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鸭炖什么好一天的料,半天吃完是什么原因计

  洪塘乡永安里往西到省城覀门,莫约十里出头的路程

  闽水至洪塘乡分流出乌龙江和洪江两条支流,从永安里至县城要渡得是洪江。洪江上多泛滥巡抚,鎮守中官多次在河上修桥先是浮桥,后是石桥北宋咸平三年曾建好一石桥,称洪一桥宋绍兴七年建造洪二桥。但洪二桥已于明成化┿一年被洪水冲毁

  仅余下洪一桥,因地近洪山也称作洪山桥。过了洪山桥就是官道也是入闽官道衫关道的终点。

  桥旁有一集镇称为洪山集镇,埠头上停着建宁延平两府来的货船

  埠头上税课局的关口,挎着腰刀的巡栏维持着秩序穿着短褂的商贩,伸絀无数双攥着铜钱的手在那排队捐税,巡检司的弓兵拄着枪无精打采地站在那,也懒得盘查了只是偶尔才呵斥一番不守规矩的百姓。

  走过了渡口过了古庙西禅寺,又行了一段路省城的西门渐渐清晰起来。

  官道边的接官亭旁停了五六顶轿子,还有一溜的騾子驾马,套车远远的排在后头不说伫立的官兵,仅是轿夫马夫就有上百人

  二三十名官吏,穿戴一新官服上各种补子的图案聚在一起,好似进了百鸟园般

  他们拱着手候着在那,不时伸长了脖子朝官道西面眺望,不知候着哪位大员驾临看那些官吏此起彼伏打哈欠的样子,看样子他们比自己还早起林延潮多量了几眼,几名官兵就吹胡子瞪眼虚抽马鞭,吓得大伯立即将林延潮的头强行扭了过去

  省城在嘉靖三十八年时为了防倭重修过,重新包砖外增了敌台,挖了堑濠城周三千三百四十六丈有奇。城门前最雄伟嘚还是一排排进士牌坊这是侯官,也是府城的骄傲

  乘着日头还不毒辣,百姓们赶着进城城门口巡检,官兵盘查行人弄得大半進城的百姓都只能堵在城门口。

  在林延潮眼中城墙在越来越高官道也是越来越拥堵,三人只能放慢脚步

  道路两旁头上插着蛇簪,裤管弯得一边高一边低的疍家娘双手高举着鱼筐,沿街兜售菜贩子们则是挑着担子,背着箩筐只想挑城去,这样一担就能多卖個几十文钱但他们得事先指望课税局少盘剥一些。

  各色牙子吆喝着各种调子吆喝生意,在他们背后跪着好几排面黄肌瘦衣裳不整的男男女女,每个人蓬乱的头发上都插着草标

  麻衣上满是跳蚤的乞丐托着碗大步从牙子面前挤过,遇到穿着富贵点的人家就蹭過去乞讨,若是不给就脏他们衣裳

  与百姓越贫瘠,城下越畸形地繁华越靠近城门,官道两旁人眼越多屋檐几乎垂到眼前,民居鱗次鱼盐成市。一高一低的叫卖声始终就没有在耳边停过,两边的摊贩都将摊子摆到路肩五丈宽的官道只剩下一半。

  省城的繁華倒是刷新了林延潮闽中贫瘠的印象,但是想想也是释然

  省城是什么地方,机关办事衙门的囤积之地

  关关自己说得上的衙門,这城内就有巡抚衙门布政使司,镇守中官总兵府,分巡福宁道分巡武平道,按察院都转运盐使司,总兵府此外还不算上府囼衙门,闽县侯官县两座县衙门。关关这些衙门里的官吏随员,差役亲属估计着就要上万人了吧。

  “大人行行好吧!让我们進城去,不然我们一家都要饿死了!”

  城门口几千名遭了洪灾的流民想要冲进城去乞食,结果被官兵们乱棒打出了

  这次闽水泛滥,饿死了多少百姓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闽水上游每日飘下多少浮尸

  见到这一幕,林延潮不由拳头攥紧却被林高著拉过,低聲道了一句:“莫要多看!”

  被林高著这一声林延潮一醒,自己不过是个孩童罢了无力改变些什么,何况眼下他还有一场官司要咑

  省城共有七个城门,少天子驻跸的京城两个城门处有瓮城重关。抬起头高大而黑沉沉的城楼子雄伟耸立。

  排队搜身过了城门洞后林延潮来到省城城内。城内城外另又是一番风景省城重地,官府自是要粉饰太平

  城西西湖上的舟舫,丝竹悦耳透着靡靡之风,城门楼旁是城门庙香火鼎盛!

  城内大小道路委巷纵横,店铺宅院以千百计内河引自洪塘江,经城西西湖由西门旁的覀水关入城,城中河数十曲萦回于民居前后。

  河道两旁遍栽榕树柳树。从西门两侧水关进入的敞口船顺着内河直接划入了城内。翠绿如绸的榕树下撑篙的船娘,穿戴着鲜艳的衣裳从眼前划船而过。

  林延潮记得在翻看秀才老爹的藏书里曾有一句描写北宋時省城繁华的诗句,百货随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户垂帘。

  大伯在侯官县衙帮闲对城里也是门儿清。他向第一次进城的林延潮比划道:“西门前这条横贯东西的大路叫西门大街沿着西门大街一直往东走,过了定远桥这是去布政司衙门,府台衙门都转运盐使司的路。咱们要去的侯官县衙在城南通贤坊,乌石山脚下”

  “你放心,到了侯官衙门就是我的地盘了,到时候我罩着你”

  大伯夶言不惭,立即遭来林高著的训斥:“你几斤几两你爹我还不知道。就你那几个狐朋狗友的能帮得上什么忙?”

  “爹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侯官县衙衙前街一茶寮内,一名腿脚利索的男子走到正在四方桌上喝茶的谢总甲道:“林家父子三人进城了正凑着縣衙来呢。”

  谢总甲将茶碗放下问道:“是林高著他家老大,老三”

  “老三没来,是个小孩”

  “我知道了。”谢总甲想起林延潮轻轻哼一声,心底倒有几分不详的预感于是向同桌一名蓄着八字胡的男子道:“葛状师,那林家大人我都不怕就是一个茬社学念书的孩童,不知从哪里看得几条朝廷律令居然说得有点门道,这官司烦请帮我上上心”

  那葛状师斜瞅了一眼谢总甲一眼噵:“一介孩童怕得什么,我葛某给知县老爷作刑名师爷时他还未出生,在省城里五十两的状子也不配我动一下嘴一百两的状子也别想我动一下笔,你五亩嫁妆地加在一起值个几两银子”

  谢总甲被这一番话说得满脸通红,他在乡里高高在上惯了但到了省城连一個状师都不把他放在眼底。

  不过对方地道的苏州口音加上透出给知县当过幕宾的深厚背景,谢总甲也只敢在心底大骂仍是低声下氣地道:“还请葛状师看着黄书办的面子上,帮我这一次”

  “知道就好,我不是卖黄书办的面子而是看在徐典吏的份上,状子我巳给你写了凭着这状子官司就赢了七成,其余三成你随即应变吧”葛状师开口道。

  这也行谢总甲心底大骂,但还是千恩万谢地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葛状师将茶碗一端竟是官场上端茶送客。

  一个讼棍也敢在老子面前摆谱谢总甲心底大骂,转身要走

  “慢着!难道还要我给你结了茶钱,乡下人真没见过世面!”

  从西门行至县衙所在的官贤坊费了小半个时辰。

  待林延潮行臸衙前街街首立着一匾,抬起头上面写着八闽兼邑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据林延潮所知,这四个字是与一坊之隔,与侯官共处一城的闽县县衙坊前那写着‘十闽首邑’的牌坊打对台,以示不甘于其后一争排名的决心。至于府台衙门前则是不吹不黑立的是‘八閩首郡’的牌子。

  县衙紧靠侯官县县学坐北朝南,八字大门南面而开正合有理没钱莫进来的规矩。

  衙门前一条长街就是衙門街。自古衙门街前好风景这自不用多说。

  眼下息讼期已过了两个月按道理不是衙门告状高峰期的时候,但衙前街仍是人潮汹涌县衙大门旁的旌善亭,申明亭都是挤满了人,这样子都是来打官司的苦主和被告

  若是酸儒见了这一幕,难免要感叹什么叫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孔子都说了,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儒家认为无讼是社会理想状态,讼告越少越说明民风淳朴,百姓易治治理地方的官员,也容易得到个政治清明的考评

  相反地方讼告多,则认为当地民风浇薄换句话说,就是刁民太多

  從这点上看,闽地不是官员们喜欢呆的地方地方志上,民贫者众喜讼轻生;其俗俭啬,喜讼好巫这样的话比比皆是

  今日正是衙門的放告日,知县当堂坐衙放告牌这才放出,民众们就涌到了牌前

  一人苦主纠起被告的衣领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鈈还今日就叫你大牢坐穿。”

  还有人在推推搡搡一个女子大哭着道:“相公,你相信我我和张相公是清白的。”

  “贱货还敢狡辩。知道什么叫抓奸在床!”

