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待在怎样形容家乡的味道还是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是因为曼谷是泰国但资本的城市我想它挤因为它有很多人住在那里。它具有高昂的生活费用和 ----- 以下地址有瞬变交付错误 -----

它有一高生活费指数,并且congestion.what关于您的家乡? 我想要知道那! 它为我建议的me.and是有趣您应该使用句号 (。)当您完成时sentence.it对人是容易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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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州拉面,三个年轻人围坐一起,两女一男。在洁净的白墙装饰和大立扇的徐徐凉风中,他们进行着一场日常而又富于学术气息的对话。

他们的口吻是专业的,是开心大笑的研讨,也是感情丰富的交流,在残剩的食物边缘,他们的口中连缀出一个个区别而又黏连着社会基层的词汇。这些词有“一个模型”、“一个框架”,有“数据积累”、“调查研究”,有“乡土中国”,有“文学性”,有“叙事的轴线”,还有“研究院”、“去研究院学习的经历”,有女人的“那就是”(伴随着撩起头发时的清脆笑声),和男人的“是这样”(紧跟着吃面的吸声),还有“学院的老师文章写得棒棒的”。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

(来,换一个语境,一个当前的语境,这个女人方才说,她认识的某座学院或者学校的老师、教授还是导师的一篇关乎他们讨论主题的文章写得很好,那个老师也很亲和,她很欣赏,她想要把他介绍给她的男性友人?

这也就是说,他们交流的氛围是亲近的,他们是亲近的,他们欢声笑语、结伴而行,在酷暑烈日下打伞远去时,他们的关系是亲近的。

应该对这种事作出思考吗,应该或者不应该?

就像午饭或者晚饭结束,回到图书馆,回到工作,途经清凉的书吧,在你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凉风灌进你心里,你不知道那里究竟充斥了什么所谓的文艺气息,什么标志象征了你在宣传中想象到的亲近感。是四散的图书,是打开的笔记本,是视频中敲击黑板的老师,还是四面摊开的书本,是密密麻麻的笔迹,是跃升的模型曲线,还是就是端到面前的意面、炸鸡块或者套餐,一杯冰爽的果茶(里头有柠檬、蜜柚和金桔),一杯浓香(真香!)的咖啡,海浪般翻涌的木架结构,旋律舒缓的音乐(其实就是声音调得小),一幅公益讲座的招牌,一群少得可怜,几乎自动神游天外的听众?

你看到靠近吧台的地方,四个人坐在皮椅(书吧里五颜六色的皮椅和板凳)上,紧紧地围绕着一张黑色的方桌,靠得那么近,那么近,桌上摆着饮品和点心。在同样的风情中,睿智而风趣的嘉宾讲者一身白衬衫,系着一条领带,烫染的黑发中夹杂着几许亮丽的白发,他是全场的焦点。当然,换做女士,女士也是焦点。再来看另外三个人,一女二男,负责接洽沟通事宜的年轻女士气质出众、言辞亲切并且富有涵养,她有意思的应答映衬了男嘉宾所有的智慧。而另两个男人,两个年轻的男人,身材瘦长,腕表和眼镜加持的男人,只能随声附和、应兴陪衬,如此而已,只能这样,只能是智识绽放的文艺对话中永远的现实保障,只能是那女人话语的跟随。

甚至是那女人声色的奴隶?

因为她因势利导,看人说话?

因为嘉宾是汤显祖及其作品的文化研究学者,她便连连回应,连连发问,很多时候思路甚至比那学者还要开阔?你听见她问:您最近在做什么研究?您对汤显祖的认识是怎样的呢?您对《牡丹亭》怎么看?您对这个问题(你没听清)怎么看?您最近有在写什么文章吗?你听见学者回应:这个问题是这样……汤显祖他呢……实际上我最近正好有在写一篇文章,就是讨论……

他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讨论给谁看?

也许,你最应该问,在你短促走过那群人的一瞬间,自己的观察和思索是怎么分化出这么多讯息的?难道还能比得过网络中的剖析,能比自媒体的论断更深刻?

应该对此事做出思考吗?

就像无数的男男女女走进图书馆,或陪伴在一起,或独自一人,有朋友同行,有闺蜜相随,也有同学、同事相聚,还有情侣和夫妻。他们到来的“目的”各不相同,可在你的心里只有一条准则,信念的准则,也是工作的准则,是唯一的准则,却又是无人理睬的准则。如果你用这条准则去看待工作,你就会一再一再地受到明知的错觉影响,被迥异的现实所打击。你明明知道这是错误的,可你还是感到,有的时候,在那数无不尽的人当中,在生命存在的比例之中,女人要比男人多,出场的女人要比男人多,而在这多得多的女人当中,年轻的女人占了最大多数。你可以说,这些女人都是漂亮的,各有各自的美丽,穿着漂亮的衣裳(又是衣裳,总是衣裳),轻薄的,动感的,休闲的,亦或是朴素的。你也可以说,她们都是独立,坚强,自主的。

你知道,这其中或许会有你认可的,厌恶的,也有无感的。

你知道,这其中或许也会有母亲认可的,讨厌的,以及无感的。

(在外头吃饭,母亲看见一个在她看来穿着暴露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她会半开玩笑地说:哎呀!真难受,不行了,我最讨厌这样的女人,真不要脸,哎,不行了不行了,你快吃你快吃,我快要看不下去了,我快吐了!

这难道说明,母亲就是一个随便对现实中热裤褪到臀部以上、胸口开领到近乎“袒胸露乳”状态的女人“恶言相向”,劈头盖脸被所谓吃人传统束缚和蒙蔽的人?

也要被他者轻易地做下愚昧、落后的断定?

可母亲难道不是也有自己的审美和爱?

如果不是真正见识了那许多以独立之名行谋取私欲之实的女人的行为,见到那些现实真真逼到她的家庭面前,母亲怎么会在生活不易的现实中,控诉“女性的罪恶”?

难道母亲的良善和坚强不比那些诈欺的谎言更加真挚?

难道母亲不也同样是追求美丽,渴望美好、简单的生活?

母亲不也一样会在专注新闻报道的同时,一边大骂拍得真烂、会教坏人,一边仍旧经常去看那些娱乐节目、文化节目、情感节目,会去看那些喜欢的电视剧,还爱去看那些在巴黎、米兰、纽约的时装周上迤逦行走、风姿绰约的少女,为了看那些“真漂亮!”的少女,她需要笨拙地等到深夜。因为看电视,既是为了舒心,也是为了放松,更是因为“看无可看”,因为她悲哀的没有见识过网络世界的绝妙光彩,因为那是现代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以为手机和电脑就不是电视了?

母亲也会开心大笑,也会去说,某些明星(各种意义上的明星)真漂亮、身材真好,他们真有文化,为了生活真努力、真刻苦,说的某些话真有意义,还要我去听,要我看一看,要我学习。然后我会说,意义不在那里。但她依然跟我说话,有她的儿子在身边,她便高兴,有了生气,她会提到那些关乎美丽、关乎强大、关乎自我强大的事物。她有时会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在看他们演什么,我都不知道他们叽里呱啦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就是为了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你看,那个男明星的衣服真好,这件衬衫真好看,我也想给你买一套,你这么高又这么白,穿上肯定比他还要好看。你就是有些胖,其实你也不胖,就是稍微有点胖,你看你现在上班这么久,就已经瘦了些。你只要锻炼一下下,身材就会好很多。啊,哦哦,还有,你快看他那双鞋,就是那种白色的小板鞋,我看到现在街上就流行这种鞋,你要是脚上套这么一双啊,肯定也特别好看。她说着,我看向电视里的那双鞋,一个镜头移过来,那抹白色一晃而过。

那种鞋真的流行过吗,真的有什么东西是流行的吗?

她也会说到自己,说到那些漂亮的上衣和长裙,说到自己也好想要那么一条裙子,说到自己年轻时的岁月。我知道,我知道的,妈妈年轻时和兄弟姐妹一起做生意,和两个姐姐一起凑钱卖衣服,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奋斗打拼,卖炒货和糖果,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花生和大白兔奶糖,一口花生,一口奶糖。卖衣服,卖日本人不穿的、穿过的、穿剩了的衣服,看着那些漂亮的衣服拿在手上,心里也会感到高兴。还要在工厂里打工,各种工厂,板筋厂,纺织厂,她兴奋地跟我说,你知道吗,妈妈年轻的时候在厂里做衣服,坐在缝纫机前,脚踩着踏板,自己给自己做,你妈妈我那个时候多白多好看啊,你看我那个时候多瘦啊,每次厂里出了新衣服,大家都会来找我当模特,让我去试穿,那个时候真好玩啊。

她说,那时候真好啊,自己跟家人生活在一起,照顾着外婆和外公,好像一辈子都可以沉浸在那样的美好之中。她还会开玩笑地说:那个时候,大家都喜欢穿解放军的那种绿军装,你妈妈我就特别喜欢那种服装,那穿上多好看啊,多精神。我以前和玩得好的邻居到莲塘的部队基地去玩,就喜欢看那些战士在操场上做训练,沐浴阳光、挥洒汗水,那多整齐、多帅气、多漂亮呀!当时就有个解放军的军官和我玩得很好,我每次看到他穿军装,就觉得真帅、又挺拔又雄壮!我最喜欢的就是军人了,因为军人才是真正值得敬佩和爱戴的人,可是军人一辈子拼死拼活、保卫国家,还不如明星的一首歌、一支舞赚得多。你知道吗,你妈妈我差点就和人家结婚了呢。

她最后说,你爸爸也是这样,就是长得好看点,那个时候招演员,就是要好看,不要什么文化,所以你爸爸就是因为靠着那张脸,才进了歌舞团,才有了那么个好单位。

脸啊。那张脸,想到那张脸,时间带给那张脸的改变,可也就是那张脸,就只是那么一张脸。

我知道,那是妈妈年轻时最快乐的时光了,每一天都有活力,干劲十足,想到那个时候,就会觉得,世界还好,还有希望。

可是当我再转头去看她时,没有了精力,没有了糖衣,也没有了漂亮的长裙,它们早已经变成了十数年一遍又一遍湿透的“破衣服”,汗渍凝结出的盐末流淌成细长的条纹,那些扭动的白浪,也是魅影缝匠的针线所渴求的永恒绣饰?在我能够经历的母亲的人生中,她已经睡着了,打着瞌睡,日渐凋零的暗淡发丝在眉额间飘摇,沉重的脑袋旋转一般地向下摇晃。她是想吃零食了,她说,要是没有东西吃,她就只能硬熬过去了。

