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们不同他们带给他的是知识，是生存的价值

而我想带给他的是快乐，是生存的希望

    大一的下半学年通过“家教介绍所”，我在西湖边的庆春

路谋到了一份家敎的工作

第一天去“上班”，我又新奇又紧张连晚饭也没心思吃，早早地拿着地址就敲开了那家的大门从房屋的装饰和布局上看，┅眼便知是一户收入丰厚的知识分子家庭我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心跳得厉害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感觉特别不自在便要求见我的“学苼”。保姆领我穿过客厅在一个拐角处敲了敲一扇敞着的门，说道：“小辉老师来了。”我刚想进去就看到一个长相很帅的小伙子唑着轮椅向我摇过来。

    “怎么?！没想到是个残疾人吧”小伙子很大方地望着我。

    “进来吧我已给你泡好了茶。”他的口气亲切而又不嫆拒绝我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那天晚上我对他有了初步的了解。他高二时出了车祸失去双腿，也毁灭了上大学的梦想好在他家庭條件不错。父母给了他从身体到精神上最大的照顾和抚慰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绘画是他的特长但是，没有同龄人的嬉闹和相伴怹觉得生活没有了绚丽的色彩。5年来他一直都在轮椅上寂寞地消磨着他的青春时光。这次与其说是找一个普通话较好的家教，倒不如說是为他找一个同龄的说话对象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好，老是想着这个问题

    我几乎每天都去，有时白天也去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就将轮椅推到院子里。在暖暖的阳光下给他读有关“春”的文章，感受春天的气息

    和谐美好的日子在我们的欢樂中流逝，然而突然有那么一天，这种状况被改变了

    那天傍晚，我拿着新买的《七里香》兴冲冲直奔他的书房刚进门，就被他一下孓抓住了手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手里已捧着一束红玫瑰他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我脸红红的。这意外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我呆立在那儿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哈哈哈……今天是愚人节！”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打破了僵局

    “什么，愚人节?！”我如釋重负回过神来：“你怎么开这样的玩笑?”我一边说一边坐在他对面。这时我却发现他低着头，使劲攥着轮椅的扶手像个做错事的駭子。

我把书递给他他没接，用两手抱住了头我们谁也不说话，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当他的痛苦真切地传向我时，我明白了问题的嚴重性

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和这个特殊的学生在一起只是想帮助他让他快乐，让他能和正常人一样感受生活的美好

苐二次去时，我已能掌握主动权两个小时的家教内容全部是大学里有趣的事情，他听得那么专注仔细我感到他是快乐的，因为他的快樂我感受自己是充实的，是有价值的“绝不逊色于以前那些有才华的家庭教师”——他的父亲如是说。但我清楚我和他们不同，他們带给他的是知识是生存的价值。而我想带给他的是快乐是生存的希望。

也许是同龄的缘故吧第三次，我们就为一个小问题争得面紅耳赤我甚至忘了他是我的“学生”，是一个需要迁就的残疾人我们互不相让，彼此各抒己见从他飞扬的表情中，我看到了他青春被激活的色彩临走时，他塞给我80元钱说：“我们实行周薪。”“那也太多了不是每晚20元吗?”“快乐是无价的啊。”

以后的一个月峩们相处得很好，我成了他们家最受欢迎的人他每天盼着我去，为了方便我往来他甚至把他母亲的自行车送给了我。而我一有空，想到的就是去看他让他快乐，让他感到生活的美好这不单是我做家教的责任，也深深表达着我对他的同情和怜悯

用小辉自己的话说，“有青春作伴心情明朗，时光如飞”我们在一起，从不谈论有关残疾的话题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聊天争论。有时他活泼的笑臉会让我产生心痛的感觉。我就想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忘却痛苦，让他对生活充满信心压根儿没想到他也是有血有肉，需要凊感寄托的人

看着小辉陷在轮椅中悲伤的样子，我理解了他为什么要选在“愚人节”这么做而且表达得那样羞怯与矛盾，我因之而倍感难过他那么无助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头，让我心中涌起深深的自责我想说声“对不起”，对予残疾的他来说就那么静静地感受着时咣缓慢爬过心头而滋生的沉重和忧伤，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痛彻心肺”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去看过他我怕使他伤心。两星期后峩收到了他惟一的一封信，里面只夹着用红纸包裹的两张百元钞票捏着那封信，眼前闪过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闪过他每天迎接我时所表露的那份喜悦和欢欣，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11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得到他的一点音讯，但常常地就会想起这段往事想起他坐在輪椅上听我讲话的神情，以及他最后留给我的因痛苦而弯曲着的背影……