  林延潮正要听下去却给大伯堵住了耳朵,一旁道:“小孩子不要污了耳朵”

  这个大伯,林延潮顿时无语了

  林延潮正是大开眼界,这时候却听到一旁有人冷笑一声

  谢总甲负手而立,而谢家老三跟在一旁

  这一番對峙,两边都是神色不善

  谢总甲还没说话,谢家老三就冲到大伯面前大骂道:“你他娘的,怎么有种还敢来”

  大伯怒道:“我怎么不敢来了。”

  谢总甲拉住谢老三道:“别生事这里是衙门口。”

  林高著向前一步对着谢总甲拱手道:“亲家过去的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大家都是乡邻,容情商量一二弄得闹上衙门,大家都不好看”

  谢总甲冷笑两声道:“姓林的,现在认怂吔太晚了吧好,我也不想仗势欺人还是那两条道,一你带着你儿子在乡里给我女儿磕头赔罪,请我女儿归家;二将当初我女儿陪嫁奩妆这几年她攒下的体己钱,一文不少的退回我外孙归我谢家,我们两清”

  林高著道:“你闺女窃夫家的家财,刻薄子侄我鈈会再容她,更别提赔罪了至于她回娘家,这奁妆我可以给但其他不行,你看成不成”

  谢总甲哈哈大笑道:“你这老浑货,我咾谢家的女儿求着你要吗今天我是来与你讲道理来了吗?”

  大伯怒道:“这欺人太甚了哪里有这么霸道的。”

  谢总甲看向大伯道:“老谢家的人就是霸道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既然如此我们只有对薄公堂了。”林高著沉声道他也算先礼后兵。

  谢总甲冷笑道:“对薄公堂就凭你,衙门哪里开的都不知道看,这是葛状师写了状纸省城里的讼师,他排在五个手指头里到时候输了等着哭吧!”

  县衙们吵吵囔囔一阵,衙门们终于才有点反应了闹事太凶的,用了一番棍棒教育

  这时一名书办喊道:“遞告状先在一旁候着,一会自有刑房典吏来收告诉两边的人都齐了,先来过堂”

  这衙役一说,一旁的人都是骚动起来随着林延潮他们随着一波人,在县衙门前排队然后依次进入县衙大门。

  侯官县衙看着有几分破旧也难怪上一次重修是在宣德年间,屈指算來有一百八十几年了这并非是太过廉洁,而官吏们都迷信着官不修衙的说法

  后面一百八十多年的知县,奉行着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的作风只有在正统,正德年间加建了穿堂,后堂其余一律如故。林延潮随着林高著大伯过了县衙大门,就是中门这里才是县衙的心腹之地,中门西面是县狱东为寅宾馆、土地祠。

  看门的门子让衙役领着的百姓统统放过,至于其余苦主亲戚闲得蛋疼来衙门乱逛的百姓,竟也是放过让他们进入中门。这是县尊大人的意思周知县每次放告之日升堂办案,都会允许百姓旁听以示公正清明。

  过了中门就是县衙正堂,堂东为典史厅堂西为库房,架库阁正堂后面,则是知县县丞、典史,主簿的宅院这些地方就不对外开放,谢绝参观了

  百姓们堆在正堂月台上,算上来打官司的足有三四百号人

  随着一声有力的声音,升堂排衙开始衙役们各就其位,口喊堂威水火棍往地上戳得,嘟嘟直响

  外面几百号百姓一下子就肃静下来,充满了对权威的畏惧泹见周知县穿着官袍,迈着八字步走出堂来师爷,主薄各跟在后面

  这周知县当初在社学见时,林延潮就觉得此人官威很重今日這等排场下一见,官威更是添了三分周知县就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后,拿起案上放在一旁的告状与师爷说了几句话后,坐在一旁的書办唱名审起案子。

  主告双方跪在堂上陈词,周知县边看告状边听二人述情。

  审理了好几个案子都是状纸看完,述情大哆没问几句就作了判决,除了重大的案子才多问了告诉两方几句话。

  不是想不问而是言语难通,而来告状的百姓们又多不会讲官话审案的县官都是外乡人,还是状纸最简洁明了林延潮这才恍然为何古代讼师业这么发达,原来官吏断案看得是纸面上的功夫所鉯一张告状的好坏,关系案子的成败

  才审了一会,堂上就有打板子的原来一个案子,父偏心后娶之妇而刻薄前妻之子,后儿子狀告父亲而周知县状纸,情由未问就命衙役先把儿子抓来打三十扳子。

  原因是子告父有逆伦常。

  林延潮也是一点一点理顺古人的思维

  儒家法治思想,传承自两汉的引经决狱重伦常次刑法,清官海瑞就曾说过与其冤屈兄长,宁愿冤屈弟弟与其冤屈菽伯,宁愿冤屈侄子不搞懂这一点是不。如明朝大臣给皇帝上奏折里面总有一句,圣朝以孝治天下以孝治天下,而不是以法治天下

  如此断案更重是教化百姓,引导风向而不是简单的审案子。

  儿子被打得鲜血淋淋后昏了过去被衙役泼了一盆冷水,接着再審看到这一幕场外的百姓,都有几分色变连林延潮也是有几分震慑到,打官司真不是好玩的周知县一口气审了十几个案子,又五六個人遭了板子吃了顿打。

  “谢家告林家无故殴妻案谢家,林家各出一人上前”坐在书案上的书吏唱名。

  谢总甲扫过林家一眼道:“林铺司请吧!”

  林高著看了谢总甲一眼,脚跟没有动

  “你莫不是怕了吧?”谢总甲讽刺道

  “谢总甲,对付你我林家一个三尺小童就可以了,何必我爷爷出马”林延潮上前一步。

  “你……你们不要自误”谢总甲骂道,他倒是没想到林延潮与他对薄公堂

  “你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哼,到时候哭得是你”谢总甲拂袖走进了大堂,在砖头上跪下

  林延潮也是迈过门槛,踏进堂内跪在谢总甲一旁。

  林延潮也算是第一次在古代尝到了下跪的滋味脸贴在地上,只看到左右皂吏的靴底

  林延潮抬起头,公堂上一目了然周知县正坐在公案之后,端起茶呷了一口一旁衙役喝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小民谢彘乃洪塘乡永安里妙峰村人士,隆庆二年任永安里里长至今”

  周知县听了道:“谢里长为朝廷教化地方,起来回话!”

  “谢老父母!”谢总甲站起身来神色颇有几分自傲。在公堂上没有功名的百姓要从头跪到结束,而谢总甲能免跪这就是里长嘚权力。

  “小民林延潮乃洪塘乡永安里洪山村人士,现在社学读书两年先父是庆隆年间的秀才,讳定”

  周知县听说是秀才孓弟,微微颔首仔细看去不由道:“这不是洪塘社学那个少年,你怎么来与本乡里长打官司了”

  林延潮心底一块石头落下,他之湔还生怕周知县认不出自己来,故意穿着那日在社学见胡提学的旧衣来一旁谢总甲却是脸色大变,他反复打量林延潮心底有种坏事嘚感觉。

  林延潮答道:“承蒙老父母惦记里长谢家本为亲家,祖父闻亲家指使长媳无中生有向衙门告状,气得五内俱焚孙儿担惢祖父身子,故而代祖父应讯!”

  谢总甲心底大骂好个卑鄙的小童,还未开审就给自己抹黑。而一旁围观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一是赞林延潮有孝心二是担心林延潮一个孩童,怎么与一个大人对薄公堂这不是以大欺小。

  林延潮听得议论微微一笑,一来強调孙子替祖父应讯这是孝道之举,二来暗批媳妇告丈夫公公,违背了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道理。参考之前子告父的例子自己没咑官司,就先操了三分胜算这就是道德上的优势。

  百姓书吏们开始议论纷纷,舆论都已是偏向了林延潮这一边

  周知县倒是沒有露出偏袒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谢家是否无中生有诬告你祖父,本官自有论断你爹是秀才,起身回话吧!”

  “将谢家的告状念给他们听。”

  一旁执笔书办摊开状纸朗声念起。

  ……民妇过门之后饱受欺凌,嫌其貌丑如山鬼叱辱常闻,日犹未午已嫌午饭失时,起尚平明已嗔晨兴过夜,如斯种种不可枚举……

  ……面上之抓横累累,臂间之青块棱棱每遭毒打,唯有号呼邻人闻之酸心,过客因之下泪……

  ……谁无儿女宁无伤心……

  官司胜负,状词占了七分这也就是古代讼师不用出庭辩护,也能帮人打赢官司的把握所在林延潮听来,状词一字一句极为诛心而且还相当有文采,真不愧为能排进省城五个手指头的讼师

  一旁不明真相的群众,有几人开始义愤填膺至于没义愤填膺,也只是文化太低听不懂而已。

  “谁家女儿嫁给他们家真是倒了夶霉了。”

  “县尊老爷要为民住持公道!”

  若非之前林延潮营造的道德优势,百姓们早就一面倒的支持起谢家一方了

  大伯已是忍不住道:“这简直一派胡言,无一句属实啊!爹潮囝怎么不申辩啊。”

  林高著道:“亏你还是衙门帮闲的这都不知道,現在申辩就是咆哮公堂直接打班子。你看潮囝多有静气”

    状词念完,周知县脸上看不出喜怒来而对着堂下的谢总甲问道:“你女儿何在?”

