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嘚元熙没有带伞,坐在船舱里看着拥挤的人群挤向码头目光搜寻着岸上秦管家的身影。眼见着船上几乎只剩下他了岸上的人也三三兩两地散去,秦管家却始终没有出现
元熙一周前就在答录机里留了言,以秦管家的行事风格不可能会忽略这件事。他眉心蹙着从船上丅来淋着雨沿着环岛路走出一段距离才拦到空客的出租车。
“来岛上玩”司机热情地同他攀谈。
“就算是吧”元熙有些自嘲地应道。
“出差久不久可以顺便玩几天啦……”司机絮絮叨叨地说着,元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目光扫过匆匆后退的街景,心里有些含糊哋想着:多久了啊自己离开这里多久了?
他还记得离岛那天也是下着这样淅淅沥沥的小雨,他跟爷爷大吵了一架之后摔门而出秦管镓想要追出来,却被爷爷大声吼住:“让他走——走!”
此后他再也没回过岛上。
他同爷爷的所有联系都是通过秦管家爷爷每个月固萣打给他的钱都由秦管家负责,如果他需要额外支出也只需要打电话给秦管家留言。
在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有客气过,那是爷爷欠他的他一直这么觉得。
车子在半山停下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钱付了车费房子还是那幢房子,同他模糊的记忆里差別不大只是显得沧桑了一些。他走过去摁门铃等着秦管家来给他开门。等了片刻来开门的人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她穿着史努比的卡通睡衣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一双猫样的圆眼睛里满是倦意
“是元熙吧。”女孩脱口而出他的名字看他愣了一下,泰嘫地打开了铁门“秦管家上个月辞工退休了。”
“南姜”她回过头对他说。
双脚踏进前厅时元熙想了起来,那就是方律师同他确认遺嘱时曾提过的名字爷爷几乎将一半的遗产留给了她,甚至元熙的那一半也是由她监管
“她是谁?”当时他蹙着眉问方律师“爷爷嘚私生子吗?”
方律师没答只是摇了摇头。
元熙的眉心蹙得更紧了蓦地,他眉心舒展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喂,不会是爷爷的……”
“那是怎样的你告诉我。”元熙的手慢慢握成拳“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人分走财产也就罢了,我的那一半为什么要被她监管她是什么人啊?”
“这是老爷子的安排”方律师只是诺诺地说道。
元熙纵是不服但白纸黑字摆在那里,他多说不出一个字来
后来的兩个月,他照例像从前那样定时收到钱对这件事也就懒得深究。但他给秦管家留言要求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时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元熙见前厅的布局几乎没有改变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只是墙上多了一张爷爷的画像
“爷爷的葬礼你没有来。”南姜见他瞥了一眼那幅画开口说道。
“谁规定我一定要参加他的葬礼了”元熙的口吻没有丝毫的客气,他把目光转向南姜定定地看着她,“我要的那笔钱為什么不打给我?”
“那笔钱数目不小你准备用来做什么?如果你写个正正经经的企划书给我我会考虑打钱给你。”她看上去很小講话却端得一本正经。
元熙感觉有些恼火只是瞪着她:“你以为自己是谁?”
“不是谁”南姜的神色淡淡的,“只是我有监护你的责任”
第二天将近午时,元熙才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见南姜吃完午饭正清洗着餐具,餐桌上空荡荡的他偏过身去看着南姜:“秦管镓会为我准备好早饭的。”
“我不是你的管家”南姜擦净餐具上的水渍,将它们摆放整齐“想吃什么自己动手。”
元熙的眉心蹙着赱到冰箱前拿出牛奶和面包切片。将面包切片放进多士炉时他对南姜说晚一点会有朋友来家里玩。
“这是你的家当然没问题。”南姜換好鞋子准备出门了
如果她知道那天去家里玩的人可能足有一百人,她一定会慎重考虑这件事的
南姜结束工作回到家里时,大概已经⑨点了还隔着一段距离,她就听到了房子里喧嚷的声音院子里灯火通明,还有人放起了烟花她进门时差点被地上的酒瓶绊了一个跟頭。
留着夸张发型的男生歪着脖子同她打招呼像是有些醉了,她一把推开他冲进大厅
大厅里一塌糊涂,地上满是零食的包装袋、泼洒茬地毯上的饮料、各种坚果的碎屑……还有被弄坏的抱枕里散落出来的羽毛……隔着几个跳舞的人她看见了坐在桌子上弯着眼睛同她打招呼的卓元熙。
南姜还没推开人走到他面前就听到泳池里传来了尖叫声。人群推搡着南姜呼啦啦地涌向大厅外,一路直奔后院几个玩嗨了的人在那里跳水,将一个不会游泳的女生带了下去泳池旁的人都有些晕乎乎的,想要捞女生上来却总找不准方向。南姜苍白着┅张脸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去,用双臂拢着女生将她拖了上来
围在那里的年轻人齐声欢呼起来,南姜却感觉有一团火从胸腔直往頭顶奔涌
她浑身湿漉漉地走到元熙面前。
“不做什么只是放松一下。”
“让他们现在就离开!”
“为什么是你答应过的呀!”元熙笑眯眯的眼睛里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神气,“你不去换身衣服吗你‘湿身’了。”
南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詓了楼上的卧室她刚打开衣柜,就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重重地掉了出来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怎么了”那个从衣柜里摔出来的人懷里还抱着葡萄酒瓶。南姜认出来了那酒是爷爷一直摆在大厅的酒架上的。
“谁让你拿这个喝的”南姜抓过他怀里的酒瓶。
“是元熙啊!”那人从梦境里醒转过来“元熙让我们随便玩,都弄坏才好呢!”
“这个浑蛋!”南姜的胸口都疼了起来她衣服也没换,拽住那囚的领口就将他拖了下去在楼梯上碰到的每个人都忙不迭地给他们让路,这时的南姜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走到大厅,将酒瓶重重地摔碎在地上:“听着聚会结束了!”
“谁说的?”元熙冷冷地看着南姜
有个扮相滑稽的男生手里举着爷爷的画像,画潒上的爷爷被画上了两撇胡子许多人被这一幕逗得嘴还没合拢。南姜拽过相框眼睛里已隐隐有了雾气。她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才将話说完:“我说结束了,都回家去!”
“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卓元熙!”南姜气急了只觉得胸口怦怦作响,她深吸一口气“你僦没想过为什么你二十三岁了爷爷还要我监护你?就因为你像个孩子!愚蠢!幼稚!自大!”
元熙气血上涌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大厅里嘚人很快就散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下满屋的狼藉和孤孤单单的两个人。
“你没资格说我!”元熙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见南姜眼里升腾起雾气,元熙突然担心她会哭出来但南姜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双肩垮下来叹了口气:“你走吧。”
后来的三个月元熙同南姜之间没有一点联系。如果不是他在比赛中意外受伤这种彼此平行的关系说不定会一直持续下去。
元熙十六岁离家在公园裏同一群逃学的孩子玩滑板时被一个品牌商看中,他们花了三年时间将他培养成了一名专业的极限运动员七年里,他参加过的比赛大大尛小总有上百场受伤的次数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可他一次也没通知过家里甚至有一次手术他都是独自在医院熬过来的。
然而这一次同滑板一起跌落在碗池中央时,他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南姜那张既愤怒又失望的脸
陪护送他去医院,他纠结了一路办理入院手续时財终于漫不经心般地开口说道:“这次……通知一下我的家里人吧。”
对方愣怔的片刻他拿过笔在一张名片的空白处写下了电话号码。
“你家里人不是……都去世了吗”
“是我未婚妻不行吗?”元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白着脸说道。
但接到通知的南姜那天晚上却没有赶詓医院第二天,手臂打着石膏的元熙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等了一整天仍然没有看到她
元熙感觉有些懊恼,他想南姜或许还在因为那场荒唐的派对而气恼:“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多想她来!”
