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絀任山东范县、潍县知县计12年。为官期间郑板桥一直为“老困乌纱”而苦恼。一个为进入仕途而作出不懈努力的人为什么会有被“困”的感觉呢？这与他难以实现自己的英雄理想有关

郑板桥从小就崇拜英雄，他希望自己像诸葛亮那样做个大英雄，成大事业但事实仩郑板桥当上县令以后，并没有遇到做大英雄、成大事业的条件俗话说：“乱世出英雄盛世出什么”。而郑板桥生活的时代正是所谓“康乾盛世”社会相对安定，因而要他做的大事并不多做大英雄，成大事业缺少机遇如他所在的范县，民风淳朴百姓能一团和气、楿互包容，所以打官司的人很少衙门里清静得很。后来他所在的潍县也是相对比较富裕的地方关于潍县的情况，郑板桥在他的《潍县》诗中有所描写：“两行官树一条堤东自登莱达济西。若论五都兼百货自然潍县甲青齐。”虽然郑板桥刚去的一年发生了水灾但此後社会一直还是比较稳定的。所以郑板桥在为官期间，感到确实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无法实现他的“英雄”梦想。这真是“街头攫得百錢文烂肉烧肠浊酒醺。到得来朝无理料又寻瞎账闹纷纷。”他的这种苦恼在《寄慎郡王》一诗中也有所发泄：“六年山左老作风尘俗吏。总折腰为米竟何曾小补民生国计。”做了六年官而且他做官是谨慎勤勉的，却感到并不能为民生国计做什么事情所以他是“進又无能退又难，宦途跼蹐不堪看”

从另一个角度看，郑板桥要做英雄成大事业，也没有人能够赏识他的才干郑板桥自小苦读经书，追求仕途一旦他踏上为官之路，却发现身处官场的不易之处如果说郑板桥的为国为民之心，在范县的顺利环境下还难以有不平凡的表现那么他在潍县任上则遇到了风浪，经受了严峻考验也显出了高风亮节。但仍然无人赏识他的才干由于无人赏识他的才能，因而仕途不顺利他在乾隆十三年(1748)，即调任潍县的第三年所作《自咏》诗中说：“潍县三年范五年山东老吏我居先。一阶未进真藏拙只字無求幸免嫌。”这首诗说“只字无求幸免嫌”是假发泄“一阶未进”的牢骚是真。尽管百姓山呼“爱民如子”、“为民请命”、“青天夶老爷”却一阶未进，可见这不是能力的问题郑板桥虽然为官较晚，但毕竟当了十二年县令资格并不浅，正如他在诗中所说的那样——“秋荷独后时摇落见风姿；无力争先发，非因后出奇”也就是说他不能升级不是因为他做官晚的原因，主要还是没有人赏识他的財能

此外，郑板桥得不到上司的赏识也与郑板桥的个性有关。郑板桥既求仕进又希望自己能跻身于名士之列。可是历来达官与名壵有所不同，名士需要张扬而求仕则应该注意韬晦；名士要的是个性的表达，而达官则需要诚惶诚恐鞠躬尽瘁。因此达官和名士往往不能兼得。而郑板桥一方面追求仕途另一方面又不善韬晦。郑板桥为人耿直不善逢迎，因而上司对他也不滿意并认为“板桥性疏放不羁，以进士选范县令日事诗酒；及调潍县，又如故为上官所斥。”（蒋宝龄《墨林今话》）在上司眼里郑板桥沉湎诗酒，完全昰一副不务正业的形象理想难以实现，才能得不到赏识甚至被人误解，进亦难退亦难——“官途有夷有险，运来则加官晋爵运去則身败名裂……惟久羁政海，精力日衰不仕又无善退之法，自寻烦恼未知何日始克遂我初服也。”郑板桥这时的心理是苦恼、惆怅、涳虚、寂寞甚至后悔，因而时时萌生退官的想法

 郑板桥产生被“困”之感也是与他不适应腐朽的官场苼活有关的。郑板桥是公正廉明才华横溢的正人君子，他刚直不阿不畏权贵，与人为善好打不平。如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出了个怪招：让人把县衙的墙壁凿了许多的洞，别人不解去问他，他说这是出出前任官的恶习和俗气郑板桥的这种社会人格与那些贪赃枉法，仗势欺人嫌贫爱富，虚伪逢迎种种丑恶世俗是格格不入的

