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第一次给了我前男友还没有结婚 当时还没有15 他还渣 天天恐吓我不让我离开他 很后悔 接触了街舞之后慢慢

我跟我前男友谈了一年了,5月份我们分手了。其实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我的初恋,他对我特别好,而我,不懂爱情,不理解他,也是因为太在意父母的看法,我跟他提出分手。

但是我心里一直还爱着他,没想到过了1个月,他因为跟我分手特别的难受,为了气我,又找了了个女朋友而且这个女孩还是我同事。

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都快崩溃了,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开始,而且在不知道他们开始的时候我有试着跟他去交流,想要复合的时候,我才得知他有女朋友了。

我给他打电话,我问他如果没有这个女生我想要跟你复合还有可能吗?他说或许还有可能,但是现在公司领导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他要为这个女生负责。就因为这件事,我突然明白了,我做了好多错事,我也懂得了如何去爱,但是他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到现在还很爱他,我想以后的生活里都有他,现在父母已经不是我的阻碍了,但是他却走了。前两天我过生日他给我发了生日快乐之后,我们聊了一会,我也表达了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他也还爱着我,只是鉴于这个女生的存在,他没说太多。

他觉得如果回头跟我在一起了,就是对现在跟他在一起的这个女生不公平。我也知道我跟讨厌,也知道对这个女生不公平,但是我没办法,我爱他,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他告诉我在26岁之前不会结婚,我告诉他如果他哪一天跟他女朋友分手了,我愿意做他下一任女朋友,我可以等,他说他现在不配。

因为他做事太极端了,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就跟那个女生谈恋爱了。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同居了,我告诉过他,我不在乎,我问过他对我还有没有一点点爱,他说有,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觉得现在很对不起我,而且又害怕伤害到那个女生,因为那个女生爱的是他,他爱的是我。

他说在怎么样,他也要陪那个女生走过一段路,现在他做不到跟那个女生分手,然后跟我一起。

或许以后他要是跟她分手了,他会选择我,但是现在不会,我跟他说既然这样,我也有可能会选择离开,因为我接受不了现在的结局,我爱的人跟别的人在一起。

但是他说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一天我因为这件事而离开。但是我如果不离开,我还要坚持等下去吗?因为我真的很爱他,为了他我现在可以放弃我的一切,我不知道我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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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前男友分开一年多了 ,上周在万达偶然看到他和前女友逛街,我以为我放下了,可是还是很难过,着急的就想赶紧离开万达,可是越急越找不到门,找到了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车停在哪,那天周六晚上7点多雨特别大,我就在停车场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找我的车,哭了一路开回家……一年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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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程秀娟安顿好时, 已经是晚上了。方可陪伴了陶苒全程,不仅陶苒感动, 程秀娟也觉得感动。
  人在风光时不显,但是落魄时还愿意拉一把的人委实不多。
  下午的时候,姜柘来了一趟。他买了很多东西给程女士, 脸还是那张颇为冷肃的脸, 但是看到方可就柔和了不少。
  陶苒还没什么感觉, 程秀娟却怔怔看着想落泪。
  这么多年, 唯有她家的陶陶, 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在国外陶苒的努力的程秀娟都看到了, 几乎是没了所有的娇气,在好好生活。
  程秀娟下定了决心,看了眼方可, 提出要和方可单独说说话。
  陶苒诧异地看了程女士一眼, 为她们带上了门。
  方可也很意外,替她掖了掖被子:“程阿姨。”
  程秀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她并不知道陶苒在思追的具体情况。但是这世间,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陶苒了。
  她断断续续把当年的真相给方可说了, 方可听得认真, 最后点了点头:“我会帮小苒的, 您放心。”
  陶家如今剩孤儿寡母的,方可看着都觉得不忍。而且她被大学室友带得骨子里怪八卦的。从程秀娟的描述中,她就特别想看看当年那个叫魏西沉的少年。
  顾及着程阿姨, 方可才没当场感叹,好大一出经典的误会。
  但是这世上,旁观者清,站在上帝视角看事情,自然是毫无负担一清二楚。但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个中苦楚。
  程秀娟求方可的事,便是如果有一天能见到魏西沉,替她好好道个歉。
  她怕自己死了,化作一胚黄土,这个遗憾只能带进坟墓。
  方可忍不住想,那他们还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呢?
  她这两年不理事,但是一苦恼就喜欢和姜柘说。姜柘安静地听她眉飞色舞地讲别人的故事,最后才告诉她:“魏西沉我知道。”
  姜柘说:“他们家在锦城势力不大,但是在W市挺有名的,房地产几乎被魏氏集团垄断。两年前魏家之前的老总死了,就是他儿子魏西沉继承的股份。锦城那个思追,就是他弄出来的新公司。”
  方可反应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评价道:“世界真小,故事真奇妙。”
  然后她猛然想起那纸奇怪的合同,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方可扬起唇,哟,也不是不在意嘛。哪怕是什么深仇大恨,在爱情这种凭心而论的东西上,也是不堪一击的。
  她激动地搓搓手。姜柘下意识觉得不好,他目光一沉握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好姻缘多难求是不是?等着别人靠过来,不如主动去追啊,任他什么深仇大恨,进了温柔乡还不是个屁。破镜重圆什么的我最喜欢了。”追男人的什么的,她最有经验了,她得意地瞧姜柘一眼。姜柘头疼地别开眼。
  程秀娟留在A市接受治疗,陶苒却是要回锦城的。
  方可看了好多眼陶苒这张精致的小脸,越想越觉得有前途。她语重心长:“小苒你听我说,程阿姨把情况都给我讲了。你还喜欢那个魏西沉吗?”
  陶苒被她的直白吓到了,但是她心理承受力也挺强的。笑了笑:“喜欢啊。”但是耸了耸肩:“人家不喜欢我了,没用。”
  “你怎么知道不喜欢,不喜欢用那种合同留你干嘛?你先别反驳,反正目前你们这种情况,其实好做得很,要么他死命折腾你,你就把他当个渣男甩了,要么你死命折腾他,再让他爱你一回,什么私怨情仇,能比得上一辈子快活重要吗?”