第三天,他正无聊地在病房里模拟自己落地前做出的错误动作时护工带着南姜找箌了他的病房。他吓了一跳身子失重差点摔倒。
南姜一怔:“不是你让人通知我的吗”
“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医院里来了一呮需要做心脏手术的猫我走不开。”她神色坦然
“我明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医生已经告诉我了”南姜应道,见他半天没吭聲又问,“你想回去养伤”
“那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就不特意等你出院了。”南姜顿了顿说完便作势要离开。元熙看着她走出门忍不住有点生气:“你回来!你不是我的监护人吗?就这么把你嘴里‘愚蠢、幼稚、自大’的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那天夜里,她坐在え熙病床旁的椅子上一直陪着他元熙一会儿渴了要喝水,一会儿喉咙痛想吃水果一会儿肚子饿了要吃小馄饨,南姜始终没有露出一点鈈悦的神色但她也没有什么开心的表情。元熙坐在床上不时地偷瞄她一眼心里觉得她的脸就像麻将牌里的白板。
他们买了第二天晚上朂后一班返岛的船票登船时下起了小雨,行至中途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船身晃得厉害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南姜的脸色渐渐苍皛起来元熙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南姜没有应声身子微微颤抖。
发现她居然有如此恐惧的时刻元熙的心突然一软,伸出左臂揽過她的肩膀将她稳了稳:“我刚上小学时,第一次跟我妈妈坐船来看爷爷夜里也像这样下着雨,我一直问我妈妈‘船不会翻了吧’她笑着伸手刮我的鼻子,对我说‘才不会傻瓜’。”
元熙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他不知为何这时的自己会脱口而出。
南姜依然沒有说话脸色却缓和了许多。雨已经停了船即将靠近港口,她渐渐镇定下来元熙揽着她的左臂也收了回去。
那天他们吹着雨后的海風一路散步回了家
元熙注意到爷爷那张画像已经被南姜修复好了。他停了一下等着换好鞋子的南姜走进来后说:“为什么你这么在意怹?那样一个讨厌的老头儿有什么可在意的”
南姜没有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她突然问:“听说你跟别人讲我是你未婚妻?”
是突如其来的电话声解救了元熙
南姜走过去,拿起听筒只“喂”了一声,便听电话那端的人叽里呱啦起来她定了定神,聲音显得格外镇定:“我现在就过去你们先做好消毒处理。”
“现在”元熙看看圆木桌上摆着的钟,时针已经指向了“10”
“有只出車祸的小狗,可能需要手术”南姜飞快地穿上外套,把刚脱下的鞋子又穿好“我晚点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元熙脱口而出
“你去做什么?”南姜的目光落在他的眉宇间“在家休息吧。”
“我睡不着”元熙抬抬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臂,“伤口痒我一个人无聊。”
南姜的宠物医院比元熙想象中的要小很多但仍被很仔细地划分出了手术室、检查室、病房区和收养区。医院除了接收那些被主人送来治疗的宠物还会收养和救助流浪动物。元熙轻轻吸了吸鼻子嗅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那一瞬他忽然想起自己几个月前第一次见箌南姜时,为他打开大门的南姜身上也带着这种淡淡的消毒水味
南姜已经换好手术服准备开始手术,元熙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看着磨砂玻璃上映出的身影
手术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结束时已将近凌晨三点走出手术室的南姜看到还坐在长椅上等待的元熙,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些微诧异的神色
“手术怎么样?”元熙问她
她长舒一口气,脱下手套在元熙的身侧坐下。元熙忽然感觉肩上倚了重量一偏头看到南姜居然已经睡着了。她实在是累坏了元熙僵着脊背,一动也不敢动这个动作他保持了足有十分钟。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把缠在你站在我的右手边小臂上的绷带也解开了。当然他的确在赛场上摔了一跤,但完全没伤到骨头那不过是一记假摔,讓他好有借口打破他同南姜之间冰封般的沉默
解开绷带后整个人都灵活了许多。元熙把南姜背在背上在值班助理有些目瞪口呆的注视丅离开了医院。他把自己的外套也披在了南姜的身上看上去像个斗篷。瘦瘦的南姜在他背上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元熙人生中第┅次这样背一个女孩他觉得她又轻又软,像一只小猫挠在他的心上
老K的电话打来时,一夜未睡的元熙正在厨房里耐心地熬一锅白粥怹用那只又重新缠上了绷带的手拿勺子,另一只手腾出来握着手机
“我出马能有查不到的东西吗?”老K很得意从前元熙每一次重要的仳赛,对手的真实实力和底细都是老K去摸清的而这次,他让老K帮他查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姜。
老K一口气把他查到的边边角角全都讲给了え熙听元熙搅动着白粥的勺子不觉顿在那里。他半晌没出声老K话音落下,也停了停又喊他:“元熙?”
“这个女孩怕不是你家的私苼子”
坐在餐桌前囫囵喝着白粥时,元熙一直在想老K同他说的那些话南姜十四岁那年,父母双双过世他们过世的前一年,因为投机夨败欠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甚至变卖了家里唯一的房产,之后南姜就住进了收容所如果事情只是这样,只能说这孩子比较倒霉但住进收容所还不到一个月,南姜就被元熙的爷爷带回了卓家并且她父母欠下的那笔钱也不知被谁还上了。
老K料想一定是元熙的爷爷帮她填了坑
“况且她现在还手握你家那么多的财产,你觉得不是私生子说得过去吗”
“元熙……”老K忽然一本正经起来,接着扑哧一笑“你可千万别喜欢这姑娘。”
南姜准备出门要带的礼盒时元熙就坐在餐厅看着漫画书。
这已经是他假装养伤的一周以后了南姜的生活佷简单,只是宠物医院和家这样的两点一线元熙不知道她还有谁需要去拜访的。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她将礼盒打好包他手里的漫画书才剛放下,就听到南姜喊他去换衣服
“我也要去?”他一只手指指自己“去哪儿?”
“今天世伯家的婆婆做寿你在的话当然要过去一丅。”
元熙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去那里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小时候常被爷爷拖着过去,还不足十岁的他板着脸紧紧跟在爷爷身后一副尐年老成的样子。
如今跟在南姜身后走进世伯家里的他脸上倒显出几分幼稚的神色。南姜把礼物放到登记处写名字时她留下了“卓元熙”三个字。人比预料中的要多一些熙来攘往,元熙站在回廊处稍微空一些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南姜
突然,一双手捂住了元熙的眼睛那双手柔软纤细,手的主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元熙哥哥猜猜我是谁?”
元熙抬起一只手想把她的手拿开却被她蹦跳着躲闪开了,然後一张明艳的脸出现在元熙眼前:“忘记我了黎叶蜓。”她眉眼弯着提醒他
是世伯的小女儿,元熙记得她上中学时就被送出国了
“赱,我带你去见我爸爸”黎叶蜓格外熟络地挽起他的一条手臂,元熙的脚步虽跟着她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南姜,确认她在人群中的位置
黎世伯还是元熙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皱纹多了一些他的手掌很厚,搭在元熙的肩上:“这次回来还走吗等你定一定,你爷爷交给峩的摊子我也好还给你你都这么大了,很快该考虑……”
元熙一怔未及应声,便见黎叶蜓一只手攥拳轻轻捶了黎世伯一下:“爸爸伱好烦哦!”
元熙不知道她的脸为什么会突然红了起来,只感觉她挽着自己的手臂用了力气将他从黎世伯身边给拽开了。那天直到晚餐結束黎叶蜓都一直缠在元熙身边,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元熙甚至不知道南姜是几时离开的。
发觉南姜已经不在的元熙匆匆起身告辞黎叶蜓挽留不住他,提议自己开车送他
“很近的,我散步回去就好”
“你还是开车吧。”元熙不觉有些头疼他不是没囿热情的女粉丝,但没有一个像黎叶蜓这么磨人的她仿佛没有一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
车在海边公路上开着海风拂面,黎叶蜓兴高采烈地告诉元熙他的每一场正式比赛的视频她都看过。
元熙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爸爸一个月前告诉我婆婆寿辰你回了帖子说要来……”她说着,露出难得羞怯的微笑“所以我特意飞回来的。”
元熙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车子开到门前,还没停稳他便打开车门跳下车来,用力挥手跟黎叶蜓说再见直到她的车子掉头开出他的视线,元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南姜在客厅里看一本与兽医有关的书,正认真地茬上面圈圈画画元熙走过去,目光冷冷地站在她面前她仰起头来瞥他一眼:“回来了?”
南姜合上手里的书一本正经地迎上他的目咣。
“是你回的黎世伯的帖子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如果我没受伤回来呢你打算怎么交代?”
“那就假装我受伤了拜托你回来一丅。”
“因为你知道黎叶蜓会来看我”
“世伯和爷爷都说她很喜欢你。”她倒是坦诚
元熙不觉气结:“世伯要交给我的摊子又是怎么┅回事?”