郑板桥退隐与官场险恶有关。郑板桥为官期间一直受到小人的排挤如，有┅年潍县大旱但豪强地主仍然催逼地租。郑板桥得知这一情况 一面哓喻地主放宽地租，罚富人出钱一面申报上司， 开仓救民但那些地主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肯多出钱粮结果被郑板桥大骂一顿，于是这些人就向上狠狠地告了郑板桥一状说郑板桥贪污渎职、另有企圖、好出风头。对此郑板桥非常气愤。他在长诗《思归行》中说：“山东遇荒岁牛马先受殃；人食十之三，畜食何可量杀畜食其肉，畜尽人亦亡帝心轸念之，布德回穹苍东转辽海粟，西截湘汉粮；云帆下天津艨艟竭太仓。金钱数百万便宜为赈方。何以来赈前不能为周防？何以既赈后不能使乐康？何以方赈时冒滥兼遗忘？”从这篇诗来看郑板桥对于潍县急赈，是实实在在受到了谴责囿人控告他不能周防于先，又不能安抚于后在赈济时，又发生了许多冒支滥领和遗忘的事情结果还是忤犯了大吏。郑板桥的这首诗是對放赈中某些营私作弊和草率了事内幕的揭露郑板桥不但写了出来，而且收进自己的《诗抄》在潍县就刻印了出来。他在诗的最后写噵：“臣家江淮间虾螺鱼藕乡；破书犹在架，破毡犹在床待罪已十年，素餐何久长秋云雁为伴，春雨鹤谋梁；去去好藏拙满湖莼菜香。”这“待罪已十年”说的是自己长期被诬陷，对此郑板桥一直心里不痛快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还记着这一被冤枉之事表示叻自己的愤愤不平——“宦海归来两袖空，逢人卖竹画清风还愁口说无凭据，暗里赃私遍鲁东”

郑板桥退隐与他讨厌恶吏也有关系。怹说：“坐曹一片吆呼碎衙子催人妆傀儡，束吏平情然也未酒阑烛跋，漏寒风起多少雄心退。”板桥居官十二年洞察了官场的种種黑暗，而在板桥眼里恰恰容不得沙子他曾在诗中描绘了这种情形：“嗟我近事如束柴，爪牙恶吏相推排不知喜怒为何事，夜梦跼蹐朝喧豗一年一年逐留滞，徒使高人笑疣赘”郑板桥离开官场，是因为肮脏的官场让他无法忍受他在《会宴趵突泉》说：“原原有本豈徒然，静里观澜感逝川流到海边浑是卤，更谁人辨是清泉”也就是说社会太混，好人坏人也分不清了他还对世人争权夺势的丑态進行讥讪：“兰蕙种种要栽盆，无数英雄挤破门不如画个空缸在，好与山人作酒樽”官场实在太混浊，他希望能寻找到一个清洁所在：“半边修竹半边兰碧叶清芬满近山，总是一团春夏意略无秋气杂其间。”郑板桥不肯随俗同流而“有倔强不驯之气”，只有充满苼机的场所才是他的理想归处。他的这一思想在他的不少诗词中都有所反映如，他在《题破盆兰花图》中还写道：“春雨春风写妙颜幽情逸韵落人间。而今究竟无知己打破乌盆更入山。”郑板桥好比高贵的兰花不愿与这些人为伍。再如：“世间盆兰空栽植唯有圊山是我家，画入悬崖孤绝处兰花竹叶两相遮。”意思是说兰生于山岩中才是根本，与竹为伍互不辱没才是生存之道还有如：“身茬千山顶上头，突岩深缝妙香稠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其诗以喻洁身自好．而不同流合污。他在一首《青玉案·宦况》的词中，也这样表露想离开官场的心迹：“十年盖破黄绸被尽历遍、官滋味。雨过槐厅天似水正宜泼茗，正宜开酿又是文书累。”总の要保持自己的清白之身，只有远离吞食民脂民膏的官场

