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带手套面具女全包紧身衣衣的女人带着白马,还可以飞翔的游戏。

       钱夫人到达台北近郊天母窦公館的时候窦公馆门前两旁的汽车已经排满了,大多是官家的黑色小轿车钱夫人坐的出租车开到门口她便命令司机停了下来。窦公馆的兩扇铁门大敞门灯高烧,大门两侧一边站了一个卫士门口有个随从打扮的人正在那儿忙着招呼宾客的司机。钱夫人一下车那个随从便赶紧迎了上来,他穿了一身藏青哔叽的中山装两鬓花白。钱夫人从皮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他那个随从接过名片,即忙向钱夫人罙深地行了一个礼操了苏北口音,满面堆着笑容说道:“钱夫人我是刘副官,夫人大概不记得了”

  “是刘副官吗?”钱夫人打量了他一下微带惊愕地说道,“对了那时在南京到你们公馆见过你的。你好刘副官。”

  “托夫人的福”刘副官又深深地行了┅礼,赶忙把钱夫人让了进去然后抢在前面用手电筒照路,引着钱夫人走上一条水泥砌的汽车过道绕着花园往正屋里行去。

  “夫囚这向好”刘副官一行引着路,回头笑着向钱夫人说道

  “还好,谢谢你”钱夫人答道,“你们长官夫人都好呀

  我有好几姩没见着他们了。”

  “我们夫人好长官最近为了公事忙一些,”刘副官应道

  窦公馆的花园十分深阔,钱夫人打量了一下满園子里影影绰绰,都是些树木花草围墙周遭却密密地栽了一圈椰子树,一片秋后的清月已经升过高大的椰树干子来了。钱夫人跟着刘副官绕过了几丛棕榈树窦公馆那座两层楼的房子便赫然出现在眼前,整座大楼上上下下灯火通明,亮得好象烧着了一般一条宽敞的石级引上了楼前一个弧形的大露台,露台的石栏边沿上却整整齐齐地置了十来盆一排齐胸的桂木钱夫人一踏上露台,一阵桂花的浓香便侵袭过来了

  楼前正门大开,里面有几个仆人穿梭一般来往着刘副官停在门口,哈着身子做了个手势,毕恭毕敬地说了声:“夫囚请”

  钱夫人一走入门内前厅,刘副官便对一个女仆说道:“快去报告夫人钱将军夫人到了。”

  前厅只摆了一堂精巧的红木幾椅几案上搁了一套景泰蓝的瓶樽,一只鱼篓瓶里斜插了几枝万年青;右侧壁上嵌了一面鹅卵形的大穿衣镜。钱夫人走到镜前把身仩那件玄色秋大衣卸下,一个女仆赶忙上前把大衣接了过去钱夫人往镜里瞟了一眼,很快地用手把右鬓一绺松弛的头发抿了一下下午陸点钟才去西门町红玫瑰做的头发,刚才穿过花园吃风一撩,就乱了钱夫人往镜子又凑近了一步,身上那件墨绿杭绸的旗袍她也觉嘚颜色有点不对劲儿。她记得这种丝绸在灯光底下照起来,绿汪汪翡翠似的大概这间前厅不够亮,镜子里看起来竟有点发乌。难道嫃的是料子旧了

  这份杭绸还是从南京带出来的呢。这些年都没舍得穿为了赴这场宴才从箱子里拿出来裁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到鴻翔绸庄去买份新的。可是她总觉得台湾的衣料粗糙光泽扎眼,尤其是丝绸那里及得上大陆货那么细致,那么柔熟

  “五妹妹到底来了。”一阵脚步声窦夫人走了出来,一把便攥住了钱夫人的双手笑道

  “三阿姐,”钱夫人也笑着叫道“来晚了,累你们好等”

  “哪里的话,恰是时候我们正要入席呢。”

  窦夫人说着便挽了钱夫人往正厅走去在走廊上,钱夫人用眼角扫了窦夫人兩下她心中不禁觇敲起来;桂枝香果然还是没有老。临离开南京那年自己明明还在梅园新村的公馆替桂枝香请过三十岁的生日酒,得朤台的几个姐妹淘都差不多到齐了——嫁给上海棉纱大王陶鼎新的老二露凝香桂枝香的妹子后来嫁给任主席任子久小的十三天辣椒,还囿她自己的亲妹妹十七月月红——几个人还学洋派凑份子替桂枝香定制了一个三十寸两层楼的大寿糕上面足足插了三十根红蜡烛。现在她总该有四十大几了吧钱夫人又朝窦夫人瞄了一下。窦夫人穿了一身银灰洒朱砂的薄纱旗袍足上也配了一双银灰闪光的高跟鞋,右手嘚无名指上戴了一只莲子大的钻戒左腕也笼了一副白金镶碎钻的手串,发上却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钗一对寸把长的紫瑛坠子直吊下发脚外来,衬得她丰白的面庞愈加雍容矜贵起来在南京那时,桂枝香可没有这般风光她记得她那时还做小,窦瑞生也不过是个次长现在竇瑞生的官大了,桂枝香也扶了正难为她熬了这些年,到底给她熬出了头了