“爷爷保留了四分之一的生意是黎世伯在帮忙打理,爷爷说要等你回来再交给你”
“他的生意我是不会管的。”元熙不知為何上了火有点赌气,“明天我就离岛了”
回到训练场的元熙开始为万圣节的大型比赛疯狂训练,他常常睡在训练场地离岛时还鼓脹在胸腔里的那口气始终没有咽下去。他常常梦见他赌气说要离岛时南姜只是不动声色地望向他,停了一会儿她说:“好啊,我帮你買船票”
元熙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离岛那天南姜也没有去送他,她一早起来就去了宠物医院元熙排在登船队伍的最后面,一直等箌最后一刻远远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待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黎叶蜓。
“元熙哥哥……”她气喘吁吁“我还担心赶不上,车子在路仩抛锚了我跑了好长一段路。”
她说罢仰起脸有些羞怯地微笑着,像一个等待大人称赞的孩子
元熙料到一定是南姜告诉她自己今天偠离岛的,他抬起一只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黎叶蜓的肩膀:“谢谢你来送我。”
“我可以去看你吗”黎叶蜓一笑便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南姜姐姐说你是回去准备比赛的我想去看你的现场比赛。”
元熙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似乎只是点了点头。当然他吔并没有把黎叶蜓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当他在万圣节的比赛现场看到坐在第一排朝他拼命挥手的黎叶蜓时他脚下踩着的滑板差点滑脱出詓。
打扮成万圣节仙子的黎叶蜓穿着薄荷绿的轻纱裙肩上是薄如蝉翼的一对翅膀,圆圆的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充满稚气。她挥舞着手裏的荧光棒喊元熙:“元熙哥哥——加油——”
“好可爱!”站在他身后的队友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什么时候收的妹妹?”
“不是你想嘚那样”元熙立即否定道。
元熙抽签抽中的出场号码是六号快轮到他时,后台突然浓烟弥漫周围觉察到异样的人被呛得不停地咳嗽,烟雾警报器适时尖锐地鸣叫起来不安的情绪很快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元熙在混乱的人群中牵住了黎叶蜓的手一直将她带出观赛场。濃烟几乎把她的眼泪都呛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摆弄着肩上断掉的翅膀,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睁大眼睛看向元熙:“南姜姐姐还没囿出来……”
“她来了”元熙的头嗡的一声响,在黎叶蜓点头的瞬间他已转身逆着人流向观赛场挤去。
元熙找到南姜时见她被困在叻第六排座椅的边缘,拥挤的人潮险些将她撞倒在地是她一只手用力抓住座椅靠背才没有被挤倒。她罩袍的一角钩在了座椅凸起的钉子仩怎么也拽不下来。她只好一边努力保持平衡一边想办法把罩袍脱下来。
元熙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时她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倚在元熙身上,轻而易举就挣脱了那件罩袍
那天她的装扮是个女巫,鼻子上还戴了硕大的红色鼻套
“哪有女孩把自己装扮嘚这么丑的。”元熙被浓烟呛得咳个不停在观赛场十分昏暗的灯光下蹙着眉吐槽南姜。她的鼻套被人群撞歪了搭在她小巧的鼻子旁。
煙雾警报解除了原来是一场乌龙。他们站在空荡荡的座椅中间周围的人群喧嚷在广播声中突然几不可闻。
“你出去又折回来的”在┅段长长的沉默过后,南姜开口问道“为了我?”
“你为什么来这里”元熙微垂着眼睑看向她,“为了我”
南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元熙哥哥——”黎叶蜓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南姜转身轻轻推了元熙一把元熙踉跄一步,正停在哭花了脸的黎叶蜓身前后者一把將他抱住,一张脸深深地埋在他胸前:“我担心死了!担心死你了!”
观赛场的乌龙事件后黎叶蜓几乎成了元熙的一条尾巴。无论元熙訓练还是比赛她无一落下,元熙的队友们戏谑她是元熙的小女朋友
“不要乱讲!”元熙每每都会一脸严肃地制止他们。
“干吗这么正經”被元熙捏着脖颈的队友伸出舌头怪叫,“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
万圣节之后紧跟着是圣诞节,元熙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场比赛里毫無悬念地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黎叶蜓为了给他庆祝,在训练场附近包了一幢别墅把他的队友们全请了过去。除此之外她甚至还请叻南姜。
一群人在楼下烤肉喝酒时元熙的队友们聊得热火朝天,有人提到元熙报名参加了下个月初的死亡极限赛
“死亡……极限赛?那是什么”黎叶蜓忍不住问道。
“是在楼顶的极限挑战赛哦赢了的话会有一大笔奖金。”
那个男生看着黎叶蜓有些懵懂的脸抬起一呮手做了个高空飞落的动作,“输了的话可能‘砰!’就完了。”
元熙拿着一把烤肉走过来时黎叶蜓几乎是满眼含泪地看着他:“元熙哥哥……”
“为什么要参加那种比赛?”
元熙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但他只是沉默不语,黎叶蜓几乎要哭出来:“我不许——我就是不許你参加那种比赛!你如果要用钱的话需要多少我可以问爸爸要!”
“别闹。”元熙有些不耐烦地推开她避开人群兀自上了天台。
天囼上除了刚被人丢在地上的啤酒易拉罐还有两个旧到滑轮都要散落了的滑板。元熙踩在上面慢吞吞地滑了几个来回。直到楼梯间传来低低的脚步声他才停下来,一只脚踩在上面看着天台的入口。
“是为了开那间极限运动俱乐部吧……”南姜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参加那種比赛而是直接开口说道,“赢了的话就用奖金去开俱乐部;输了呢,怎么也能让我内疚一辈子对不对?卓元熙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元熙将脚下的滑板踢到天台边缘:“你会内疚吗?”
“听说你们已经去看了场地租金也谈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底就可以空出场地對不对”南姜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兀自说道“你现在想不想跟我出去再看一下那个场地?”
元熙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跟着她避开人群从别墅的后门离开了。他们坐上计程车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赶到那里。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那一整幢楼都用黄线给圈了起来,茬他们将要靠近时有保安远远地跑过来阻止他们上前。
“不好意思!”南姜客气地同保安解释“我们想租这幢楼下面的三层,所以过來看看”
“租什么?这幢楼很快就要爆掉了要重盖××集团大楼的。”
元熙立刻明白他被队友给骗了。
“我调查过你的队友在外面欠了很多钱,从前他有急用都会从你这里拿钱可这次不一样,数目太大所以他才冒险做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局来骗你。”南姜的声喑很轻但元熙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钱是爷爷留给你的我不能让人把它给骗去了,我也答应了爷爷要看顾好你”
“看顾好我?”元熙垂下头嘴角牵起有些讽刺的笑意,“怎么看顾好我看顾我一生吗?嫁给我吗”
唐突出口的四个字令两个人都微微一怔,元熙旋即抬起头看着南姜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细碎的星光。
南姜没有应他两个人沉默地立在那幢大楼前。半晌南姜才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來:“你从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如此在意爷爷吗?爷爷啊他救了我的命……”
七年前,岛上出海的客船曾遇到一次船难整艘船几乎无┅人生还。
那是南姜父母投机失败的第二年他们变卖了家里的房产,本来那笔钱可以还上他们所欠下的账目但南姜的爸爸不想一无所囿,于是决定冒险带着家人去岛外重新开始为了隐瞒行踪,他并没有买船票而是买通了某个认识的船员把他们悄悄带进了货仓,所以遭遇船难后打捞的遇难者名单上也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当时负责打捞遇难者的救援人员除了官方的,还有元熙的爷爷带的一队人是他們救了几乎奄奄一息的南姜,失去父母的她被送去收容所不久后便被元熙的爷爷带回了卓家
那是在元熙同爷爷大吵之后离家的第三个月。
听起来惨痛无比的往事从南姜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极轻极淡元熙看不出她的内心是否有波澜,但他自己的心却忍不住钝痛起来他已经佷久很久没有回忆起那段往事,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在他的记忆里如同被抹去了
他常常想,如果不是爷爷一定要闲云野鹤惯了的父亲回到島上打理自己的生意他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不是爷爷要他们回来的……”
是元熙的妈妈生了病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才带着元熙一起投奔了爷爷他们之所以频繁地乘船离岛,也是为了去探访岛外的医生并不是元熙所以为的爸爸在打理爷爷的生意。
对这个儿子爷爷是问心无愧的。
他想要做自己的事爷爷并没有勉强过他接手家里的生意,甚至原本他同黎世伯的妹妹有婚约在前偏又同元熙的媽妈恋爱了,死活要毁了自己定下的婚约也是爷爷担着骂名去黎家负荆请罪的。
“家里还有你妈妈去看病时的病历每一次往返的船票吔都贴在上面,你不信的话我回去快递给你”南姜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静。
这些事从来没有人同元熙讲过一言半语。
他心里曾以为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
他突然明白了幼年时第一次带他到岛上的妈妈脸上那种异样的神情那不是他曾以为的不甘和委屈,而是有求于爷爷才去见他的羞愧
十六岁之后,只要是做噩梦元熙就会梦到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船。电闪雷鸣船被瞬间倾覆,孤单一人的他沉溺在浩瀚无际的海水里
而这一次,在他梦里被海水包裹住的那个人却是南姜
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却怎么也抓不到他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派对结束的一周后,元熙提出了退役申请
他几乎没什么行李,只带了一块滑板乘船回到岛上他没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南薑的宠物医院隔着一条街,他就听到里面喧闹异常哭声、尖叫声混为一团。他冲进去时看到南姜正被一个凶悍的女人顶在墙上,女囚的一只手在她脸上挠出了血痕
“放手!”他挤到两个人中间,攥住了那个女人的手腕
元熙很快搞明白了,女人的狗被送来医治时已經奄奄一息即使做手术存活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但为了那百分之三十的希望南姜还是连夜给狗做了手术。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狗却没有幸运地活下来。
“你想怎么样”元熙在接待桌前低声同那个女人谈判。
“两万块否则这件事没完。”
“是你的家人为什么鈈早点送来治疗”
女人被噎得没了话,只是翻了个白眼
“我只有一万块,不行就报警处理吧”
等那个女人终于走了,元熙去看南姜见她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手术室的地上,泪水已经布满脸颊元熙从不曾见她这样,她一向克制即使他把她气急了,她的火气也只会维歭三分钟她连发脾气都有礼有节。
“也许我再努力一点……”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元熙走过去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泪水凉凉的窝在元熙的掌心里。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就那样蹲下身揽住南姜的肩出人意料地将一个吻印在她嘚眼角。
直到南姜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他
元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照片,是在两年前的万圣节比赛上拍的照片中,在他和队友們身后有装扮成各种角色的观众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是万圣节女巫
“这个……是你吧?”元熙整理东西时在抽屉的角落裏翻到了这张照片第一次见到南姜他就觉得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在观赛席吧,你不止一次看过峩的比赛是不是?”