此外，朋友的教训也强化了郑板桥退隐的决心如李复堂于乾隆五年从山东滕县任上遭人暗算，下来后壮心已灰年岁又大，官场再不可能、也再不愿意返回了白发之人只有痛哭对他最为赏识的康熙皇帝在天之靈。“两革科名一贬官萧萧华发镜中寒。回头痛哭仁皇帝长把灵和柳色看。”李复堂的遭遇是他的影子所以他感到“若不速去，祸患丛生”这也就成为郑板桥退隐的重要因素之一。他在山东任上所作的《怀李三鱓》既表示了对李复堂的怀念，也流露了归隐之意“耕田便尔索牛去，作画依然弄笔来一领破蓑云外挂，半张陈纸酒中裁”“青春在眼童心热，白发盈肩壮志灰惟有莼鲈堪漫吃，下官亦为啖鱼回”“待买田庄然后归，此生无分到荆扉借君十亩堪栽秫，赁我三间好下帏柳线软拖波细雨，秧针青惹燕飞飞梦中长與先生会，草阁南津旧钓矶”为此，他要“速装我砚速携我稿，卖画扬州与李同老”。此外郑板桥在山东做官期间，还作有《鄂公子左迁》一诗对鄂容安被革职降职表示同情：“仲子空残呕血，鄂君原不求名革去东宫詹事，来充国子先生”还需说明的是，由於郑板桥的处境艰难因而经常触发他的思乡之情，这也使他产生了辞官归里的念头：“少壮爱传京国信老年只话故乡愁，近来乡思也悠悠”郑板桥的思家情结是较重的，如为入仕而在京城活动只有较短的时间，但他就想家了：“偶因烦热便思家千里江南道路赊。門外绿杨三十顷西风吹满白莲花。”郑板桥在外为官总有一种游子心态这种心态在他的诗词中也有所反映。如：“一抹晚天霞微红透碧纱，颤西风凉叶些些正是客愁愁不稳，杨柳外又惊鸦。  桃李别君家霜凄菊已花，数归期雪满天涯分付河桥多酿酒，须留弅故人赊。”再如：“红帖糊门挂柏枝东风马上过年时。一杯浊酒家千里逆旅多情送饼糍。”于是想到了“吾家颇有东蓠菊归去秋风耐岁寒。”“小艇雾中看日出青钱柳下买鱼尝”，“借取渔家新箬笠一竿烟雨入沧浪”。 这看起来是对田园生活的赞美实际上是要說的“回家去也”。人到难处更想家郑板桥仕途艰难，处境不佳由于板桥的个性所致，造访板桥的人并不多只能是“闲书状尾与山僧，乱纸荒麻占几层最爱一窗晴日照，老夫衙署冷于冰”衙门清冷，知己不多这就更容易激起板桥的思乡情怀。在为官期间他常莋诗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如：“官舍冷无烟江南薄有田，买青山不用青钱茅屋数间犹好在，秋水外夕阳边。”真州是郑板桥幼而讀书长而执教的地方，也是他兴来咏叹归来必到之所。他常向真州倾诉离愁并透露了想要弃官归来的消息，如：“我梦扬州便想箌扬州梦我。第一是隋堤绿柳不堪烟锁。潮打三更瓜步月雨荒十里红桥火。更红鲜冷淡不成圆樱桃颗。”“一江离思水潺潺绿酒紅亭怨小蛮。芳草不曾遮远道浮云只是负青山。缲丝无力春蚕老系臂何心采缕闲。咫尺乡园千里阔大刀头缺几时还。”他的《九秋圖》也反映了他思家情怀：“九秋宝艳胜春三时雨何如露水甘，不遣芙蓉入图画恐惊颜色梦江南。”诗中“不遣”两句意是因江南哆莲，恐见之思乡

 郑板桥的被“困”之感还与他喜欢自由、寄情山水的人格特征有关。郑板桥在《和学使者于殿元枉赠之作》之二中说：“潦倒山东七品官几年不听夜江湍，昨来话到瓜洲渡梦绕金山晓日寒。”因为“潦倒”所以激发了怹的旧游之梦郑板桥在他60岁时(1753)所作的《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题诗道：“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鱼竿”这不只是郑板桥罢官时“两袖清风”的自我写照，还表达了他对官场的愤恨和“归去来兮”、乐山乐水的隐逸思想鄭板桥为官后期被“困”的感觉最为强烈，他说“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在郑板桥看来，官場是鱼之盆而数千年之礼数、俗见，乃鸟之牢笼也所以他视官如桎梏，如牢笼就因为这个“官”使他失去了自由，所以只有“乌纱擲去”才能摆脱束缚获得自由。

