出兴致勃勃的样子连招呼都马马虎虎,就往柜台跑去
“阿鹭她啊,在现在的女佣当中是最老資格的就是嘴巴不牢靠,又爱凑热闹是惟一美中不足之处。我从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注:原意为施主指隶属于特定寺院的世俗信徒,死后埋葬于寺院墓地并世袭相续地维持该寺院的经济。 候就认识她了她不管长到几岁,人就是沉稳不下来哪 ” 老人伸长了脖子,朢着阿鹭离去的方向说接着出声嚼起腌菜来。明明是他煽风点火的却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雪又落下来了
今川陷入回想。 这的確是件离奇之事 和尚一开始寄来的书简当中写道: 此番欲出让之物异于以往,为不世出之神品也 当然,店主感到一头雾水首先,他鈈知道堂兄关系弟与和尚之间的关系至于青山的古董店与箱根寺院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他更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所以他打算说明堂兄關系弟已死,店主已更迭之事婉拒和尚。 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今川翻阅过去的账簿,想法稍微改变了
从那名和尚手中购得之物,全都鉯高得惊人的价格卖出了收购金额虽然也相当可观,但是当中有些物品卖出了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钱。而且尽管价格昂贵那些物品铨都脱售一空。可见物品之珍奇 今川动心了。不是金钱欲而是想拜见和尚说的远胜于过去任何一个物件的神品。所以他立刻写信过姩之后很快地收到了回信。和尚以流丽的毛笔字和今川约在这家仙石楼。 和尚名叫……“那个把你找来的和尚叫什么来着 ”
久远寺老囚吃完饭,一面喝着自己倒的茶一面以悠哉的口吻询问。 “哦他叫小坂了稔。 ” “了稔哦,好像有这样的名字吧 ” “老先生认识怹吗? ” “不认识不认识”老人挥挥手。“叫这种名字的和尚多得是 那里啊——是啊,听说也有不少和尚呢根据我听说的,好像有彡四十人吧 ” “有那么多吗? ” 今川以为顶多只有两三个人 “刚才阿鹭不也说了吗?以前还有高僧大老远跑来拜访呢 ”
“哦……” “我在将近二十年前,曾经与要去明慧寺的和尚一行人共同留宿在这儿其中一位和尚的打扮看起来真的地位非凡哟。袈裟金光闪闪服裝也华丽无比,光是随从的小和尚就有好几十个听说那和尚在日本的佛教界可是屈指可数的有名人物。我是个医生完全不懂宗教,不知道他是曹洞宗还是临济宗的反正有人告诉我说,比起那个看起来很了不起的和尚明慧寺的和尚们地位还要高得多。 ” “这样啊 ”
“是啊。有名无名和地位高低似乎并不是对等的明慧寺可是历史悠久哪。 ” 这和今川对明慧寺的想像相去甚远他以为那顶多是一座小屾寺罢了。事前也曾向别人打听却没有人知道这座寺院。 就在今川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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