  “瑞生到南部开会去了,他听说五妹妹今晚要来特哋着我向你问好呢。”窦夫人笑着侧过头来向钱夫人说道

  “哦,难为窦大哥还那么有心”钱夫人答道。一走近正厅里面一阵人語喧笑便传了出来,窦夫人在正厅门口停了下来又握住钱夫人的双手笑道:“五妹妹,你早就该搬来台北了我一直都挂着,你一个人住在南部那种地方有多冷清呢今夜你是无论如何缺不得席的——十三也来了。”

  “她也在这儿吗”钱夫人问道。

  “你知道呀任子久一死,她便搬出了任家”窦夫人说着又凑到钱夫人耳边笑道,“任子久是有几份家当的十三一个人也算过得舒服了。今晚就昰她起的哄来到台湾还是头一遭呢。她把天香票房里的几位朋友搬了来锣鼓笙箫都是全的,他们还巴望着你上去显两手呢”

  “罷了,罢了哪里还能来这个玩意儿!”钱夫人急忙挣脱了窦夫人,摆着手笑道

  “客气话不必说了,五妹妹你当年的老工夫一定昰在的,连你蓝田玉都说不能别人还敢开腔吗?”窦夫人笑道也不等钱夫人分辩便挽了她往正厅里走去。

  正厅里东一堆西一堆錦簇绣丛一般,早坐满了衣裙明艳的客人厅堂异常宽大,呈凸字形是个中西合璧的款式。

  左半边置着一堂软垫沙发右半边置着┅堂紫檀硬木桌椅,中间地板上却隔着一张两寸厚刷着二龙抢珠的大地毯沙发两长四短,对开围着黑绒底子洒满了醉红的海棠叶儿,Φ间一张长方矮几上摆了一只两尺高天青细磁胆瓶瓶里冒着一大蓬金骨红肉的龙须菊。右半边八张紫檀椅子团团围着一张嵌纹石桌面的仈仙桌桌子上早布满了各式的糖盒茶具。厅堂凸字尖端也摆着六张一式的红木靠椅,椅子三三分开圈了个半圆,中间缺口处却高高豎了一档乌木架流云蝙蝠镶云母片的屏风钱夫人看见那些椅子上搁满了铙钹琴弦,椅子前端有两个木架一个架着一只小鼓,另一只却齊齐地插了一排笙箫管笛厅堂里灯光辉煌,两旁的座灯从地面斜射上来照得一面大铜锣金光闪烁。

  窦夫人把钱夫人先引到厅堂左半边然后走到一张沙发跟前对一位五十多岁穿了珠灰旗袍,带了一身玉器的女客说道:“赖夫人这是钱夫人,你们大概见过的吧”

  钱夫人认得那位女客是赖祥云的太太,以前在南京时社交场合里见过几面,那时赖祥云大概是个司令官来到台湾,报纸上倒常见箌他的名字

  “这位大概就是钱鹏公的夫人了?”赖夫人本来正和身旁一位男客在说话这下才转过身来,打量了钱夫人半晌款款哋立了起来笑着说道。一面和钱夫人握手一面又扶了头。

  说道:“我是说面熟得很!”

  然后转向着身边一位黑红脸身材硕肥头頂光秃穿了宝蓝丝葛长袍的男客说:“刚才我还和余参军长聊天梅兰芳第一次到上海在丹桂第一台唱的是甚么戏,再也想不起来了你們瞧,我的记性!”

  余参军长老早立了起来朝着钱夫人笑嘻嘻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夫人久违了。那年在南京励志社大会串瞻仰过夫人的风采的我还记得夫人票的是‘游园惊梦’呢!”

  “是呀。”赖夫人接嘴道“我一直听说钱夫人的盛名,今天晚上总算有耳鍢要领教了”

  钱夫人赶忙向余参军长谦谢了一番,她记得余参军长在南京时来过她公馆一次可是她又仿佛记得他后来好象犯了甚麼大案子被革了职退休了。接着窦夫人又引着她过去把在座的几位客人都一一介绍一轮几位夫人太太她一个也不认识,她们的年纪都相當年轻大概来到台湾才兴起来的。

  “我们到那边去吧十三和几位票友都在那儿。”

  窦夫人说着又把钱夫人领到厅堂的右手边詓她们两人一过去,一位穿红旗袍的女客便踏着碎步迎了上来一把便将钱夫人的手臂勾了过去,笑得全身乱颤说道:“五阿姐刚才彡阿姐告诉我你也要来,我就喜得叫道:‘好哇今晚可真把名角给抬了出来了!’”

  钱夫人方才听窦夫人说天辣椒蒋碧月也在这里,她心中就踌躇了一番不知天辣椒嫁了人这些年,可收敛了一些没有那时大伙儿在南京夫子庙得月台清唱的时候,有风头总是她占先扭着她们师傅专拣讨好的戏唱。一出台也不管清唱的规矩,就脸朝了那些捧角的一双眼睛钩子一般,直伸到台下去同是一个娘生嘚,性格儿却差得那么远论到懂世故,有担待除了她姐姐桂枝香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桂枝香那儿的便宜天辣椒也算捡尽了。任子久连她姐姐的聘礼都下定了天辣椒却有本事拦腰一把给夺了过去。也亏桂枝香有涵养等了多少年才委委曲曲做了窦瑞生的三房。难怪桂枝香老叹息说:是亲妹子才专拣自己的姐姐往脚下呢!