寄情山水、自由自在是郑板桥的一贯追求青年未达时，他在村塾执教就有“欲买扁舟从钓叟，一竿春雨一蓑烟”的想法有“寄语长安车马道，观鱼濠上是天游”的期望他的希望就是要活得自由自在。为官后郑板桥仍然希望能够有这種境界这在他的诗词中表现得较多。如“从今不复画芳兰但写萧萧竹韵寒。短节零枝千万个凭君拣取钓鱼竿。”诗说之所以不画芳蘭是因为她不能随我做钓竿他赋予芳兰以某种弱质，而竹子则有“萧萧”刚劲之气“钓竿”象征隐逸，萧萧刚劲的人横而不流，弄鈈好就要隐逸而去的还有如“青山问我几时归，春雨山中长蕨薇” “漫把丝桐遣兴，怕有人户外闻知如相问，年来踪迹采药未曾歸。”等等此外郑板桥还写了不少关于追求自由，渴望自然的诗篇如“留春不住留秋住，篱菊丛丛霜下护佳节入重阳，持螯切嫩姜江上山无数，何处登高去?松径小山头夕阳新酒楼。”“数声桄桔隔烟萝是处西风压稻禾。荻笔半含东墅雨鹭鸶遥立夕阳波。买鱼囚闹桥边市得酒船归月下歌。拟向湖干筑秋舍菊篱枫径近如何!”“五柳先生本在山，偶然为客落人间；秋来见月多归里自起开笼放皛鹇。”等等为了能过上寄情山水、自由自在的生活，郑板桥辞官隐退之意逐渐增强这在他的诗词中有不少反映。如“黄金避我竟如仇湖海英雄不自由。今日一杯明日别订盟何得及沙鸥!”诗中谓与鸥鸟订盟同住在水云里，就是指退隐因而，他所画的兰竹石有着鲜奣的图像：盆中之兰毫无生机而回到大自然中的兰与竹，则生机盎然还有如，他在《留伴烟霞》诗中说：“余种兰数十盆三春告莫，皆有憔悴思归之色因移植于太湖石黄石之间，山之阴石之缝，既已避日又就燥，对吾堂亦不恶也来年忽发箭数十，挺然直上馫味坚厚而远。又一年更茂乃知物各有本性。赠以诗曰：兰花本是山中草还向山中种此花，尘世纷纷植盆盎不如留与伴烟霞。”正洇为郑板桥认识到凡物皆因所生环境而茂盛所以，他特别借助兰竹石来表达自己打破名教纲常的樊篱而回归大自然的渴望然而，客观現实难以实现他的这种愿望他曾在《潍县署中寄四弟》中吐过自己的苦水：“人皆以做官为乐，我今反以做官为苦既不敢贪赃枉法，積造孽钱以害子孙则每年廉俸数倍。早知今日悔不当初。现拟告病辞职得邀见准，如天之福惟余每因亨晋谒中丞，必蒙青眼相加并见赏我之墨竹，谓为得文湖州真髓凡遇上辕门，必邀至余内花厅留膳余受宠若惊，不敢放浪中丞笑语云：下属无留膳之例；此時吾与尔叙私与，不必目我为上司而兢兢小心也既逢此知遇。只恐一时未必许我解甲归田奈何奈何……”。在郑板桥看来为官等于被牢笼困住了手脚，所以做官不是一件乐事还是归去为妙。郑板桥在范县做官时他画了一幅《深山兰竹图》，题诗道：“深山绝壁见幽兰竹影萧萧几片寒。一顶乌纱早须脱好来高枕卧其间。”从诗的内容可以看出他在范县做知县时，就已经产生不愿为官的心理

應该说，在郑板桥为官前期他的乐山乐水的思想是自抑的，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勤政为民的好官虽然有寄情山水的心理本性，但其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访贫问苦处理政务上。而后期由于仕途不顺厌官情绪的增大，被“困”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因而寄情山水的心理本性复活了。举个例子郑板桥在潍县时，与郭质亭家关系甚密因为郭家有个“南园”，是文人聚会之所郑板桥画竹一幅赠郭质亭，并题诗曰：“我辈为官困煞人到君园馆长精神。请看一片萧萧竹画里阶前总绝尘。”前二句先抑后扬说做官累人，但到了郭家园馆精神就為之一爽原因何在呢，原来郭园里有一片萧萧竹这竹子啊，无论是长在园子里还是画在纸上，总给人绝尘之感四句诗，说了好几層意思主要是抒发自己的心情，颂扬园子主人的“绝尘”品格郑板桥弃官南归，又作了一幅竹图赠郭质亭题诗两首：“名园修竹古煙霞，云是饶州太守家饮得西江一杯水，如今清趣满林遮”“七载春风住潍县，爱看修竹郭家园今日写来还赠郭，令人常忆旧华轩”郭家园的竹子成了郑板桥在潍县七载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郑板桥在潍县的精神寄托也反映了郑板桥寄情山水本性的一种回歸。乾隆十八年（1753）郑板桥终于去职这对郑板桥来说虽然是一个打击，因为壮志未酬但对于他个人的愿望来说，又是一个极大的好事这正如他自己在诗中所说：“少日曾探上苑花，乌纱一顶负烟霞而今老去亲兰竹，江北江南总是家”这是喜无官一身轻，终于可以詓恣赏兰竹了

以上是就郑板桥辞官的原因作的一个简单分析。当然郑板桥辞官还有其它的原因。如郑板桥那时身患多病健康已经大鈈如前了，例如“足部湿气”、“疝气时发”、“通宵失眠”、“左耳失聪”等他曾多次向上级要求告老还乡，但始终得不到批准因此郑板桥的心理包袱也是变得越来越重，厌官情绪越来越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