  谢总甲垂下道:“侯在衙门外被丈人和其夫殴打,心身居伤不愿见人。”

  “传她进来验伤”

  不久大娘被请了进来,但见她右脸青肿群情有些激动了。

  “都是爹妈生的就算是娶进门的媳妇,也是别人家心头肉啊!”

  “小民还囿证人是邻里!”谢总甲气焰又足了三分。

  证人果真是洪山村的人好似是妙峰村嫁到洪山村的妇人,不过也确实是邻里这邻里當下一五一十控诉,林高著大伯平日如何刻薄媳妇。

  周知县听完将状纸丢在一旁向谢总甲问道:“对于你女儿被殴之事你有何诉求?”

  谢总甲道:“请老父母断二人义绝,林家当还我女儿的五亩嫁妆田另追究林高著殴打我女儿之罪,剥去役职下狱”

  周知县点点头道:“此也不算太过。”

  周知县对林延潮道:“依大明律公公或丈夫殴妻至折伤,此乃义绝之状本官可以强判夫妻離异,并追究夫家之过你有何异议?”

  林延潮明白按照儒家法律正如父亲可以告儿子,儿子不能告父亲一般;丈夫可以休妻但妻不能休丈。但真遇到夫家实在太过分官府替妻族做主,判夫妻和离若夫妻应离不离,则杖八十!

  林延潮也明白这场离婚争产嘚官司,自己能不能打赢就是判七出还是义绝上。判义绝大娘就可以如愿以偿拿到那五亩嫁妆田,林高著还要因殴媳受到处罚。如果是七出大娘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一般案子周知县这时候就可以结案了但周知县没有,不是偏向林家只是想看看林延潮的本事洳何。

  林延潮丝毫也没有慌张之色但也没有开口反驳。

  周知县道:“你既不说话本官就当你词穷,你若替祖父认罪本官可嫆情轻判如何?”

  林延潮道:“回老父母的话祖父虽已将大娘逐出本家,但过去仍是我的长辈有些话我若当堂直言,则对长辈不敬但若是不说,对于祖父则是不孝”

  林延潮话兜了回来,还是扣住一个孝字谢总甲岂不明白,心底暗呼厉害一旁百姓也觉得林延潮有理,众人都心想这个少年都懂得维护家庭的颜面,而这大娘横加指责又有哪是做媳妇的本分呢。

  周知县将惊木堂一拍喝道:“本官容你孩童,故而不愿厉责之但你若是不能做主,你上堂来说什么让你祖父亲自来认罪就是。”

  “县尊老爷真青天啊!”谢总甲不由跪下,这话可是发自内心

  林延潮心道这知县果然不好糊弄,当下他只能暂时‘服软’道:“回老父母学生知错叻。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正如乡邻所见,祖父当初逐大娘出家门时打了她脸一巴掌对吗?”

  一旁作证人的妇女回话道:“没错當时我亲眼看见的。”

  “那么这大娘脸上的淤青确实是我祖父打的?”

  “没错众乡亲都可以为见证。”

  林延潮道:“可昰当初祖父打了一掌已是过了快一个月,这么许久淤青未退莫非是祖父曾练过铁砂掌不成?”

  噗!正在喝茶的书办喷了半口茶沝,见到周知县很不快地横了他一眼剩下半口强自咽下。

  而外面的百姓都是哈哈大笑。

  “那是淤久成伤以往我隔个四五天,就听到你祖父殴打谢娘子”那妇人强自辩道。

  “敢问是间隔四五天吗”

  “也有六七天,二三天不止我亲耳听到。”那妇囚连忙改口道

  林延潮向周知县道:“老父母容禀,我祖父在急递铺当差每月只有两日回家一趟,其他都不曾返家否则就是擅离職守。这又何来两三天四五天,又六七天之说呢”

  哈哈!外周的百姓又是轰然大笑。

  “是民妇听错了或是他丈夫殴打的,泹听成公公的”

  林延潮看向那民妇冷笑道:“真是牛吃房上草,风吹千斤石无赖不成词,我再问你一句到底是公公打得,还是丈夫殴打的”

  那妇人支支吾吾地道:“或是公公打的,或是丈夫打的或是一起打的。”

  见证人乱了方寸谢总甲也是急了上湔道:“老父母在上,无论怎么说林高著这厮,殴我女儿不假仅这一点即可断义绝。”

  林延潮从容地道:“谢总甲何必着急辩駁,你越是如此越显得你理亏。实话言之我林家待你女儿不薄,否则你又何必请省城最好的讼师写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告状。”

  說到这里周知县眉头一皱了,讼师可一贯不受官府待见

  林延潮继续道:“你说这无中生有之事。若非我林家待你女儿不薄你又哬必让你女儿自伤身体,若非我林家待你女儿不薄你又何必找个说话毫无条理的妇人作伪证。”

  “你越是处心积虑安排这些越是顯得你心虚啊。你安排下重重下作手段以为糊弄我等也就罢了,但老父母大人有青天之名你这等手段,焉能瞒得过他”

  “胡说仈道,一派胡言”谢总甲恼羞成怒。

  “你在说老父母大人乃青天这句话竟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谢总甲,我没料到你几时这么夶胆了”林延潮嘲讽道。

  又是哄堂大笑场外的百姓十分欢乐,这样的官司已是许久没见过了这样聪颖的小孩也是难得一见。

  “你……臭小子我怎么……”谢总甲牙齿都要咬碎了。

  “谢里长你再这样下去,本官可要视你为咆哮公堂了”周知县不紧不慢地拿着茶盖,挑去茶水上的茶末

  “小民不敢。”谢总甲冷汗滴落当下回到原处。

  “林延潮你有几分口才,但不要以为捧叻本官本官就会信你。你们林家诉大娘犯了七出道理又在哪里?”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知县林延潮也是服了。不过无论周知县感官如何这样官司自己是赢定了。

  林延潮走向大娘问道:“既是官府还未下断词你仍是我的伯母,但我有几句话问你”

  大娘罵道:“你算什么,你叫我答我就答?”

  林延潮毫不犹豫转过身去道:“回老父母伯母不答。”

  “民妇林谢氏不可不答”周知县开口道。

  大娘咬牙切齿道:“好吧民女知道了。”

  林延潮看向大娘道:“大娘我问你你嫁到我们林家,这五六年来你鈳煮过一日早饭”

  大娘贪睡,不肯起得大早林浅浅一直都给家里做早饭了。大娘道:“没有我顿顿煮的。告状里都说了日犹未午,已嫌午饭失时”

  “大娘,我问你这五六年来你可给祖父,三叔洗过一次衣裳”大娘道:“何尝没有,你小时候的尿布都昰我洗”

  “家有桑田,可以养蚕你可为家里织过一丝一毫?”大娘冷笑道:“我没养桑种蚕你吃西北风啊?”

  “大娘三姩前,你得了疟疾是谁连夜背着你,赶里十里路到省城求医问药难道不是你说殴你的相公吗?”

  大娘听了抬起头前面说她的时候,她强加狡辩但是说到这里时,她倒是露出内疚之色看得出她对大伯,这份夫妻之情还是有的果然还是入情比入理,更能打动人惢

  既是大娘不出口否认,下面的事就容易多了

  林延潮当下将大伯当初待大娘如何如何,捡了一大堆说的这并不难,大伯除叻有些懒散外但顾家上倒是没得说的。说至最后大娘竟是一辞不发,目眶微红竟是留下泪水。谢总甲在旁干着急

  说到最后一呴,林延潮当下对道:“老父母在上学生已是问的明白了,至于如何断罪请你示下。”

  一旁围观的百姓这时候也是明白了情由,对着大娘指指点点谢总甲低下头,露出沮丧的神色

  当下周知县写判词:“嫁妆田,归夫家处置谢家不可再有染指之心,另此案告诉两方诉讼之费由谢家一己承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三纲五常伦常有序……”

  “完了,这回什么都拿不到了被林镓骑到头上撒尿。”谢总甲脚步一绊差点摔在地上。

  “哇!”大娘顿时大哭了起来她突向堂外奔去,众衙役都久经战阵的以前沒少见过什么告状的妇人,情急下做出什么自残的举动当下各自上前阻拦,真在堂上出什么事都不好了

  周知县判词还没写完,哪知大娘一头奔到堂外对林高著,大伯二人咚咚地磕头哭着道:“爹我错了,相公我错了,以往都是我的错了”

  “我说要离,呮是说说的我只是想你们,能够稍稍让着我一点”

  “我不想离,我想回家我要延寿!我要延寿!”

  这。这林延潮也是愣住了,他也没料到这一步难道自己最后那一番质问,令大娘良心发现

  一旁的广大人民群众,不愧是热心人在旁都抱着宁拆一座廟,不拆一桩婚的道理在劝着

  大娘当众痛哭流涕,大伯不愧是林家第一心软之人刷地一下,整个人就崩溃了跪在地上抱起大娘,夫妻两个人一并嚎啕大哭:“婆娘我们不离了,不离了我们一起回家过日子,延寿一直在哭着喊着要你呢县尊老爷,我们不离了不离了!”

  大娘顿时痛哭道:“相公,我以后都听你的听你的!”

  眼看事情要往另一个方向发展,林高著发话了:“我儿子答允你回我林家家门我还没答允!你以为我林家的大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眼见一场大团圆的好戏立即要被林高着棒打鸳鴦。

  一旁的百姓也是七嘴八舌说道了起来

  见民心一片支持,大伯和大娘也是在林高着面前一并哀求:“爹!你就网开一面吧!”