  方可:“……”你笑个鬼,我在认真传授经验好么。
  方可没想到自己瞎说,小姑娘那么容易就接受了。陶苒弯了弯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很难爱一个人。但是一旦爱了,就是一辈子。我以前有个朋友,叫乔静妙,她前男友因为得了绝症和她分手。她一声没哭,很平静地就分了手。可是高三最后一学期,她说她出国读书去了。但是我知道,她不是的,她找那个男生去了。死也想陪着他。”
  陶苒双手交叠,模样认真:“我们这样的人,心中寸草不生。感情或许稀薄,但是不会泯灭。魏西沉他恨我,所以他选择折腾我。是我们陶家对不起他,这是我们欠他的。但是,他都折腾过了,就换我折腾他了。”
  这通透劲儿,方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陶苒笑了笑,其实不是完全不难过的,但她不是个蠢姑娘。过敏的那一夜,她坐在楼梯上吹冷风,心里是破碎的绝望。然而鬼使神差,于黑暗中,她又忍不住看了那个方向一眼,这回红色的微光一点一点。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谁却也无法忘却谁。
  程秀娟出事让她彻底慌了,但是事情有了转机以后,她冷静地想了想。横亘了过去那一段,两个人不可能再和平相处一年。她肯放过魏西沉,魏西沉也不肯放过她的。
  他们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示弱。十八岁的魏西沉,是世上最好的少年。二十四岁的魏西沉,是最冷漠讨厌的男人。
  一个对她无尽的好,一个对她无尽的坏。
  但是魏西沉已经为她做过好多好多,她不应该吝啬为他做些什么。她就依然有向前的勇气。
  没道理他走过了最漫长的路,最后一脚踏进深渊,她却不肯前行一步。爱情不是这么个道理。
  她懵懵懂懂,竟然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陶苒神色怪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六年前,我好像还没和魏西沉分手。”
  “……那你去折腾他天经地义。”
  陶苒摸摸自己之前红肿不堪的脸,现在总算好了,笑了笑:“嗯,天经地义。”其实不是的,爱他才是天经地义。
  即便他不接受,那也该正正经经分个手才对。
  陶苒回到公司之前,特地还化了个妆遮住这几天憔悴的神色。
  她想通了,就没打算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何况魏西沉也不吃这一套。他要是真恨她,那她就该还什么就还什么。她没道理连一点折辱都受不住。
  陶苒没看同事们各色目光,刚想坐电梯去十七层,就被人事部经理拦住。
  经理一双小眼睛犀利地看着她:“来我办公室一趟,你被开除了。”
  陶苒眼睛微微睁大,有几分怔愣。
  经理把她签的合同扔过来:“无故旷工三天,这就是开除你的理由,上面的违约金,你尽早打过来。”
  陶苒捡起来那份合同,语气还算平静:“我和你请过假的。”
  经理脸色一沉:“我怎么不记得。”
  这就是翻脸不认账了。陶苒帮程秀娟转院匆忙,根本来不及把正式的两份请假条拿一份在手上,她打电话请假,经理也是同意了的。但是经理没这个必要突然为难她,那就只有魏西沉了。上面的天价违约金,她就是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陶苒说:“我自己和魏总说。”
  经理诡异地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陶苒到了十七层,却又被张小兰拦住了,张小兰弹了弹指甲:“都被开除了还有脸来十七层呢。”
  陶苒之前懒得和她计较,但是现在还有硬仗要打,不计较不行。“你不是我上司,请你认清楚身份,不然恐怕步我开除后尘的就是你了。”
  张小兰气红了脸,转瞬冷笑道:“你以为你有多厉害,靠这张脸就谁都能勾搭上吗?魏总不在办公室,陪芸芸小姐喝下午茶去了。你最好识相点,你……”
  她如今见魏西沉一面还真是难。
  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她看了眼手中的复印件合同,哦,她没钱。他又不是不知道,专门等着她上门呢。
  方可说得对,不是他折腾她,就是她反过来折腾魏西沉。
  陶苒从张小兰口中得知了魏西沉的去向,就沿着对面的商业街咖啡店一间一间找。
  这又是谁?同样姓魏,陶苒倒是猜到了几分。她好像对自己的敌意挺重的。
  魏芸芸是魏西沉妹妹,而陶苒,是魏西沉眼里的负心前女友。陶苒抱紧了手中的合同,有些出神地想。
  可惜,还不是前女友呢。是还没来得及分手的现女友。
  她打着碰运气的主意挨着挨着找,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
  魏西沉和魏芸芸正好从一家咖啡厅出来,魏芸芸笑靥如花,魏西沉满脸寒霜。
  两个人一见到陶苒目光都看了过来。
  隔着六年的时光,一条街的距离。她穿着碎花白裙子,冲他浅浅笑开。
  魏西沉一时恍惚, 他甚至觉得,下一刻她会扑进他怀里。就像是六年前, 青涩的少年少女,每一次约会都缠绵而珍惜。
  胸腔下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但是他醒过来也很快,他有几分恨这样的自己。也恨那样的她。两人隔着一条街道, 他只看了一眼, 就冲魏芸芸说:“走吧。”
  陶苒看出了魏西沉想走的打算, 她叹了口气, 小跑追了上去:“魏总, 我可以解释。”
  男人脚步顿了顿, 他似乎觉得有几分好笑:“解释什么?”解释旷工原因,还是六年前的不辞而别?
  陶苒说:“能单独谈谈吗?”
  魏西沉默了片刻,转身就走。他这样, 就是不想给陶苒机会了。
  陶苒不再说话, 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炎热的夏,外面还是一阵酷暑。丝毫比不得之前咖啡厅的炎热。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怒:“陶小姐还要脸吗?”
  她不说话,也似乎不在意这种说她不要脸的词汇。认认真真看着他, 手下拽得更紧。
  她眼睛本来就生得好看,黑白分明, 灵动至极。认真注视一个人的时候, 仿佛那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但魏西沉知道这是假象, 她谁都不爱。最多情的是她,最无情的也是她。
  陶苒抿唇,眼睫微颤, 语气软了下去:“魏总,谈一谈可以吗?”
  她还真是变了,以前受不得半点气,如今怎样都面色如常。
  魏西沉不可能做出掰开她手的事情,尽管脸色很沉,他还是说出上车两个字。
  两个人拉扯着走了好几步,魏西沉都没想起魏芸芸。魏芸芸扯了扯嘴角,眼神有点冷。
  魏西沉发动车子才看到站在太阳下打着伞的魏芸芸:“你先回去吧。”
  陶苒也没去看魏芸芸的反应,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语气带了点难言的轻松和愉悦:“我们去哪里?”
  她偏头看他,魏西沉冷着脸,压根儿就不回答她的话,没看多远,就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停了下来。下午挺热的,街道上的人很少。
  车子里开了冷气,陶苒也不觉得难受。
  她把合同抱在怀里,直白地开口:“你知道的,我没钱。”
  他眼瞳漆黑,没有一点笑意。
  陶苒语气低了下去:“你也不缺钱,你在为难我。”
  魏西沉勾了勾唇角,一场大家都看得明白的游戏。但她却没有退出的资格。陶苒压根儿没指望魏西沉会放过她,她眨眨眼睛:“要是我说,我当年不是自愿离开的,你信么?”
  他眼里那点虚假的笑意也消失不见,提起当年的事情,最痛的无异于还是他。他冷冷吐字:“不信。”
  陶苒没失望,他信才怪了。她都不信。
  何况又先入为主的观念,一切解释都是苍白无力。她眼里泛出一丝笑意:“没关系,但是我记得,我们还没有分手。”
  最后两个字一出,他的眼神瞬间尖锐起来。魏西沉似乎很努力才压下暴怒的情绪:“那么,现在分。”
  她这个不讲理的样子,倒是和十四岁的模样像个十足十。她说:“都没正经约过一次会,分什么分。”她不想听到从他口中说出那两个字,如今谁的心都是好不容易缝合起来的。她如今还有争取一次的勇气,但是倘若再听到一遍,她说不定就坚持不下去了。
  魏西沉气笑了:“你以为如今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陶苒极力忽视那种痛,但是语言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刺,扎得她生疼。她想起方可的话,有些东西确实强求不得。藕断丝连才是最痛。
  若是她感觉错了,那确实是她在强人所难。她以为成长就是为自己包裹一层茧,可哪想到内里还是柔软的肉。他刺一刺就生疼。
  “魏西沉,约最后一次会吧,天黑以后就分手。”她指尖泛白,极力保持镇静。这也是她欠他的,那年旧区还保留了很多民国建筑,她懒得不得了,夏天嫌热,冬天嫌冷。反正不乐意跑大老远去约会。
  后来的很多年里,她总在回想,那时也不是懒,而是她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快乐。不需要任何东西的加持。
  魏西沉握住方向盘的手青筋鼓起,最终他应道:“好。”
  两人都不太了解正常情侣的约会步骤。陶苒有些尴尬,最后征求性地问:“去游乐场吗?”