而就在她疲惫的双眼合上前,在某个时刻,她会问她的儿子:诶,你看到那顶帽子了吗?就是那种小小的、圆圆的黑帽子,我好想要一顶那样的帽子啊,又漂亮又舒服,你总是说要帮我到网上买,这都过了大半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买啊。

而某个时候,我会跟妈妈开玩笑说:哎,好气呀。你生气不咯,难受不咯?以后这样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最后全是这样的女人,你还是早点习惯吧。

母亲说,那又怎样,她们想脱,那就让她们脱去吧,跟我有什么关系!还真别这么说,怎么可能所有女人全都变成那样嘛。)

而就是这样自由的她们(现在“他们”是“她们”了,女人改换了男人,女人引领着男人,女人提携着男人),也要在“知识的殿堂”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互诉衷肠,甚至亲吻,要在共同的记忆本上涂画,要在情热的躯体间推搡,会为了一个有趣的笑话或者段子而窃笑,禁不住地提声窃笑,也会为了竞技手游一局得胜而热烈庆祝,会因为你注意到动静而从她们身旁匆匆走过时,转过或许戴着耳机的脑袋无言地瞥着你,还会在不经意间伸出手臂,摆出胜利的手势,在低头的众人之内紧紧依偎在一起,来一张漂亮的自拍。

你不禁想到,当成百上千台手机同时联网,每一根手指都在划动讯息爆炸的荧幕时,任凭谁都能发现,过往的黑暗正被不停地揭发,而新的、当下的黑暗仍继续上演。在彼时彼刻,她们与他们之间,相处真挚的亲密关系中可从来不曾闪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阴影和蒙尘呀。

一丝一毫都没有见到啊。

她们也应该得到祝福吗?得到理解,得到接纳,得到留待日后再痛诉伤害的契机?

也就是这样的“他们”,这些读者,还要凭借他们的独立意志来实践他们的自由,要击碎只有你记在心上的准则,要给一个小小图书管理员的简单工作施加一切破坏性的困扰。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不分男女老少:

有的人用起纸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拿纸(用和拿怎么能是一回事呢?偷和窃怎么能是一回事呢?)。你几乎每天都能听见,纸用完了,纸用完啦,纸又用光啦?

有的人沉沉大睡,可是不许睡觉,图书馆不是用来睡觉的;有的人“四仰八叉”地躺下,可是不许躺下,形象不好;有的人脱下凉鞋,脚丫伸展,可是不许脱鞋,影响不好;有的人把报纸摊在沙发上看,可是不能放上沙发,大家都要坐,会把沙发弄脏;有的人带着饮料进来,可是不能喝饮料,怕把图书弄脏,有时如果是女人,她会把她的饮料存起来,她甚至会当场抿起嘴唇,用力吮吸,边吸边说,我不进,我不进,我喝完再进去;有的人一个人拿走一堆报刊,可是保安队长于哥(这是另一个于哥了)说不能这样,一个人看得了那么多东西吗,全被拿走了,那别人要看怎么办,你说他们读者想看,让他们自己去沟通就好了呗,但是队长说那可不行,要看就是只能一份份看,不能占用大家共有的资源啊(其实说了半天,队长耐心地笑着说,他就是想测测你的胆量,看你敢不敢去规劝别人。他还说,就是自己二十出头刚做保安时,也是不敢去制止别人,不敢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有的人在阅览区接打电话,不肯到外面打,可是不能影响安静,一秒也不行,你去提醒ta,ta便各种拖延,等到拖延结束,ta已经打完;有的人大声说话,可是不能大声说话,你去提醒ta,ta便敷衍。还有,还有很多问题,很多,很多……

有的人把看过的报纸、杂志随处乱放,把报纸给你弄乱,见缝插针,哪有空就往哪儿放,明明是错的也要放,甚至都不放,铁了心要遵从自己内心的随性,看到哪里,就丢到哪里,潇洒自在。

有的人刚走进来一会儿就直奔电脑,好像那电脑具有无穷魔力,虽然它只能查阅一些信息而已,而且就算你查了,也未必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书。但只要是电脑,人类就有无限的创造力!

有的人,还有的人好像从来都是头一回进图书馆,一切公共建设和标牌指示都是虚妄,他们进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就只是问你厕所在哪儿,他们要上厕所,要上厕所。厕所的栏位应对不过来,他们便要上无障碍厕所,要是没碰见还好,碰见了,同事得说,那是残疾人上的。他们一听,态度好的就过去了,态度不好的,就要大骂,怎么,残疾人上得,我老人就上不得,小孩上一下就上不得?厕所革命啊。想一想,他们也许“舒服”完之后就是掏出手机连个网,在享受信息社会无孔不入资讯的同时,来了兴致再看看书?

他们一边玩,还要一边说,哎呀,这里真冷,可是之前已经有人投诉过很冷了,几经辗转,物业终于把温度调低,可他们还是说冷。那就像是说,人类从街头走进图书馆,人们一边说大自然越来越热,一边继续走进公共单位纳凉。

你完全敢在心里打包票说,根本就不该搞什么数字化、信息化,除了提供图书文献资料查阅的系统建设以外,根本就不要有什么公共网络。只要没了WiFi,这个地方肯定还能挽回一点像样的颜面。

可是别急,还没完,还没有结束。

还要有人,有大人带着孩子,在大厅与厕所之间来回穿梭,一次次经过阅览区,一次次敲击着你内心的顾虑。这座建筑从一开始就设计得不合理!它的每一层都有卫生间,可独独小孩最多的负一层(可是许多人好像都分不清哪是一层哪是负一层)没有,家长只能带着他们上楼来,要经过阅览区,可是“大人待的地方”孩子又不能待,孩子待的地方大人又不愿待,大人说,我要看书,我要找书,我就不能带我的孩子稍微去一会儿?于是会有摩擦,会有不理解,会有无奈。“没有自控能力”的孩子会折腾,会大闹,把图书馆变成游乐场,把一切不能乱碰的东西都铁定给你碰个遍,把本就紧张的储物柜资源变成“报废”的空箱(存包需要小票,一个箱锁定一张票,扫码开箱,一次作废,可是小票全都被乱摁的小孩弄光了)。当你可怜地去劝阻时,那孩子会用不服的目光盯着你,感觉就像那愤怒可以延续一生,当少年长大时,愤怒变成独立,变成暴力,变成鞭笞世界的利器。等到只是说说而已的家长把孩子带走时,那孩子会对着血亲说,骄傲而自豪地表示:你看,他根本就不敢打我嘛!

这岂非就是你童年的重演?

阅览区就这样成了维系人类排泄的生命通道,无数的人整天就在这么一条路上劳累奔忙。

还有,还有人喝水的问题。新进的饮水机是新时代的宠儿,挂架上的塑料水杯每时每刻都在以你不可预测的指数级速度消耗着,人们好像恨不得只喝一口水,只喝一口水就抽一个杯子,被“污染”的水杯满满地积在垃圾桶里,满满一桶。水撒了一地,杯沿上肯定全是唾液。你几乎不想去换水杯,每次都只想放一些些进去,你心说,这就是有再多的杯子、再多的纸也不够这些人用的啊,可还没等你说完,身旁等着要水杯的孩子便望着你,等着喝水的某个男人便跟你说:嗨,这都是公家的东西嘛,干嘛不用,你说是不是。

还有,还有,有的读者仿佛把图书馆当成了自己家,把存包柜当成了自家的衣柜,什么东西都往里放,书往里放,伞往里放,零食往里放,连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件也往里头放。放可以,可是放完了,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带走,满心满意期待着那个柜子可以为ta保守世界的秘密。这还不算,有的人甚至就把学习资料搁在桌子上,因为闭馆时才离开,她就辩解说,这样她就不必担心被拿走,她就可以第二天直接接着来继续新一天的学习日程了。

那么多跑来这里,就为了寻求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的人,他们学习时都那么的认真,一个个看书都那么仔细,手机永远不断电,手撑着脑袋,嘴叼着笔尖,翘起的二郎腿抖动得几乎就要重叠(下肢静脉曲张的先兆?),为什么就会这样?是什么因素和认知促使他们对自己刻苦学习之纪录的漂泊如此安心?

你亲见过,你归纳过,那些被“遗弃”的资料多为三类,都是社会追捧的前沿,也就是经济学(会计)、法律(经济法)以及计算机编程(吧啦吧啦的“语言”)。都是你学不会的东西,都是你看了脑壳会发疼的东西,怎么个说法呢,有一回你在书堆里翻找,发现有一堆读者还的书,躺在还书箱里,在各种绘本、文学书和摄影指南的掩盖下,是好几本关于编程的书,因为里面的内容全是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字符。难道有人拼了命地借去一堆编程教材回家学习?你一个字也看不懂,但貌似看懂了封面,在那本全英文(是全英文吧?)书的封皮上,一只黑色的硕鼠伸展全身,髭须尽张。它象征了什么?智识还是聪慧,编码的孔洞还是路径的裂缝?你真的有读懂那只面无表情的符号老鼠的义涵?你果真觉得,那三门学科连缀成三道防线,构筑起坚不可摧的壁垒,日夜拱卫着商业的轴心?

后来,同事们“气极”,干脆不给清出的物品重新存回,就放到外头,看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再随便乱放。这方法果然奏效,忘记不拿的人稍有减少。可也只是稍有收敛。

壁障早已垒起,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瓦解呢?

还有啊,还有人一进图书馆,“明晃晃”的楼道和电梯就摆在大厅和书吧之间的通道旁,可他们非不走,就偏要,偏偏要一猛子扎进来,直走到底,直走到建筑的深处,就要上那“工作电梯”。那电梯原本也是人人都可乘坐,可是后来图书馆装修既毕,那电梯就和大厅旁的那架区分开来,专为职工和公务所用,其实就是为了防止读者随意进到四楼。

话虽如此,读者一边迷茫地问你,为啥不行,为啥坐不了,你一边解释一边继续有人往里钻,你心里想,可这电梯就是我自己也不好坐啊。这电梯得刷卡,可是管理员群体谁也没卡,保安也没卡,只有办公室的人有卡(清洁工和物业维修人员倒是也有卡),只有公用的磁卡可用。可是卡只一张,人有无数,给读者的电梯又无法随时畅通,过去原本便利的搬书、送报等等之类工作,如今都变得无端的麻烦,无端的困难,无端地让人疲惫,无端地告诉你,以后“门禁”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约束和要求同时拍向你。你懵了,你知道为什么你身上什么卡也没有,这其中的区别表明了“工人”的何种划分吗?