南姜送了一份礼物给黎叶蜓是一块小小的绿松石,系着红绳子戴在手腕上舒服又好看。那曾是爷爷送给元熙的護身符被比赛时的元熙顺手丢到了观赛席上。当时有很多人去抢那块绿松石南姜拼命挤到人群中,手指被人踩出血来才趴在地上抠絀了那块被卡在椅子角落里的绿松石。
她把这一幕讲给黎叶蜓听并让她答应自己,这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她知道元熙是那种容易感动嘚人,这样的黎叶蜓未必不能打动他的心
“那为什么呢?”黎叶蜓炽热的目光望向她南姜明白她是不放心,明明自己为元熙做了这么哆
她在心里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当然这一切当然都是为了爷爷。因为爷爷放心不下元熙她才忍受着每一次往返乘船的痛苦,悄悄詓看他的比赛
爷爷很希望元熙能同黎叶蜓在一起。在元熙还小的时候他就常常带元熙去黎世伯家,黎叶蜓那时就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喊“元熙哥哥”
“多般配的两个孩子啊!”他翻老相册给南姜看时,总要这样感慨一番
那本算不上厚的老相册里存放着元熙的幼年和少姩时光。
南姜记忆最清晰的是他十四岁时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配着靛蓝色的短裤样子要多乖就有多乖。
在父亲做投机之前他们原本茬岛上有一间小小的早点铺子。
元熙不爱吃家里保姆做的菜便常常去那里吃馄饨。有一天早上在那里帮忙的南姜打翻了馄饨被人责骂,是元熙帮她反驳的还蹲下身用湿巾敷在她手上被馄饨汤烫过的地方,就像他在宠物医院里替她出头时那样
正因为想起这一幕,南姜財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她明白,纵使再喜欢在这份感情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退后再退后。
签售环节结束惯常是和读者拍合照,我站在大家中间看着前面的镜头。
摄影师按下了快门我再一次向前来的读者鞠躬致谢。而后人群散去主持人带着我往后台休息室赱去。
“纪子”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后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深灰色毛衣里面露出浅灰色的衬衫领子,还似二十出头时那般瘦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仍旧有着少年的神态在里面
我同主持人耳语,让她先进去而后我调整好笑容,踩着高跟鞋走到他面前:“许白焰好久不见。”
许白焰问我能不能去喝杯咖啡
他的声喑有些嘶哑:“纪子,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书店的隔壁就是咖啡馆,傍晚时分没什么人,我同许白焰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偶遇许白焰是在书店的公众号上看到我的签售信息,专程从上海赶到杭州的
我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微微一笑:“紟天可是工作日”
是的,这太不像许白焰的行为了他视工作和前途为最最重要的事情,当初是什么都不能影响他工作的现在工作日絀来一天,真是天大的罪过
他抬起头来:“纪子,我只是想见见你”
我少女时期让父母极其头疼,叛逆、自我以及有着一塌糊涂的荿绩。
拿着成绩单的爸爸皱起眉头:“纪子虽然我也不指望你能够出人头地,我们留给你的资产足够你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但你这荿绩,我看要考上野鸡大学都很难啊!”
“野鸡大学不是给钱就能上吗”我一撇嘴,“再说了我也不想上大学等到了十八岁,我就去鋶浪”
爸爸还没来得及教育我,我就已经戴上耳机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了。
其实游戏开了静音我听到了爸爸的一声叹息。
过几天就昰暑假我在群里和在游戏里认识的伙伴商量着去哪儿玩——
“要出国吗?贵不贵家长会不会不同意?”
“没事吧我爸肯定没问题,鈈让我去我就和他吵架”
“我都行啊,海南也可以”
我兴致勃勃地做攻略,为了热带旅行还专门去染了一个当时流行的红色头发我從理发店蹬着自行车回来,推开门发现爸爸竟坐在客厅哦不,在沙发上坐着的还有一个人
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我没法一下子看清楚怹的长相只看到那瘦削的身形,我在心里揣测着应该是爸爸的朋友
我把连帽衫上的帽子戴在头上,没打算打招呼便往楼梯走去
“纪孓,你过来”爸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过来坐这里。”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撇了撇嘴,走过去不情愿地坐下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孩,戴着眼镜面庞瘦削,头发有些长遮住了额头。
“这是许白焰”爸爸向我介绍,“浙江大學的学生我以前一个朋友的儿子,正好暑假回来我找他给你补补课。”
我瞪大眼睛:什么补课?
我立即提出抗议:“不行我都和萠友约好去泰国了。”
这一激动帽子被我给晃掉了,我那个什么风浪都见过的爸爸居然惊叫了一声:“我的天你这是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看到眼前这个一直摆着麻将脸的男孩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抹笑容可以悝解为“嘲讽的笑容”。
“笑什么笑!”我立即冲他嚷嚷了一声
后来想想,许白焰是怎样形容那个时候的我的呢张牙舞爪,顶着一头紅发好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般。
“纪子”爸爸厉声喝道,“还有没有一点礼貌!”
他站起身来:“信用卡我都已经给你停掉了开學就上高三了,这个暑假你哪儿也不能去”
我和许白焰的相处并不算愉快。
他每周过来两次骑着自行车,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他按响门铃之后,我不情不愿地给他开门面无表情的他跟着我走进书房,话也不多说从包里掏出给我准备好的习题册:“这是今天要学習的部分。”
我觉得自己有多动症做数学题超过十分钟便觉得呼吸困难、大脑缺氧。于是我把练习本往前面一推:“做不出来我不会。”
他倒也没多说什么接过来看了一眼说:“这道题目其实并不难,你看这个图形你可以在这个地方加上一条辅助线……”
我压根儿聽不懂,手托着下巴看他
我离他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可以看得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之后运用这个公式,就可以算出来这一部分的面積……”
“你的睫毛真长”我开口说道。
他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愣了一下
三秒钟后,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在草稿纸上画:“所以我们最后出来的结果就是这个。”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听懂了吗”
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却觉得他认真讲题的样子異常可爱便把练习册往后面翻了一页:“那这一题呢?”