  魏西沉没有回答她,但是最后把车开到了游乐场。
  游乐场的人很少,来这种地方,不是小朋友就是小情侣。陶苒随身背了包,默默摸了个防晒霜出来抹。见魏西沉偏头看她,她轻轻露出一个笑:“你知道的,我爱美嘛。”
  魏西沉讥讽地点评:“矫情。”
  陶苒这回不忍他:“你说话注意一点,好歹只有半天了。你这样随时都能捅我一刀的表情,我怀疑天黑以后我会想反悔。”她自己笑起来,“我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那句“只有半天”,让他一下沉默下来。
  他们应该是最怪异的一对了,魏西沉人高腿长,他在前面走的时候,陶苒只能小跑着追。她什么都没带,一言不发跑上去拉住了他的手。
  这样的反应,饶是陶苒也意外,就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
  下一刻还是陶苒轻声开口:“我没别的意思,你给我夹个娃娃吧。”她指指门口的娃娃机。
  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对情侣,在一起约会只为了天黑以后能分手。
  魏西沉这回没说什么,他闭了闭眼,不与她的目光对上。他渐渐迷惑,不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是对是错,报复一个人的法子太多,但是他越来越弄不清,到底是谁在报复谁。
  这些年没有她,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天黑以后就分手,她合同上三百万的违约金,够她后半生落魄撂倒累死累活了。
  他如今有钱有势,早就不该执着那一段不好的回忆。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她就能得到报应了。
  天黑以后,就什么都结束了。
  他没夹过这个,一开始太用力,机器都不受控制。他身边的陶苒似乎入戏很快,微笑着看他,似乎真的有点期待。
  八次都没成功,魏西沉心思原本就不在上面,他毫无波动,陶苒却有些急。
  她声音软软的:“你不要那么快就松呀……往右一点点……夹稳再往出口移……”
  魏西沉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他不听她的,她让往右他直接往左。铁爪子可能连娃娃的绒毛都没碰到,他毫不在意,接着往里面扔游戏币。
  这么反复几次,陶苒算是看出来了,他对自己的不待见已经到了极致。她闭了闭眼睛,把自己当成还是十七岁的陶苒。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没听到似的,又投了一个币,这次有如神助,他夹上来一只粉色的小猪。
  魏西沉插在裤兜里的左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这是曾经他万般期待的场景,可如今真的发生,却只剩无尽的讽刺。他当年蠢,觉得她一句夸奖,一个亮晶晶的眼神,就是死在她手上也甘愿。
  可如今来看,那也不过就是蠢罢了。
  魏西沉把娃娃塞她手里,还剩几个游戏币,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面。
  叮铃的响声,她垂下眼睫不去看。摸了摸小猪的大耳朵。她难过地想,她是不是不该回来?如果她不回来,说不定过个几年,彼此就都忘了。
  陶苒出来找魏西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现在一折腾,估计快五点了,天黑再容易不过。
  是她天真了,气氛冷如冰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弥补当年最后的遗憾。她不再提任何要求,抱着唯一的玩偶。
  太阳还高悬,但是慢慢向西落了。
  西沉,西沉,他一定出生在最美的黄昏。
  他往前走,她眼里含了泪,也不再跟。
  她还记得自己是陶苒,喜欢了就去追,追不上就不要了。她的长发已经到了腰间,她还记得当年听说失恋把头发剪了就好了。
  魏西沉走了好远,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跟上来。他皱眉回头。
  她紧紧抱着那个玩偶,远远看着他。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他怔了片刻,突然莫名有些心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在慢慢西坠,那种灼热却仿佛烤得人生疼。
  她以前就容易哭,但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
  原来十年的纠缠, 解开却只需要两个字。他三年的等待、一年的甜蜜,六年的恨, 原来敌不过这风清云淡的两个字。
  她这辈子放弃过好多东西,小时候想买的,买不起就不要了。长大了成绩不好, 那就不学了。后来追江烨, 觉得他有喜欢的女孩子, 也一瞬就不要了。
  她总是快活而幸福的。因为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拿得起放不下, 她不是。
  但如今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割舍, 心上生生被人剜去一块肉, 鲜血淋漓,她还不敢捂住伤口。
  陶苒朦胧的视线里,他白色衬衫, 像那年她歪着头, 从窗外看出去时,看见的白杨一般挺拔的少年。
  她拿手背擦眼泪,可是怎么办,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多盼着他像那年一样霸道,掐住她下巴, 坏坏地笑:不分。
  可是泪眼模糊了他的神情, 她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好。”
  她抱住那个玩偶, 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天黑。
  她转过身,往魏西沉停车的地方走。
  他久久没有跟过来,像是站成了一尊石像。
  他们都得活下去, 总不能溺死在这无望的爱情中。
  魏西沉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仿佛不动,就什么事也没有。汗水顺着他黑色湿润的头发往下流,脸颊、下巴。他始终没有动。
  天还没黑,她就已经提出了分手。他该放过她的,都六年了,他不想真的死在她手上。她该去慢慢成长,做她的设计师,他好好经营魏家,做他的魏总。
  陶苒径自往前走。她什么也没要,只抱了那个粉色的玩偶。
  她可以走到天黑,走到天明,总能走出有他的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后一声喇叭鸣笛声,他落下车窗。嗓音哑得吓人:“先上车。”
  陶苒泪水干了,她没有拒绝。这次算是彻底看开,她不管是哭,还是笑,都不该再由他主导。他开得很慢,握住方向盘的手很用力,始终没有看她的方向。
  这会儿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她轻声道:“您停一停。”
  他下意识踩了刹车,不受控制地看向她。
  她打开车门下车,公司门口人来人往。大家看到魏西沉的车都忍不住往这边看。陶苒挺直脊背,笑着给他道谢:“谢谢你载我一程。”
  魏西沉心脏一阵紧缩,等他回过神,他已经下了车,脚步不稳地往陶苒的方向跑。
  她已经拦了一个车,在他跑过来的前一刻,车子发动。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说:“姑娘,要不要停一下啊,那位先生好像认识你。”
  陶苒闭上眼睛。十年恍如一梦。
  那天以后,魏西沉没再见过陶苒。
  他谁也不见,只忙第一批珠宝的宣传和销售工作。魏芸芸找了他很多次,都被拦在门外。张小兰都不敢再吭声。
  闻凯也见陶苒没来上班,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闻凯从公司追到魏西沉家里,魏西沉不见他,也不说话。
  闻凯深吸一口气,拍门:“老大,你不见我我也要说,公司账户有人转了三百万过来,备注违约金。”
  男人喘着气,眼角泛着诡异的红。
  闻凯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下去:“三百万,她还齐了。”
  如你所愿,不管用的什么方法,她的后半生,注定被债务压着不翻身。闻凯想到陶苒那张脸,其实也不定的……万一抱上什么大腿,也能好好地过。
  他能想到,魏西沉何尝想不到。
  他死死握住门把手,表情把闻凯都吓了一跳。然而下一刻,魏西沉只是极为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此后一切都仿佛分外正常,按时工作,偶尔应酬,按时回家。
  她于魏西沉,仿佛真的只成了那久远的记忆。
  闻凯都在想,这次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但是十七层总裁隔壁那间办公室,谁也不许进去。
  里面只有几张还没画完的设计稿。
  整整两个月,闻凯以为没有事以后。魏西沉终于晕倒在开会的时候。
  医生是个脾气横的,检查完当场就怒了:“他当自己是铁人吗?胃病发了,休息也不充足,我怀疑他有没有睡过觉,要真想死,下次直接送太平间。”
  闻凯这才知道原来心里裂开的伤口,外表看不见。
  魏芸芸急忙来了医院,闻凯把她拦在外面:“老大需要休息。”
  魏芸芸挑起眼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就看看他。”
  那种属于青瓷同类人的气息,敏感得让闻凯皱了皱眉:“等老大醒过来再说吧。”
  魏芸芸挑眉,也不再纠缠,压低了声音:“这次就算了,以后别惹我哦。”闻凯冷漠地看她一眼。
  魏西沉为什么不弄死陶苒呢?他在那个满是凶徒的地方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对一个女人都下不了手?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魏西沉醒过来的时候,闻凯连忙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唇角干裂,眼里的东西终于一片片碎裂,声音却很轻:“我梦见她在哭。”
  眼泪一直掉,怎么擦都擦不完。他的心也跟着流血,那血怎么流都流不尽。
  闻凯不知道怎么接话,事实上魏西沉也不需要他接话。魏西沉拔了手上的管子,就要往外走。
  车子开到A市,也要整整六个小时。
  魏西沉回了一趟家,他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带了一本书,对闻凯说:“走吧。”
  闻凯看了眼那封面,是以前老版的《傲慢与偏见》。
  陶苒少女时的书,魏西沉曾一家一户,挨个和青瓷吸血鬼一样贪婪凶恶的孩子们手里,或换或抢来的。
  目光落在少女稚嫩的字体上,页码165,她写:今天对达西先生改观了,他那样高傲的人,能低下头颅,全心爱一个人。我觉得很难得,要是有人这么爱我,那我嫁给他。
  那疼痛来得迟钝。一片一片,似凌迟,让他无处藏身。
  哪怕是谎言,当人低进尘埃里,也会信以为真。他梦见她哭了,那时天黑了,她哭得那样伤心。
  可不该是那样的,梦里的自己目眦欲裂,唇角被咬出了鲜血,他内心崩塌她看不见,他最后说:死也不分。
  爱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他想递给她一把刀,让她生生捅死他算了。
  他不敢想,她哪里来的三百万。
  可是是他不要她,最后她也不要他了。
  有那么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要了,经年的恨、她离去的六年,仿佛都无关紧要。魏西沉最后记得的,却是他们两个站在娃娃机前,她眼神温柔地看着他:“真厉害。”
  就像这样,再骗他一次啊,这次长一点,能不能骗一辈子?