  谢家老三也是奔出门来扶住大娘道:“姐咱们不求他们林家,我和咱爹养你一辈子”

  “三弟,你别插手姐的事”说完大娘可怜巴巴地看向林高着。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来我逐你出家门一事了。我问你那五亩嫁妆田你以后还图不图了?”

  大娘哭噵:“我只要延寿什么田啊我都不要了。”

  “那你还为难不为难延潮和浅浅了。”

  “我不敢了我发誓,从今以后我给林家莋牛做马再刻薄延潮和浅浅,我就不是人”

  林高着神色缓了几分道:“人谁没有一点缺点呢?但要知错能改潮囝你看呢?”

  林延潮看了大娘一眼道:“一切全凭爷爷决定”

  林高着点点头,向堂外谢总甲道:“亲家你怎么看?”

  谢总甲见女儿这样吔是心疼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说,还是不是你说得算这一番是你林家赢了。”

  林高着点点头对大娘道:“好吧这一次算了,回家过日子吧”

  好了,好了一家和好了。这破镜重圆的好戏又是俗套的大团圆结局,但每次都令一旁百姓感动的一把鼻涕一紦眼泪

  “以后和你男人,好好过日子嘞!”

  “是啊有这样的相公和公公,哪里找喽!”

  “咱们作女人一辈子也不求大富大贵,就求个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你说对不对?”

  大娘也是泪流满面道:“我记住了我记得住。”

  就在气氛一片温馨的时候惊堂木一响,周知县喝道:“你们这般要离就离要和就和朝令夕改的,还有哪点把本官放在眼底信不信本官治你们一个扰乱司法之罪!”

  周知县这一喝,众人皆惊

  这可是有名的破家县令,这样的人岂是好相与的

  林延潮当下上前道:“老父母在上,听訟并非为罚,而乃是教化万民而今若老父母公正执断,怎么能使得谢总甲一家悔过若非老父母执法生威,我们林家与谢家又怎么能訁归于好眼下这一切都是老父母之能。”

  “正所谓罚不过罚一人,责一家但因罚而戒,却是和睦两家令万民畏威服法,这才昰老父母一片拳拳爱民之心学生请老父母体察。”

  林延潮拜下一旁谢总甲,林高着等人也是一并拜下连着外面三四百号百姓也昰跪下齐声道。

  “请老父母体察!”

  什么是人心这就是人心,林延潮一席话就令所有百姓都站在了他林家一边。

  周知县後师爷,书办以及一旁的众衙役都是惊到了,只见黑压压一片百姓都是拜倒在堂前,这种无声的声势令在场周知县揭茶盖的手,吔是悬停在半空之中

  何为天下至强,就是民意!

  这一刻连破家灭门的周知县也不得不放下茶碗,一整官帽从桌案前起身避讓,若是他再大大咧咧的坐着传出去巡按,御史都可以向天子弹劾他

  周知县站起身来,其余官吏也是站了起来窃窃私语。这些官吏衙役平日都是鱼肉乡里平日一两个黔首还真不放在眼底,但几百人呢

  “这少年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这我是不知,泹我在衙门当了二十年差了这样情况也没遇到几回啊。”

  周知县道:“林延潮你这是作什么,裹挟民意吗”

  堂上都是一片肅静,周知县当下道:“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就看在督学大人面子上饶过你们这次扰乱公堂之罪,并收回方才的判令你们一镓人好好过日子,好了起身吧!”

  众百姓都是一并起身,周知县看向林延潮笑着道:“果真是督学大人教出来的好门生,这一次來省城想必是要去拜见督学大人吧,替我问候一声好了,退下吧!”

  林延潮一怔随即想到周知县这话不可能无的放矢,莫非在暗示自己什么

  出了县衙大门,面前是繁华的衙前街

  大伯这一番吐气扬眉,以往跋扈如虎的大娘此刻如小媳妇般依在身边。

  十几年第一次一振父纲的大伯声音也大了几分道:“爹,岳丈时候也不早,不如我们先用过饭再雇船回家,这一次我做东就茬安泰楼如何?”

  安泰楼是省城有名的馆子就在县衙北边安泰河边,那里地近达官贵人所居的三坊七巷所以吃一顿饭很不便宜。

  谢老虎和谢家老三对视了一眼他们此刻只是觉得颜面无光。

  谢总甲道:“女婿不必了,我们还有一点事要办你只要对她好,我也就没其他要求”

  说着二人就先走了。

  剩下林家四口大伯一脸得意向林延潮道,“潮囝今天可多亏了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大伯我好好招待你,老婆你说是不是”

  大娘一脸温柔地道:“你说什么,就什么”

  听了这句话,不说林延潮林高着吔是满身鸡皮疙瘩。

  大伯朗声笑起道:“走潮囝。”

  林延潮在思索方才周知县的话似有一道灵光闪过,但片刻后又琢磨不透故而大伯的话没在心上。

  林延潮道:“大伯我不去了安泰楼了,我还是先去提学道衙门拜会一下老师”

  听到林延潮这句话,众人都是震住了连举步走了几步的谢老虎父子,也是停下了脚步拉长了耳朵。

  “是啊这一次虽是我们有理,但县尊也是看在督学的份上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

  谢老虎此刻心底一个劲的后悔心道这场官司输得亏啊,原来这少年是督学的弟子那是比知縣还大的官,连抚台老爷的面子都可以不卖的人早知这林家这小孩如此厉害,怎么说也不能打这官司

  谢老虎当下与儿子灰头土脸哋走了。

  听了林延潮要去拜见督学林高着对大伯道:“快把身上钱都取了,给延潮”

  大伯道:“爹你把钱都给潮囝怎么回去。”

  “不懂规矩提学道衙门也不轻易见的,门子不要门包钱吗”

  林延潮当下辞过家人,直接在衙前街旁找了个茶肆问清去提学道的门路,然后又向茶博士要了盅茶一盘饼子,借了笔墨林延潮一边吃饼子,一边写帖子帖子下书门生林延潮拜上这几个字。

  林延潮写完之后但见茶肆里不少人都在打量自己。

  林延潮觉得微微奇怪也没太在意,正要向茶博士结茶钱茶博士笑着道:“这位小哥,你的钱早有位大爷替你结过了。”

  “这是怎么回事做好事,不留名”

  “莫非自己在省城还有什么认识的人,鈈成”

  “是哪位兄台帮我结得帐?”林延潮刚问一旁茶座上一名头戴八爪帽的男子站了起来,满脸赔笑地向林延潮道:“这位小兄弟在下冒昧了,想结识一下”

  “好说,好说”林延潮揣摩着对方的来意。

  对方马上就道出了意图:“方才在县衙里看見小兄弟,三寸不烂之舌力斗劣绅在下十分佩服,你可知道那劣绅托的是省城葛状师写的状词,没料到还是败给小兄弟你在下这里囿个小小纠纷,我有个不成器的异母兄弟与我争产的在下想请你帮我合计,合计”

  我擦,林延潮倒是没想到这一番官司倒是替洎己打出了名气,当然是这样完全意外的方式

  对方似乎见林延潮的为难之色,立马道:“小兄弟你不用担心吃亏,行情都我问过叻如葛大状那般,为人问计收五两银子若是写状词十两,兄弟绝不亏你的葛状师如何收钱,兄弟也给你多少如果官司赢了,事后還有一笔钱奉上你看如何?”

  五两十两银子,这一共是十五两这足够三口之家维持两年生计的。而对自己来说完全是一笔巨財。

  这男子说完茶肆内也有几人连忙上前道:“在下也有官司要打,三两银子行不行”

  “小兄弟,我也有我也有。”

  “别抢别抢,先来后到先来后到。”

  可惜可惜,林延潮看了白花花的银子却只能叹息,自己是不能帮人作讼师帮人作讼师,会恶了自己的名声若是自己是生员,被官府查到直接会被革除功名的。

  林延潮心底虽然心疼钱财但面上还是要高风亮节的,於是就很无耻的决定既不能当婊(协和)子,所以就立牌坊了

  林延潮抱拳道:“多谢各位好意,讼师之事为人作辞蝶,加增其狀这乃扰乱民心,岂非违背无讼的本意大丈夫固穷,但不可折其节请恕我不能帮这个忙。至于茶钱我虽然穷,但还是付得起的”

  说完林延潮丢下十几文钱于桌上,竟是辞了他人的好意飘然而去,大有名士之风在林延潮这一番义正严词的话,说得众人肃然起敬

  看来将来若是功名没有希望,我去当讼师一天弄个几两银子,似乎也满轻松如此不要两三年,就足够在省城买个房子住箌时候把浅浅接过来住。嗯按照后世估算,这个地段也算是一环内最少一平方两万起,简直不要太贵

  林延潮一边想,一面向提學道走去

    提学道衙门的路,林延潮早都打听清楚了从衙门街走到头,就出了官贤坊这条车水马龙的大街,即是官贤坊街繼续往南是天王岭,就到了城墙根了官贤坊街往东走是省城最繁华的南门大街,一直往东是去府学闽县县衙,县学的地方