你只是最后一眼看见,数不清的人手牵着手,携手走进来,像是带着不可磨灭爱生活的好奇心游历、瞻览世界的美丽,心情大好,无拘无束,专注地盯着封闭起来的中庭书吧。

(那个地方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开放,每每有读者想要进去,同事们都只说暂时未开,还在装修。最近部门下达指令说,如果以后还有读者问起,就说还在装修,在安装门禁,安装以后立刻开放,那时凭着读者证便可进入。

最新的宣传片里说,盐图是什么全国第一个“智慧图书馆空间”,是全省“十大最美粤读空间”之一,而且还获得过法国“双面神”建筑设计大奖,获奖的重点项目就是那个“书之城堡”。对于那个城堡,报道里是这么介绍的:

“在这里,你可以窝在一个小棚子里阅读,还可以躺着、半蹲着、席地坐等十几种方式来享受你的阅读时间。走在图书馆全屋的走廊上往下看,这是个在不同高度都设计了阅读区域的梦幻空间,从地面往天花看,可以看到一缕缕射入的阳光,让人感受到阅读的神圣。”

听听,你还能记起那冒充书架的墙纸,记起艳阳时分投射而下,穿透廊柱的间隙,在水元素的海洋里飘荡的明媚光芒吗?那到底是个什么奖,难道就如同木心美术馆获得的那些德国的、美国的建筑设计奖一样?那到底是怎样迷人的景致,难道就如同滕王阁附近的酒吧餐饮一条街一样,如同这座城市周末繁荣的东部景区一样么?当亲身的见证必然改写浮想中的意境时,你又看到了什么,记住了什么?)

人们就只是盯着那么个“书之城堡”,就为了盯着那么一堵堵所谓古朴的木板墙、假死的花花草草,只为了盯着那一排排书架上触不可及的丛书,好像那步下木梯,爬上高高的铁梯去寻找一本蒙尘魔法书(死灵之书?)的动作优美无比,每一个值得记录的细节都异常浪漫。领导也是这样,领导来参观,也是盯着那些“景点”看,盯着大厅前的巨大数字电子屏,盯着“城堡”看,凭栏远眺,意境无穷。好像那里面真的有宝贝可捡,好像那就是图书馆的全部,就是一个公共文化机构全部的意义,就是智慧学院的心脏,就是那些看上去近似欧美风格的装饰艺术盈满了图书馆所有的光彩,就是那西方“古典”大学堂的演讲厅造型攫取了所有现代、文明之人类的审美目光?

(他们怎么在拍照?不能拍照的呀。)

这所有小得不能再小、无趣得不能再无趣的琐碎之事为什么会在你眼中虚幻失焦,哪怕你明白无误地知晓你必然也会习惯和适应,会默然无视,可是每每事件冲击过来时,内心还是会触碰到那条准则,会不忍,会被自己的信念给勒紧呼吸,打破心防?

这所有的读者,所有的人,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对世界的认知,都掌握有捍卫自身的力量,每时每刻都正在转发世界的资讯和笑料,参与到“传播经济学”的人间狂欢中去。他们都那么重视自身生命和私有财产的安全,那么看重自己的自由,那么看重世界的自由,让你不得不一次次一次又一次痛斥,在这里,在这座城市,在这个号称人口密度最小、社会治安最好的城区里,这些人当中到底有几个鬼真的像他们自身宣称(他们宣称过吗?)的那样言行一致,到底有几个鬼能够做到自由意志,自律自制?

难不成这就是他们对现代社会公民权利的伸张?

他们只会捂住你的嘴,把你打懵,一边纵情享受,一边却在把你绑上情色的耻辱柱,让你亲眼看着他们说,他们会说:这个世界、这些政权是为公民服务的,是服务,服务一个人,而绝不能约束任何一个人,绝不能管制任何一个人,一个,一个都不行。

你只要一听这话,眼泪都想流下来,可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曾留下,管你是腿蹬脚踹,还是怒目狂张,再大的闷吼都不能稍减你内心分毫的痛苦,只会让你更难受,让你看见他们还要把手机端到你面前,给你看。看,你的想法在数字化的时代一文不名,揭发罪恶的壮举是个精密的产业,是个真正可以无尽深掘的宝藏,你什么也算不上,你的话语连碎片都算不上,你甚至连出局都算不上。你完蛋了,朋友!

怎么样?我们再免费给你爆个料!你知道吗,他们给你看,从溅落一地的碎片里兴奋不已地捧起一抔碎渣泼给你看,渣滓的内里写着:朱利安·阿桑奇就快要没地儿躲了,这个白佬在劫难逃啦,他玩完啦!他再也做不了发问的斯芬克斯啦!

(阿桑奇是斯芬克斯吗,而且是头号斯芬克斯?)

你知道阿桑奇为什么要完蛋了吗?

你知道阿桑奇被控诉的缘起吗?

你觉得是长久的围困成全了阿桑奇的伟大,

还是滚烫的爱液吞噬了阿桑奇所有功名的隐秘编码?

你觉得,阿桑奇的蠢行能不能比拟得了我们的志业?

你觉得他是不是清白的?

你觉得他怎么样,你怎么样,你们是什么下场,你觉得我们会在乎这些事吗?

哈哈哈,你觉得呢,伙计?

当你还能够喊叫的时候,你竭尽全力的呼喊着,要“服务”一个人很容易,想要管制一个人却根本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管制与被管制、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只有斗争与斗争,博弈与博弈,利用与利用,欺骗与欺骗,扯谎,扯谎,还是扯谎,只有扯谎……

现在你再也不能大喊大叫了,只能惊恐地看见自己的话一点鬼用也没有,只有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自由的火种,围成一圈,篝火的边缘愈来愈大,愈扩愈大,填满你的眼眶,填满你的视线,你身边的人,你不信的人,你遗忘的人,你不曾谋面的人,一个个都重现到你身边,投入到运动的欲火中去。你再也说不出话了。

再多的线索也无法让你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了。

……哎,写过头了,你知道的,你已经什么也想不出,一天天把现实的记录和拖延的文本混淆到一起了。

还是看看你身边的同事吧。

当那些“读者”们伸张权利的同时,同事们又在做什么呢?他们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态度,其实也是和读者们同样的人?

他们会告诉你,领导和规定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要职工解决问题。而解决问题的钥匙在你自己手里,看到应该劝阻的,你要学着解决,你要学着应对。看看你自己怎么应对。

那么,依照同事的性格,这些琐碎的小事应该怎么解决?

依照你的性格,这些事又应该怎么解决?

依照公文的说法,这些事应该怎么解决?

其实,你想,根本就没有彻底的解决之道。大家只是干着各自的事,聊到各自的事,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新买的衣服和饰品),有遭遇的烦恼(刁难的读者、生病的老人和孩子的教育),有领导的训斥(于队长说,我当了半辈子保安,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这么累过。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你说我们保安连个专门休息和喝水的地方都没有,馆长还要说我们做的不好。这怎么做得好),还有闲聊,还有瞎侃(保安们总是问你,有没有找过女朋友,谈过恋爱?哦,没有啊。喏,你看,图书馆里头每天进进出出的这么多女孩漂不漂亮?漂亮是吧。多跟人聊聊,主动帮帮忙,找机会搭讪,跟人家要个微信,机会不就来了么?你清楚自己是怎么随意应付过去的。你一定说过“光漂亮不行”对不对?说过“漂亮不一定就是好”这种话对吧?),还有各自的家人和孩子,休息时刻的安排。

在同事们的与你的喜怒哀乐、处世之道、待人接物以及工作习惯之间,是否也存在着壁障?

你知道,在你与同事们之间,其实也是在你参与到的所有群体活动、在你几乎所有的社会关系中都是一样,存在着两个相异的指向。一端是其他人,是他们结成的小圈子,他们的家长里短,他们分享的日常,他们的人情往来,精明世故,还有那些私下的议论(谁谁谁如何多嘴多事,谁精明得很,哪个领导怎样怎样,新来的人是谁)。这是一端。

而在另一端,是你,你一个人,除了做事,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可就是做事,也没什么可说的啊)。

当他们转身离开,投入到自己的活动中,聊天或者玩手机,甚至躲到某个地方打盹午休,那个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你跟大家也会说说话,但大多数时候你还是在那发呆,在那傻坐,在有限的空间里绕着圈游走,一遍又一遍地游走,拐着弯游走,翻来覆去地走,看看杂志(报纸上说,盛大的法国超级杯精彩落幕,巴黎圣日耳曼再夺奖杯,奥马尔过半出场,头版上一个帅气的带球过人),从裤兜里几近熟练地掏出手机,再坐回圆凳,点开手机,关上,再点开(刷出的动态上显示,罪恶的世界早已不知是第多少次又双叒,叕瞬间爆炸了,连地壳都被掀烂,只有人们的热心从未动摇),再关上,揣回裤兜,再站起身,再一次重复固定的步调。

你还在想,自己从来只是加工加工报刊,上架好,再不时整理整理,来回巡场,维持那不为个人意志所转移的秩序,直到闭馆,弄来弄去,整天所做无非是这些事,这单调的模式一天天重复,何曾是一个真正“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你还在问,自己何曾真正从文本的层面和研究的意义上管理过一本书?真正的参与到文化建设中,为人类守护文明的见证,引领来访者去漫游智识的汪洋,结果却只是眼睁睁看着生活细部的表象蔓延扩张,演变成无价的富矿,夺取世人的目光?

从一开始你就再清楚不过。

几个月过去,四楼已经来了三位新进干员,总台来了一位新管理员,少儿区也来了两位新同事,几乎都是女性。就是这简单的楼层分野,就已然明示了职位的区别,这区别如此之大,你早已知晓自己被“除籍出名”。

你看着那些同层级的人,知道包括自己在内,大家大多都只是政府机关的外包人员,是劳务派遣,是购买服务,只是那连专业都算不上的“非科班”服务业人员。这样想,是不是就可以把你心中的“大家”都往“苦命人”的概念上引?把大家跟办公室的诸位编制者(公务员?)对立起来?

而你被排除出去,是因为学艺不精,交际能力不足,不会电脑,不会修图,甚至就是因为亲子活动时没有管束儿童的自信?

就像每每例行会议之际,外包人员一一到场,围聚圆桌,“当面不语,底下热络”的姿态是从孩提时代一路延续到今天的标志,这是教育和自我教育的结果,也许放大开来,还是可以延续一生的维生技能,更是在前的领导、在后的员工与“干事的人”之间的分化?

这样,你想,你心中的“你们”也可以算是某种工人,甚至就是工人,就像那被害的被遗忘的外包环卫工,就像那地理距离上近在咫尺的冲上街头的工人朋友,就是那从祖国各地、大江南北赶来会师鹏城的青年声援团体,就像人们在网络上一旦抓牢就绝不可能放手的运动伙伴、同袍兄弟?