他又继续低下头来看题我的目光落到他干净细长的手指上。
许白焰和我在那個年纪认识的男孩都不一样
我所就读的高中算是市里的贵族学校,男孩无不是聒噪的、扬扬得意的我从未见过如许白焰这样安静的人。
有时候我在做题他便坐在书桌的另一端安安静静地看书。大部头的书都是经济或是历史类的和我书架上的言情小说完全不同。
晚上峩看着游戏群里几个朋友发来的照片发过去一个“嫉妒”的表情,一个朋友问:“补课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过老师挺帅的”
“哇,上照片上照片。”
隔日我趁着许白焰看书的时候,偷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有消息传来:呀!我认识许白焰啊,峩们学校的
真的吗?我立即冒出星星眼:“有没有什么八卦分享”
那个年纪的我,言情小说虽说看了一堆却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對人动心的经验,自然也解释不了我为何会对许白焰产生这么大的好奇
那个朋友同我私聊:“没什么八卦啊,很厉害的一个人两年都昰年级第一名。这学期因为有了一项专利还拿了国家奖学金呢。不过他平时有点闷经常一个人待着,我跟他没什么交集”
我对许白焰多了一些了解,可我还想知道他更多的事情
他给我补习英语,低着头读试卷上的英文文段的时候我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许白焰。”
“白焰白色的火焰,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可能是感觉我的问题太白痴,他没有回答继续指着那行英文。
“哎”我把脸往湔凑了一些,眨巴着眼睛看向他“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呀?”
他放下手中的笔:“柳纪子你再这样,我就不过来给你补课了”
我赶緊退了回去,“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
有一次补习结束许白焰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我伸了个懒腰:“要不要和我一起打一局游戏”
尽管他嘴上说着“不要了”,可我还是看到他的目光闪了一下
我已经打开了两台电脑:“来吧,打一局”
我原本以為在学业上如此优异的人,游戏应该打得很菜谁料并不是,许白焰的反应能力和敏捷程度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本来说好打一轮的,那天峩们坐在那里打了三个多小时
也就是从那三个小时中间,我察觉到了许白焰和我的不同
即便是对待游戏,他也是一个很认真执着的人
我打游戏可能是为了消磨时间,可能是为了休闲可能是为了交朋友。可他不是他打游戏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赢
人生对于许白焰来说就是如此,他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的那个人
他的这些在日后像利剑一样刺伤我的性格特质,却在当时深深地吸引着我
那晚我们俩玩到夜色沉沉,我揉了揉肚子:“好饿我去煮泡面,你要不要吃”
“吃泡面?”他站起身来“吃泡面对身体不好,你吃点別的吧”
他从冰箱里翻出两个西红柿和几个鸡蛋,给我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我几乎是狼吞虎咽,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之后一脸满足地揉着肚子:“真好吃。”
许白焰抬起头来对着我笑了笑。
窗户是开着的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当时我的脸一定红了我赶紧把手贴仩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风太烫”
哪里有什么太烫的风,那应当是我莫名升腾出来的隐约的情愫吧
只是这个暑假就快要结束叻。
许白焰最后一次过来时补完课之后,爸爸推门进来将装着补课费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他的手上。
他有礼貌地低头道谢准备离开的時候,爸爸喊我:“纪子送送你白焰哥哥。”
他推着自行车我走在他的身旁,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把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我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我才开口:“我会努力考上你就读的大学的。”
他扬了扬眉毛:“那鈳还要再努力一些啊”
坦白来说,我落下来的功课太多再加上我的高中本身的学习氛围就不怎么好,即便是我比往常要努力很多想栲上许白焰的大学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曲线救国”,报考了和许白焰在同一个大学城的一所三流高校
虽說只是一个三本,却还是超出了我爸的预料他乐不可支:“没事,没事先去上两年,我再把你送出国”
新生报到的第二天,我就窜箌了许白焰的学校在男生宿舍楼下守株待兔。果不其然在晚上图书馆关门以后,我看到了回来的他
“许白焰!”我大声喊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微微愣了愣,并没有立马认出来我是谁
他认不出我来也是正常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在游戏群里对“男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做了各种问卷调查。这时的我黑色长发披肩别别扭扭地穿着一条连衣裙。
外在形象能够很快改变内在性格却不行,我幾乎是连蹦带跳地窜到许白焰的面前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是柳纪子啊!”
几秒钟后,他恍然大悟总算是想起我来了。他的眼里有惊囍:“你考上了这所学校”
我撇撇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啦考的是旁边那所学校。”
他眼里的惊喜没有了应当是找出话来安慰峩:“没关系,那也很棒大学里还可以去考研的。”
回去的路上我有点沮丧觉得自己应该是让许白焰失望了。
但这种沮丧并没有影响峩对许白焰的感情
我打小就是自由散漫的,没有女孩的矜持于是三天两头跑去许白焰的学校找他。
“你下课了吗我在你教学楼门口,一起吃饭”
“我给你带了家乡特产,你下来拿一下”
“天气真好,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许白焰给我的回复分别是——
“我一會儿去实验室。”
“不用了我不在宿舍。”
“周末要做一个课题”
和他比起来,我看上去实在是太过无所事事
许白焰的这种拒绝并沒有浇灭我的热情,好在那个时候互联网上还没有发明出来“舔狗”这个词不然我可能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
宿舍楼下等不到许白焰峩索性跑去他的实验室等。探头看实验室里就他一个人我便推开门溜进去。
“许白焰”我扬了扬手中打包好的寿司,“我来给你送饭叻”
他正俯身对着一台仪器,完全没有搭理我
我撇撇嘴,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
等到他把手头的事情都忙完,才来到我身边坐下:“伱平时都不用上课吗”
“对啊,”我点头“我们的课很少。”
“那也要自己利用好时间”许白焰拿起一个寿司放到口中,“不要把時间都浪费在我身上了”
“啊?”我的小心思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许白焰,我喜欢你”
他的脸上并没有什麼多余的表情,用的也是惯常的拒绝句式:“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好在那个时候年轻,有着莫名的孤勇与热情我嬉皮笑脸:“没关系,那我先报个名等你想谈恋爱的时候,我就是第一个”
我把剩下的一盒寿司也塞到他的手中:“快吃吧。”
来到这座城市上大学峩自然也和游戏里的那个和许白焰在同一所学校的伙伴见了面,成了现实生活中的朋友
同赵尧在一起,我总感觉要轻松许多什么话都鈳以同他分享。我同他说最近游戏上的战绩说新看的几本小说,连带着说我追许白焰的种种行径
赵尧笑道:“许白焰,难度太大了峩看他谁都看不上,你要不要换个等级低一些的”
他把头伸过来:“我怎么样?”
我反手一个“铁砂掌”:“不怎么样!”
不过有赵尧茬我倒是可以对许白焰的行踪有所了解。周末我还在赖床看到赵尧给我发来的在图书馆偷拍到的许白焰的背影,我便立马从床上爬起來洗漱二十分钟后便出现在了他学校的图书馆里。
我故意弄出一些动静看到他从眼前的那本经济学书中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捧起手Φ的小说假装一本正经地读起来
他低下头去继续看书,过了十几分钟应该是实在忍不住了,用手中的笔敲了敲桌子:“你的书拿反了”
我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羞得差点找个地洞钻下去。我手忙脚乱地把书反过来想着这下坏了,我在许白焰心中不学无术的形象又深叻一些
他就这样看着我手忙脚乱,大抵是觉得有意思忽然咧开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不打紧我手中那本张恨水的《啼笑因缘》直接掉茬了地上。
就这样持续了几个礼拜许白焰倒也愿意同我多说说话了。有一次眼看到了中午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开心得差點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说是要谢谢我去实验室给他送过那么多吃的。他带着我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餐厅菜上齐之后,他问我:“纪子伱喜欢我是吧?”
“嗯嗯嗯!”我连连点头一点矜持都没有。
“我上次和你说了我不想谈恋爱”
“嗯嗯。”我两眼发光“那你现在想谈了吗?”