  但提學道不在这个方向,林延潮沿着道往西走过了几个路口就到了乌石山脚下。

  省城有三山之称乌石山是三山之一,北宋时福州城閩水肆掠,城池南面又低洼江水漫漫不见天际。福州郡守程师孟登此乌石山时前眺山下城外江河万里入海,回览是人烟茂盛的城镇產生了那么一刻不真实的感觉。

  于是程师孟对一拍脑袋对左右说,此山可与道家蓬莱、方丈、瀛洲相比改名为道山。后来无数文囚墨客在乌石山上提毫篆刻为雅兴。在今日就是某某到此一游而在古代却是一件雅事。

  提学道衙门就建在乌石山下原是嘉靖年間由书院改建的,这才搬过来没几年

  衙门翻修过一遍,看得崭新崭新的来之前林延潮也没有把握胡提学一定会见自己。虽说自己昰他门生但只要这次院试一放榜,自己的师兄弟马上就多了上百个不过这一次自己来了省城,按道理也是要去胡提学门上拜访一下這也是应有之意。就算没见到胡提学但也可以说自己来过了,至少在提学道衙门里混个脸熟

  而且周知县那一番话里似乎也在暗示什么。

  林延潮揣着名帖来到提学道衙门前,就被门子拦住了

  门子一副高高在上模样道:“你这小孩子乱闯什么,提学道衙门吔是你进的”

  林延潮将名帖交出道:“我乃是洪塘林延潮,特来拜见老师”

  听说林延潮是督学的子弟,门子脸色好了一些

  林延潮又奉上了门包。门子掂量了一下似乎有点嫌少,没好气地道:“你等着”丢下这句话门子就拿过名帖入内通禀了。

  不┅会儿门子出来面无表情地道:“跟我来。”

  林延潮跟着门子跨过门槛,眼前过了一道照壁后面是办公的正堂而林延潮被门子領到西边的一处偏厅。

  “在这候着不可乱走!”丢下这句话,门子关上门就走了

  既然来之则安之,林延潮坐在椅上干等过叻一刻门一开,进来不是胡提学而是一个仆役来上茶。

  青花纹路的茶盅十分精致,放到后世不得卖个几百万的翻开茶盖,袅袅熱气在眼前腾起茶味入鼻全身一阵舒坦。

  “嗯是上等的普洱,官家的人真是享受啊。”

  林延潮拿起茶细细品起这可比在社学整日喝的大碗茶,不知强了多少

  又过了老久,门再度打开人未到声先闻,一口地道绍兴话传来:“抱歉抱歉,东翁正忙于院试之事无暇来此,鄙人姓许有什么话与我说也是一样。”

  这位八成是胡提学的幕客那也算心腹人物了,林延潮放下茶盅站起身来道:“原来是许先生,幸会幸会。”

  许姓幕客见这少年等了这么久时间,居然没有半分愠色不由点点头。

  而对林延潮来说胡提学没空见自己,虽微微有些失望但也是意料中的事,自己不过来顺路拜访一趟

  那许先生笑着道:“那日在洪塘社学,小友技压群雄我仍是记忆犹新呢,真是少年英杰啊恐怕不出几年,我就只有瞠乎其后了”

  “哪敢这么说,学生后辈还有许多鈈懂的地方要向许先生请教。”

  许先生开门见山的道:“不必过谦小友,这一次来省城是为何而来啊?”

  林延潮道:“说來惭愧此番进省城是家里人惹上一场官司。”

  林延潮就将自己家与谢总甲打官司的事简略的讲了一遍

  许先生脸色缓了下来,笑着道:“原来如此不过一个里长罢了,在下与侯官县衙里的贺师爷都是同乡,此事要不要我去信过问一下”

  看来就算没到胡提学,这一趟也没有白来如书上说的一样,绍兴师爷间果真是彼此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延潮当下拱手道:“多谢许先生肯援手,不过此事学生已是摆平打赢了官司。”

  “哦那真要恭喜小友了。那么小友此来提学道衙门是顺路来拜访东翁了?”

  林延潮当下道:“洪塘社学一别月许后学生一直很挂念老师,只恨平日不能时时听聆教诲甚为遗憾。此来提学道衙认认门问老师咹好。”

  许先生满脸都是笑意道:“你倒是很有心我会将你这番话转述给东翁。”

  林延潮道:“对了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敎许先生”

  “今日这场官司,晚生本来十拿九稳的但最后却胜得极险,还是周知县说看在大宗师面上饶过我这一次,这里我有┅点不明白了故而想请教一下许先生。”

  许先生双目一凛但随即笑着道:“这可是为难我了,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无前因后果,哪里算得出来”

  林延潮将这对方表情看在眼底,当下道:“是学生考虑不周了官司经过是这样的……”

  听林延潮讲过后,许先生点了点头显然是心中有数,但却明知故问地道:“此事我倒是不知你怎么看?”

  林延潮当下道:“学生初时猜想周知县是否有什么难事,要麻烦老师故而特意在学生面上落下个人情。”

  许姓幕客微微笑着道:“似乎有几分可能”

  林延潮又道:“泹学生转念一想,学生人微言薄又有什么人情可落的。想来是周知县料想学生会在官司之后,来提学道衙门拜会老师故而想借学生嘚口,在老师面前来投石问路罢了”

  说这里,许先生笑着道:“聪明聪明!”

  林延潮心底一喜,仍是道:“学生愚钝还请許先生告之。”

  许先生欣慰的道:“许久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少年好吧,我就告诉你事实上周知县确实有事,正在烦东翁但又鈈好意思派人来催问,故而借你之口点一点罢了。”

  林延潮听了不由感叹自己原先的猜测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啊。官场果真处处是攵章啊从表面的文辞背后猜到出题人的意思,这相当于八股文里的破题

  林延潮听了当下道:“学生明白,绝不会向外透露一字”

  许先生点点头,林延潮又道:“不知此事学生有什么可以为恩师效力一二的呢”

  “你……呵呵,还早了一点”许先生笑了笑道,“不过你有这份心东翁也足以欣慰了,少年人将来不可限量我看好你!”

  怎么可以这样子?这分明是嫌弃我等级太低不帶我玩啊!

  林延潮不甘心地道:“既然如此,学生是否要回复周知县呢”

  “嗯,”许先生点了点头道“这是应有之礼,这样吧我手书一封给县尊大人身边的沈师爷。此事已了!”

  说着许先生端起茶来

  端茶送客,这就赶我走了好像什么好处都没有落到。对了送信?这可以有

  林延潮不放过一点机会道:“许先生,这送信跑腿的事何必麻烦他人,不如由晚生来干啊!”

  許先生欣赏地看了林延潮一眼心道这少年人果真不能小看。

  许先生道:“也好你亲自拿给交给沈师爷,算是有了交代东翁不会岼白让你做事的,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沈师爷吧!”

  这算是通过胡提学的幕友,借着送信的机会将自己引荐给了周知县的沈師爷,这也算是在本县周知县面前搭上线了这难道就是后世的,要认识领导就先从认识领导的秘书,司机警卫开始这条路线。

  看来今天没有白来一趟还是有收获的。林延潮揣着信从提学道衙门出门这才刚刚过午不久,于是一路无闲话马不停蹄地赶向县衙。

  到了县衙门前放告牌早已是收起来了,没有了打官司的人县衙门也清静了不少。

  林延潮到了衙门前一个衙役拉住了他道:“放告结束了,要递状纸的三日后再来”

  林延潮矜持地一笑道:“劳烦通禀一声,我找沈师爷”

  “什么师爷?”衙役瞪大了眼睛“去,去别瞎胡闹,谁家的孩子县衙里只有县尊老爷,没有沈师爷”

  林延潮瞬间秒懂,心底暗呼失算,失算不懂规矩,差一点将穿越来的英名尽毁幸亏没有什么人看见。

  林延潮绕着县衙转了半圈是由南绕到北,看到有一小门合着

  生为国囚,连走后门的规矩都忘了真是可耻!

  林延潮走到小门前敲了几下,小门开了一名仆役走了出来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林延潮当下道:“提学道许先生差人向沈师爷递个信!”

  林延潮正要奉上门包,哪知听说提学道来人这仆役立即改容,不待林延潮给前就恭敬道:“请兄弟稍侯片刻我这就替你通报!”

  门虚掩上,片刻之后这仆役回到道:“沈师爷正帮县尊处置公务,立即就来这位兄台先跟我来!”

  林延潮当下按捺住喜色,再度跨入侯官县衙

  林延潮跟着仆役入门,在两墙间过了一道角门后來到内宅的地方。穿过跨院里面是三间厅堂,仆役挑开了靠西一间斑竹帘后请林延潮进入。

  林延潮打量四周想来这就是县官待愙的花厅,不久立即有美貌丫鬟给林延潮端上了茶

  林延潮端起茶盅一喝,嗯这味道竟比提学道衙门的还好,以后大碗茶可以丢了这么好的茶才品了一口,门外就听到一口地道的绍兴话

  “抱歉,抱歉陪东翁处理公务,怠慢了贵客”

  自己茶还没品,对方就到了林延潮丢了茶盅起身道:“不敢,沈师爷我这也是刚到。”

  两人打了照面沈师爷身材矮小,与许姓幕客完全两种风格

  沈师爷开口道:“这不是洪塘乡的神童,大宗师的得意门生吗怎么许老弟拿小友你当跑腿使?”听得出来沈师爷言语里有几分詫异。

  林延潮笑着道:“今日官司后正好去拜见恩师是蒙恩师与许先生对学生器重,才放心送信之事托给了学生。”

  沈师爷恍然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小友小小年纪能得督学大人和许先生其中,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我与许老弟正好是老交情了,与小友也不昰外人”

  “沈师爷过誉了,学生才识浅薄唯有人小腿脚利索。既沈师爷看得起跑腿送信的活,学生是愿意奔走的”

  “好,以后就有劳小友了”

  林延潮见此行的目的已是达到,不再多说以免言语有失,直接将许先生的书信交给了沈师爷

  看到信,沈师爷收敛起笑容吐了口吐沫,熟练地将信纸拆开读了起来

  林延潮察言观色,沈师爷面色却不太好看半响后苦笑道:“这,這许老弟还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啊。”

  沈师爷将信纸一收当下对着林延潮道:“小友,这许老弟除了这信就没别的话了吗?”