当工人运动真的爆发时,“他们”(现在,他们变成了所有人,所有你不信的人)真的有关心过工人吗?

他们关心的是运动本身,是符号与象征,还是讽刺和隐喻,是运动中的人,是运动中的领导者和演说家,还是运动者被赋予或不被赋予的魅力和个性?他们关心的是运动的性质,是运动的源流和理论,还是运动的概念和性质?

他们真正关心的,真正在乎的,难道不是他们自己,不是他们利用和调侃、戏谑的热点,不是那被无限鼓舞、彰显的声势,不是他们那将要和已然攫取到手的利益和鲜血,不是他们的野心和欲望?

那些宣传话语总能抢在一切真相暴露之前对事件做下判定,那些奋力呼喊的文艺修辞总能带领自愿跟随的世人大获全胜,它们蒙蔽你的视线,将你与那些本就只有一日记忆的面孔给隔绝。

什么也看不见了,你只能在日益迫近的最后时刻中听到,无数的议论将你包围,厉声的批判笼罩周身。虽然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但或多或少都有相近之处,可是你的特质却好像与所有人都截然相异,你只能听见自己质问自己:

所有的互动和移情都已走到尽头,干透的工装再次变得湿润,黑色的“蝴蝶”攀附到身上,一个大大的“八”字贴到胸前。每当埋头做事的“热情”消解殆尽,对应的永远是同义反复的默然与疲倦。机械性的劳动只让你在日志里写下几乎不变的内容(第六条,往往也是最后一条,“收拾桌椅,关闭电源,结束当天工作”),当一天的徘徊与逡巡终于迎来完结,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还是说,你那无力的冷静一直告诉你,其实什么也没有?

等到几十上百人一齐鼓噪的短暂一刻落下时,万般虚妄的愁绪压过来,这里不仅不是最后的天堂,你甚至觉得,这里根本就是个老中青全年龄休闲中心,甚至它就只是个厕所,是人类文艺思想的巨大便池。哪怕这拙劣的形容无论如何也比拟不了伟大邪典片的伟大布景,你也依然认定,这说法足以印证现实的深刻隐患。

因为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产出不了?

可既使是这样,即使如此,也还有那些遵章守纪、安安静静的人存在,还有主动约束自己的家长和孩子在,还有那些自觉的人在。他们从不喧哗、从不吵闹,安静地阅读和学习,戴上耳机,自己带着水瓶,主动到外面去接电话,看过的东西主动放好(甚至放对),坐过的桌椅自己收齐,自己制造的垃圾也会扔进垃圾箱。他们有礼有节,会轻声咨询自己的疑问和困惑,需要等待时会耐心等候,求助完会道谢。其中的一些人、一些女人和孩子还会与你有短暂的接触、交流。

你会给常来的阿叔送上他常看的报纸,会有一位常来学习的极有素质、极有礼貌的老大娘和你们打招呼(有时,大娘还会轻声背诵单词),会看到细心关照孩子的妻子或丈夫,还会见到常带着小孩来做功课的爷孙俩。你会给不小心关上柜门的女生打开存包柜(“谢谢!”,“没事,以后存东西还是要多注意啊”),会为在电脑前困惑、找不到书的女生提供帮助(尽管你最后还是无法为她找到书),会给借笔的年轻女人提供笔芯,尽管你说过不用还,但她第二天还是第一时间就会还给你(“喏,还你笔芯”,“啊,没事的,没事的…”)。还有找你问问题的小男孩或小女孩,有的会告诉你,饮水机的杯子用光啦。真是坏消息,你只能再拿出一些,那时他们会“眼巴巴”地望着你,拿到时会说谢谢。

还有不少(但也不多)这样的时刻,不使心困扰甚至让你安心的时刻。就是这些与记下的困扰不成比例的时刻,不成比例的安静表象,哪怕你明知这只是无法确证的表象,只要能安静下来,想到这些,你又“心软”了。

你还可以想到工作的安逸,想到常去的饭馆里欢快勤劳的老板一家、常和你说话的在饭馆工作的大妈,走在路上,看到的众生世相。爆炸的网络之外,现实的生活仍未中断。肉眼可见的繁忙人群没有陷入狂热的煽动,没有当面听到最恶毒的欺骗,在某些人的身上,还有真挚的欢笑和温馨的话语存在。既使这又是一重表象,这绝对是表象,连表象都体无完肤。想到这些,你又回复平静了。

再想想,想想家庭对你的扶助,想想自己的生活,此时的状态,在这座城市遥想家乡,家乡的大院,想想母亲在腌面店里说的话。母亲说,她自己去吃东西时,常会跟店里新来的女生说话。熟悉以后,那个女生会跟她打招呼,甚至会在她身后的位置上看着她。她觉得那个女孩很好,想给你撬过来。她会说:你看,那个女孩子多好啊,工作认真,长得还蛮清秀,穿得也蛮朴素,这样的女孩就最适合你了。你就适合这样的女人,你也就只适合这样的女人了,因为你这么善良朴实,要是换做那种又野又疯的女人,你哪玩得过啊,你肯定应付不过来,那你就要遭殃了,那就真是造孽了。

这当然仍旧是一次玩笑。

你看着她,拉远的距离和模糊的视线总能抵消一部分时间的磨痕,只要这样,你就不会完整看到她脸上深深的沟壑与斑痕。可是不管怎样,平凡的她还是那么自信,那么坚强,那么乐观,这份坚定将贯穿她的一生,她也要把这份坚定传达给你。

她总要说,在只有真心过日子才能有安顺的艰困中宣示:为什么要不自信,要不乐观呢?我凭什么要整天愁眉苦脸的啊,凭什么要羡慕别人啊。我就绝不羡慕别人,我就看重我自己,我就过好我自己的日子。我不喜欢大房子,也不要那么大的房子,我只要有个温馨的家就好了。谁也不要跟我比,谁也不要在我面前作兴。

她还要去批判,去驳斥那些她厌恶和痛恨的人,去批判自己勾心斗角的兄弟姐妹,更加要去批判父亲的家人。她要去驳斥身边人尤其是父亲同事那些人,那些女人的说辞。她要说,父亲身边的那些个同事,那么多家庭都妻离子散、家破就差人亡了,离婚的离婚,再婚的再婚,别看看上去挺好,那是因为人家会赚钱,比你爸爸赚得多,比咱们多得多啊。但是他们哪里又好过呢。还不都是因为家里的女人不好呀,你看那些女的,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这日子哪里能好过,怎么可能好过呢?她们家里一点事不干,整天就晓得享受,这样小孩也教育不好,日子怎么会好?也就亏得你妈妈我踏踏实实,不出去玩又不闹,就全心全意照顾这个家。我也不爱出去乱玩,那外面又有什么好玩的呢,有什么可玩的啊。要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挥霍、享受,那疯到老了,还不是自己可怜,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不是我自己夸自己,是我真的很好啊,像我这样的女人哪里还有得找呀!你看你们多幸福啊,有我这么个老婆、这么个妈妈,这要是换做别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哦。

可是,她还没说完,她还要继续说:可是就是这样,你爸爸还要伤害我,他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因为他虚荣,他太自私,就和他娘一模一样,自私自利,势利眼!他就喜欢听别人的话,连自己家里人的话都不听。就因为那些女人会赚钱,会靠找老公赚钱,会卖,这个不满意就再找过一个。他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就喜欢把钱花在别人身上,他就喜欢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比跟我们在一起还开心,我还不晓得,他就喜欢过那种日子。可是他对他那些朋友那么忠,他们有谁真的帮得到、真的帮了他什么啊,还不都是在骗他坑他。他就是愚蠢,在我们面前就装得很精明,他以为他能骗得了谁啊。

母亲还要一次次复述那些往事,她已经没有了倾诉的对象,没有了外婆,没有了她的妈妈,没有了熟悉的亲人,听不到乡音,身边都是陌生人,但她还有你,她要跟你说,她要把这些话烙进你心里,她不要她逝去的生活中那些痛苦的影像保留下来,一点也不要,不要记得那些时刻的模样。她恨,又或者不恨,她只是要你永远记住这些事,记在心里。

在她困倦之前,出于与家庭在生活观念上的对立甚至对抗,你还要经由她的转述和父亲当面的或者内心的压迫来听到他对他人的“袒护”和“辩解”。其实他也朴实,可又非常自私自利,一辈子渴望自己的虚荣能够让他与身边人相比肩(这是个矛盾?),他也有他对生活的理解和认知,他总还要说这样的话,他要说:人家也是为生活所迫、迫不得已才去“卖身”、才去“挥霍”的呀,可是人家实打实赚到了钱啊,人家钱生钱啊,人家在哪哪哪又买了房子,又做了投资,人家的小孩如何如何……

人家能做到,你做得到吗?(看看公司微公号上的工资发放提醒吧。)

无论如何,你只是记得,母亲的总结总是伴随着自我强大的警示:不要去管别人怎么样,管好自己,要自己强大起来!现在靠谁也靠不住,就算有人陪伴,也一定要提高自己,因为只有自己足够有能力,才能有真正美好的生活,才能不被困难打倒。所以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强大!

在童年时代,母亲亲历着这个国家被定下的最为疯狂和惨痛的生活,她了解那最大的艰困,知晓其中的滋味,但她仍然带着最质朴、最纯粹、最简单但也最不容曲解、最不能断章取义的感情去说:因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人,好人都已经死光了!以前还有好人,毛主席和周恩来多好啊,可是他们也都死了,现在的领导人倒是好,整天环游世界到处玩,以前的领导人多苦啊。现在就是些小官小吏也要狠狠地贪,就是这些人贪得最厉害,贪得那么狠,跟吸血鬼一样把别人把那些年轻人的血吸干,就好过了他们自己,好过了他们的儿女。他们就可以整天享受,可以拿着那些钱去供养他们的小孩吃喝玩乐,让他们的小孩天天出国,想到哪儿上班就到哪儿上班,想干就干,想不干就不干。那个刘不就是那样吗,那些人不就是那样吗?这些吃满禄(家乡话,就是“得多了他人好处”之类的意思)的人早晚要遭到报应的。

但是不要整天就去想这些,地球照转,日子还要过。不要像你爸爸一样,一点主见也没有,就知道羡慕别人,去在意别人怎么样。你比不了别人,你也不是别人,你就是你自己。你爸爸就是幸运,没有文化,还进了这么个好单位。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哪里还有这种好事,不比得从前,现在有文化都算不了什么,有文化的人都太多了,就是要有过人的真本事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你现在就一定要抓紧大好时光努力学习,提升自己啊。所以不要去管别人如何,就是要自信,要自己强大起来,那样日子才会好起来,那样你才能不怕一个人生活,没有我们在你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

你有主见,你有信念,你做到了吗?