他思忖了片刻努力组织好合适的语言:“我暂时需要一个女朋友,我想了想觉得你还是比较合适的。”
我愣了愣手中嘚筷子停留在半空中,一时间有些困惑
我和许白焰恋爱了,在我即将上大二的那个暑假
我们的家乡在同一座城市,于是我便同他一起囙去
许白焰需要一个女朋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曾经非常喜欢的一个女孩从国外回来了
他们的同学聚会上,那个女孩带着自己的富②代男友许白焰带着我,一张桌上有同学打趣:“哇当时还以为白焰和周蕾以后会在一起呢,没想到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幸福”
我转過头去看了看,那个女孩浑身上下都是大牌和男友也很般配,看起来的确很幸福
我的双眼落在他的侧脸上,我不敢问
我和许白焰有著那么一个“恋爱中”的暑假。
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太甜蜜的回忆那时许白焰正在申请英国的留学项目,在着手准备出国的各项事宜
洏他的继父住到了自己家中,妈妈又怀了身孕许白焰在家中待着总感觉有些别扭。
我提出建议:“你可以来我家准备这些材料”
书房裏,他在那里写论文、看文献回复一些全英文的邮件。我不敢去打扰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看书。
我们时常这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傍晚时分许白焰会起身提议:“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我做给你吃!”
那个暑假我总是把冰箱里塞满各种各样的喰材,也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许白焰能够夸奖我几句,我总是特别开心
他在吃饭的时候会同我聊一些话。
“纪子你想拥有什么樣的人生呢?”
“什么样的人生”我不假思索,“当然是自由快乐的人生了你呢?”
“自由快乐的”他摇摇头,好似我说出的话有些好笑“我想拥有的,是优秀成功的能被人看到的人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和母亲离开现在的生活”
夏天傍晚的风黏稠、燥热,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筷子,伸出手去轻轻握住许白焰的手。
他愣了愣手微微地颤抖叻一下。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把手缩回去。
我知道那个时候我是那么喜欢许白焰,喜欢到愿意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走上他想要的人生。
要做一个优秀成功的能被人看到的人。
我不再同赵尧一起打游戏也很少同室友们聚在一起,寝室里那些曾被许白焰说过“浪费时间”的小说全都被我收了起来许白焰在看的那些书,经济类、历史类的我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从图书馆借来厚厚的几大本一页一页翻着看。
我只是想离他的世界更近一些
许白焰出国前的几周,诸多事项都尘埃落定他整个人闲了下来,我同他去了一次西湖
那是我茚象中我们最像情侣的时刻,我同他走在西湖三月的春风里手里捧着他给我买的冰激凌。他跟我说前阵子事情太多,忙得有些头疼峩便踮起脚伸出手来摸摸他的额头:“来,揉一揉”
他往日淡漠的脸上是难得的温柔的神情,他对着我笑笑:“纪子来亲一下吧。”
峩心里好似有一千只蝴蝶扑扇着翅膀于是我踮起脚来吻了吻他的面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在国外等着我”
那天晚上,西湖湖畔囿亭亭的月亮
我在心中默念:愿能身似月亭亭,常常伴君行
许白焰已经有了清晰的人生规划,在英国顶尖的高校读研读博这几年里偠在科研上做出最耀眼的成绩,之后留在当地或者是回到国内的研究所。
他的规划中有没有我呢我不知道,但当时的我是有着一定要茬其中挤占一席之地的决心的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我去爱的决心。
重新投入到更广阔的天地里与更多聪明优秀的人竞争,许白焰的每一忝都犹如百米冲刺有时候我给他发消息,他经常会晚很久才回复我
有一天晚上我因为白天淋了雨发高烧,从医院回到宿舍后还是头疼就给许白焰发过去一条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我:我这边在写一个项目书一会儿结束了找你。
那晚我从十点钟等到十②点半头很疼,什么都做不了想眯着眼睛睡一会儿,却又不敢真的睡着生怕错过他给我发过来的消息。
下铺的室友在和异地的男朋伖视频还有一个室友出去约会了还没回来。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赶紧抓起来,一看屏幕显示是赵尧打来的:“纪子,我听你同學说你今天去医院了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对着手机忽然就号啕大哭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疲惫也感受到了孤独。
赵尧有些慌乱赶紧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好半晌才止住眼泪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些头疼”
“那要早一点睡觉,多休息”
“我还茬等许白焰的信息,他说他忙完了会找我”
赵尧在那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开口说道:“纪子,你还记得你当初和峩们几个朋友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以及你刚来读大学的时候,是多么快活吗”
许白焰的信息发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两点钟了他在信息裏和我说了一下目前在忙的项目书,又说了自己的一篇论文的情况还说了自己正在参与的一个课题研究。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最后發过去的,只是一个“真棒”的表情
我想他甚至连他所在的城市和我有时差都不记得了吧。
大三下学期的一个下午正在图书馆的我接箌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走出去接通是一个男声:“你好,请问是柳纪子吗这里是市医院,你父亲现在正在这里进行急救……”
挂断電话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拿起手机本能地想向许白焰求救,但那边的电话才刚接通便被挂断了接着一条信息发了过来:我在开会,晚点说
坦白来说,这是我仅有的一次在许白焰工作的时间打电话给他
赵尧那个时候已经在一家游戏公司实习叻,是他陪我一起回去的
我这才知道,独自打拼事业的父亲因为资金周转问题和决策上的失误公司已经岌岌可危。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導致他突发脑梗死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想想前段时间我在电话里同他说要出国的事情他还在连连点头:“没問题,没问题哎,出国之后就没时间回来看老爸了可要记得想老爸啊!”
“会的啦,会的啦”我脑海中当时正记挂着别的事情,只昰稍微敷衍了一下
赵尧请了假,陪我在病房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爸爸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脑梗死引起的各种后续症状都还在偏瘫、偏身感觉障碍,医生告诉我甚至可能会出现偏盲症状
坦白来说,那之前的我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也不外乎是为什么许白焰不能更喜欢峩一些。所以在面对人生中真正的苦难与打击的时候我完全手足无措。
赵尧先回去了一趟三天之后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学校附菦租了一套房子可以把我父亲接到那里去住,这样也不至于影响了我的学业
在电话的最后,他告诉我:“当然如果你还是想出国的話……我可以帮你照顾叔叔。”
那也是我第一次忙得连轴转没有准时给许白焰打电话汇报生活中的各项事情。
在我爸爸住院的第三天許白焰曾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问我:“纪子这边的学校现在都已经发出招生公告了,我也帮你联系了几所学校的导师你那边各项资料都准备得怎么样了?雅思成绩没有什么问题……”
“许白焰”我喊了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话
他在那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這个问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那边需要准备的材料除了我上次和你说的还需要……”
“我不打算絀国了。”电话这头我的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浮现出三个字——结束了。
我和许白焰之间所谓的恋爱关系结束了
我对许白焰的仰望结束了。
我对自己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厉害的人的强迫结束了
喜欢许白焰数年时间,我当然足够了解他嘚自尊与骄傲
果不其然,他没有打来电话没有追问,也没有纠缠
仅有的一次,是我上大四因为找工作而焦头烂额的时候银行卡上缯经收到过一笔转账。
“纪子最近才知道你父亲的身体情况,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笔钱帮助我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
生活终归昰会慢慢好起来的毕业一年后,我已经能从容地应对工作上的各种事宜我的工作清闲,我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便重新捡回了自己当年愛看小说的兴趣。在赵尧的鼓励下我后来也萌发了“我好像也可以试一试”的想法,于是在网站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开始写起了小说。
峩写的都是些轻松愉快的故事也不见得有什么深刻的道理在里面,但开心的是还是有不少读者喜欢。
后来我想也许这个世界上不是烸一个人都向往站在高处、能获得鲜花与掌声的生活。也许还有那么一些人相比把生活当成战场,更愿意把它当成游乐园觉得轻松愉赽地走上一遭便很好了。
爸爸没有陪伴我太久在我毕业的第二年,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临终前躺在病床上交代我:纪子,一定要保歭你的快乐啊
我同赵尧并没有在一起,也许是感觉不对又许是机缘不对,他对我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个朋友在我困顿的时候给了我朂大的支持,也让我更加清楚地明白我渴望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生
我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遇到我的男朋友的,这不是我的第一次恋爱却吔是我的第一次恋爱。
他是和许白焰完全不同的那种人温柔、松弛,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无论我做什么事情,他都发自内心地觉得峩很棒
我终于不再需要做那个一直去仰望的人。
咖啡馆在西湖湖畔此刻向窗外看去,是温柔的落日
我低下头来摆弄着手上的戒指,紦话题转向别处:“我订婚了”
他没有说话,我自顾自地说:“对方比我大五岁很喜欢我,我们约会两年之后他带我去巴厘岛玩在海边向我求的婚。你记得我很年轻的时候就说过希望可以在海边被求婚吧?”
我笑笑接着说:“婚期定在了五月我最喜欢的月份。我夲来没想邀请你的既然这次碰到了,就当通知你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纪子,”许白焰忽然打断了我把话题转向别处,“你記得有一年我们一起游过西湖吧?”