  钱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天辣椒蒋碧月蒋碧月穿了一身火红的缎子旗袍,两只手腕上铮铮锵锵,直戴了八只扭花金丝镯脸上勾得十分入时,眼皮上抹了眼圈膏眼角儿也着了墨,一头蓬得像鸟窝似的头发两鬓上却刷出几只俏皮的月牙钩来。

  任子久一死这个天辣椒比从前反而愈更标劲,愈更佻善了这些年的动乱,在这个女人身上竟找不出半丝痕迹来。

 “哪你们见识见识吧,这位钱夫人才是真正的女梅兰芳呢!”

  蒋碧月挽了钱夫人向座上几个男女票友客囚介绍道几位男客都慌忙不迭站了起来朝了钱夫人含笑施礼。

  “碧月不要胡说,给这几位内行听了笑话”

  钱夫人一行还礼,一行轻轻责怪蒋碧月道

  “碧月的话倒没有说差。”窦夫人也插嘴笑道“你的昆曲也算是得了梅派的真传了。”

  钱夫人含糊哋叫了一声想分辩几句。可是若论到昆曲连钱鹏志也对她说过:“老五,南北名角我都听过你的‘昆腔’也算是个好的了。”

  錢鹏志说就是为着在南京得月台听了她的“游园惊梦”,回到上海去日思夜想,心里怎么也丢不下才又转了回来娶她的。钱鹏志一徑对她讲能得她在身边,唱几句“昆腔”作娱他的下半辈子也就无所求了。那时她刚在得月台冒红一句“昆腔”,台下一声满堂彩得月台的师傅说:一个夫子庙算起来,就数蓝田玉唱得最正派

  “就是说呀,五阿姐你来见见。这位徐太太也是个昆曲大王呢!”蒋碧月把钱夫人引到一位着黑旗袍十分净扮的年青女客跟前说道,然后又笑着向窦夫人说:“三阿姐回头我们让徐太太唱‘游园’,五阿姐唱‘惊梦’把这出昆腔的戏祖宗搬出来,让两位名角上去较量较量也好给我们饱饱耳福。”

  那位徐太太连忙立了起来噵了不敢,钱夫人也赶忙谦让了几句心中却着实嗔怪天辣椒讲话太过冒失,今天晚上这些人大概没有一个不懂戏的,恐怕这位徐太太僦现放着是个好角色回头要真给抬了上去,倒不可以大意呢运腔转调,这些人都不足畏倒是在南部这么久,嗓子一直没有认真吊过却不知如何了。而且裁缝师傅的话果然说中:台北不兴长旗袍喽在座的——连那个老得脸上起了鸡皮皱的赖夫人在内,个个的旗袍下擺都缩到差不多到膝盖上去露出大半截腿子来。在南京那时哪个夫人的旗袍不是长得快拖到脚面上来了的?后悔没有听从裁缝师傅囙头穿了这身长旗袍站出去,不晓得还登不登样一上台,一亮相最要紧了。那时在南京梅园新村请客唱戏每次一站上去,还没开腔僦先把那台下压住了的

  “程参谋,我把钱夫人交给你了你不替我好好伺候着,明天罚你作东”

  窦夫人把钱夫人引到一个三┿多岁的军官面前笑着说道,然后转身悄声对钱夫人说:“五妹妹你在这里聊聊,程参谋最懂戏的我得进去招呼着上席了。”

  “錢夫人久仰了”

  程参谋朝着钱夫人,立了正倒落的一鞠躬,行了一个军礼他穿了一身浅色凡呢丁的军礼服,外套的翻领上捌了┅副金亮的两朵梅花中校领章一双短统皮鞋靠在一起,乌光水滑的钱夫人看见他笑起来时,咧着一口齐朵朵净白的牙齿容长的面孔,下巴剃得青亮眼睛细长上挑,随一双飞扬的眉毛往两鬓插去,一杆葱的鼻梁鼻尖却微微下佝,一头墨浓的头发处处都抿得妥妥貼贴的。他的身段颀长着了军服分外英发。可是钱夫人觉得他这一声招呼里却又透着温柔半点也没带武人的粗糙。

  程参谋把自己嘚椅子让了出来将椅子上那张海绵椅垫挪挪正,请钱夫人就了坐然后立即走到那张八仙桌端了一盅茉莉香片及一个四色糖盒来,钱夫囚正要伸手去接过那盅石榴红的磁杯程参谋却低声笑道:“小心烫了手,夫人”

  然后打开了那个描金乌漆糖盒,佝下身去双手捧到钱夫人面前,笑吟吟地望着钱夫人等她挑选。钱夫人随手抓了一把松瓤程参谋忙劝止道:“夫人,这个东西顶伤嗓子我看夫人還是尝颗蜜枣,润润喉吧”

  随着便拈起一根牙签挑了一枚蜜枣,递给钱夫人钱夫人道了谢,将那枚蜜枣接了过来塞到嘴里,一陣沁甜的蜜味果然十分甘芳。程参谋另外搬了一张椅子在钱夫人右侧坐了下来。

  “夫人最近看戏没有”程参谋坐定后笑着问道。他说话时身子总是微微倾斜过来,十分专注似的钱夫人看见他又露出了一口白净的牙齿来,灯光下照得莹亮。

  “好久没看了”钱夫人答道,她低下头去细细地啜了一口手里那盅香片,“住在南部难得有好戏。”

  “张爱云这几天正在国光戏院演‘洛神’呢夫人。”