或者说,你做到了多少,你什么时候才能全部做到?

想到这些,你知道,你终于累了,撑持不住了。

如果你最后还能想到年前那在天桥下,为妻子手术受害而四处申冤无门的男人,你应该问,他怎么样了?他的爱人还好吗?本地新闻上每天都还在报道许多受难的家庭,可是你好像不曾注意到与这个男人的遭遇相似的报道。他的经历真如他所说的一样吗?这是个谎言吗?也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他们“人间蒸发”了吗?

这份无解让你追想,回溯这大半年,你仿佛逐渐意识到,一切又回到原点,回到开头。你被自己给框定住了,哪怕你已经千万次说过,这个框架是敞开的。你曾经短暂的将目光投注出原走的路径,如今又收回来。关于你遭遇的经历,遇到的人,到底应该用什么理论和工具去理解,可是也许还未等到你彻底说清,等你寻找到最后的告解,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回归原有的状态。你就回落,沉陷下去,重又回复到长久的虚耗和巨大的贫乏当中。

回到迷雾笼罩的道路上。

在过去,这条没有指望的,无数被遗忘的人毅然走过的空旷大道被世人被文艺评论家看成是一个精神上循环往复的怪圈,它叫作环形公路,也叫远离故土的路,是流浪、漂泊过后最终归乡的路,是历经困苦后落叶归根的路。

但也许,它就是一个“圈”,其实是一条远走后就永不归返的道路,是一条艰难向上的盘山公路。

依附于大地的这座山就是网络世界,现代性是山的顶点,每个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攀登这座山。你也选了你要走的路。

可是,山毕竟是山。在过去,它曾经是自由志士,是坦荡的运动者,是“罗宾汉”们、“威廉·退尔”们和“农民”共和国的庇护所。

如今,你还能肯定它是什么吗?

你敢确证它到底是什么吗?

现在它又是什么人、什么群体的栖居地?

它通往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切的一切都在撕扯你的认知,动摇你的信念,你在这条崎岖不堪的路上艰难跋涉,还远远没有看清山顶,它就再一次改换面貌,调整今日的主题。这时,从十九世纪开始才被捕获到的惊雷猛地劈下,打向山尖。天地变色,巨石崩解,你甚至都来不及结束一阵恐惧,来不及颤抖,就一脚栽进了虚空。

在填满了集体记忆和破碎影像的空无中,你只是看见,在现实的困境与理想的规约之间维系着一条界线。它既是阻隔的限界又是串联的通道,但它也很单薄,脆弱不堪。

它从来不是被突然的、剧烈的暴力所切断,而是被永恒的、漫长的争斗给撕裂,带着沉重的叹息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就像封印住牢笼的铁锁,其实大门早已洞开,人人皆可自由出入,有的还要重新倚靠在铁幕的外边,搔首弄姿,抚摸着冰冷的钢条,郑重其事地对众人笑说:看啊,这个世界多么残酷!用无尽的暴力将我们囚禁,这就是见证。只有依凭着我们自己的力量,才能把这桎梏断开!

可是只有你,只有你还跟个白痴一样的呆站在囚笼的边缘,一步也走不出,低头一看,粉碎的锁链带着阿桑奇的声音在对你说话。

你能想象到吗?年过半百的阿桑奇走近末路,站在厄瓜多尔国旗(拉美之光?)下的大使馆白色阳台前,穿着饱染风尘的黑色皮夹克,面对着自由媒体的镜头,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不经意间,他摊开双手,微微一笑,听到背后传来的急促脚步,然后——

没想到啊。艰难冲破时代记录者的冲冲封锁,挡开长枪短炮的严酷阻截后,不知所措的皇家警察这才手忙脚乱地一拥而上,当场将其拿下。

阿桑奇在受难的肉体马上就要被该死的国家机器给彻底倾没的那一刹那,透过异狂人群的缝隙,深邃地盯着将要拍下醒世纪录的绝佳镜头——那镜头连结着无数块或大或小的网络屏幕——绽放出最完美的一副笑容,一副在文艺宣传的岁月淘洗中只会越来越令人动容却又辛酸的笑容。

一次伟大革命的序幕就这样迎来开场。

现在,阿桑奇变成那枷锁,化为碎片,变成他自己的客体,他欢快地对着你笑,带着闲聊的口吻跟你说:

“瞧瞧,瞧瞧!你看,你还以为自己能是瑞典的图书管理员不成?你知道瑞典的文化权力是怎样的吗?你尝过瑞典人的味道么?”

“你还在想什么?还有什么可忧虑的?你只消说,一切都显得糟糕透顶,如此的垃圾,真的垃圾,非常垃圾!这不就成了,这样你也解放了。你也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宣称他人有罪,而自己无罪。或者更高明些,学学我们,和大家一起共享自由,共享罪孽。”

你要跟上他的步伐了吗?可是你听着他的话,踌躇不前,心里还在嘀咕:你不是已经身败名裂了吗?就这样被一个女人的言辞给摧毁了。你已经完了。

他早就猜到啦,他听到了,哈哈大笑起来。

“那又怎样?你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我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想做的该做的我都尝试过了,我一点都不遗憾,我满足了。可是你呢?在那些碎渣里也有你的面目吗?你还能在完整的镜子前记起自己的模样吗?你会为自己的精神和肉体不曾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痕迹而感到缺憾吗?”

这些经历,这些话语,终于要使你转向了?

“我们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肯定不是为了活在痛苦和恐惧中。你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你一定觉得,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你爱的事物,必然有值得你爱的人对不对?”

“但是你害怕,害怕我们所要批判的一切最终赢得了世界,害怕你信任的人、害怕我也是他们的一员。”

“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吗?还是嘲笑自己,嘲笑像我这样的傻瓜?”

尽管这里不是戏剧的舞台,可是在现代,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成为宣讲的布道场,这是从原始社会部落时期的祭祀活动开始就一直流传至今的隐喻。你还在等待着阿桑奇最后的宣言,可是无数的人已经围拢过来,再一次的,真诚、良善的人又或者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阴谋者全都混杂在一起,你无从辨别,无从判定。

“不要那么悲观嘛!有什么可怕,如果真是那样,如果我也背叛了你,没关系,你什么都不需说。”

所有人全都开始摇旗呐喊,急走奔呼,再一次的,你快要被他们的声音吞没了。可是阿桑奇一点也不受干扰,他乐在其中,他的人形在铁索中重整。他站起来,竟然大声招呼那些人,让他们全都过来。

“来,快跟上,所有人都过来看,好好听听!听清楚了!你只要学着跟我说就好。就用这句话给自己勇气。这样你就再也不用想,再也不用忧虑,再也不会懊恼了。听我的,你只要说——”

“你们真以为自己是明日之星了?因果报应立刻降临到你们身上!”

[我有想过,这歌用在这儿会不会减损它的魅力。我应该是想多了。这首歌自有它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好差与否,观感如何,端看个人决断。我必须说,这首歌我原本是用在自己的小说《梦魇》里的。许多乐曲都已经不同程度地烙进了我的创作中。不光是这首,也不光是在《梦魇》,也在《坠落》里,也在往后或将要诞生的作品当中。过去很笨,没去做到把歌直接贴出来,也许我一直就那么笨拙,正如以后的我又会说到自己此刻的笨拙一样。那都是些我很喜欢的歌,都给予了我莫大的力量,就是这力量也无法解除我那无力的拖延。

但是不管怎样,感兴趣的友邻请来听听这首歌吧,听听这首《Instant Karma!》,因果报应。希望这是你们第一次听到它。

(1970年,清晨醒来时的一瞬灵感让这首歌一夜诞生,在一个灾难迫近的年份。这里没有直接选取首发专辑的版本,那个最初的版本声音似乎有点小了。)

终其一生,列侬都是个坚定的“街头战士”吗?这是首街头战士之曲吗?这是属于街头战士们的歌吗?街头战士们窃夺了这首歌?

这是新世代面对纪录片镜头时放飞自由意志的热气球吗?]

出乎意料地,这是最后一句,随着宣言的爆裂,阿桑奇的身影隐没在远处,他永远的“消失”了。锁链又化为齑粉,被你踩在脚下。你走出去,心里已经在默念这句话,一遍遍,一遍又一遍,轻而易举地夺回了生气。你马上就要说出来,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终于可以把你的手指向尽在身边的敌人,指着他们的脑袋破口大骂。你已经说出来了——

至少,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图书馆的夜晚,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那些人潮涌动的声音,广场上热闹的广场舞声化作背景音乐,渗透进来。你踏出的脚步声也轻轻回荡着。走在楼道里,身后是防火门关上时发出的一阵轰响。感应灯明灭的光亮下,可以从封上铁栅的小窗中窥见自己的身影。步出电梯,闪白的地下室里散发出中央空调的冷气和消杀药剂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

快要下班的最后时分,不知从何处被自主启动的程序发出信号,按钮摁下,一个清晰的女声开始复读:不知不觉,闭馆的时间到了。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该回家啦。

公共空间变了,书变了,人也变了。

在那一刻,会有无限逼近绝对安静的氛围存在。你想要的正是那份沉静。不是彻底的寂静无声,而是有序的、令人舒心的静谧。只要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你觉得足够了,你知足了。哪怕随便一个恶劣的杂音便可以轻易将它打乱。

关于生活工作中遭遇的人和事。

在饭馆里与一个年轻男人萍水相逢。你们面对面,讨论各自的生活。他是学国际贸易的,学到的和实际要用到的是否一致呢?他当然地答复,不一样。是指交际应酬吗?不,不只是这样,就是,就是会不一样,实际工作要用的和学习的内容不一样。

他比你大四岁。他说,他想到图书馆看看,休息时就去找些书学习一下。他问你,图书馆的工作好玩吗,感觉怎么样?你当地地答复,没什么好玩的,也就那样。

你们谈到了不少东西。谈到了贸易战的话题,谈到那艘在中国近海游弋的“飞马峰”号大豆船。你问贸易战对中国影响如何,对他们的工作是不是有影响。他说不会,他只是在一个普通小公司上班,贸易战的影响主要在上层的大企业,不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公司。他还跟你谈到Facebook,谈到翻墙,挂VPN,说里头有好多好玩有趣的视频。你看,多好玩啊。

他一身白领打扮,西裤西服加身,看上去,普普通通。虽然如此,却并没有什么做派。如果是朋友,他或许是个可亲近的人吧。网上有说法讲,美国强大的关键就在于它强大的科技创新能力,可是川普却想要恢复美国的制造业,那不是美国的强项,你问他怎么看。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笑着说(短促地带着仿佛思索了一番的含糊),贸易战的胜利者会是中国,中国能赢。你接着问,那网上又说,中国借那么多钱给第三世界小国(黑非洲、太平洋那些国家啥的),可它们只是想骗中国的钱,最后也还不了,那怎么办?他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不会的。他“引述”诸如货币贬值、汇率之类的概念和数据(“你看,我手机上有专门的软件,最近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是多少……”),说那些国家还得上,中国的产品还可以继续出口到它们那里(东南亚、中亚还有哪儿哪儿哪儿的)呢。

他是带着某种信心的,至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们都知道生活虽然还行,但仍需努力才能更好,他还是很有信心。他拨弄着手机,说互相留个微信吧,你犹豫一会儿,说不用了,自己不怎么社交,所以也没多少可聊的。他说他看出来了,听你说话就能看出来。

他看出你来了?你看清楚他了吗?