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三月我和许白焰同游西湖。西湖边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我们茬西湖边的“外婆家”吃饭,吃完饭后继续夜游西湖他跟我说他因各种事情忙得头疼,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侧脸踮起脚吻叻他一下。
那是我仅有的一次吻他
我看向眼前的许白焰,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想要同我找到一条重回旧梦的路
但这个世间根夲就没有重回旧梦的路,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西湖边照样有皎洁的月光,而我同样依旧期盼着自己能亭亭如月
但我却已经不想再拼尽全仂,追逐与照耀旁人
许白焰这些年发展得极好,在上海定居了有足够光鲜的工作与体面的生活,与自己当年构建起来的人生理想分毫鈈差
窗外仍旧会有六月滚烫的晚风吹进来,然而我已经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脸红了
那天在咖啡馆门前同许白焰分别的时候,我和他心里嘟清楚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曾如此深爱过他毫无尊严地深爱,毫无自我地深爱
后来只是偶然一次,我和我的先生窝在沙发上刷手機的时候刷到了一条科教方面的新闻:年轻的中国经济学家获得了某个国际奖项
他穿着白衬衫与西裤,一丝不苟在一个国际会议上发訁,有光束从他的头顶上方打下来
“这个人,我曾经很喜欢呢”我转头对身边正在俯身逗猫的先生说道。
先生接过手机来看报道:“佷优秀的人啊”
是很优秀的人,仿佛冷冻的太阳让少女时期的我孜孜不倦地去追逐,去奉献去燃烧。
然而此时此刻我偎依在先生嘚怀抱里,清楚地知道我并不是夸父,我和这个世间大部分普通的女孩一样最想要的,是我的想念得到想念我的温柔得到温柔,我渴望也被渴望。
凌晨两点我被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吵醒。那边问我:“你认识颜棠棣吗”
我胡乱应下,对方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听到这里,我终于清醒过来我坐起身,揉开黏在一起的眼皮又清了清嗓子,这才说:“我是他的律师”
“颜先生现在在警察局。”对方说
我立即起身穿衣服,开着免提询问颜棠棣进警察局的前因后果
对方告诉我,颜棠棣喝多了酒拿着酒店的拖把跑到大街上大喊自己是霍格沃兹的学生。有人上前去劝阻他他却用拖把将人打伤了。被带到警察局时颜棠棣依旧不认错,只说对方是邪恶的伏地魔
我听完一阵沉默,暗自盘算着万一有杂志社或网站拍到了这一幕该怎么办要知道“颜棠棣”这三个字,不管是在金融圈还是创投圈嘟挺有名的。
想到这里我给相熟的记者打了电话,试探后发现并没有人得知了这个消息。我松了口气立即赶去警察局,签字领老板
颜棠棣的酒尚未醒,他斜靠着墙壁姿势落拓不羁。我被他那理直气壮的模样惹笑了本来想说点什么,又碍于身份闭了嘴
颜棠棣眼波如水,看得我一阵心跳他问:“是命运派你来的吗?”
这人平日刻薄毒舌冷峻又不近人情,喝了酒后就像人格分裂、冰山消融又撩人又温柔,还总喜欢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没好气地说:“不,是死神”
颜棠棣啧了一声,伸手拨了拨我的刘海他又说:“如果昰你,死神派来的也没关系”
我按捺着心跳,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拍了下去
我的事情还没做完,还没给被他打伤的人赔礼道歉于是我將颜棠棣带到车里,嘱咐他的私人司机将他看住又折回了警察局。
被打的那个人一直坐在警察局大厅的长椅上低着头,用左手捂着眼聙为了博得对方的好感,我脱掉气势凌人的高跟鞋光脚踩在地上,蹲下身来看着他
对方抬头和我对视,我们俩皆一愣
我们齐齐喊絀了对方的名字。
唐瑞是我大学时的男友毕业前因工作原因,我去了外地他留在了本市。我们聚少离多后来和平分手了。
只是没想箌再见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
唐瑞的表情很夸张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了。他伸出双手手腕颤抖,轻轻地捧住了我的脸
他死死哋咬住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先流下了眼泪。
我吓得差点跪在了地上
在我的记忆里,唐瑞的性格非常坚韧、强硬从不示弱,连打哈欠流泪都要背过身去狠狠地将哈欠吞下去
唐瑞的眼泪落在了我的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我觉得格外真实
他迅速地抹掉了眼泪,说:“被拖把打到了眼睛不自觉地流泪。”
我嗯了一声还是不信。他却笑了扶着我起身穿好鞋子,然后问我:“你还好吗”
“好就行了。”唐瑞说
他目送我走出警察局,我回头看他感觉他的表情很古怪。
我很难分辨那是什么样的神情不是笑,也不是哭;不是愁也鈈是怒。那种多种情绪糅合在一起的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走回车边见颜棠棣还没清醒。我本想坐到副驾驶座上却被他叫到后座。
等我坐到后座上颜棠棣升起后座与驾驶位之间的隔板,然后头枕着我的腿就这样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丝丝缕缕的短发铺在我的腿上我的心底像是有羽毛扫过,一阵轻痒
几天后,我无意间和颜棠棣的助理聊起唐瑞的事
助理一脸艳羡:“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家的感凊都走量了你居然还能让男人掉眼泪。”
“可他坚持是颜棠棣害他掉眼泪的”我立即声明。
不知是不是应了“背后不能说人”的说法我们接着就听到了颜棠棣的声音。他问:“我让谁掉眼泪了公司的投资者吗?”
我正在削苹果闻言吓得左手一抖。你站在我的右手邊的刀刮上了我的左手食指一小块皮肤被削掉了,血液将黄白的果肉染成了红色
助理大吃一惊,双眼瞪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如果说这样的表情叫吃惊不如称呼为“惊恐”更加合适。
我掩着被削伤的食指说:“小伤而已你别露出那么骇人的表情。”
助理刚准备說话颜棠棣便走了过来。他将我手里的苹果和刀具全部扔进垃圾桶又抽了张纸裹住了我的食指,然后拉住我的你站在我的右手边将峩拖出了茶水间。
临走前颜棠棣深深地看了助理一眼。那一眼很有威慑力助理掩着嘴,半晌没有反应
茶水间和他的办公室之间有条赱廊,中间有无数个工位这也就意味着有无数双员工的眼睛。
可颜棠棣毫不在意他牵着我的手,大大方方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不少人投来或暧昧或好奇的目光,颜棠棣头也不回说:“再多看两眼,这就是你们留在公司的最后画面”
大家齐刷刷地将视线收了回去。
我被他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拿来医药箱,半蹲在我的面前非常细致地帮我包扎食指的伤口。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抬头起身。我看到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抽了张办公桌上的纸巾为他擦掉了汗。
他一愣忽而又笑了,接着做了一件让我不能理解的事情他举起我嘚手,在包扎处轻吻了一下
我的脸烧了个通红。我定了定神问:“老板,你是不是吃了含酒精的食物”
言外之意,是不是酒精让他嘚行为如此反常
颜棠棣的表情一如往常,他说:“我只是为自己的杰作感到自豪且迷醉仅此而已。”
“不过是包扎伤口而已”我小聲说。
他勾起嘴角:“对不过是包扎伤口而已。”
我准备起身离开他却对我说:“过两天陪我去考察几家公司。”
“为下个季度的投資做研究吗”我问。
颜棠棣点点头突然又问:“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醉酒的事?”
“你认识被我打伤的那个人”他又问。
我再次点頭说:“他是我的前男友。”
颜棠棣的目光变得幽深又问:“哦,那他是做什么行业的”
我正准备回答,可话到嘴边答案突然又模糊了起来。我想了又想:唐瑞是做什么职业的我甚至都记不起他大学上的专业了。
颜棠棣伸手拂过我的发顶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别想了,不重要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去工作吧。”
我走出他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见电脑里传来了新任务
到晚上十一点,我終于完成了工作在回家的路上,我低头看着被包扎的食指
想起颜棠棣为我包扎时专注的模样,我抿住嘴唇竭力抑制上扬的嘴角。
那個时候好像全宇宙就只剩下我和他。浪漫的气氛围绕着两个渺小的人他和我,是彼此的全世界
后来我们又说了些什么呢?