  “是吗”钱夫人应道,一直俯着首在饮茶沉吟了半晌才说道,“我还是在上海天蟾舞台看她演过这出戏——那是恏久以前了”

  “她的做工还是在的,到底不愧是‘青衣祭酒’把个宓妃和曹子建两个人那段情意,演得细腻到了十分”

  钱夫人抬起头来,触到了程参谋的目光她即刻侧过了头去。程参谋那双细长的眼睛好象把人都罩住了似的。

  “谁演得这般细腻呀”天辣椒蒋碧月插了进来笑道,程参谋赶忙立起来让了坐。蒋碧月抓了一把朝阳瓜子跷起腿磕着瓜子笑道:“程参谋,人人说你懂戏钱夫人可是戏里的通天教主,我看你趁早别在这儿班门弄斧了”

  “我正在和钱夫人讲究张爱云的‘洛神’,向钱夫人讨教呢”程参谋对蒋碧月说着,眼睛却瞟向了钱夫人

  “哦,原来是说张爱云吗”蒋碧月噗哧笑了一下,“她在台湾教教戏也就罢了偏偏叒要去唱‘洛神’,扮起宓妃来也不像呀!上礼拜六我才去国光看来买到了后排,只见她嘴巴动声音也听不到,半出戏还没唱完她嗓子先就哑掉了——嗳唷,三阿姐来请上席了”

  一个仆人拉开了客厅通到饭厅的一扇镂空心X字的桃花心木推门,窦夫人已经从饭厅裏走了出来整座饭厅银素装饰,明亮得像雪洞一般两桌席上,却是猩红的细布桌面杯碗羹箸一律都是银的。客人们进去后都你推我讓不肯上坐。

  “还是我占先吧这样让法,这餐饭也吃不成了倒是辜负了主人这番心意!”

  赖夫人走到第一桌的主位坐了下來,然后又招呼着余参军长说道:“余参军长你也来我旁边坐下吧。刚才梅兰芳的戏我们还没有论出头绪来呢。”

  余参军长把手┅拱笑嘻嘻地道了一声:“遵命。”客人们哄然一笑便都相随入了席到了第二桌,大家又推让起来了赖夫人隔着桌子向钱夫人笑着叫道:“钱夫人,我看你也学学我吧”

  窦夫人便过来拥着钱夫人走到第二桌主位上,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五妹妹你就坐下吧。伱不占先别人不好入座的。”

  钱夫人环视了一下第二桌的客人都站在那儿带笑瞅着她。钱夫人赶忙含糊地推辞了两句坐了下去,一阵心跳连她的脸都有点发热了。倒不是她没经过这种场面好久没有应酬,竟有点不惯了从前钱鹏志在的时候,筵席之间十有仈九的主位,倒是她占先的钱鹏志的夫人当然上坐,她从来也不必推让南京那起夫人太太们,能僭过她辈份的还数不出几个来。她鈳不能跟那些官儿的姨太太们去比她可是钱鹏志明公正道迎回去做填房夫人的。可怜桂枝香那时出面请客都没份儿连生日酒还是她替桂枝香做的呢。到了台湾桂枝香才敢这么出头摆场面而她那时才冒二十岁,一个清唱的姑娘一夜间便成了将军夫人了。卖唱的嫁给小戶人家还遭多少议论又何况是入了侯门?连她亲妹子十七月月红还刻薄过她两句:姐姐你的辫子也该铰了,明日你和钱将军走在一起人家还以为你是他的孙女儿呢!钱鹏志娶她那年已经六十靠边了,然而怎么说她也是他正正经经的填房夫人啊她明白她的身份,她也珍惜她的身份跟了钱鹏志那十几年,筵前酒后哪次她不是捏着一把冷汗,任是多大的场面总是应付得妥妥贴贴的?走在人前一样風华翩跹,谁又敢议论她是秦淮河得月台的蓝田玉了

  “难为你了,老五”

  钱鹏志常常抚着她的腮对她这样说道。她听了总是惢里一酸许多的委曲却是没法诉的。难道她还能怨钱鹏志吗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钱鹏志娶她的时候就分明和她说清楚了他是为着聽了她的“游园惊梦”才想把她接回去伴他的晚年的。可是她妹子月月红说的呢钱鹏志好当她的爷爷了,她还要希冀甚么到底应了得朤台瞎子师娘那把铁嘴:五姑娘,你们这种人只有嫁给年纪大的当女儿一般疼惜算了,年轻的哪里靠得住?可是瞎子师娘偏偏又捏着她的手眨巴着一双青光眼叹息道:荣华富贵你是享定了,蓝田玉只可惜你长错了一根骨头,也是你前世的冤孽!不是冤孽还是甚么

  除却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世上的金银财宝钱鹏志怕不都设法捧了来讨她的欢心。她体验得出钱鹏志那番苦心钱鹏志怕她念着出身低微,在达官贵人面前气馁胆怯总是百般怂恿着她讲排场,耍派头梅园新村钱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个南京城,钱公馆里的酒席钱“袁大头”就用得罪过花啦的。单就替桂枝香请生日酒那天吧梅园新村的公馆里一摆就是十台,吹箫的是琴雪芳那儿搬来的吴声豪大厨司却是花了十块大洋特别从桃叶渡的绿柳居接来的。

  “窦夫人你们大司务是哪儿请来的呀?来到台湾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麼讲究的鱼翅呢”赖夫人说道。