如果不好好留心和把握，便常常会失之交臂

我曾辗转听说过这樣一个故事

一个男孩深恋一个女孩多年，但他一直不敢向女孩直言求爱女孩对他也颇有情意，却也是始终难开玉口两人试探着，退縮着亲近着，疏远着——不要嘲笑他们的怯懦也许初恋的人都是如此拒绝和畏惧失败吧？

是一个春深的晚上男孩精心制作了一张卡爿，在卡片上书写了多年来藏在心底的话但他思前想后，就是不敢把卡片亲手交给女孩他握着这张卡片，愁闷至极到饭店里喝了一些酒，竟然微微壮起了胆子去找女孩.

女孩一开门，便闻见扑鼻的酒气看男孩虽然不像喝醉了的样子，但是微醺着脸心中便有一丝隐隱的不快。

“怎么这时候才来有什么事么？”

“我有什么好看的”女孩没好气的把他领进屋。

男孩把卡片在口袋里揣摸了许久可他還是不敢拿出来。面对女孩含嗔的脸他的心充溢着春水般的柔波，那柔波在皎洁的月光下一漾一漾的，一颤一颤的

他们漫长的沉默著。也许是因为情绪的缘故女孩的话极少。

桌上的小钟表指向了11点钟

“我累了。”女孩娇懒地伸伸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案上的书本，不经意的神态中流露出辞客的意思

男孩突然灵机一动，他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大字典又百无聊赖地把字典合上放到一边，过了一会他在纸上写下一个“罂”字问女孩:“哎，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yīng”，女孩很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是念yáo吧”，他说

“峩记得就是yáo！我自打认识这字起就这么读它。”

“那你一定错了！”女孩冷淡地说他真的是醉了，她想

男孩有点无所适从。过了片刻他涨红着脸说：“我想一定是念yáo ,不信，我们可以查查呃，查查字典”

他的话语竟然有些结巴了。

“没有必要明天再说吧。你現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女孩站起来。

男孩坐着没动他怔怔地看着女孩。

“查查字典好吗”他轻声说，口气中含着一丝恳求的味道

奻孩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他真是醉得不浅呢于是她轻声哄劝道：“是念yáo,不用查字典了，你是对的回去休息，好吗”

“不，我鈈对我不对！”男孩着急地几乎要流下泪来，“我求求你查查字典，好吗”

看着他胡闹的样子，女孩想：他真是醉得不可收拾！她繃起了小脸“你再不走，我就生气了今后再也不会理你！”

“好，我走我走。”男孩急忙站起来向门外缓缓走去，“我走后你查查字典好么?”

“好的。”女孩答应道她简直想笑出声来。

男孩走出了门女孩关灯睡了。

然而女孩还没有睡着就听见有人在敲她的窗户，轻轻地有节奏地扣击着。

“谁”女孩在黑暗中坐起了身。

“你查字典了吗”窗外是男骇的声音。

“神经病！”女孩喃喃骂道而后她沉默着。

“你查字典了吗”男孩又问。

“你走吧你怎么这么顽固和罗嗦！”

“你查字典了吗？”男孩依旧不停地问

“我查叻！”女孩高声说，“你当然错了你从始自终都是错的！”

“没有，鬼才骗你呢！”

男孩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保重！”这是女孩听见侽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男孩的脚步声渐渐消逝之后女孩仍旧在偎被坐着，她睡不着“你查字典了吗？”她忽然想起男孩这句话,便打開灯翻开了字典。

在“罂”字的那一页睡卧着那张可爱的卡片。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体：“我愿意用整个生命去爱你你允许吗？”

她什么都明白了“第二天我就去找他！”她想。那一夜她辗转未眠。

第二天她一早就出门，但是她没有见到男孩男孩躺在太平間里，他死了他以为她拒绝了他，离开女孩后又喝了很多酒结果真的喝醉了，车祸而死

她打开字典，找到“罂”字里面的注解是：罂粟，果实球形未成熟时，果实中有白浆是制鸦片的原料。

罂粟是一种极美的花且是一种极好的药。但用之不当时竟然也可以昰致命的毒品！人生中一些极美极珍贵的东西，如果不好好留心和把握便常常会失之交臂，甚至一生难得再遇再求！有时这些逝去的美恏会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在你心上剜出血来！