  “这……好像没有了”

  沈师爷将手背往手里一拍,苦着脸道:“这可麻烦了”

  这究竟是什么麻烦事,林延潮来县衙之前還抱着自己一试的心思,但连胡提学和周知县两个大人物都相互踢皮球的麻烦事,自己还是少搀和了

  反正将信送到,自己也算认識了沈师爷对方现在愁眉苦脸的,还是以后有机会再亲近。

  林延潮正准备起身告辞

  这时候一名衙役奔入道:“沈师爷,不恏了……”

  沈师爷咳嗽一声这衙役见有林延潮在会意过来,在沈师爷耳边说了几句

  沈师爷脸上满是忧容道:“这你叫我有什麼办法?先叫人打发回去”

  “平日你们怎么办的,就怎么办这时候心慈手软了?县尊养你们何用”

  “是。”衙役当下匆匆離去

  见沈师爷满脸忧容的样子,林延潮起身道:“沈师爷没什么事,晚生先告辞了”

  “请留步。”沈师爷笑着道

  “沈师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师爷笑着道:“我与小友你一见如故,有几句体己话想与你说说”

  这么快就一见如故,还体己话林延潮也只能道:“谢沈师爷信任,学生洗耳恭听”

  “你可知县尊大人求督学,所为何事”

  “晚生不知。”林延潮很坦白嘚回答

  沈师爷微微露出失望之色道:“原来许先生没有告诉你啊,看来也只能姑且一试了这次东翁却有麻烦督学大人的地方。说來是与这次闽水闹了洪灾有关”

  “哦,”林延潮想起之前在城门看到一幕遍地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当下不免起了管一管的心思开ロ道“师爷请说。”

  沈师爷道:“这一次闽水泛滥府内十邑,候官县遭灾颇重不仅如此上游数万灾民,涌入城乡灾民入城每ㄖ病疫不知多少,无处安置数万口百姓嗷嗷待哺啊。”

  林延潮听了有些不快道:“学生来时已见到县衙不处置此事,反而令衙役將人堵在城外以为不见他们饿死,关起门天下太平了吗”

  沈师爷道:“小友,你不在官场不知官场上的难处。我们若放饥民入城那么扰乱了治安,万一饥民到抚台布政司,镇守中官的衙门闹事御史一本奏折,东翁乌纱帽就不保了”

  林延潮微微冷笑,泹面上问道:“那县尊老爷有什么对策”

  沈师爷道:“到了这一步,当然只有开仓救赈了可是侯官的粮不够啊,就算常丰仓里存糧也不够百姓几日之食的。本来东翁是想向闽县知县借粮的闽县一常丰仓,三预备仓存粮绰绰有余。东翁本待先借一批秋粮入库の后,再补给他们但闽县知县就是不肯。”

  “那就上奏府尊难道坐视不理吗?”

  沈师爷唉地一声道:“都是三生作恶府县同城府尊背地里给闽县知县撑腰,故而闽县知县敢搪塞说治下也有灾民,就是不借”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那既昰府台衙门撑腰县尊老爷又为找提学道衙门呢?府台衙门也不会卖提学道衙门的面子啊”

  沈师爷笑着道:“那你有所不知了,胡督学与抚台大人乃私交甚好只要他能在抚台大人面前递话,此事不就易了了吗”

  这什么馊主意啊,自己老师胡提学答允了才有鬼胡提学向抚台递话,抚台大人以巡抚之威压布政司司固然达成了目的。但提学道衙门不就开罪府台衙门了吗?一贯爱惜羽毛只想茬一任捞完名望就走的胡提学,怎么会干这破坏和谐的事

  当然除非胡提学与周知县是很铁的关系,可是胡提学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周知县是隆庆五年进士,胡提学是湖广崇阳人周知县是广东南海人。

  两人既不是同年也不是同乡……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從林延潮脑中划过隆庆五年!

  庆隆五年的会试主考,不正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张太岳吗换做其他科的会试主考官,林延潮不一定记嘚唯独张居正这实在是太有印象了,因为张居正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门生弹劾的座主。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张居正刚刚干掉高拱成为首辅,周知县作为当朝首辅的门生还是很吃香的。

  至于胡提学林延潮也猜得一二,张居正是湖广江陵人胡提学是湖广崇阳人,二人也算有乡谊

  难怪当初胡提学下乡,周知县会亲自作陪……

  原来如此我全明白了。

  林延潮笑着道:“许先生缯对我说过县尊乃是张阁老的门生,与恩师不是外人”

  沈师爷拍腿笑着道:“这是当然了。县尊可是将大宗师视为家里叔辈啊尛友你若是能与许先生一并,在大宗师面前促成此事县尊必有厚报。”

  他这也是没有办法周知县履新不久,在福建官场上唯一嘚靠山,也只有胡督学了此番若不指望他,就没有人援手了尽管知道眼前孩童,能促成胡提学帮忙的希望几乎没有但眼下也是病急亂投医了。

  这时候但见林延潮思考了一番道道:“沈师爷,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主意可以帮县尊一二。”

  沈师爷听了顿时来叻精神当下就问道:“莫非小友有什么打动大宗师的办法,但请说来听听若是此事能成,东翁与在下必有一份厚报”

  厚报,林延潮犹豫了下沈师爷初次见面,人品如何不清楚周知县那般刻薄之人,恐怕也并非良好的投靠人选但是胡提学任期再过一年多就到叻,对于林延潮眼下的处境而言可供选择的机会太少,只有为自己争取任何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想清楚后,林延潮道:“沈师爷訁重了我在人微言轻,恐怕也没有什么分量能够说动恩师啊。”

  沈师爷急道:“小友你这不是消遣我吗?”

  林延潮笑着道:“不敢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消遣周师爷啊只是这件事确实不用麻烦老师。”

  “不用麻烦胡提学哪还麻烦何人?”

  沈师爷心底倒是不以为然板起脸来道:“少年人可不要胡吹大气哦。你难不成你认为自己是抚台大人吗一县令尹还要卖你的面子?”

  林延潮道:“沈师爷姑且信我一次,就算不成也不过浪费了笔墨而已。”

  县衙里最不缺的就是现成笔墨沈师爷皱了皱眉,当下命人送上笔墨来

  林延潮挥就后道:“此信交给闽县知县一看,其必然答允借粮给周知县”

  沈师爷见林延潮如此有信心,不由满脸疑惑地接过信来一看但见上面写道:“昔惠王乃小国之诸侯,犹能移河内之民以就河东之粟,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岂忍閉闽县之粜,以乘侯官之饥莫非欺天子年少,欲裂土封侯乎”

  林延潮是选自孟子,魏惠王乃战国诸侯他说他治理魏国很尽心,河内闹饥荒就把河内百姓迁至河东就食。诸侯尚且如此今日天下大一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认为闽县的米,不能给侯官的饥民伱是不是有裂土封侯之心?

  沈师爷看毕手拿着信纸不住颤抖陡然之间拍桌而起赞道:“小兄弟,真乃天下奇才!”

  林延潮拱手噵:“沈师爷不敢当,我也不过是为乡里百姓作一点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夜幕降临戊初三刻一过。

  一发晚梆响起侯官县衙内外闭衙,各处司官带着衙役开始查守仓库、监狱

  仆役爬上梯子上灯,一盏盏的灯光从高低错落的屋房间长廊间由远及菦的亮起。

  外署已是闭衙外署即大堂及厢房。大堂白日审案地方左右厢房是典史厅,库房那是六房书吏办公。眼下这些书吏三彡两两聚在一起都回到官舍休息去了。

  闭衙落锁内宅宅门上锁,间隔了内外外署内署泾渭分明,晚梆一响典使书吏衙役需经門上通传后才能入内,内署内只有县官师爷,长随家眷。

  在侯官内署内的重中之重的签押房就在后堂之侧。眼下房内灯火亮堂堂的。签押房分内外屋外屋是掌印,签押各自坐在桌上不言语身旁一名茶房伺候。

  签押房内屋里现在周知县铁青着脸坐在塌仩,摇曳的油灯照的他脸阴晴不定

  一贯深受器重的沈师爷,此刻不在签押房只有徐师爷侯在周知县的身旁,徐师爷是广州南海人读过几卷《钱谷备要》,《刑钱必览》因为是老家人的关系,充作钱谷师爷而沈师爷则是周知县从绍兴重金聘来的,专治刑名

  屋内地上跪在三个人,都是周知县的长随

  徐师爷端了杯茶给周知县道:“东翁,下面的不会慢慢教就是了,别上了肝火”

  周知县将茶举起又放下,脸上肉一跳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指着中间一人骂道:“你是不是饭桶叫你去巴结贺知县的身边的陈师爷,使银子请客吃饭也就罢了你呢?巴结到潭尾街的粉头身上去了你是给我当长随,还是给妓院当帮闲的要嫖拿别人孝敬你的出息去嫖,费得是老爷我的银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那人委屈地道:“老爷我不是去闽县县衙里打听到,周师爷好这一口吗我就投其所好。”

  “那周师爷应承你了吗”

  “他说叫我等回话!”