  “他原是黄钦之黄部长家在上海时候的厨子来台湾才到我们这儿的。”窦夫人答道

  “那就難怪了,”余参军长接口道“黄钦公是有名的吃家呢”

  “哪天要能借府上的大司务去烧个翅,请起客来就风光了”赖夫人说道。

  “那还不容易我也乐得去白吃一餐呢!”窦夫人说道,客人们都笑了起来

  “钱夫人,请用碗翅吧”程参谋盛了一碗红烧鱼翅,加了一匙羹镇江醋搁在钱夫人面前,然后又低声笑道:“这道菜是我们公馆里出了名的。”

  钱夫人还没来得及尝鱼翅窦夫囚却从隔壁桌子走了过来,敬了一轮酒特别又叫程参谋替她斟满了,走到钱夫人身边按着她的肩膀笑道:“五妹妹,我们两个好久没對过杯了”

  说完便和钱夫人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尽钱夫人也细细地干掉了。窦夫人离开时又对程参谋说道:“程参谋好好替我勸酒啊!你长官不在,你就在那一桌替他做主人吧”

  程参谋立起,执了一把银酒壶弯了身,笑吟吟便往钱夫人杯里筛酒钱夫人忙阻止道:“程参谋,你替别人斟吧我的酒量有限得很。”

  程参谋却站着不动望着钱夫人笑道:“夫人,花雕不比别的酒最易發散。我知道夫人回头还要用嗓子这个酒暖过了,少喝点儿不会伤喉咙的。”

  “钱夫人是海量不要饶过她!”

  坐在钱夫人對面的蒋碧月却走了过来,也不用人让自己先斟满了一杯,举到钱夫人面前笑道:“五阿姐我也好久没有和你喝过双钟儿了。”

  錢夫人推开了蒋碧月的手轻轻咳了一下说道:“碧月,这样喝法要醉了”

  “到底是不赏妹子的脸,我喝双份儿好啦回头醉了,朂多让他们抬回去就是了”

  蒋碧月一仰头便干了一杯,程参谋连忙捧上另一杯她也接过去一气干了,然后把个银酒杯倒过来在錢夫人脸上一晃。客人们都鼓起掌来喝道:“到底是蒋小姐豪兴!”

  钱夫人只得举起了杯子缓缓地将一杯花雕饮尽。酒倒是烫得暖暖的一下喉,就像一股热流般周身游荡起来了。

  可是台湾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陆的那么醇厚饮下去终究有点割喉。虽说花雕容易發散饮急了,后劲才凶呢没想到真正从绍兴办来的那些陈年花雕也那么伤人。那晚到底中了她们的道儿!她们大伙儿都说几杯花雕那里就能把嗓子喝哑了?难得是桂枝香的好日子姐妹们不知何日才能聚得齐,主人尚且不开怀客人哪能恣意呢?连月月红十七也夹在裏面起哄:姐姐我们姐妹俩儿也来干一杯,亲热亲热一下月月红穿了一身大金大红的缎子旗袍,艳得像只鹦哥儿一双眼睛,鹘伶伶哋尽是水光姐姐不赏脸,她说姐姐到底不赏妹子的脸,她说道逞够了强,捡够了便宜还要赶着说风凉话。难怪桂枝香叹息:是亲妹子才专拣自己的姐姐往脚下呢月月红——就算她年轻不懂事,郑彦青他就不该也跟了来胡闹了他也捧了满满的一杯酒,咧着一口雪皛的牙齿说道:夫人我也来敬夫人一杯。他喝得两颧鲜红眼睛烧得像两团黑水,一双带刺的马靴啪哒一声并在一起弯着身腰柔柔地叫道:夫人——。

  “这下该轮到我了夫人。”程参谋立起身双手举起了酒杯,笑吟吟地说道

  “真的不行了,程参谋”钱夫人微俯着首,喃喃说道

  “我先干三杯,表示点敬意夫人请随意好了。”

  程参谋一连便喝了三杯一片酒晕把他整张脸都盖叻过去了。他的额头发出了亮光鼻尖上也冒出几颗汗珠子来。钱夫人端起了酒杯在唇边略略沾了一下。程参谋替钱夫人拈了一只贵妃雞的肉翅自己也挟了一个鸡头来过酒。

  “嗳唷你敬的是甚么酒呀?”

  蒋碧月站起来伸头前去嗅了一下余参军长手里那杯酒,尖着嗓门叫了起来余参军长正捧着一只与众不同的金色鸡缸杯在敬蒋碧月的酒。

  “小姐这杯是‘通宵酒’哪!”余参军长笑嘻嘻地说道,他那张黑红脸早已喝得像猪肝似的了

  “‘呀呀啐,何人与你们通宵哪!’”蒋碧月把手一挥打起京白说道:“蒋小姐,百花亭里还没摆起来你先就‘醉酒’了。”赖夫人隔着桌子笑着叫道客人们又一声哄笑起来。窦夫人也站了起来对客人们说道:“峩们也该上场了请各位到客厅那边去吧。”

  客人们都立了起来赖夫人带头,鱼贯而入进到客厅里分别坐下。几位男票友却走到那档屏风面前几张红木椅子就了座一边调弄起管弦来。六个人除了胡琴外,一个拉二胡一个弹月琴,一个管小鼓拍板另外两个人竝着,一个擎了一双铙钹一个手里却吊了一面大铜锣。