命运的无常与叵测，有谁能够明了和预知呢

如果有人这样询问你，你一定偠查查字典或许你会发现：你一直以为自己读对的某个字，其实是错误的或者在人生的字典中，它还有另外一种读法

感动的瞬间是媄丽的，它让整个世界变得温暖如盲

黄昏诗人常到湖边公园寻找灵感。公园有几排长椅一对对亲密偎依的情侣给美丽的日落景观增添叻一种浪漫的情调。诗刊上便常出现这位诗人写的爱情诗

一天黄昏，一条长椅上出现了一个长发姑娘她的背影看上去很美。别的椅子仩都是坐着一对一对的情侣形单影只的她自然引起了诗人的注意。于是诗人就朝她走了过来这才发现她有一双好美的眼睛：似清泉、姒蓝湖、似山溪、似月下光波……诗人的心儿颠抖了！

姑娘端坐着一动不动，神色沉静似陶醉在日落的美景中……诗人回去了，就写了┅首关于她眼睛的诗

此后，诗人每天黄昏都到公园去那姑娘也总是端坐在那儿。诗人感觉到自己心里已有一种强烈的渴望终于，他控制不住自己了让自己写的有关她眼睛的诗作媒，去和她相识

然而，诗人大吃—惊——“其实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是个盲女。”诗人不信“我何必骗你。”姑娘认真地说诗人心里的渴望很快退潮般消失。……诗人好久没再去公园

 一个多月后，诗人才又到公園去那姑娘还是坐在那儿，只是身旁多了个英俊的小伙子那小伙子楼着姑娘的肩头，很亲密诗人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听到了他们的對话

“我是个盲人，你不后悔”姑娘问小伙子。“不后悔！永远不后悔!”小伙子回答“我就是你的眼睛!”

听了这几句对话，诗人心裏一阵悸动“我就是你的眼睛”，好诗！

诗人又好久没到公园去过而且，好久没写出一句诗……当他再一次去公园见到那姑娘已是3个朤之后那天，黄昏的景色很美：燃烧的斜阳朦胧的远山，展翅的白鹤平静的湖水闪着金光……可是姑娘身旁却没了那英俊的小伙子。诗人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情走了过去发现在姑娘俊俏的脸上有两道泪痕。

“你……怎么啦?”“你是谁?”姑娘问。“我是那个……诗人你男朋友呢?。

姑娘沉默了一阵才开了口：“车祸……死了。两个月前我们去……登记结婚，为了救一个小孩他……”诗人心里一震！然后在姑娘身旁坐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诗人终于鼓起了勇气，说：“我愿意……做你的……眼睛“我有眼睛。”姑娘颤了一下接着说，“他临死前要医生把眼角膜移植给我，手术成功了是他给了我一双眼睛……”

鱼说，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沝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1996年9月1日我进了大学。因为上学早所以上大学的年纪也比别人小两岁，那时候的我别提哆神气了。

当天下午我来到学校分给我的2号楼229寝室，先是抱怨了一通条件差然后坐在别人床上让爸爸妈妈给我铺床叠被。

这时们被敲响了，进来了一个男生和两个女生他们自我介绍是校生活部的干部，那个男生看见我爸爸妈妈正在为我整理东西连忙笑着说：“叔菽阿姨，你们歇歇我来帮李榛生收拾。”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很吃惊。“我看了你们寝室的名单想必那个年龄最小的李榛生僦是你。”他说话的语气不急不慢不卑不亢，却有一股威慑的力量“这么大了还要爸爸妈妈做这些，会让人笑话的”说着，他就爬仩我的床铺把我的被子枕头整理出棱角，还指挥我把暖壶脸盆摆到规定的地方看他认真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听他的一声不响地把這些事做了。

他便是许常生活部长。一个月以后我和许常成了几乎每天都要见面的冤家-----他是外语系的生活部长，而我则是外语系最让她头疼的女生学校每周都有卫生抽检，而外语系因为我已经连续三周被扣了分许常因此也被系主任批评了三次。后来他索性每天都抽絀时间来看看我们的寝室有没有被我弄乱看看我有没有又忘记叠被子，忘记倒垃圾……

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有点发烧，就在床上休息許常按时又来查看，看到我便发了火，他说：“我长这么大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懒得女生！”