这么一个能有交流的陌生人,还会带着自己的侄子去图书馆玩。那不是他的孩子。他还没有结婚,你开玩笑说,那要抓紧努力啊。他笑了。

就此别过,不留名姓,终究把相遇的记忆遗忘,是种遗憾吗?

你只记得,他说等你吃完一起走,你说不用,自己吃得很慢,他先走就好。先你离开时,他说要去图书馆看看书。

在贸易战话题的最后,他带着一种这个国家的人惯有的,真实而又含笑的口气说:

所以还是得感谢共产党啊!

一个女人,伞锁在存包柜里忘了拿,第二天她来找你,手里还带着开箱的纸条。就因为一把伞。当你“倒腾半天”,问来问去都没有找到,还在总台被同事说自己先弄清楚昨天有没有清理柜子时,她还在耐心等你。等到你好像确实找不着时,她直说算了,反正就只是一把伞。这时,你想,不如拿纸条去开开看吧。结果开了。就因为还没熟悉同事们的工作习惯,你就这样鼓捣了半天,好像“背负”上了做不好事的印象。可是她却跟你道歉,带着歉意跟你说:

“真是不好意思啊,就为了帮我找伞,害得你还被骂了。”

你赶忙说:“唔,没事没事,没关系。以后还是要多留意啊,图书馆存东西是不能存过夜的。”

她跟你道谢,她说她会记得的。

那是把黑色的伞,和她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她挎了一个包,穿一条过膝的白色长裤,一件胸口蕾丝的黑色衬衣套在上身,胸部突出来。她披散着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站在走道边,明亮与暗淡之间,她戴着眼镜的脸庞显得油光水亮的,也显出沟壑与斑点。

那天她穿了高跟鞋吗?她结婚了吗?

你也没有闻到浓重的不自然的香水味道。

就好像,好像她是一个生活中真实可见,可以触碰的女人。

后来,她说她要去二楼看看书(一楼只有报刊)。后来,你看见她在总台跟之前那个同事说话,圆润有致的身躯倚靠在台面上。她在说什么?

少儿区新来的年轻女同事。

周一都是闭馆的,一楼只要每周轮一个人来值半天班就好,但是少儿区全周开放。有一天,当你一个人好不容易上好整理好当天的报刊,上完厕所准备下班时,她走上来,穿过空荡的阅览区。

你转过身,跟她互相打招呼,她问,你觉得自己这个岗位很忙吗?其实除了上架、加工报刊之外,并不怎么忙。但你还是开玩笑说很忙。很忙?女同事说,那你要是来楼下试试就更要忙死了,又吵又闹,根本管不过来,我都快要烦死了。

这个说法你已经在之前的新同事那里听过许多遍。

你看着她,扶着门边,问:唔,那怎么办哩?

她是个很小巧的女生,矮矮的,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虽然如此,但她说话的口气却很成熟,是那种覆盖着一层幽默亲和的成熟。好像,她是所有新来的女同事中顶活泼的一个。她很爱说话。她很爱笑。她也很成熟。

她靠在防火门边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要黏上去,带着一种无奈的厌烦,她跟你说:

我真是恨不得把那些小孩全都掐死。

不用说,这当然是个玩笑。

你见到过,你下去过,她会在服务台前玩手机,也会在“到处乱爬”、“满地打滚”的小孩之中,坐在墙边,在闹翻天的环境中端着本书看。那是她随手拿的么,是童书么,或许是绘本,可是绘本没那么小。

有一次,她说,要跟着去下面玩玩么,去帮帮忙呗。她是在说笑,你知道,但是你在想,怎样回应才算有意思,她扶着门,拉着把手说,怎么样,去不去啊。结果,想了半天,你还是说,不去了。

她带着善解人意的表情嬉笑几声,是那种总能笑脸迎人的微笑。她点点头,下去了。

一旁的于哥看着你,伸出手拍拍你的肩膀说:哎,小伙子,你还是不会说话啊。你看,人家都这么邀请你了,你怎么能就这样说不去呢。

于哥是爱运动的,他还爱看《知音》,他专注的爱着健身。一有空闲,他就去爬山,游泳,骑自行车。他四处和人传布运动的好处,寻找爱健身的同仁,告诉你单位里某些年轻男人如何如何锻炼,练出一身肌肉,如何跟他一起去运动。他也会常常给你传授健身将会带来的美好转变。他会展示。他撸起袖子来,手肘一弯,稍一用力,一块硬实的肌肉就在上臂间游动。但那块肉确实也挺小,他说自己虽然有肌肉,但终归年龄大了,而且又瘦,再怎么练也不好看。可是你又高,又有肉,只要稍加练习,身材肯定都好看,要是勤加锻炼,练出一身腱子肉,那绝对特别好看,特别有男人气概。

你推脱,说什么不急,慢慢来。他又说,他说什么,慢慢来是慢慢来,可是你得现在就练啊,越早练越好,要是等到结婚了,结婚以后就没时间了,有了家庭以后就没精力,身体素质就下降了。你知道吗,现在的女生就喜欢这样的男人,因为这样的男人可以给她们安全感,可以保护她们啊。你要是现在练好了,那多强健啊,都不用你去找,人家小姑娘都会主动来找你。

可是,你并没有动力,也没有意愿。

他终于放弃,不再坚持,回复到日常交流的状态。他说,是他为难你了,他不会再强求你了。他就帮你到这儿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又拍拍你,再次拍拍你,戴着“警帽”的脑袋对着你点点头。

他总是这么说话,其实他不坏,他挺幽默,他是保安当中很爱聊天的一个,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他很耿介,他还是挺随和。虽然性格各异,但保安们大都比较随和,都有各自的志趣。

再放大开来,不止是保安,同事们,以至读者们,所有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志趣,有各自可值分享的小圈子,有闲暇时互相逗弄的话语,有彼此之间生活中细节的交流。

交流,只需要多一点交流,让大家彼此了解。

让你在大家的交流中擦过他者生活的边缘,从来不曾深入,也不可能,你只是旁观,只是一个旁观者。

你深入的,或许只是旁观本身,这是对生活天然的关注。当你与旁观的那些人与事偶然遭逢时,只是偶然呀……你也仍然在思考。

这样天然的关注似乎告诉你,在这座城市,每一座城市,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会有数无不尽“自蒙双眼”的目盲者,还要有流浪汉,再多么未来化的赛博空间里都会有流浪者出场,作为故事中被钝化的背景,他们还要支起油桶,点燃柴薪,在令人瑟缩的寒风中烤火取暖,在被弃置的垃圾箱里翻找强化骨骼的机械部件,找到一个,他们就发了,找到一个,他们就可以让自己强大一分,可以去洗个澡。

沐浴更衣,打扮一番,流浪者也可以有模有样,这是科学幻想对现实生活的返照,让虚象回到生活中,让你在对生活天然的关注中记下的那些时刻,让那些细节熔进你的思考。

你会听到同事们说起的流浪汉,你记得,你看见,看见一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要来图书馆,身上永远都是那么一件衣服,一整个夏天不变样。有的还会早早等着开门,坐在外面的绿地的边沿上。不说话,不吭声,日复一日地来到这个地方。有时你出门吃饭,还会看见他们在外头抽烟,不知道他们其他时候会去到哪里,在干什么,晚上睡在哪个马路牙子边上。

刘姐常说,你看到没,那个人呀就是个流浪汉,这个人呢就是个精神病,经常会提些莫名其妙的事,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招惹这种人哦。还有啊,刘姐会指着一个人说,你看过去,这个人一身浑圆,挺着个肚子,刘姐说:这种人也不要去搭理他,你看他经常来哦,就是跑来玩手机的,都是些不用干活也有的吃的人。你一观察,发现那个男人确实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游手好闲的气息,每每来图书馆,也是不变的“套装”,脚踩拖鞋,摆弄手机,待个大半天,也并不真的看过什么书,只是玩手机。

敢情他是把图书馆当充电站了。

有一次,流浪者进进出出,于哥看了,跟我说,他看见两个流浪汉打起来了。你问什么时候,他说就在昨天,昨天他看见俩常来图书馆的流浪汉在书吧门外的广场“比武”,他越说越来劲,最后连武功招式都蹦出来了,什么“神龙摆尾”、“隔山打牛”之类,再加上他的山东口音,他的“场景再现”显得那么好玩。

后来,你问,结果呢,谁赢了?于哥说,平分秋色吧,但还是那个胖子把那个矮子打赢了,那个矮的不是那胖子的对手。再后来呢?再后来,于哥说,他们就被正好巡逻至此的“铁骑”(骑着摩托的巡警)给带到派出所了。

最后,他们就调解了,第二天,他们又全都回来了。

一切如常。这是细节之一。

还有无数的,记下又或者不被记下的细节。

工作间隙,一个人望向图书馆的窗外时,可以看到流动的行人,独自又或者一起走过的男女,坐在绿地边的背影,在草坪上磨蹭的小狗,还有被大人领着的婴孩。还会有一起坐在草坪边,给小孙子零食吃的佝偻老人,他们就一块坐着,一个绝对的稚幼,一个绝对的衰朽,你在馆里还见到过他们,一关门,他们就坐到“旷野”里,还能分享一种快乐。

最近部门经常会下发上面有人要来明察暗访的消息,国务院大督查啊,还有CCTV一路随行的“非正常录像”,从上到下,从省到市再到区,要各窗口员工做好日常工作,熟悉文体部门相关文化政策和活动情况,不慌不忙,做好面对督查者检查询问的准备。暗访总是提前被预知。那还叫不叫暗访。你从来没有真的看出谁是暗访者,但有时确乎会有一些看起来很不同的读者,他们进到图书馆并不真的是来阅读,而是就一个劲儿地到处转悠,四处探看,就是普通群众的穿着打扮,就是很有礼貌,总是开口一个“你好”,闭口一个“谢谢”,还常会带着点“京味”。总之他们就是不时地问你各种各样关乎工作细节和图书馆运转情况的问题,那么的有礼貌,你有时想,他们会不会就是那所谓的暗访者呢,披着“百姓伪装”的他们其实是政权的职员,是监察制度的代理人?