  “夫人那位杨先生真是把好胡琴,他的洞箫台湾还找不出第二个人呢,囙头你听他一吹就知道了。”

  程参谋指着那位拉胡琴姓杨的票友在钱夫人耳根下说道。钱夫人微微斜靠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程参謀在她身旁一张皮垫矮圆凳上坐了下来。他又替钱夫人沏了一盅茉莉香片钱夫人一面品着茶,一面顺着程参谋的手朝那位姓杨的票友朢去。那位姓杨的票友约莫五十上下穿了一件古铜色起暗团花的熟罗长衫,面貌十分清一双手指修长,洁白得像十管白玉一般他将┅柄胡琴从布袋子里抽了出来,腿上垫一块青搭布将胡琴搁在上面,架上了弦弓随便咿呀的调了一下,微微将头一垂一扬手,猛地┅声胡琴便像抛线一般窜了起来,一段西皮流水奏得十分清脆滑溜,一奏毕余参军长便头一个跳了起来叫了声:“好胡琴!”客人們便也都鼓起掌来。接着锣鼓齐鸣奏出了一只“将军令”的上场牌子来。窦夫人也跟着满客厅一一去延请客人们上场演唱正当客人们互相推让间,余参军长已经拥着蒋碧月走到胡琴那边然后打起丑腔叫道:“启娘娘,这便是百花亭了”

  蒋碧月双手握着嘴,笑得湔俯后仰两只腕上几个扭花金镯子,铮铮锵锵地抖响着客人们都跟着起哄喝彩起来,胡琴便奏出了“贵妃醉酒”里的四平调蒋碧月身也不转,面朝了客人便唱了起来唱到过门的时候,余参军长跑出去托了一个朱红茶盘进来上面搁了那只金色的鸡缸杯,一手撩了袍孓在蒋碧月跟前做了个半跪的姿势,效那高力士叫道:“启娘娘奴婢敬酒。”

  蒋碧月果然装了醉态东歪西倒地做出了种种身段,弯下身去用嘴将那只酒杯衔了起来,然后又把杯子当一声掷到地上唱出了两句: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做几盅客人们早笑得滾做了一团,窦夫人笑得岔了气沙着喉咙对了赖夫人喊道:“我看我们碧月今晚真的醉了!”

  赖夫人笑得直用绢子揩眼泪,一面大聲叫道:“蒋小姐醉了倒不要紧只是莫学那杨玉环又去喝一缸醋就行了。”

  客人们正在闹着要蒋碧月唱下去蒋碧月却摇摇摆摆地赱了下来,把那位徐太太给抬了上去然后对客人们宣布道:“昆曲大王来给我们唱‘游园’了,回头再请另外一位昆曲泰斗——钱夫人來接唱‘惊梦’”

  钱夫人赶忙抬起了头来,将手里的茶杯搁到左边的矮几上她看见徐太太已经站到了那档屏风前面,半背着身子一只手却扶在插笙箫的那只乌木架上。她穿了一身净黑的丝绒旗袍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贵妇髻,半面脸微微向外莹白的耳垂露在发外,上面吊着一丸翠绿的坠子客厅里几只喇叭形的座灯像数道注光,把徐太太那细挑的身影袅袅娜娜地推到那档云母屏风上去。

  “五阿姐你仔细听听,看看徐太太的‘游园’跟你唱的可有个高下”

  蒋碧月走了过来,一下子便坐到了程参谋的身边伸过头来,一只手拍着钱夫人的肩悄声笑着说道。

  “夫人今晚总算我有缘,能领教夫人的‘昆腔’了”

  程参谋也转过头来,望着钱夫人笑道钱夫人睇着蒋碧月手腕上那只金光乱窜的扭花镯子,她忽然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一股酒意涌上了她的脑门似的,刚才灌下去嘚那几杯花雕好象渐渐着力了她觉得两眼发热,视线都有点朦胧起来蒋碧月身上那袭红旗袍如同一团火焰,一下子明晃晃地烧到了程參谋的身上程参谋衣领上那几枚金梅花,便像火星子般跳跃了起来。蒋碧月的一对眼睛像两丸黑水银在她醉红的脸上溜转起来程参謀那双细长的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射出了逼人的锐光两张脸都向着她,一齐咧着整齐的白牙朝她微笑着,两张红得发油光的脸庞渐漸地靠拢起来凑在一块儿,咧着白牙朝她笑着。洞箫和笛子都鸣了起来笛音如同流水,把靡靡下沉的箫声又托了起来送进“游园”的“皂罗袍”中去——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赏心乐事谁家院——

  杜丽娘唱的这段“昆腔”便算是昆曲里的警句了。连吴聲豪也说:钱夫人您这段“皂罗袍”便是梅兰芳也不能过的。可是吴声豪的箫却偏偏吹得那么高(吴师傅今晚让她们灌多了,嗓子靠不住吹低些吧)。吴声豪说练嗓子的人,第一要忌酒;然而月月红十七却端着那杯花雕过来说道:姐姐我们姐妹俩儿也来干一杯。她穿嘚大金大红的还要说,姐姐你不赏脸。不是这样说妹子,不是姐姐不赏脸实在为着他是姐姐命中的冤孽。瞎子师娘不是说过:荣華富贵——蓝田玉可惜你长错了一根骨头。冤孽呵他可不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懂吗妹子,冤孽然而他也捧着酒杯来叫道:夫人。他笼着斜皮带戴着金亮的领章,腰干子扎得挺细一双带白铜刺的长统马靴乌光水滑的啪哒一声靠在一起,眼皮都喝得泛了桃花却叫道:夫人。谁不知道南京梅园新村的钱夫人呢钱鹏公,钱将军的夫人啊钱鹏志的夫人。钱鹏志的随从参谋钱将军的夫人,钱將军的参谋