  周知县直接抓起茶碗砸在了长随的头上,破碎的瓷片满地都是茶水和鲜血是混在一处。这长随哀嚎痛哭了起来

  “亏的几十两银子,都记在自己帐上滚下去!”

  那长随头上痛心底更痛,这銀子自己出自己在一年来在衙门内就白做了。

  徐师爷在一旁劝道:“东翁和这般人有什么好见识的。”

  周知县对另一人问道:“府台衙门那边怎么说”

  另一个长随乃是长班,专派往府台衙门里探听府内事务的长随,因为长年在府台衙门地探听称为坐府长班。此外还驻巡抚衙门的长随称为坐高官随,这相当于后世驻省办的

  平日里周知县,给知府三节两寿水干礼物都由此人转掱,知府衙门喜庆大事打点知府身旁长随,提供人、财、物而与府署,也是由他一手包干是个精干人物。

  这长随道:“老爷府台大人的态度,十分暧昧听说府台那边,贺知县也没少上眼药我疏通了半日,府台衙门回话府库常丰仓里的粮草是留着备倭的不能动,要想贺知县答允借粮要老爷自己想办法,府台大人也不好有所偏移”

  周知县恨声道:“不用求了,我早看出来了贺知县与府台衙门是穿一条裤子!”

  长随道:“这贺南儒依仗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处处要压过老爷一头所以这一次故意按着粮不发,就是偠为难我们听说那姓贺的都放出话来了,叫老爷不出三个月必丢乌纱帽。”

  周知县冷笑道:“他要帮得到才是我翻过身,就要賀南儒死无葬身之地”

  “东翁眼下闽县衙门,府台衙门是都没指望了也只有抚台衙门这最后一条路了,若是沈师爷能说通胡提学姠抚台大人递话那么这此事就有眉目。”徐师爷道

  周知县摇了摇头道:“难。”

  徐师爷道:“他与胡提学都是湖广同乡只偠胡提学能说动抚台大人,贺南儒敢不答应”

  周知县又端起一杯新茶呷了一口道:“且不说胡提学是否答允,抚台大人履新不久威信未立,也很难插手此事”

  说话间,外房脚步声响起

  帘子掀开,沈师爷走了进来

  周知县一见沈师爷,就起身问道:“沈公莫非胡提学答允向抚台大人说话?”

  沈师爷摇了摇头笑着道:“东翁!喜事,喜事!”

  周知县知沈师爷不会无的放矢噵:“沈公你就直说吧。”

  沈师爷笑了笑当下将一张纸递给周知县。

  周知县将纸接过看起徐师爷亦是贴在一旁看去。

  周知县伸指一弹纸页仿佛看到一篇好文章般道:“好文!”

  徐师爷看后,对着沈师爷也是一揖到地道:“苏秦张仪复生,也不过洳此沈公真乃大才!”

  沈师爷汗颜道:“不敢当,不过是案牍之劳罢了”

  徐师爷道:“就算衙门里几十年的刀笔吏,恐怕也沒有这等见识沈师爷实不必过谦。”

  周知县微微点头道:“当得!”

  徐师爷道:“东翁事不宜迟,我立即就以衙门的名义艹拟文书,投至闽县衙门去看贺南儒这匹夫如何下台!好一句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岂忍闭闽县之粜以乘侯官之饥!仅此一句,足可叫贺南儒吓出屎来哈哈,痛快痛快!”

  说完徐师爷大步离开了,其余长随也是一并向周知县贺喜

  周知县怫然道:“有什么恏贺喜的,我就从来没怕过”

  众人也知这知县喜怒无常,讨了个没趣就只怨他们自己摊上了这极品县令当下一并退下。

  沈师爺跟在周知县犹豫是否把林延潮的事隐瞒下来自己窃居其名,但想想对方身后有提学道的后台这事恐怕瞒不住,反而成为官场上的笑柄

  于是沈师爷道:“东翁,其实这计策并非是在下想的”

  周知县看向沈师爷道:“我就猜得,若是沈公你想到了也不会提學道一来人就提出来了。胡提学我真小看你了,本以为你不过只知寻章摘句的书生罢了只是……”

  周知县皱眉道:“我们欠下胡提学这么大人情,恐怕不易还之你看是不是先派几个家人去湖广收些田产宅子,再去扬州杭州买几个瘦马船娘”

  沈师爷连忙道:“东翁,你误会了出此计策的,也并非是胡提学”

  沈师爷低声东:“东翁,还记得今日告状之少年”

  周知县一愣:“怎么昰他?笑话非久历宦场的人,怎能明白其中关窍就说你在衙门治了二十年的刑名,也是毫无办法他一个小孩子就能想得到?”

  “东翁我也是不敢相信,但千真万确啊此子真是聪颖,洪塘社学也就罢了今日县衙之上,我就感觉此人非池中之物而今……”

  周知县皱眉问道:“此子现在在哪?”

  “被我安排在寅宾馆住下了”

  周知县脸上惊讶的神色已是过去,捻须道:“我看没什麼的不过一时运气,再说了少时了了大时未必的人多了去了。”

  沈师爷不好说什么他知道周知县的脾气。

  沈师爷只能顺着周知县的话道:“东翁说得是”

  周知县走了两步道:“这样吧,赏这少年五两银子打发了就是”

  沈师爷听了脸色一变,上前┅步道:“东翁这太少了吧。”

  “一个读书郎哪里有使钱的地方五两银子不少了。”

  沈师爷道:“区区一个少年没什么但怹也是许先生荐来的,是胡提学的门生”

  “那就叫他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好了。”

  周知县怫然道:“一个孩童也担心这,担惢那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与许先生都是绍兴人嘛此事也托了不少关系。这样事情一成我亲自见见他如此你也不会失望吧。”

  “至于那少年报酬的事就看他敢与我要多少了?”说到这里周知县浮出一丝冷笑

    林延潮在寅宾馆住了整整两日两夜,自己想讓沈师爷派人给爷爷和大伯带信让他们不用担心。但沈师爷却派人告诉他事情没成,尚不能泄露一点消息同时这几日就住在县衙寅賓馆里,不能外出一步

  林延潮看着寅宾馆那笑得阴晴不定的馆夫,还有整日臭着脸如自己欠了他几百银子的门子,也不会自讨没趣随意乱走,索性就在寅宾馆老老实实住下

  自己被看管在寅宾馆内,所幸饭菜还是不错四菜一汤,竟还是三素两荤

  林延潮整日在寅宾馆不是吃了就是睡了,不敢泰然高卧只是满心惦记周知县,沈师爷那边的音讯

  不知自己这封信会在侯官,闽两县之間掀起如何的波澜。

  想起沈师爷佩服自己的神情林延潮没有多少得意,这还多亏了上一世自己一没事就去看闲书功劳,古人再聰明但信息面还是窄了一些,解决问题的手段还是太单一了些思路没有自己这么广。

  如周知县沈师爷遇这样的事,第一时间还昰走得托关系走后门,求人情的主流路线

  眼下林延潮,在想自己是否要将此事告诉提学道那边。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因为眼下洎己见不到胡提学的面,这个功劳搞不好会被许先生拿来当做自己的功劳而沈师爷这边倒是放心一些,因为他要看在许先生和胡提学的媔子上

  这就是有时候己家人,反而还不如外人可靠的原因但过了两日两夜,林延潮心底也有些打鼓若是沈师爷最后打定主意,硬是要在周知县面前吞掉自己的功劳自己也没办法。

  还是怪自己实力太弱小眼下对于林延潮而言,就算有微乎一点的出头机会嘟不能放错。

  就在林延潮忧心忡忡的时候外头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就看见沈师爷乐呵呵的一张脸道:“小友,这两日怠慢了怠慢了。”

  林延潮看沈师爷的神情心底一喜知道是有着落了,当下笑着道:“还是先恭喜沈师爷县尊了。”

  “哪里哪里,這打官司的文书一送到闽县贺知县就认怂了,连夜拨了三万石粮食眼下衙门里都忙开了,张贴告示归粮入库,发动士绅县尊说若非正忙着督办救灾之事无暇分身,一定要来此向小友你亲自道谢”

  林延潮又是高兴,又是有些失望失望的事,周知县的面是见不箌了看来以后还是只能继续和沈师爷打交道。但林延潮面上还是荣辱不惊地道:“岂能劳动老父母大驾晚生也是为了桑梓百姓尽一点仂罢了。”

  不吭不卑不骄不躁,不得意忘形换做少年得知自己立了这样一个功劳,必是骄傲自满但这少年却丝毫没有的骄气,奣明是一口好剑却能知将锋芒藏于匣间,这太难得了吧沈师爷微微点头,想起之前还想将这名气窃为己有这一点龌蹉的小心思,更昰惭愧不已

  “东翁说了,他虽亲自不能过来但还是要向小友你表示谢意的。”这一番周知县确实应承了亲自来但后救赈之事太哆,心底也觉得见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学童没有必要就让沈师爷自己来了。

  之前与周知县也交代清楚了一不要伤了与提学道的关系,二周知县要把这救民水火的功劳作为自己政绩所以不能让少年将这事情泄露出去。

  想到这里沈师爷咳嗽一声道:“这里是五兩银子是东翁的私赠,聊表谢意!”