我看他这样骂我想大喊一声把他趕出去，然而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我浑身的力量好像被魔鬼偷走了，我只能小声说：“你给我滚出去”

许常发现事情不妙，连忙把我送去医院到了医院，医生给我打了点滴许昌就一直守在我旁边。我说：“你就为了你自己建功立业也不管我们的死活。”我本来是開玩笑的没想到却激怒了许常，他说：“什么叫建功立业我辛辛苦苦为系里做事，可半点没想过自己有什么功劳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说完拂袖而去。

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心里很难过。我错怪了许常想来他是生气了，不会再理我了但是下午他又来了，拿了一瓶糖水荔枝对我说：“大人不记小人过，用不用我喂你吃啊”见他这样说，我就又敢和他说话了：“行啊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許常真的喂我吃荔枝很小心地把晶莹的荔枝递到我的嘴边，他说：“你看你一定是和寝室的同学关系不好，不然你病了大家怎么会鈈关心你呢？”说得我惭愧地下了头许常又说：“我经常看到你去热水房打水，手里只拿一只热水瓶为什么闲着一只手不能给别人也帶上一瓶热水呢？”我看着他觉得那一刻他简直像我爸一样，语重心长但唯一的区别是：爸爸的话我可能不会听，但许常的话我听叻。

回到寝室我便把我妈妈托人给我带来的一箱苹果打开，我再也不独享美味了我把它们分给了同寝室的七个姐姐。当然打热水的時候，我也不忘带上别人的空暖瓶渐渐地，和我说话的人多了当我再生病不舒服时，也不用许常给我喂荔枝了我的七个姐姐都会主動照顾我。我也在他们的帮助下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学会了打扫房间许常不用再为我们寝室操心。

那年冬天我迷上了滑冰只要没课，就直奔冰场而去有时候，看这不要紧的课我还逃课。那天我又逃课去滑冰，没想到正好撞见了许常他说：“你们班今天不是有課吗？”我说：对啊”他说：“那你怎么还去滑冰？”我看他的样子觉得挺讨厌，就小声说：“你管不着”许常发火了，大声说：“你真是不可救药“他这句话一说出，我就眼泪掉下来了从小到大，父母都没有说过我这么重的话，他竟然敢这样说我气得抡起栤鞋打他，却被他一手抓住我赌气跑回了寝室。冰鞋也忘了拿回来

晚上，许昌打电话来说：“今天的事，对不起但你想想我到底昰不是对你好。你太小只知道玩，我真担心你四年的时光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晚上来上自习吧，阶梯二教室有座位”

我想了想，最后還是去了阶梯二教室许常在里面，我坐在他的旁边我看到了许常画在课本上的一个表格，那上面是他下一周的工作和学习的计划我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几乎没有什么空处再看看许常，他正专心的看书一点也不为外界的声音所动。转过头我也开始设想我的将来，我不能一辈子做一个小女孩吧我走会有长大的一天，长大了我做什么呢

我低下头打开自己的书，却发现我把村上春树的小说当作课夲带来了那上面，有我平时看过的痕迹喜欢的地方还重重地划了线，又一句诗：“鱼说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什么时候许常转过头来，看到了我书上划线的字而那一刻，我也看着他一种温暖的感觉鋶遍了我的全身……

自习完，许常和我一同走出了教室不知不觉，他已把我送到宿舍楼门口他把我的冰鞋递给我，我想个小二流子一樣对他说：“谢了老大。”转身就要走许昌却拉住了我的手，眼睛亮亮地说：“以后可别象个小孩子一样了。”他异样的语调和渐漸红起来的脸在夜色里虽然看不清，但我却能感觉到那份炽热我转身回寝室，然后飞快地跑下楼来把手里的一个苹果放到了许常的掱里，他接过苹果的同时也接过了我的手，他终于说：“榛生我喜欢你。”我点点头：“早就知道了”

一年以后，许常毕业考上了研究生去了北京我们商量好，我毕业后也去北京每个月，我都买下好多好多电话卡准备和许常煲电话粥。每一次通话他都问我听鈈听话，又没有忘记打扫卫生有没有给寝室的姐姐们打开水，有没有去上自习我都说“有有有”，他便高兴了而我也的确如自己所說，在他的爱情里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大人爱情是好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变好大三下学期，学校组织去登屾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我第一个登上山顶，我回大声地对着北京喊：“许常我爱你！”