  A市恰逢秋雨绵绵, 同事喊陶苒的时候,她才画完漫画的第十三节。
  陶苒抬起头,黑色的眼睫轻颤,像水汽氤氲, 透着几分呆愣的迷蒙。陶苒坐在窗边, 往楼下看了一眼, 他的车停在工作室门口, 西装西裤, 撑起伞也在看她。
  陶苒不知道是第几次解释:“小彤, 他不是我男朋友。”
  小彤忍不住笑:“骗谁呀,这个月他天天来接你,还给同事们买了好多礼物, 哪怕不是男友, 那也是优质追求者。苒苒姐,他长那么帅,跟明星似的, 那车也挺不错的,你就接受他呗。”
  小彤摇头:“没有, 他们先走, 几把备用伞都被拿走了。”
  陶苒点点头,把鼠绘的稿件保存了,下了楼。
  男人的眼睛一瞬就捕捉了她的身影, 走过来将伞撑在她的头顶:“我送你回家。”
  陶苒后退了一步,将长发别在耳后:“江烨。”她说,“我自己可以等公交车。”
  江烨笑了笑:“那我陪你一起等。”
  到底还是江烨撑着伞把她送到最近的站台。
  他偏头看她,六年的时间,她气质沉淀了好多,下巴尖了,透着几分瘦削的魅惑,衬得眼睛更大。以前那双眼古灵精怪透着灵气,如今更多的时候是安静。
  她十指交叠,看着面前的雨幕。
  江烨沉吟片刻,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我问了B市那边的同事,他说可以让程阿姨去我们医院看看。”
  陶苒愣了愣,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江医生。”她声音轻轻的,柔和地鼓动着耳膜,让他眼神也柔和下来。“谢谢你,但是我妈不会去的。”
  江烨眼神沉静下来,他是医生,哪怕不是肝脏科,但是触类旁通,也知道程秀娟如今只是吊着命。每一天都是奢侈,陶苒也不曾哭,每次去看程秀娟,就给她讲很多生活趣事。
  那个时候母女俩看起来都很开心。
  江烨说:“A市治疗肝癌并不算国内最好的医院,我们可以再试试。如果你是担心费用,我可以……”
  陶苒摇头:“我妈妈喜欢这里。”
  他看着她的侧脸,哪怕这么久过去,他还记得她背着书包羞涩的模样:“江烨,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哪怕一再错过,但如今在她身边的是自己。
  江烨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我帮你把欠方可的钱还了好不好?”
  陶苒这才看向他:“不好。”欠方可钱,她可以努力工作来偿还。但是欠江烨钱,他要的她给不起。
  她眼珠极黑,却又像琉璃一般干净。
  公交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陶苒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江医生再见。”
  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他将她拉进怀里。
  雨一直在下。他的怀抱透着几分凉意,应该是先前等了太久。她伸手推他:“江烨,放手。”
  这么一会儿,公交车已经载着乘客走远。男人并没有听她的话,低沉的语调传来:“当年我说等你,一直没有食言。”
  他以为等不到了,却没想到方可四处找肝脏科著名医生的时候,阴差阳错让他看到程秀娟的资料。他请了假,马上来了A市。
  陶苒向来不会应对这样的场面,她是对不起江烨的,但是她很坦诚,曾经是,如今也是:“江烨,我不喜欢你。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你就是最好的姑娘。他不知道这是一个月来第几次被拒绝,但这次许是雨声太大,世界喧嚣,他看着她的眼睛:“陶苒,不要喜欢魏西沉了,他不要你了。”
  她平静的眼波,终于漾开了一丝浅浅的涟漪。
  她唇色苍白:“我知道,所以我也不要他了。”
  “没有为什么。”陶苒说,“我心小。”所以只装得下一个人,哪怕他是手握屠刀的恶魔。她的爱极为简单,但是不会灭。
  江烨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后悔,会嫉妒。他们所有曾喜欢过陶苒的人,都知道被她真正爱上会有多幸福。她全心全意,不忘不改。
  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次唯一,谁都想成为那个特别。所以他才那么嫉妒魏西沉。
  程女士气色难得的好。她坐在病床上,抚过陶苒的眉眼。
  “妈。”陶苒握住程秀娟的手,因为生病,程秀娟已经极瘦了。手上像是皮包骨头,青筋鼓起。她的生命力在一天天消失。
  程秀娟也看到了陶苒身后的江烨:“江医生。”
  江烨看她一眼,心里沉了沉。“程阿姨,我出去等,你和陶苒好好说话。”
  程秀娟很久精神都没这么好了,絮絮叨叨说起了陶苒小时候。
  “那时候我们家还有一个院子来着,你爸也没发迹,你吃完饭就去和那群泥猴子疯。我喊你吃饭总是找不到人,打你你就使劲哭,下次就忘了教训,还是到处去野……”
  “你第一天上学,和邻居家的小男孩一起逃课回来了。我刚要说你,你说你是送他回家,他一直在教室哭,你说爱上课,送完小朋友就回去学习……”
  “你小时候哭,都是不长心的,从来没有真正伤心。我愁得很,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没心肝的闺女……”
  但是现在,宁愿你永远没心肝,也不希望你被伤害。
  陶苒静静听着,眉眼柔和:“妈,我长大了,以后会对你很好的,不会气你了。”
  程秀娟眼睛湿润,但她仍是笑着:“好,我等着。我睡一会儿。”
  雨越下越大。陶苒眨眨眼,才发现眼泪掉下来了。
  灼热的泪,掉在手背上,烫得生疼。
  她呆呆在床边坐了好几个小时。迟钝地伸手去握程秀娟的手。果然一片冰凉了。
  她一手把她带大,曾为了她的坏成绩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满屋子跑,也曾围上围裙给她做饭。程秀娟的一辈子的重心,都是陶苒。
  陶苒跑出去,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她不敢再看,不想再看。是不是前半生太任性,后半生就会一无所有。若真是这样,她宁愿没有任何少女时期的叛逆,谁也不遇见,就做程秀娟乖巧听话的女儿。
  江烨说:“陶苒,你哭出声,难过你就哭出声。”
  她嗓子像是被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空洞的眼睛,眼泪一直掉。
  江烨皱眉,拍她的背:“陶苒,陶苒……”
  她睁大眼睛,看着走廊的尽头。他苍白着脸色走过来。
  黑色衬衫的男人,心慌破碎的眼神,魏西沉走到她面前,语调微颤:“你怎么了?我……”
  他冲她伸出手,她瞳孔是死寂的黑,用力推开他,谁也没看,跑出了医院。
  江烨冰冷的声音止住他要追上去的脚步:“程阿姨死了,她最不想看见的,应该就是你。毕竟你除了逼她,好像什么都没干。”
  魏西沉看了一眼程秀娟的病房,脸色惨白。那种害怕的感觉,一瞬间侵袭了他。他的手指颤抖起来,慌乱无措与绝望交织。程秀娟死了?怎么会这样?
  她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爱他了?
  他追出去,大雨瓢泼漫天,像她泪流满面。他跌跌撞撞,惶恐到无以复加。
  她来求他的时候,他冷漠地让她去找医生。他说分手,他让她还三百万。
  心脏紧缩,疼到他快站不住。她不会想见他。
  方可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全身湿透的魏西沉和沉默不言的江烨。方可冷冷笑了一声,看向魏西沉:“哦,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魏总啊?怎么这幅模样。”
  她又气又恨,带着程秀娟的那份难过,带着恶意的刺:“程阿姨有遗言让我告诉你。”
  男人眼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掉。
  “程阿姨说他们陶家对不起你,有什么报应他们都受了,陶叔叔偿了命,程阿姨也活不了多久。但是陶家唯一没有对不起你的,就是陶苒。当年她觉察自己父亲有目的,一心远离你,你非要追。后来追上了吧,你出事了,陶苒要来W市看你,怕你这样高傲的人受折辱。程阿姨强硬地把她带走,说不然就让陶苒杀了她。陶苒哭了一路,哭到程阿姨都后悔和心碎。”
  方可弯了弯唇:“魏总,你可曾信她,年少时是真的爱你?”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不可置信地抬眼,眼里的光一寸寸寂灭,方可觉得还不够:“哦,我忘了,你不信的。她笑着给我说你们还没有分手,最后是心如死灰回来的。”
  魏西沉跑到陶苒出租屋的时候, 已经入夜了。方可不肯告诉他地址,还是他让闻凯去查的。魏西沉没有换衣服, 他隐隐觉察到,这次陶苒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魏西沉敲了敲门,他怕她不开, 也怕她来开。他的脑海里还反反复复都是方可那句话——你可曾信她, 年少时是真的爱你?