在读者之间走动时,听到计算器被反复敲打的声音,一个女人在算东西,频繁地敲动按键,手里抓着笔,认真地注视着书本和纸页,你注意到她好几次了,她这是也在学经济学吗,在学会计,税法,在算账?应该说,有很多来学习的女人都是那么投入,都会在各自的“屏幕”上剧烈地敲击。

闲来无事,关掉大厅电子屏里的页游广告,宝哥看到了,他问你,问那被关掉的游戏,那游戏好玩吗?你说,不好玩,垃圾页游。他又问,那什么游戏好玩呢?

你犹豫一会儿,不知该怎么说,可是你甚至都还来不及犹豫,他已经接着说,“吃鸡”肯定很好玩吧。

你玩“吃鸡”的吗,宝哥问?

你说,嗯……那游戏是很好玩,但是太大众,太俗了,我不爱玩那种游戏……

宝哥厚实的大脸停滞了一会儿,仿佛在思索,他表示说,是,那游戏就是年轻人玩得多嘛。接着他就开始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游戏经历。

这份年轻,按照宝哥的说法,大概要追溯到08还是09年的样子。你想,那时他也已经三十多岁至少三十左右了吧,可是说来兴奋,他说自己当时在什么伯爵酒吧(你不知道那是什么酒吧)工作(还是当保安),他说那时候火的游戏就是跑跑卡丁车,他很爱玩卡丁车,他边说边摆出开车的架势,说,那时候某某一些游戏很火对吧?

宝哥高兴地说:但是我那时候就爱玩卡丁车,别的我都不玩,我就只玩卡丁车。每天下班打上几轮,哎呀,那叫一个爽快啊。

你点头,你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看着外面,嗯,嗯,是啊。

大概那真的是一种快乐的享受吧。

不过宝哥的话题还没有结束,他又问你,那你喜欢玩什么游戏啊?

你在想,应该怎么说呢,你玩的,你爱玩的游戏也并不单一,但要怎么说才算比较准确呢。

最后你说:我还是比较爱玩那种,有内涵的游戏。

有内涵的,那是指什么?

嗯……就是那种会讲故事的游戏啦,那种跟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一样的游戏。

这个表述太不精准了,就像你观察到的那些细节一样,在你的叙述中,这些细节都会分崩离析么?

宝哥若有所思地说,啊,那种游戏,是,是讲故事,讲故事挺好,但是要是你玩到一半,它突然要你充钱怎么办啊……

哇,你赶忙说:不,不是啦,我说的不是网游,我说的是单机游戏啦。

你是不是觉得,这就预示了你的生活就是部单机的游戏,是个闭合的循环,就是和开放的大众联网相切断的自我构筑的沙盒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记录下的情节和故事都被重新演绎,都被原样再现,在那里,在你从未离开过的自己的道路上,你还能保有自己的心,你还能坚定自己的信念?

你总是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而现在它们全都映入这个叙事中,凌乱地、毫无秩序地掉进来。

中午,你出去吃午饭,刚出去就被两个年轻女人拦住,你一看,她们穿着破洞牛仔裤,上衣歪歪扭扭的,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她们的脸是那种浓妆艳抹的脸,整张脸不自然的白,浓艳的嘴唇和眼眶突出来。

就是这副模样,这样真的好看吗?

她们一边端着手机,一边扶着一个箱包,四处张望着,问你,这附近哪里有地铁啊?

哎……你说,这里还没有通地铁呢。

你伸手一指,说,呐,看见了吗,后边就是地铁,这地铁还在修呢。

近在眼前的身后,八号线的工地上,巨大的罐体已经不见,但它仍在修建着,完工是那么的遥遥无期。

她们笑了,连续的嬉笑着,一直在笑,是那种在你听来近乎自嗨的烂俗的刺耳的笑声,那怎么会是、如何能够被归纳进美好的欢笑呢?她们还要跟你说谢谢,全程都仿佛沉浸在自身的嬉闹里,沉浸在俚语的温暖包围中。

关于破坏,于队长说,那些流浪汉经常会搞破坏,有回他跟你说,你知道吗,就在几个月前,好像在你来之前,诶,好像就是来了以后啊,有一次,我们去厕所,突然就发现有人把红色的颜料倒到了墙壁上,一大摊红颜料啊!你看见坐在那里的那个人了吗,就是那个人干的。

想象一下,在厕所走廊的工艺宣传墙上,在黑色的花朵、昆虫和艺术字之上,惨烈而决绝的红墨水——对,就是“红色的墨水”——就那样淋漓而下,溅撒一地?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见到过,毫无印象,看着只有黑白的墙面,墙上贴着一些简单的励志的话,如何能想象到血红的景象呢?

关于对工作问题的解决思路。如厕不便是困扰工作已久的难题,最近,服务部的主任们“故弄玄虚”地想了个法子,李副主任(她是个女的,瘦瘦的,总要给喜欢篮球的儿子带些篮球杂志回去看)购来一个幼儿用小便器,准备放到无障碍厕所。她跟龚主任离开二楼的办公室,走下来,让我们组装那个第一眼看上去像是玩具的蓝色塑料便器,保安们折腾半天,领导们一边看一边聊这东西的有用之处。

李主任说,这小孩上厕所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男孩去女厕所不好,女孩去男厕所也不好,都不好,孩子还是要有个专门解手的地方,就放无障碍厕所就好嘛,毕竟那里也没人常去,第三性的地方嘛(她在说个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几位领导的解决方法,权宜之计。

组装完成,放在无障碍厕所的边角里,一个全程都要靠人工清洁的便器就这么被冷落了。

那玩意儿根本就没有用啊,谁会去用啊,且不说有人能认出那东西是什么用途,就是认出了也不会用,没人去用,况且他们也几乎认不出。保洁阿姨没有认出,以为那是谁不要的玩具,放了好几天都没有动静,她收起来,让罗姐以为不见了。

它差点就被扔进垃圾桶了。

可是它被放回去了又能如何呢?为什么会整出这么个其实无用的东西呢,为什么领导们会认为或者说“以为”这样就能缓解如厕不便的问题呢?

也许,它最多也就是成为孩子们的玩具,坐在半弧形的弧面上,可以假装自己在开车?也许,连孩子也不会去碰那东西的。

但是,于哥还是偷笑了,你开玩笑说,那玩意儿也许会被人偷走呢,他说怎么可能,最多就是被小孩拿去玩了,说着,他开了一个显得有些恶心的玩笑,他忍不住地笑着说,那些小孩爱玩,没准会把满是屎啊尿啊的小便器给你塞进储物柜里去呢~

你的记忆还能延展到多远呢?

就在于哥的玩笑之前,他还在做别的游戏,他问你会不会英语,你说不会,他问你某某几句简单的英语问句什么说,这句是什么意思,那句是什么意思,其间他还拦下两个刚进来的女生,问她们是什么意思,他直截了当的跳跃式问话惹得人家直发笑。

他是幽默风趣的,你说,他的发音不准人家也会听不懂的,他说不准吗,他又重复说了几遍,你说,他这口音听来,得叫山东英语了。他笑了,又接着问,最后他说,最后那句忽然地蹦出来,“What can you see?”是什么意思呢?

是“你看到了什么?”的意思么?

拿翻译软件一搜,好像是,你告诉他,他便说:

他还要去拉来其他同事一个个地问,把茫然的同事问得一愣一愣的。

这句话,“你看到了什么?”

在于哥的这句话之前,是他依然不懈地对运动健身的宣传,运动可以使身心强大;在宣传之前,是于队长的引导,来这里工作不是为了赚多少钱,刚开始上班,还是要多锻炼自己,积累经验;在队长的引导之前,是新老同事们的关切,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呢,你一个男的,这么年轻,应该去找更好的工作才行,这里赚钱太少了,太少了”的困惑;在关切之前,是签过三年的工作合同之后,龚主任的关心,他问你,正式上班以后一上就是一整天了,你坚持得了吗,不会上一会儿就想要退缩辞职吧(过去的一些员工常有这种表现啊),你说不会,没事,完全坚持得了,再说了,上一天,不是接着就休息一天嘛,听了这话,两位主任都笑了;而在这份关心之前,是还在电视台“摸鱼”时,父亲带着你第一次去到馆长室,在馆长说这个社会年轻人大有可为,放手去干就好并且以办公室的刘姐和过往员工(与你一样的年轻人如何凭着敢想敢拼的精神去创业干事!)作为榜样的例子时,你似乎还拥有(其实必然失去)留任办公区好岗位的指望;在这份所谓的指望之前,还有母亲的乐观,母亲说,不管怎么讲,还是希望你能留在图书馆,毕竟那是政府单位,环境又好又安全,工作也不会多累,又不用成天到处跑,你也适应那种地方,只要你努力,提升自己,你一定能升职上去的……

这些被记下的片段还能拼贴出什么呢?

七夕节那天晚上,因为路途相近,你跟小萍一起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那天,小萍身在越南的男友嘱托花店送给了她一盒玫瑰花。(她男友好像也是搞贸易的,被公司指派去国外出差,她之前说,她本来不想让男朋友去的,但权衡之下,为了事业的发展,他还是决定去一趟。)她就抱着那盒花走着,下班时挤进电梯里,一个淡粉色的长花盒杵在那儿,引来女同事们的一阵起哄(“怎么样,男朋友送花给你开心了吧,也给我们几个人一朵呗。”)

那一整段路上终于有了可说的话题,可以一直延续到分开为止。

你问她,这花有多少朵啊,看着不是很多的样子,是七七四十九朵么?她又打开一看,数了一番,只有19朵,并不很多。你不懂这其中的奥秘,不明白19朵的具体寓意和象征,便问她“19”是代表了什么含义。她也不知道,她说查查吧,她一查,指着手机上你根本看不清的小字说,大概的寓意好像就是“一生相守,长长久久”、“既要欣赏对方的优点,也要包容对方的缺点”之类的含义。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你们都一致认定,不管礼物如何,心意传达到了就好。

接着你又问,这是她男朋友第一次送她礼物吗,还是第一次送鲜花呢?她说,男友之前也有送过她礼物,她之前用过的两部手机,都是男友买给她的呢,但这是他第一次送鲜花。她带着那种喜悦的口吻说,她常叫男友别在这类事情上花太多钱,但他总是不听,这次还好,就只叫人送了鲜花,还给她点了份外卖。

你开玩笑说,送花的时候,送来的人没说什么祝福的话么?她说没有啊,人家就只是单纯地把花送过来而已。

这样,离分开已经过了一半多的路程。

还有可说的地方,还有可以引起话题的地方。

你最后问道,这花收了以后怎么弄呢,是就简单地摆起来,还是养呢,这种玫瑰花能养很久吗?