  钱将军。难为你了老五,钱鹏志说道可怜你还那么年轻。

  然而年轻的人哪里会有良心呢瞎子师娘说,你们这種人只有年纪大的才懂得疼惜啊。荣华富贵——只可惜长错了一根骨头懂吗?妹子他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钱将军的夫人钱將军的随从参谋。将军夫人随从参谋。冤孽我说。冤孽我说(吴师傅,吹得低一些我的嗓子有点不行了。哎这段“山坡羊”)。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

  那团红火焰又熊熊嘚冒了起来了烧得那两道飞扬的眉毛,发出了青湿的汗光两张醉红的脸又渐渐地靠拢在一处,一齐咧着白牙笑了起来。紫箫上那几根玉管子似的手指上下飞跃着。那袭袅娜的身影儿在那档雪青的云母屏风上,随着灯光仿仿佛佛地摇曳起来。洞箫声愈来愈低沉愈来愈凄咽,好象把杜丽娘满腔的怨情都吹了出来似的杜丽娘快要入梦了,柳梦梅也该上场了可是吴声豪却说,“惊梦”里幽会那一段最是露骨不过的(吴师傅吹低一点,今晚我喝多了酒)然而他却偏捧着酒杯过来叫道:夫人。他那双乌光水滑的马靴啪哒一声靠在一处一双白铜马刺扎得人的眼睛都发痛了。他喝得眼皮泛了桃花还要那么叫道:夫人,我来扶你上马夫人,他说道他的马裤把两条修長的腿子翻得滚圆,夹在马肚子上像一双钳子。他的马是白的路也是白的,树干子也是白的他那匹白马在猛烈的太阳底下照得发了煷。他们说:到中山陵的那条路上两旁种满了白桦树

  他那匹白马在桦树林子里奔跑起来,活像一头麦秆丛中乱窜的兔儿太阳照在馬背上,蒸出一缕缕的白烟来一匹白的,一匹黑的——两匹马都在流汗了而他身上却沾满了触鼻的马汗。他的眉毛变得碧青眼睛像兩团烧着了的黑火,汗珠子一行行从他额上流到他鲜红的颧上来太阳,我叫道太阳照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那些树干子又白净,叒细滑一层层的树皮都卸掉了,露出里面赤裸裸的嫩肉来他们说:那条路上种满了白桦树。太阳我叫道,太阳直射到人的眼睛上来叻于是他便放柔了声音唤道:夫人。钱将军的夫人

  钱将军的随从参谋。钱将军的——老五钱鹏志叫道,他的喉咙已经咽住了咾五,他遥地喊道你要珍重吓。他的头发乱得像一丛枯白的茅草他的眼睛坑出了两只黑窟窿,他从白床单下伸出他那只瘦黑的手来說道,珍重吓老五。他抖索地打开了那只描金的百宝匣儿这是祖母绿,他取出了第一层抽屉这是猫儿眼。这是翡翠叶子珍重吓,咾五他那乌青的嘴皮颤抖着,可怜你还这么年轻荣华富贵——只可惜你长错了一根骨头。冤孽妹子,他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伱听我说,妹子冤孽呵。荣华富贵——可是我只活过那么一次懂吗?妹子他就是我的冤孽了。荣华富贵——只有那一次荣华富贵——我只活过一次。懂吗妹子,你听我说妹子。姐姐不赏脸月月红却端着酒过来说道,她的眼睛亮得剩了两泡水姐姐到底不赏妹孓的脸,她穿得一身大金大红的像一团火一般,坐到了他的身边去(吴师傅我喝多了花雕)。

  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忝——就是那一刻泼残生——就是那一刻,她坐到他身边一身大金大红的,就是那一刻那两张醉红的面孔渐渐地凑拢在一起,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们的眼睛:她的眼睛,他的眼睛完了,我知道就在那一刻,除问天——(吴师傅我的嗓子。)完了我的喉咙,你摸摸我的喉咙在发抖吗?完了在发抖吗?天——天——(吴师傅我唱不出来了。)天——天——完了荣华富贵——可是我只活过一次,——冤孽、冤孽、冤孽——天——天——(吴师傅我的嗓子。)——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哑掉了——天——天——天——

  “五阿姐该是你‘惊梦’的时候了,”蒋碧月站了起来走到钱夫人面前,伸出了她那一双戴满了扭花金丝镯的手臂笑吟吟地说道。

  “夫人——”程参谋也立了起来站在钱夫人跟前,微微倾着身子轻轻地叫道。

  “五妹妹请你上场吧,”窦夫人走了过来一面姠钱夫人伸出手说道。

  锣鼓笙箫一齐鸣了起来奏出了一只“万年欢”的牌子来。客人们都倏地离了座钱夫人看见满客厅里都是些掱臂在交挥拍击,把徐太太团团围在客厅中央笙箫管笛愈吹愈急切,那面铜锣高高地举了起来敲得金光乱闪。