  这是他十年的执着, 也是最耿耿于怀的事。他一直坚信她不曾爱过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追着她跑, 她说喜欢他的时候, 也是调笑的模样。与其说他认为她不爱他,还不如说怕她永远不爱他。
  但是倘若,她曾经是真的喜欢他, 她并不是自愿默不吭声地离开。那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最不舍得伤害的就是她, 可是如今,让她难过的也是他。
  他犹自忐忑,门就在他眼前开了。
  露出她苍白消瘦的脸颊。眼圈是红的, 她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魏西沉。”她抬起眼睛,不悲不喜的模样, 好像泪已经流完了, 她就不哭了。
  他沉默着, 眼睛却不敢离开她身上,在她喊他一声后,他的神经一瞬间紧绷到极致。他在等着她对他最后的决定。要他还是放弃他, 全在她一念之间。
  又是那样的感觉。他无从反抗,也不再想反抗。
  她眉眼间的愁绪退了很多,又像是长大了一点。她皱眉看着他全身湿漉漉的模样,似乎有些不解:“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明明听着像是关怀的话语,他却无端听得心慌。
  他猛地抓住门,生怕她阖上:“不,不用。我没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她点点头,并没有赶他走:“那你进来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眼里癫狂的光明明灭灭,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魏西沉眼里染上浅浅的欣喜,抬手要碰她。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魏西沉连忙把手缩回来,拘束地不知道怎么才好的模样:“抱歉。”
  是他想得不周到,他现在全身冰凉,不该碰她。
  魏西沉怕陶苒反悔,连忙进了屋。陶苒给他找了鞋换上:“只有这些,你将就一下。”
  她把他关门外他不介意,怎么会介意这个,他连忙点点头,这是不是一场美好的梦。她原谅他了吗?还爱他吗?
  陶苒说:“我家没有换洗的衣服,你让人送过来或者去宾馆洗洗吧?”
  魏西沉立刻说:“我让闻凯送过来。”
  陶苒没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冲他点点头:“魏西沉,你随便坐吧。”
  魏西沉身体突然一阵冰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她仿佛所有难过的情绪都倾斜出来了,对任何人,都不在意的模样。她语气很平静,甚至平静礼貌到客气了。像是对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没有爱也没有恨。
  一个普通的,全身湿透、能让她同情的陌生人。
  当初他父亲拿枪指着他,他都没有怕过,如今他却怕得微微颤抖。魏西沉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他本比她高很多的,如今屈膝蹲在她面前,声音低哑:“陶苒,你原谅我了吗?”
  她垂眸看他,他这幅害怕的模样,倒真是新鲜。但她算不得是什么恶毒的女人,也没有什么报复的想法,她点点头。
  他眼里点点亮光,更加紧张忐忑:“方可说,你曾经……”
  她浅浅弯唇,竟接了话:“对,我曾经爱过你。但是那是曾经,现在……”
  “你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他眼神脆弱,身上尽数是痛苦的气息。
  他什么都懂,又何必自欺欺人。
  她从善如流,不再说。她不是魏西沉,没有拿语言伤害人的爱好。
  两人一时沉默。魏西沉喉咙干涩,不敢提程秀娟的事,也不敢离开她身边:“你饿不饿,我给你煮东西吃?”
  她摇摇头:“不饿,谢谢你。”她看看天色,“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就先回去吧。你在这里不太好。”她倒没有绝望什么的,人能承受的,远远比自己想象的厉害。
  不管是巨额欠款,还是程秀娟的死,都不会压垮她。
  逝者不可追,活着的总得好好活。这应该也是程秀娟最大的愿望。
  陶苒觉得她得保护好自己。在心上垒砌高高的城墙,谁都不会再伤害她了。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了。
  反正她一开始也是没有心的,现在不过是回到最初。
  魏西沉突然握住她的手:“你恨我是不是,讨厌我是不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可以改,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不要赶我走,不要不理我。”
  她的手又暖又软,他的手却像是结了冰一般的冷。她觉得有点好笑,就真的笑出来了:“不恨你还不好么?有什么好纠缠的呢?”
  他的手握得更紧,她有种他要把自己融进骨血的错觉。
  陶苒把手抽出来,指了指门外:“我对你客气,但是不是让你肆意妄为,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会报警的。现在请你离开。”
  他声音喑哑:“换一个条件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不好,我没什么想要的,你不出现就是最好了。”她分外平静,“不是每次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欠你什么了。”
  他甚至不敢看她此刻脸上的平静,“那我去外面,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她把那张脸关在门外,缩在沙发上发呆。
  然后拿出手机,搜寻火化和殡仪馆的信息,到底程秀娟的后事她还是得处理。以前不愿面对,也就从来未想过准备,如今匆匆忙忙。
  秋雨细如丝,却一直停不了。陶苒只在客厅留了一盏灯。她知道一门之外,他就守在那里。
  她靠在沙发上,阖上眼。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打开门,门口的人一下就抬起了头。陶苒没有看他,径自往外走,走到楼梯口,才看到坐在那里抽烟的闻凯。
  闻凯看了眼魏西沉苍白的脸色,心中也是头疼:“陶苒,节哀。”
  陶苒点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她回忆了一整晚程秀娟说的她小时候调皮那些话,觉得好像是已经过去了几辈子的事情。
  这个世界,向来只有被人宠爱的人,才有调皮任性的资格。
  陶苒去了医院,程秀娟已经不在了。方可也换了一声黑色的裙子,走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苒,别太难过,程阿姨不希望你这样。”
  方可继续道:“你母亲被……嗯,总之有殡仪馆在料理了,你要去最后看看她吗?”
  方可没有把魏西沉三个字说出口。
  她气得很。觉得魏西沉不受点罪,简直苦了陶苒。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魏西沉。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她前不久还抚摸她头发的母亲,如今已经变成她怀里的一捧骨灰。
  本来一切就是魏西沉在料理。虽然谁都没有告诉过陶苒,但她还是去说了一声谢:“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魏西沉被那几个字刺痛:“我不要你的钱。”
  方可冷冷勾唇:“要的也是你,不要也是你,真能啊。”
  魏西沉皱眉,没有说话,只看着陶苒。他低声道:“你想把程阿姨葬在哪里?我们回锦城好不好?那里是她的家。”
  江烨顾及陶苒情绪,一直没上前,听见这话握住了陶苒的手腕。
  陶苒谁也没看,她轻轻挣开:“我身边,才是我妈的家。”
  闻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老大失了魂一样惨白的脸,着实有点可怜。他做的一切,不说陶苒怎么可能会知道:“陶苒,回锦城把程阿姨和陶叔葬在一起吧。当年老大在锦城为他买了墓园,你的父母,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吧?”
  陶苒总算回头看了一眼魏西沉,这一眼让他有些紧张。下一刻却让他坠入冰窖,她说:“魏总这么有容人之量,那就放了我们一家人吧。总不至于我们一家在地底下团聚了,你才开心。”
  很多时候, 她都不知道母亲对父亲是怎样一种感情。陶洪波常年不在家,程秀娟孤独了几十年。但是每次他回来, 程秀娟还是会积极地张罗一切。
  她想回去看看父亲,哪怕他做了再多错事,可是回想他时, 却是年幼时他把她高举肩头, 她洋洋得意地笑, 像个小霸王。
  还有后来, 他每次回家都给她带礼物, 表情愉悦而宠溺。他再自私, 她也是他捧在掌心的孩子。
  陶苒最开始几年也怨过,倘若陶洪波不追求大富大贵,公司哪怕破产, 家里的存款也够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然而搭上了两条命, 和她才刚萌芽的爱情。陶洪波还是没有得偿所愿。
  陶苒张罗完程秀娟的后事以后,又回到了漫画杂志社上班。大家都知道她才失去母亲,言辞间小心翼翼, 很顾忌她的感受。
  小彤偷瞄了她好几眼,看她揉手腕的时候, 才把手里的糖递过去:“苒苒姐, 吃不?”
  “谢谢。”陶苒接过来, 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苦涩通通不见。
  小彤松了口气,她最近特别喜欢看窗外。A市的秋天,金黄色的落叶铺了一地, 带着几分清凉的意味。
  小彤看的却不是景色,因为一到饭点,就有个大帅哥在楼下等。当然,还是等大美人苒苒姐的。小彤第一次表达羡慕的时候,陶苒神色很冷。小彤就不敢提了,看来这个大帅哥比上一个还要不招苒苒姐待见。
  吓得她把人家贿赂用的演唱会门票都退了回去。
  这样的情况,已经僵持快半个月了。
  大帅哥等,苒苒姐无视他。他笑得温柔,她毫无表情。小彤觉得贵圈真乱。
  至于江烨,本来就是外科手术医生,不可能一直待在A市。
  陶苒今天去送他,他眉眼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模样,但清冷如玉的气质倒是一直没变。江烨低头看她:“真的不和我走?”
  她摇头,唇角轻轻抿出一丝笑意。
  这么多天以来,她能笑一笑实属难得。江烨不是不难受的。
  机场人来人往,尘世的喧嚣有时候正如人生的别离。江烨心中有点破碎的伤感,他的爱浅尝辄止,一触即离。所以从来不曾拥有她。
  “陶苒,我等不起下一个六年了。”他话语泛着苦涩,“我是不是,早就失去你了?”