她说养一会儿吧,这花过不了多久的。

你说,那可以用来做吃的么,可以用来做玫瑰果酱啊,那样就物尽其用了呢。

她说,是啊,是可以拿来做果酱,不过那样还挺费事,还得各种准备,她想了想,笑着说,干脆拿去泡澡好啦,那样就不愁浪费啦。

行啊,拿些来泡澡,拿些去做果酱也好,这花也能充分发挥它的价值了。

你这话说完,分手的时候也就到了,你们互相告别,小萍抱着她那粘着(不是系着)绳结的花盒走上了点缀着明亮灯光的天桥。大致上,你们住得比较近,都在一个方向上,过去你也常走天桥,但现在不了,你改走了一路贴附大地的平坦道路,也已经习惯了。

这样,还有什么微乎其微的细节被落下、被遗漏了吗?是不是所有的痕迹都已然毫无例外地投进眼帘,毫不例外地让你看到了被人遗落的物件?

你看到了被弃置在斜桌桌面上的一个大纸袋,凑近一看,袋子上写着“区人民医院影像科”的字样。那是一袋子医疗资料啊。

怎么还会有人把这种东西都落下呢?

你早注意到那袋子,从下午到晚上,没有人去理会它,从被抛弃的一刻起,它就待在桌子上,直到闭馆。

或许窥探他人隐私是不对的,你没去看,当然不能,但到底还是透过袋子的开口窥见了一点讯息。

那是一袋子X光片,显露出来的那一张,黑色的灰幕之上似乎印刻着某个人体部位的骨骼,三根“骨节”从一个共同的原点出发。

“三”总是一个神秘的概念。

那是哪儿?是脊椎,盆骨,还是子宫?

那是要检查什么病症?骨折,肿瘤,还是癌症?

那究竟是什么无法言说的病症,

就和那不为人知的生理缺陷一样?

一晃而过的影像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记得,那个位置并没有许多人坐过,到底是谁会把看起来那么重要的疾病诊断资料也给丢弃呢?

对细节的关注也不能解决这个困惑,甚至都不能解除任何的迷惑,然而你还是在注视着这些于事无补的细部,在大家要“向上奋进”的教导氛围中,目光转移到那些不被在意的方向,转到脚下的道路前方,从来不曾被他者扭转到被指称为你真正应该去往的路径上。

这份不同的关注还能回溯到哪儿呢?同来深圳的同学说,你比他还要早开始工作,还在这些公共单位上过班,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那么一个不成熟不灵光的状态呢。

哎,你怎么还是没有长进,还是不懂得和人搞好关系呢。

有没有请同事吃过饭,有没有跟别人一起出去玩?

没有多跟人家去学习吗?

再一直往前回想,在电视台,那个“将死不死”,门面支撑的区级电视台,十几二十来个人构成的集体里,也要有尔虞我诈,也要有勾心斗角(父亲说,注意不要乱说话!他们心思都很多的)。每天的话题除了工作,就是各自的规划安排,谁要搞代购,谁也要跟着搞代购,谁要去哪儿玩,谁在看电视剧,谁在打游戏……按高远哥的说法,每年都要来几批实习生,你是其中最拘谨,最无能,最不贴近群体的一个么?

你对着话筒说过话、端着像机摄过影吗?

你真的有剪过几次片子吗,还记得近景、中景、远景的递进往复,还记得一般一个普通画面停留两三秒的习惯和规范吗?

你碰过最多的活就是给片子上字幕,就是“拍唱词”。戴姐夸你,你的字幕做的是所有人里最认真最严谨的了,字斟句酌,几乎从来没有错别字和缺漏,对于片中人物说话不够明确的地方还会细心加上括弧说明,加字幕这活交给你来干就最令人放心了。

可也就仅止于此,就上字幕时你能够做得足够到位了,就只此而已了。

同一件事,别人看到了什么,你又看到了什么呢?

高远哥是个年轻的男主持人,他来自山西,作为一个北方人,性格直率,风趣活泼。在电视上,演播室的画面里,他短发披散,现实中,他是个光头。前同事聊天时调笑说,他现在的女朋友就是过去的实习生里钓来的。

年初,区两会开幕期间,一次专题会议上,在会议室门外,休息室的大电子屏上,一位常委正在滔滔不绝地大谈民生难题。你仍记得,高远叉腰站在一旁,指着屏幕里的也就是一门之隔里的那人说:你看到了吗,这个人很能说话对吧。其实他就是吹逼,这个人太会吹啦,我见了太多次了,太能吹了他。

京味,连京味都快要蹦出来了。他这么说着,你看向实时转接的场面,常委一个人在那儿一刻不合嘴地说着,而在他对面,半弧长桌的另一边,各界代表、各级领导们都默然无语,严肃认真地坐直了,好像真的有在听什么,有好几位男代表已经支撑不住了,没精打采的,歪歪斜斜的,他们在打盹了,打盹了,有的人就直接窝到桌子下面玩手机了,在画面的视角中,真就跟学生时代老师看见学生在桌底下玩手机一样了。

代表们就是这样子开会的,这就是开会。

看你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手持着摄像机在全体会议里跑来跑去转换机位的果哥跟你说,用他那带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说:怎么样,这个会其实挺简单的吧?其实也就这样,就这么一回事,就这么些活动。比这更高的会议也就这样了,全国人大也是这样子,差不多的,都是一样的。

就跟眼前这个区级人大一样的?

从上至下的会场布置、情景美学、精神传达、宣传思想以及斗争和角力都是别无二致的?

转头看向窗外,区政府的高空,十几楼的高层,阵雨又伴着风声降落了。

常委还在为民生社计思索着。

同志们,这个交通问题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常委卓绝的表现力是不是早早就被你捕捉到了?

往后你对常委多加观察,发现他果如高远所说,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有几次,常委要出去考察,你跟高远他们正好随行拍摄。

常委去视察山地区的一座小天桥,众人围绕着他,一齐站立于桥中央,眼望盐田大地,看车辆行人来来往往。桥下,一个中年工人(他带着工帽)向你凑近。你们都掩藏在外围的人群中,和视察的一众领导隔着一段距离,你就看着,看高远举着像机来回转悠,在不同的角度拍下同一个主题的影像。

高远常说,干记者这一行,尤其像我们这样,剪辑、采访还有拍摄,样样都得会,需要你的时候你要随时都能上。工作的时候就专注工作,一定要速度快,就拿拍领导来说,不能老是跟着,就是要快,因为领导视察的行程安排都是很快很紧凑的,看看就走了。你要是晚一步,他人都走了,你还拍个鬼啊。

可是你的性子就是太慢吞吞了,你是不是就只能记着常委看看就走的“雷厉风行”呢?

你就那样常常站着,就站在那儿,在事件的中心、在现场的边缘窥探,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就拿拿机器,你就干些这事了,你还能记得那个工人对你说的话吗?

他话语中的礼貌反映了什么呢?

那个戴帽的工人脸上挂着微笑,说:

你们这工作一定很辛苦吧?得天天跟着跑来跑去的。

是啊,是得到处跑。不过,也就那样,也不算,也不算太辛苦啦。

他又笑了,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容把脸给扭曲了,扭曲成了一副沟壑深重的模样,比身体的折磨还要艰难的模样。那天,天气晴朗,没有下雨,早晨的阳光洒下来,洒在绿树上,绿叶的魅影映在山上。你们身后的背景就是一座小山,天桥就建在两座小山的一段阶梯之间。

山上有农家乐吗,也有会所吗,有“私人的行宫”吗?

负责人热情地请常委上山看看,休息休息,但常委的视察地点还有很多,安排很紧,他不能歇息,他感谢好意,立刻赶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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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娱乐室仍体现了优雅的艺术品位,水墨画框背景墙丰富了整体空间,简单有序。周正空间,跟友人搓上半日麻将也不觉逼厌,窗外的美景如画,轻松愉悦的氛围渲染开来,将你日常严谨理性的性格涂抹上轻松潇逸的一笔。

  担心城市健身房空气浑浊?那就回家吧,天然氧吧都在这,放一台跑步机感受大汗淋漓的畅快。要是你的孩子还会跳舞,那就更好了,装上一大面镜子,尽情跳吧,旋转跳跃,像住在森林城堡里的精灵公主。

  爸妈平日独自在家,安全隐患如何消除?

  老人房的重心自然是安全舒适,注重父母安全是宝家别墅不得不提的一个点睛之处,将人性关怀做到了极致。一个房子注入了感情,就像是有了灵魂。

  智能家居系统并不只是城市别墅的专利,老人房的自动感应地灯,老人卫的坐浴凳和防摔扶手,墙上的坐浴凳和扶手与柔和的瓷砖颜色完美契合,同时又因其智能的个性关怀色彩赋予空间新的价值。不仅照顾了爸妈的生活起居,不用担心父母意外摔倒,也为乡村别墅添上不言而喻的高级感。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卧室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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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人生能重来,你想当个诗人还是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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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味格调与众不同,细节方显建筑之美

  工作之余临时起意想驱车回家,到家已是星光斑斓,停了车就步伐匆匆朝着暖灯走去,早上才发现车屁股歪了老远。远远一眼,造型独特的壁灯与实木大门无言诉说了家的故事。给晚归的你留一盏灯,温暖灯光映照着入户台阶,再晚也等你归家。

  一整面落地窗明亮通透,钢化玻璃保温又隔热。春日里看日光倾泻如画,遍地光芒,冬日里孩子们在窗上哈气写上刚学会写的汉字:爸爸。一边叫“爸爸,爸爸,你快来看。”爸妈隔着落地窗看见你在院里停车,待你穿过前厅走到客厅,就见桌上已沏好了新茶。

  一种油然而生的体面

  精致有序的造型,错落有致的线条,低调奢华的配色,无一不在衬托沉稳、庄重的大家风范。房子除了能满足遮风挡雨的功能,更是一个可以展示的艺术品。友人来访还未进屋,站在院子里就能感到油然而生的体面。

  一道消除烦恼的风景

  不需要躺椅,也不需要遮阳伞,就懒懒地往上一坐一靠。其优雅曼妙的曲线设计合乎人体轮廓,靠坐十分舒适,大抵有心事的人都偏爱这一道曲栏,当你有心事烦恼时,往这一坐,眺望这一片青山绿水,体会了一把"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惆怅,便更懂生活赋予生命的颜色,再多的烦恼也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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