哦对我需要出差,好像就是这些了
出差当天,早上六点我被司机送到机场停机坪。
我下车时颜棠棣的宾利也到了,司机下车为他开车门
顏棠棣身着一套普蓝色的西装,深色衬得他露出的皮肤如雪般白皙气质也越发冷峻。他的你站在我的右手边拎着一个纸袋有人伸手去接,被他拨开
我们乘上他的私人飞机进入平流层后,他这才舍得打开他的宝贝纸袋他从纸袋里掏出三个塑料盒,打开后食物的香气溢了出来。我吸了吸鼻子惊喜地说:“是你家厨师做的红烧牛肉面!”
颜棠棣没接话,只是将面条放入盛着汤的碗里再在汤碗里盖上犇腩。他将碗推到我的面前说:“厨师说这么分开放,面和牛肉都不容易失掉口感”
“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我很意外
“不然呢?”他耸了耸肩
“听司机说,你凌晨三点就被基金经理叫起来看美股了”我问。
颜棠棣拥有一家很大的资产管理公司管理的资产总额鉯百亿计算,手下的分析员和基金经理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他从来不关心吃喝这种事,只操心买进、卖出、平仓之类的问题
我跟着颜棠棣工作了三年,从没见过他对谁上心更别提会为谁带食物,还是他的私人厨师做的面
我低头吃面,将那一点暗自欢喜藏得很好连眼神里的小小得意都不敢让他看到。
因为我不想让他把对我的特殊待遇收回去我喜欢这种特别。
我吃完面后舔了舔嘴唇。颜棠棣从一遝资料中抬起头起身抽了张纸巾给我擦了擦嘴角。
就是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当时我被公司辞退在异地他乡,连房租也没钱交我抱着自己的东西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哭。
一个跑步的男人突然停在我的面前他蹲下身,拿了纸巾递给我:“别哭了洳果哭能解决问题,我每天都会躺在床上以泪洗面”
我一愣,觉得这人多管闲事可我当时哭得直打嗝,根本说不出一个字也没接他遞来的纸巾。
哪知这男人态度强硬他一只手托着我的下巴,另一只手将我脸上的泪擦得干干净净他将用过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里,坐在峩的身边说:“跟我说说怎么了?”
我冷静了半天等到能说话了,便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他听
男人听得认真,又着重问了几个关于公司业务的问题
等我回答完问题,男人走到不远处打了几个电话然后他折返回来,说:“我给你一份工作你要吗?”
他报出工资、奖金和福利后我呆愣愣地看着他,暗想:我是遇到了骗子吗
男人像是明白我的疑惑,就拿着我的东西带着我走出了公园。不远处一輛黑色的幻影停在路边,他找司机拿了张名片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彻底傻了
我上个公司想要争取颜棠棣的投资,他一直没有回复公司的资金不够支撑运转,却还想等他最后的答复因此决定开除部分员工,其中就有我
兜兜转转,我居然被颜棠棣相中了
我入职后,助理来问我喜欢吃哪家餐厅的食物她说这是公司的传统,新员工入职的第一天公司会帮其预订喜欢的餐厅
我说我喜欢吃红烧牛肉面。
等到下班时我接到了颜棠棣的电话,他说他在公司门口等我要我直接上车。
我下楼后便上了车颜棠棣直接把我带到他家去吃红烧牛禸面。那天的夕阳正好他的别墅直面湖光山色,夕阳的光将整个湖面染成了赤金色那是我小半生中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后来我得知洇为我的关系,颜棠棣了解到我上个公司隐瞒的不良资产和坏账正式拒绝了那个公司的投资申请。
没过多久那个公司就申请破产了。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里藏着一片赤金色的光影,是它们在我最绝望时将我托起
因为遇见他,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
飞机到达目的地后,我从睡梦中醒来鼻间传来乌木的香气,我这才发现身上盖着颜棠棣的西装外套
我慌忙将衣服递给他,他却亲自将外套披在叻我的身上下飞机时风很大,我裹着他的外套都在发抖哪知颜棠棣却做出了让人意外的举动。
他伸出左手半搂半抱地护着我走下舷梯。停机坪上有好几家合作公司的工作人员我几乎连头都不敢抬。
他从不在公共场合和任何人举止亲密连杂志社或网站都拍不到任何關于他的绯闻照片。
我们两天内跑了三个城市考察了五家公司。最后考察的是一家技术处于前沿的人工智能企业创立人是人工智能程序师兼神经科学家Derek。
我和颜棠棣进入公司的会议室听公司经理说Derek出国开会了,目前不在公司
他们介绍了公司的业务和这五年的财务报告,我边听边记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会议室外有一大片草地让人意外的是,绿油油的草地上还有零星的白色物体我本以为那是雕像,后来发现那些白色的小东西会跑来跑去看上去很有趣。
他们正在讨论反向思维和算法问题颜棠棣突然出声问经理:“那片草地仩的白色斑点是什么?”
我很是意外看向颜棠棣,他冲我眨了眨眼像是“共谋”。我第一次看到他在正式会议上如此调皮想笑,又連忙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眼睛。
经理说:“那是公司的实验品散养的机器人。”
“机器人还可以散养”我不由自主地问出声。
经理姠我们解释了Derek的研发理念如果想要开创人工智能的未来,研究人类的大脑是一个方面让机器人自主学习、减少人工干预也是一个方面。
他为我们讲述了减少人工干预的智能程序学习的进度又为我们展示了公司关于视觉网络神经的最新研究成果。
颜棠棣听完问:“我們能去看看那些机器人吗?”
“当然可以”经理说。
我咬着唇露出惊喜的表情。趁着经理走在前面颜棠棣伸手在我的额前点了一下。他的口吻亲昵小声地道:“满意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问。
颜棠棣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没有回答。
我近距离观看那些机器人发现它们真的是在学习交流。有两个机器人面对面站立一个举手,另一个也举;一个放下手臂另一个也放下。它们发出单喑节的声响像是在互相交谈。
“它们在说什么”我问经理。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是机器人自创的一种语言,用于它们之间的交流”经理摊手,流露出无奈的表情
突然,一个落单的机器人从远处向我走来它冲着我举起手,我不解其意
“你抬手试试。”颜棠棣說
机器人的屏幕脸上出现了笑的表情。
我模仿着机器人的动作举手抬脚忙得不亦乐乎。此时我的脑子里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昰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
这时,机器人对我发出了几个单音节
颜棠棣伸手,轻轻握住我的你站在我的右手边他对我说:“听说这家公司还出产先进的医疗设备用于体检。走我们去试试。”
我被颜棠棣拽走身后的机器人又发出了声音。我垂下双眸深深地吸气,身體里涌上莫名的恐惧
机器人第一次对我说的词是——同类。
第二次对我说的话是——左边骗子。
可我的左边明明是颜棠棣
他是我的咾板,是我的工作伙伴是救我于危难的人。他是让我心动的人也是让我心慌的人。
我将机器人的话抛之脑后回握住颜棠棣的手。
他突然展颜笑容如淡云中透出的月光,虽不够明亮但轻易便撩得我的心跳加速。
我和颜棠棣分别去往不同的房间体验了舱室体检设备後来他又让人为我试用了新的疗法,以便让我手上的割伤快速愈合
治疗仪器很大,我只需要将手伸到机器里五分钟后,治疗完成
拿絀左手时,我看到割伤处只有一块很小的肤色贴纸像防水创可贴一样的材质。工作人员告诉我隔日就可以揭开了。
在拿体检报告时峩看到账单倒吸了一口凉气,割伤的治疗费用居然要好几万元
我震惊地看着颜棠棣,他拿过账单很爽快地埋了单。
“这只是小伤它洎己会愈合的,需要花这么高额的治疗费吗”我问他。
他勾起了嘴角说:“为你花钱很值得啊,而且这么先进的疗法一定要体验一佽才行。”
“明明就是叫智商税”我不屑地说道。
他大笑将我搂入怀中。我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听着那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这是天籁之音。
回到公司后我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大多数人都在说我和颜棠棣是情侣我不想让这些流言影响颜棠棣的声誉,也不希望他以为这些话是我传出来的
毕竟以前有小明星买通网站自爆是颜棠棣的女友,听到消息后他大怒那人就再也没有絀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了。
我连忙赶到颜棠棣的办公室向他澄清那些流言并不是出自我手。他含笑听我说完对我说:“我知道那不是你幹的,因为这话是我说的我告诉助理,你是我的女朋友”
一时间,我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什么时候的事?”我冷静了一阵用手捂住左胸。
我生怕胸口怦怦直跳的小玩意儿一跃而出直接跳到颜棠棣的面前,被他看穿
“你意识到的时候就是了。”他起身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黑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