  陶苒愣了愣,她这辈子第一次,走上前主动抱住江烨:“江烨,你不要等。是我不好,你很好很好。你要幸福啊。”年少再多的遗憾,都付诸于一个拥抱。
  她松开手,笑着和他说再见。她的心不完整,是她配不上江烨。于江烨来说,陶苒是年少的求不得。他喜欢那个天真、活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少女。
  但陶苒还是自私、胆小、创伤从未愈合的女人。
  其实有点儿孤家寡人的凄凉感,她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一个走。只留她一个人,茫然而彷徨地停留在原地。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肩上被披上一件黑色的风衣。
  他语调放低:“你站这里很久了。”
  她转过头,哦,这个神经病还不肯走。
  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恶意:“你不回去,公司不会倒闭吗?”
  他似乎有些高兴她能和他说话,眼里漾出笑:“那就倒吧。”你在就好了。
  病情又加深的样子。她把身上的风衣扔给他,径自往外走。她打车他开车,果然一回家又在家门口看见了那张脸。
  他提着保温食盒:“今天做了糖醋排骨和韭菜盒子。”他的脚边,一只白色的萨摩耶还跑过来蹭她。
  她气笑了,魏西沉就是有这种本事。哪怕她不搭不理,他也有自说自话的本事。
  他就住在她家隔壁,好好的豪宅不住,跑来租这种小破屋,然后每天准时给她做三餐。她说不吃喂狗,他也不生气,当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萨摩耶,就在两扇门中央摆了个碗,然后小天使萨摩耶欢欢喜喜就去吃了。
  她话都不想和他说,开门以后就想关门。
  “陶苒……”一只手卡住门,她没有收力道,他不退不避,闷闷哼了一声。她松手:“你想做什么?”
  他黑眸中浅浅铺就了温柔:“明天你生日,想吃什么?”
  她脊背挺得僵直,觉得真是讽刺。全世界也许他是最后一个记得她生日的人了。她明明从来没接受过他做的东西,何必一次又一次自取其辱。
  从某方面来说,她的毅力真是比不得魏西沉。他受得住羞辱,受得住伤害与疼痛。能面不改色地和她纠缠一辈子。
  她突然有点恨,趁他不注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垂下眼睛,胸腔闷闷发疼。
  心里再疼,他也只会埋于躯壳之下。小萨摩耶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难过的情绪,焉哒哒地趴在他脚边,下颚趴在爪子上,眼巴巴地盼着陶苒开门。
  她讨厌魏西沉,连带着也不搭理它。
  魏西沉轻轻踢一踢它,语调有些冷漠:“要你何用。她不喜欢你。”
  萨摩耶就呜呜地叫,委屈的的模样。
  魏西沉没说话了,陶苒更不喜欢他,真按厌恶等级来划分的话,他都该自裁了。
  陶苒出门没有看见魏西沉,一时愣了一瞬。小萨摩耶倒是还在,吐着舌头就冲她跑过来。她轻轻呵斥:“你走开。”
  她记得它是微笑天使。所以被讨厌了,也不会哭的。和它主人一样。区别在于它主人是微笑恶魔。
  陶苒中午回家也没看到魏西沉,她面色不改。也不在意是不是自己生日,画图以后头脑胀痛,她点了一份外卖将就着吃了,掐着点睡了个午觉,下午接着上班。
  那只萨摩耶没人喂,被关在外面。她路过时,看也不看它。
  却没想到它一饿真的饿了一整天。
  晚上陶苒加了个班,她回家的时候,楼梯声控灯又出了问题,久久没有反应。她摸出手机来照明。
  黑暗中一下被人抱了个满怀。
  她惊恐之下就要挣扎,但是抱住她的身体柔软馨香,是个女人。
  女人声音哽咽:“陶苒,我回来看你了。”
  陶苒眨了眨眼,眼泪努力憋了回去。有人跺了跺脚,声控灯一下亮了。
  蓝海洋、许深、蓝迅,还有抱住自己的……
  “静妙。”一个名字,隔了很久远的记忆。
  陶苒第一次见乔静妙哭,乔静妙伤心自责心疼不可自抑:“是我不好,一直没有回来找你,你家里那么大的事,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陶苒伸手环住她,语调轻轻的:“静妙,我很想你。”
  蓝迅眉眼已经成熟了,也许是因为感冒,嗓子沙哑,语言却戏谑:“哟哟,只想乔静妙不想我们啊,亏我们那么远跑回来给你过生日。”
  他们都在,她就好像还是曾经那个陶苒。可是大家都长大了,身上没有稚气。他们看她的目光温和而关怀。陶苒有点想落泪,可是她这段时间哭得太多了,眼泪干涸,她笑出声:“你们怎么会都来了?”
  乔静妙抚了抚她的头发,示意她往角落看。
  陶苒觉察到了什么,有点僵硬地看过去。魏西沉站在他家那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认真而执着。
  她避开他的目光,拿出钥匙开门:“你们都进来吧,别站外面。”
  小小的客厅一下子热闹起来。
  她最后关上门之前,魏西沉仍是看着她的。黑色的瞳孔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几年未见,所有人都有说不完的话。蓝海洋已经结婚了,如今再见到乔静妙,还是有点尴尬。他摸出一支烟,才点燃就按熄灭了。
  大家都在讲自己的生活状态。乔静妙成了摄影师,蓝海洋继承了公司,许深是园林工程师,蓝迅在做房地产。
  陶苒突然觉得,比起年少的小伙伴,自己还真是惨。谁能想到当年的陶家大小姐,如今会这么落魄?
  乔静妙问她:“陶苒,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在方可姐的工作室工作,帮她打工还钱。”她说这话时含着笑,没有一丝对生活的不满。几个年少的伙伴却都觉得有几分心酸。
  峥嵘岁月,她曾是最明亮的太阳。
  他们都尚且心疼,最爱她的那个人,不知道该心疼成什么样。
  乔静妙不提凑钱的事,没这个必要,陶苒不会同意,魏西沉和方可在意的也不是这个。陶苒笑着说:“别担心啊,我现在挺好的。”
  乔静妙觉得她真是长大了,也许每个人长大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受了伤,反复结痂,才能变成如今的模样。
  每个人都送了她准备得很用心的小礼物。
  晚些的时候,其他人都走了,乔静妙留下来陪她。
  两个姑娘同年少一样,睡在一张床上,说着彼此心中最隐秘的事。
  乔静妙说:“我出国第三年,他就死了。死的时候含着笑,挺幸福的模样,他是个蠢货,那么短命,有什么幸福的。”
  因为有你不离不弃啊,他知道你这辈子只能爱一个人。
  乔静妙笑了笑:“在国外浪了几年,我还是不能爱上任何男人啊。”她捂上心口,“啧,一想那个短命鬼就真他妈疼。”
  她揉了揉陶苒头发:“我倒是想让你别学我,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和我是同一类人。心里也很痛吧?”