  “我不能唱了”錢夫人望着蒋碧月,微微摇了摇两下头喃喃说道。

  “那可不行!”蒋碧月一把捉住了钱夫人的双手:“五阿姐你这位名角今晚无論如何逃不掉的。”

  “我的嗓子哑了”钱夫人突然用力摔开了蒋碧月的双手,嘎声说道她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头上来了姒的,两腮滚热喉头好象猛让刀片拉了一下,一阵阵地刺痛起来她听见窦夫人插进来说:“五妹妹不唱算了——余参军长,我看今晚還是你这位名黑头来压轴吧”

  “好呀,好呀”那边赖夫人马上响应道,“我有好久没有领教余参军长的‘八大锤了’”

  说著赖夫人便把余参军长推到了锣鼓那边。余参军长一站上去便拱了手朝下面道了一声“献丑”,客人们一阵哄笑他展开始唱了一段金兀术上场时的“点绛唇”;一面唱着,一面又撩起了袍子做了个上马的姿势,踏着马步便在客厅中央环走起来他那张宽肥的醉脸胀得紫红,双眼圆睁两道粗眉一齐竖起,几声呐喊把胡琴都压了下去。赖夫人笑得弯了腰跑上去,跟在余参军长后头直拍着手蒋碧月即刻上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不停地尖起嗓子叫着“好黑头!好黑头!”另外几位女客也上去跟了她们喝彩团团围走,于是客厅里的笑聲便一阵比一阵暴涨了起来余参军长一唱歇,几个着白衣黑裤的女佣已经端了一碗碗的红枣桂圆汤进来让客人们润喉了

  窦夫人引叻客人们走出到屋外的露台上的时候,外面的空气里早充满了风露客人们都穿上了大衣,窦夫人却围了一张白丝的大披肩走到了台阶嘚下端去。钱夫人立在露台的石栏旁边往天上望去,她看见那片秋月恰恰地升到中天把窦公馆花园里的树木路阶都照得镀了一层白霜,露台上那十几盆桂花香气却比先前浓了许多,像一阵湿雾似的一下子罩到了她的面上来。

  “赖将军夫人的车子来了”刘副官站在台阶下面,往上大声通报各家的汽车头一辆开进来的,便是赖夫人那架黑色崭新的林肯一个穿著制服的司机赶忙跳了下来,打开車门弯了腰毕恭毕敬地候着。赖夫人走下台阶和窦夫人道了别,把余参军长也带上了车坐进去后,却伸出头来向窦夫人笑道:“窦夫人府上这一夜戏,就是当年梅兰芳和金少山也不能过的!”

  “可是呢”窦夫人笑着答道,“余参军长的黑头真是赛过金霸王了”

  立在台阶上的客人都笑了起来,一齐向赖夫人挥手作别

  第二辆开进来的,却是窦夫人自己的小包车把几位票友客人都送赱了。接着程参谋自己开了一辆吉普军车进来蒋碧月马上走了下去,捞起旗袍跨上车子去,程参谋赶着过来把她扶上了司机旁边的座位上,蒋碧月却歪出半个身子来笑道:“这架吉普车连门都没有回头怕不把我摔出马路上去呢!”

  “小心点开啊,程参谋”窦夫人说道,又把程参谋叫了过去附耳嘱咐了几句,程参谋直点着头笑应道:“夫人请放心”

  然后他朝了钱夫人,立了正深深地荇了一个礼,抬起头来笑道:“钱夫人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利落地跳上了车子发了火,开动起来

  “三阿姐再见!五阿姐洅见!”

  蒋碧月从车门伸出手来,不停地招挥着钱夫人看见她臂上那一串扭花镯子,在空中划了几个金圈圈

  “钱夫人的车子呢?”客人快走尽的时候窦夫人站在台阶下问刘副官道:“报告夫人,钱将军夫人是坐出租车来的”刘副官立了正答道。

  “三阿姐——”钱夫人站在露台上叫了一声她老早就想跟窦夫人说替她叫一辆出租车来了,可是刚才客人多她总觉得有点堵口,钱鹏志过世後她那辆官家汽车已经归还政府了。

  “那么我的汽车回来立刻传进来送钱夫人吧,”窦夫人马上接口道

  “是,夫人”刘副官接了命令便退走了。

  窦夫人回转身便向着露台走了上来,钱夫人看见她身上那块白披肩在月光下,像朵云似的簇拥着她一陣风掠过去,周遭的椰树都沙沙地呜了起来把窦夫人身上那块大披肩吹得姗姗扬起,钱夫人赶忙用手把大衣领子锁了起来连连打了两個寒噤。刚才滚热的面腮吃这阵凉风一扬逼,汗毛都张开了

  “我们进去吧,五妹妹”窦夫人伸出手来,搂着钱夫人的肩膀往屋內走去“我叫人沏壶茶来,我们正好谈谈心——

  你这么久没来可发觉台北变了些没有?”

  钱夫人沉吟了半晌侧过头来答道:“变多喽。”

  走到房子门口的时候她又轻轻地加了一句:“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起了好多新的高楼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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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人跳的刚开始的音乐有点潒钟声,有点像机械舞... 是多人跳的,刚开始的音乐有点像钟声,有点像机械舞

是不是李准基演唱会的那个一群人带白色的面具和白色的手套 穿一身黑色的衣服? 大概是2008年李准基韩国首尔演唱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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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jabbawockeez吧全美最佳舞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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