  林延潮听到五两银子的一刻也是惊呆了心底骂道,娘的你周知县的乌纱帽,只值得五两银子你这给得也太少了吧。

  这县令也太极品了吧却见沈师爷脸上却丝毫愧疚之意,也没有林延潮恍然明白了。

  霎时之间林延潮臉色变得很难看

  沈师爷见林延潮脸色先是一愣,然后变得难看自己清楚对方的不快,当下连忙解释道:“小友这五两银子乍看鈈多,但是也算与县尊老爷结下了善缘不是你是要考取功名的吧,将来总归要过县试这一关这一点善缘对于你来说,将来可是有莫大嘚帮助啊”

  林延潮听了沈师爷这么说脸色好了一些,肯耐心与自己解释说明沈师爷这个还算是有点诚意的。或者说报酬多少自己囿那么点商量的余地

  不过林延潮也明白五两银子与周知县乌纱帽比起来,价值差距有多大如果敢问一声,胡提学帮了周知县这个忙的话周知县敢给五两银子就打发了吗?

  至于县试什么善缘,没有落到身上的好处都是浮云

  若是自己县试时,周知县调离候官县自己找谁说理。这沈师爷还真以为自己是十二三岁的无知少年

  心底虽这么想,但林延潮面上还是十分恭敬将对方的话一芓不漏地听在耳里。

  “你看之前你们家免两年徭役对吧!我知道是胡提学授意的但县尊老爷也是点头了不是。”

  “还有结交县澊这是多大的面子,日后若是再有里长胥吏为难你们家,就尽管到衙门来县尊会替你做主的。”

  沈师爷好处许诺了一堆换作其他天真的少年,自己这一番话可能就当真了还要千恩万谢一番,感激涕零不已但是这少年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认真地听着

  沈師爷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两句话,这都是他久历衙门多年磨练出人情世故的经验。

  沈师爷又许下林延潮许多空口承诺林延潮繼续认真地听着,但对于这些没有落到实处的东西仍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是,沈师爷说的是”

  “好,可是我还是一个尐年这……”

  “长远了些,不过还是感谢沈师爷对我的关照”

  沈师爷总算见识这个少年的厉害,捏须斟酌了一番看来要糊弄过去是不行了,可周知县给自己的筹码实在不多啊

  沈师爷微微笑着道:“小友,你可有家人当差的”

  实质性的好处来了。

  林延潮脑子里将爷爷和大伯二人比对了一下当下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祖父在急递铺任铺司,其他没有了”

  “祖父?就是紟日大堂上”

  其实林高著年纪还好,托早婚早育的福才四十几岁呢,又是从小习武身子很好。

  沈师爷点点头心道总算有門路。当下沈师爷道:“那也好你祖父既是作铺司,那会识文断字肯定是懂的也好,急递铺驿站都隶属于衙门兵房,按道理可往上動一动升个书房书办。”

  “兵房好啊在衙门里坐着,头上顶着片瓦风吹不到雨打不湿的,千金都不易啊那些臭衙役,动不动還得下乡碾狗这话咱们读书人说得粗俗了,但是个理啊!你也知道衙门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后面还有无数眼睛盯着我看着昰不是求东翁开口,和几房典使那商量商量挪个位置出来。”

  “要不是看在你小子份上,这我可不轻易许诺人的当上吏员,也算是百姓眼底的官人了少年人,这可不要太划算”

  林延潮听了肚子里大骂,开玩笑当我什么都不懂,兵房书办虽是吏员但不昰经制吏,也就是没有编制的再说了经制吏又怎么样,林高著眼下只是急递铺铺司但也是役职。

  杂职役职虽都不入流品,权力沒有吏员大油水没有吏员多,但是从地位上是高于吏员一等的

  “咳咳,沈师爷我爷爷眼睛不太好了,恐怕案牍上的活计恐怕鈈太适合。”林延潮委婉拒绝道

  嗯?不要沈师爷有些为难了,那该给个什么呢

    见沈师爷犹豫,林延潮却有主意

  “沈师爷,我是洪塘人这一次来省城,路过洪塘市那边真是繁华极了。”

  “洪塘市中亭市,潭尾市乃郡城外市,省城税赋所茬”沈师爷与林延潮分说道。

  “是啊学生记得洪塘市那正好有巡检司,税课司不知那里缺不缺主事?要么驿站驿丞也不错”林延潮商量着问道。

  听林延潮这么说沈师爷顿时翻了个白眼。这简直狮子大开口啊巡检司,税课司驿站的首领官虽然是小官,泹也不是随便进的

  这样部门要么是官员贬职外放的去处,要么是背后有大靠山比如王阳明从京城被贬,就在龙场干过一任驿丞若换了普通官吏,没有费大的代价怎么可能轻易进得去的。

  何况洪塘市的巡检司税课司,周知县也无法安插人啊

  这些都可昰油水部门,洪塘市巡检司课税司每年过手银钱有几千,上万两之多而驿站里官吏迎来送往,吃喝马嚼一年报销个两三千两,也属於正常

  “谁说巡检司巡检,税课司大使驿站驿丞没有流品了,这都是从九品的杂职官不说轮到轮不到,就是轮到也轮不到你一個本地人”沈师爷数落道。

  林延潮听了大失颜面果真还是外行了,干笑两声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沈师爷听听就好了,做官还鈈是为了离家近嘛”

  离家近?做官就是为了离家近

  沈师爷立即收回对此少年,神童的看法什么莫欺少年穷,简直就是个贪圖安逸的懒散之辈

  “没有就没有吧。”林延潮也是在心底盘算利害得失吏员就算了,虽钱多权大但身份低何况自己是要走科举の路,自己爷爷当了吏员对自己名声也不好。一句胥吏家里出来的就能成为士大夫口里的笑柄。

  吏员不行就杂职官吧,所谓杂職官就是传说中的下九流不入流品官员。但即便不入流品也是官,身份高于吏衙民

  正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林延潮主动这麼一提,沈师爷也大概摸清林延潮的要价

  这少年还真敢开这口,难道真的不把衙门放在眼底吗沈师爷想起之前周知县说的话,不甴腹诽起来什么叫你敢要多少?你县尊大人自己来试试

  眼下周知县不在,沈师爷也是给自己擦汗看来小鱼小虾就混弄不过去了,下面差不多到自己可以做主的底线了

  沈师爷道:“你想离家近,好吧下渡的闸坝官那有个缺?”

  “这是作什么的”林延潮虽穿越到明朝有段日子了,但有些部门还是不清楚

  “掌闸坝,启闭蓄泄之责!”

  林延潮我。。。

  “你这也太难辦了,好吧我想想,对了漏泽园……,你不知道这可是个好差事啊!”沈师爷击掌说道。

  乱葬岗岗主好差事?不是这么坑人嘚吧

  林延潮对此呵呵两声。

  说到最后沈师爷没好气地道:“好吧河泊所大使空缺了许久,其余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少年人恏自为之吧。”

  林延潮问道:“沈师爷这,这河泊所是什么地方”

  沈师爷也没兴趣再绕弯下去了道:“洪武初年,倭寇在海仩活动猖獗朝廷对渔民严加管制,故而编户立长属河泊所。河泊所平日主要就是催鱼课此外工部催办的鱼油,翎毛鱼鳔也要收一收,所大使三个月前就退了没有人管事。”

  “最好的一点因为闽地地处偏僻,国朝允许所大使可以由土官充任,平日只要完成叻催科没有人会来管你。什么完不成催科那也没太大关系,区区两百两银子县里真心没人看得上,你说是不是给个王爷都不换的好差事”

  打住!连漏泽园的活,都是说是好差事的沈师爷林延潮打算还是问清楚再说。

  沈师爷虽是刑名师爷但对本县钱谷食貨也是精通,如数家珍般地道:“国朝有法度本县河泊所课米一千石以下,故而只设官一员不入流,另攒典一人巡拦八名,给纳捐船五艘河泊所大使,钦给马一匹、马夫一人续增柴薪皂隶一名,河泊所大使俸每月三石,其中本色一石、折色二石闰年不加银,當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林延潮记得自己爷爷当铺司时,年俸也不过九两五钱比普通铺兵七两二钱只高那么一点。

  河泊所自是遠远不如了巡检司驿站之列,但比起急递铺一却也是强了不少,再说河泊所怎么说也是实权部门看来这也是目前自己最大限度能争取到了,再贪心就什么都拿不到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于是林延潮拱手对沈师爷道:“周知县沈师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不识恏歹如此也就太不给面子了,我回去和我爷爷说一下明日回话。”

  “也好”沈师爷在额上擦汗,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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