  乔静妙凑近她耳边,“我回来见到蓝海洋的时候,都挺尴尬的。当初少年叛逆,中二期正旺盛,蓝迅说他哥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可是怎么着,也就毕业第二年吧,孩子都有了,我倒真想问问蓝迅脸疼不疼。要真比感情来得真来得深和死心眼程度,他们那群人,远远不及我们。”
  乔静妙顿了顿:“而我们,却又不及魏西沉。”
  他可以死,可以疯魔,可以承受一切屈辱。只为踩着刀山火海来你身边——要么与你同归于尽,要么与你纠缠一生。
  所以你会爱上他,而不是爱上江烨。
  因为他是个为你而活的疯子。
  两个女人聊到了深夜, 第二天陶苒一大早起来的时候被吓得一激灵。
  乔静妙浅眠,迷迷糊糊劝她:“多睡一会儿吧, 昨天方可给你放了假,让你好好玩。”
  陶苒已经把衣服穿好了,她摇摇头:“没关系的, 我去上班。”方可姐对她好是恩情, 她铭记于心且坚决不得寸进尺, 为她好好工作是应该的。
  乔静妙知道犟不过她, 干脆也起床了。
  陶苒拎着包出门的时候, 果然又看到了魏西沉, 他手里拿着食盒,是熬好的小米粥。萨摩耶就在他脚边转着圈圈。
  陶苒步子顿了顿,还是没有接过来。
  乔静妙揉着眼睛走出来:“哟, 还有吃的?”她伸手去拿, 一直没动的魏西沉动了,他后退一步,不让她碰到他手里的东西。
  乔静妙靠在门边, 呵呵笑:“小气。”她说完又蹲下身子去逗小狗了。
  陶苒看见这局面有几分担心:“静妙。”
  “不会啊,我可以去逛街。”
  她们说话时, 魏西沉就站在一旁, 不出声打扰, 静得像一尊雕塑。但是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安静的、平和的。
  陶苒被看得不自在,快步走出了房子。
  她一走, 乔静妙画风就变了,言语凌厉:“当初魏总既然狠得下那个心,如今也就放过陶陶,放过你自己。我感激你把我们找回来看陶陶,但是还是请你离开她。”
  魏西沉面色都不带变的,转身开门把食盒放了回去。
  除了陶苒,世上没人能伤害得了他。
  他出门去了附近的报刊亭,陶苒连载的漫画一般是今天上市。他就坐在咖啡厅看,然后等她下班。
  她画画的风格明显和别的画手不一样,用色很大胆,故事却很小清新。他骤然想起当年她抽屉里那本小黄漫,被他拿过去以后脸都急红了。
  他们同桌的时候,她几乎就没正经地听过一次课,而他总是在看报表,他虽然没有看着她,但能感受到身边鲜活青春的气息。和他这种过早腐朽糜烂的气息不一样,她似乎永远都是开心充满活力的。
  其实她一直没有变,变的人是他。
  是他执拗过往,才把他们彼此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他早就后悔了,他一直折磨的是自己,她难受,痛不欲生的也是他。
  “哥哥。”魏芸芸在他对面坐下,“你不回去吗,公司还需要你。”
  他并没有抬头看她,修长的手指放在书页上,恍若未闻。
  “哥哥,她当年那么对你,你为了给她爸爸顶罪,差点被打死。她却抛下你走了,你就这么原谅她了吗?”魏芸芸眨眨眼睛,很是不解的模样,她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纯然,看着魏西沉。
  “魏芸芸。”他总算有了点反应,靠在靠背上,眸中冷漠,泛着讥嘲,“收起你那模样,我的事,你还没资格管。”
  魏芸芸有些恼怒。她努力维持伤心的模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救下来的。”
  魏西沉这回是真的笑了:“魏芸芸,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弄死你了信不信?”
  他语气上挑,但是语调森寒,魏芸芸当真感受到一丝冷意。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半分恩情都不讲的,他以前不介意她的任何行为,是因为看不入眼,全然不在意。
  可是一涉及到陶苒,他就变得冷锐而犀利。
  果然只有在陶苒身边,他才是活的。魏芸芸有些害怕,但她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她怯怯道:“我不会打扰你了,你别生气。”
  然而下午陶苒就在工作室见到了魏芸芸。
  小彤说有个女孩子找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乔静妙。结果一过去,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魏芸芸。
  陶苒有种把水泼她脸上的冲动。
  好在她克制住了:“你有事吗?”
  “知道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陶苒蓦然抬起眼,眸光微冷:“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可惜魏芸芸不接受这种拒绝:“呐,他被我爸爸带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警察来才救了他一命,可惜啊,后来还是挨了那一枪子儿,‘砰’的一声,脑袋就开花了。”她的手比了个枪的动作,抵在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是笑着的。
  陶苒一声没吭,端起桌上的茶杯,直接泼她脸上了。
  魏芸芸脸上的笑意僵住,睫毛上还沾了茶渣。
  陶苒哼笑:“魏小姐你要找人寻开心怕是找错了人,你们兄妹俩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魂不散,像神经病一样缠着我。至于我爸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这里瞎说。”她是真的觉得魏芸芸有病。
  魏芸芸一天吃了两次瘪,她心中的恼火无法言说。但她做事习惯了弯弯绕绕,还做不来陶苒这种直接动手就打的事,一腔怒火无从发泄。
  但是想想陶苒如今这个模样,她也算居功至伟,魏芸芸喘了口气,心里总算好过些。
  魏芸芸往门口一瞥:“陶小姐,你对我动手就算了,可是我哥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连他也骂,是不是有点狼心狗肺了。”
  陶苒挑眉:“对我好?”她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我就是骂了,怎么的吧。”
  魏芸芸心里冷笑,装作才看到魏西沉的模样,从沙发上站起来:“哥。”
  魏西沉蹙着眉走进来,他径自走到陶苒面前,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她欺负你了吗?”
  陶苒一偏头,避开他的手:“没有,我这么凶,她还欺负不了我,麻烦魏总把你妹妹带走,送进精神病院也成,总之别来这里烦我了。”
  魏西沉转头看魏芸芸,眸色晦暗,魏芸芸一抖,他竟然真的在考虑陶苒的话。他疯了吗?
  魏芸芸简直要抓狂了:“哥,我是你亲妹妹,她刚刚做了什么你没看到吗?她对我动手,还骂了你,她一点都不在乎你,这样的女人,你喜欢她哪一点?”
  不知道她哪一句话惹到了魏西沉,他的身上的气息蓦然危险起来。魏西沉冷冰冰地开口:“魏芸芸,我上午说了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魏西沉勾了勾唇:“你还真是不长教训啊,要我送你去和魏梵忏悔吗?”
  魏芸芸浑身冰凉,他知道什么了吗?
  她勉力笑了笑:“我这就回锦城,不打扰你们了。”
  她脚步都是踉跄的,跑出了工作室。
  陶苒原本不感兴趣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提起魏梵,她才忍不住抬起了眼。要说陶洪波入狱的根本原因,就是魏家原本的继承人魏梵死了。
  偏偏魏西沉又什么都不说了。
  他就坐在她对面,给她把桌上的茶水擦干净。
  陶苒很久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她咬牙开口:“魏梵的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
  他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大概知道吧。”
  没有然后了。他并没有接着说下去,陶苒气得牙痒痒,他就是在逼她主动和他说话,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他知道为了自己父亲陶苒会主动开口的。
  “那请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魏梵的死,真的是我爸爸的错吗?”
  魏西沉望着她:“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她身子僵硬,好半天才妥协,起身坐在他身边。躲瘟神一样,离他老远,他表情不变,还是没有开口。
  陶苒抿唇,挨着他坐。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
  “坐我腿上。”他语气平静。
  陶苒一阵恶寒,这么恶心的话,他说出来竟然面不改色,论不要脸,还真是没人比得上魏西沉。他以前就有这爱好,她答应才是有鬼了。
  “你做梦吧,不愿意说我自己也可以查,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他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回了头:“要是我把魏芸芸送进精神病院了,你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陶苒睁大眼睛,她觉得魏西沉真是可怕,她都开始怀疑了:“她是你亲妹妹吧?”
  “……不会,你把自己送进去我会考虑一下。”
  然而魏西沉不上当,他语气平静:“你在骗我,你还是想甩了我。”
  他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有点难过的模样,转身走了。
  一连好几天,陶苒都在纠结魏梵和陶洪波当年的事,魏芸芸没再出现,然而魏西沉也不妥协。他向来就是极其有耐心的人,像是蛰伏在丛林里的野兽,不管等多久都不会放弃他的布局。
  陶苒说自己查,但是她查得到才怪了。不说魏家她根本半点都不了解,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都少,怎么可能被她查到。
  每每极其烦躁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个声音在说,你答应他的条件吧,又没什么多大的损失,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不就是……不就是坐一坐……
  然而心里更大的声音在反驳,陶苒,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爱你时可以心都掏给你,不爱你时,你就算化作一滩骨灰,他也不会掉一滴泪。
  乔静妙在陶苒家陪了她好多天, 终于决定在国内找份工作。
  但是如果要找工作,她更想回锦城。
  这几天陶苒的心不在焉她看在眼里, 鼓励她道:“你要是真想知道是不是陶伯伯犯了错,就去问问吧,不然一辈子都会有遗憾的。”
  陶苒把电视换了一个台:“我害怕。”
  不仅害怕与魏西沉此刻混乱的关系, 也害怕她爸爸真的犯了错。
  乔静妙表示理解, 毕竟谁都很难接受自己的血亲是个丧尽天良的人。陶苒是相信陶洪波的, 但是越相信越害怕, 生怕最后一点信仰都没了。
  乔静妙翻时尚杂志的时候, 看到几条特殊画风的首饰和周围格格不入。她倒回去一翻, 卧槽竟然是思追新出来的第二批珠宝。
  她笑嘻嘻地示意陶苒看:“你看他们思追什么破眼光,请的什么设计师,这手链真的一言难尽, 这公司早晚要倒。”
  陶苒凑过去看了一眼:“……”
  她就是那个破设计师。陶苒把杂志拿过来, 果然是她留在办公室没来得及拿走的手稿,算是她随便画的,她不是学这个的料, 没想过有一天能做出成品。
  但是那些竟然全部做出来了。
  她挨着翻,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和思追其他的产品比起来, 实在是……不堪入目画风清奇。
  陶苒有些怔忪, 她难以抑制地想起当年在旧区学画画, 魏西沉为了陪她,给他们整个班上的同学当模特。一动不动坐了好几个小时,连同学们都感叹他的耐力。
  彼时她的心软软的, 恶作剧一般,在少年旁边画了一朵玫瑰。
  后来班上所有同学都有成绩,就她的画不见了。她跑去问万老师,万老师乐呵呵的:“那个模特小帅哥,什么都没要,就要了一张画,啊那应该是你的吧。”
  她有些羞,轻轻咳了一声,都被他看到了啊。
  万老师调侃道:“别以为老师不知道,他是为了你吧。”
  这些记忆太久远,她如今突然想起,心里还有钝钝的痛。她与魏西沉,十年的纠缠,隔了好几条人命,爱过也恨过。但是最青葱的回忆里,满满全是他。
  命运像是一张无形的网,不容他们任何一个人挣脱。
  当天她就收到了一笔三百万的汇款。
  还有备注,买她那几张画风清奇的设计图。陶苒关了手机,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身价这么高了。她又觉得有些讽刺,要是这笔钱再早一点点,她的世界也不至于那么黑暗。
  怪魏西沉吗?怎么可能呢,他并没有帮助她和她母亲的义务,只不过她对他的信赖太大,才经受不起任何冷漠。
  纵然有这笔钱,也救不了程秀娟,她再清楚不过。
  但她像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被他割得体无完肤,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在乔静妙回锦城之前,陶苒也收拾好了东西:“我和你一起回去。”她说。
  他们走的时候是午后,外面阳光晴朗。全世界这么大,她最怕的地方就在锦城。
  陶苒开门的时候,那只被放逐在两扇门之间的萨摩耶亲昵地跑过来蹭了蹭她的腿,她这回没有呵斥它离开。
  陶苒蹲下身子,喂了根火腿肠给它吃,摸了摸它的脑袋。“再见,小笨蛋。”
  她走了老远,那小笨蛋还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
  锦城和A市本来就离得近,要立即动身,坐大巴最方便。两个女孩子看着沿途的风光,乔静妙调侃:“你还真的不要他了啊。”
  就这么默默走了,魏西沉知道怕是要疯。
  陶苒把卡里的钱都打给方可,含含糊糊应了闺蜜一声:“嗯,我回去看看爸爸,能查到真相就查吧。”
  她也算想通了,向他低头太艰难了。
  他之前六年没有她能好好活下去,如今也可以。
  他们之间的事已经复杂到说不清谁对谁错,她只是害怕了。她没有他心狠,也没有他深情。爱不过他就算了,恨也恨不过他。
  要是真有人输,那耗下去一定是她。
  大巴向前,景色飞速退后。陶苒有点晕车。
  她在国外几乎没做过大巴,没想到突然坐这么一次这样难受。
  乔静妙和她换了位置:“你坐窗边,我给你把窗户打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睡吧,睡着了就不会难受。”
  陶苒点点头,靠在床边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惊呼和吵闹声惊醒的,陶苒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见了司机大叔探出头,冲后面骂去:“不要命啊你?”
  后面的车按了按喇叭,男人冷漠的声音响起来:“你让她下车。”
  乔静妙推了推陶苒:“追来了。”
  陶苒透过车窗往后看,正好对上了一双寒意森然的黑眸。
  她脸上还有睡觉弄出来的红印子:“他做什么?”
  “按喇叭,让停车,司机没停,他就差点撞上来。这不,司机吓得停了。”
  陶苒反映过来,车上的人不满已经沸腾了。还有男人粗嘎的嗓音:“他找谁?下去啊,想害我们一车人啊。”
  乔静妙按住陶苒的手,陶苒摇摇头:“没事的。”
  在全车人不善的目光中站起来,她多少有点尴尬。
  大家见是这么个漂亮姑娘,倒也不好骂了,还有上了年纪的女人劝她:“小姑娘,有什么事就好好和你男朋友说啊,闹出毛病了就不好了。”
  “对不起。”陶苒知道解释不清楚,“我下车和他说。”
  哪知道她刚一下车,司机大叔就踩油门走了。
  陶苒望着开得飞快的大巴:“……”
  乔静妙还探出头冲她挥了挥手。她更心塞了。
  身后的车按了一声喇叭,他车窗放下来:“上车吧。”
  她站着没有动,这处挺荒凉的,出了修得蛮好的柏油路,周围的荒草都长到了膝盖高。她左右看了看,估计是等不到别的车的。
  陶苒气笑了,她走过去敲了敲车门:“魏总,拜您所赐,我似乎越来越惨了。”
  他眸中沉寂,倒像是一潭死水:“你想去哪里?”
  原本他不发疯,她都不用下车的。
  她站在外面,快入冬了,又因为刚睡醒,风一吹还挺冷的。他想必也冷静了,看了眼GPS上的路线:“你想回锦城?”
  陶苒没说话,他眼里蓦然欢喜了一点,不复刚才的冷漠和死寂。
  “没有就好。”男人的声线低下去,他一路追过来,就怕和六年前一样,他失去她都不知道去哪里寻找。
  她也犯不着因为他和自己过不去,她拉开车门上了车,没有做副驾驶座,而是坐了后座。
  魏西沉回过头,男人冷峻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柔和:“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终于妥协:“你想知道什么我也告诉你,只要你别再这样吓我。”魏西沉顿了顿,把车里的暖气调高一点。“我没有拿到证据,只是猜测,当初我和陶伯父一起去W市,我并没有太关注魏梵的事。他喝酒确实是陶伯父计划中的一环,但是目的只是让他爸失望,没想到魏梵开车出了事。”
  陶苒这才抬起眼睛,黑色的眼睛水亮,认真地看着他。
  “你好久没有这样看过我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陶苒,直到她皱起眉头,他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怀疑魏芸芸和这件事有关,魏梵死了她不伤心,也不太意外的样子。关键是……当年我差点被那人……的时候,她来得太蹊跷了。整件事情像是她在引导。”
  陶苒睁大眼睛:“她?她害自己的亲哥哥做什么?想要家产吗?”她只能选想到这个。
  魏西沉摇头:“那她没必要救我。”
  是的,魏西沉死了,那才是她一个人的魏家。
  陶苒实在想不出来能有什么理由让魏芸芸干出这种事,她有几分期待:“如果……车祸是她策划的,那我爸爸就不是元凶对吗?”
  他注视着她的脸颊,不管是不是,为了她开心,都得是。他笑:“对。”
  她果然有些欢喜的模样,但这欢喜也只有一刻,她随即想到什么,那点笑意也随之湮灭。
  魏芸芸害自己亲哥哥的可能性毕竟不大。
  而且,他提到了当年。当年被他亲生父亲怎么了?
  她双手交握,心中不安。程秀娟没有瞒她,陶洪波不是无辜的,他想魏西沉给他顶罪。
  但是本来就和魏家没有任何感情的魏西沉,到了他父亲手里,真的能活下去吗?
  她不敢想, 魏西沉也不会提。他启动了车子,一路往锦城开, 本来路程就只走了一半。现在陶苒还是有不舒服的感觉。她在魏西沉车里不可能睡得着,一时间脸色有点苍白。
  魏西沉停了车:“换位子吧,来前面坐着会好受些。”
  他开车都快没看路只看她了, 这样下去他只会更心神不宁。
  陶苒点点头, 她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和他对着干。
  他弯了弯唇, 替她把车窗放下去一半。
  很快就到了锦城, 魏西沉没问她去哪里, 开车直接去了墓园。陶苒回来的目的之一本就在此, 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各种纷乱的情绪还是让她害怕。
  墓园外面有卖花的,陶苒下车买了一束花, 跟着魏西沉往墓园里面走。
  又是一年冬天了,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和里面的衬衣完全不搭。想必是追出来匆忙, 只来得及匆忙披上衣服。
  锦城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 冷空气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有些出神。
  他回过头,看她这模样,以为她是不喜自己踏足这片地方。魏西沉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但是怕她露出那种厌恶的神色,最终只是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你再往前走一点点就能看见陶伯父了。”
  他走过她身边以后,陶苒还是回了头。
  寂冷的墓园,他的背影更孤寂。
  她眨眨眼睛,摸到湿热的泪水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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