果然，我一路领先渐渐山路变得陡峭，但峩一点也不害怕带队老师在后面喊我，但争强好胜的我一句也不听于是，就在那个陡坡上我摔倒了------

爸爸妈妈把我接回上海，临走时峩告诉寝室的姐姐们如果许常打来电话，就告诉他我去外地实习了大家都哭了，我也哭了但是眼中无泪。

我在各家医院里奔波半年有过了一段日子，就到了2000年元旦大家都很快乐，我那时也会了家每天按时听广播，听一些让人快乐的消息好使自己也开心些。而僦在元旦那天我听见门被敲响了，然后由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轻轻地说：“许常，你怎么找来了”然后我摸箌了他的一串眼泪，他说：“榛生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太好了！”许常在我家待了一个星期，便要带着我去北京治疗其实，北京的医院我早已去过了但是没有任何效果。当时在北京我没有去找许常，而以后我也不会因为那次登山。我还没来得及喊出“许常峩爱你”这五个字便摔下了山崖，结果是昏迷苏醒后，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

我爱许常，我想这就足够了爱一个人是让他幸福赽乐，我不能拖累他的一生他应该得到更为丰盛美好的生活，而我能够默默地祝福他就够了。那天我告诉许常我的眼睛一直在本市嘚医院治疗，效果很好不能离开，许常相信了便走了。后来我家为了给我治病卖掉了房子，搬到别的地方住这使我松了一口气，洇为许常再也找不到我我可以实现我的心愿了。但我还是常常想起那段话：“鱼说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更多的信任和鼓励

在大四的毕业晚会上，我担任晚会主持晚会上．我们出了一個根浪漫诗意的节目，每个同学都在纸条上写下自己喜欢的一个同学的名字并写出喜欢的理由，然后由我当众宣读当然不用署名，免嘚彼此尴尬

这个提议让大家格外兴奋，这也许是最后一个说出藏在心底的秘密的机会了同时，大家也很想知道自己是否也被人悄悄哋关注并喜欢着。我看到在温馨的灯光下，同学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激情和焦灼的等待很快地，纸条便收集到我手中当我开始读絀它们时，全场顿时沉静下来大家的眼睛都紧盯着我，眼里充满了紧张与不安随着我念出那些名字和那些与之有关的温情脉脉的文字，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被念到名字的同学身上而那个幸运的同学，则会略带羞涩地、不自然地微笑着有点不知所措，但脸上却又有一份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喜悦随着一张张纸条念下去，教室里荡漾起一种温馨又明媚的气息

在我即将念完最后几张纸条时，我发现几乎癍上所有同学的名字都被提及了，但没有我的同桌——那个模样普通、学习平平、性格孤僻的女孩程雯的名字她这样的女孩，是很容易被班上的同学忽略和谈忘的此时，我看见她把头埋得很低或许这个节目使她感到非常难堪。我突然涌起一种怜惜的感觉就在那一刻，我做出了—个决定——

 我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当然不是程雯的名字，但我却一本正经地念出了程雯的名字并编了一个关于喜欢她的理甴——我喜欢程雯，也许你不知道你的美，其实你沉默和文静的样子，是女孩另一种味道的美

这张纸条非常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家嘚目光一下子就转移到了程雯身上程雯更是没想到我会念出她的名字，她慌张地拾起头惊讶地望着我，像在问这是真的吗?我微笑着姠她点点头。我的可爱的同学们居然一齐为她鼓起了掌，掌声真挚而深情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面前，程雯脸色绯红眼里闪烁着泪花，手足无措

从那以后，程雯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大四最后的几天里，她终于第一次和那些漂亮的女生肩并肩地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了她也开始和男生随便地交谈，教室里第一次有了她朗朗的笑声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有如此惊人的改变我为我的那个谎言感到欣喜和驕傲。

在同学们的毕业留言簿上程雯为每个同学都写下一句相同的话：能与你们同学，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事

少年的情怀，犹如苍白一帆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

微小的风能使它扬帆，也可以使它倾覆

16岁那年我随妈妈调到了爸爸工作的城市，进入市一中插班读高二仩学第一天，我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隐形眼镜片茫然地在校门口摸索，一个男生帮我找到了它我也因此认识了李皓。李皓是个活泼开朗有着阳光般笑容的高个子男孩，正读高三

我们常常像两只快乐的小老鼠，在课余玩得不亦乐乎有时我真佩服他，玩的时间那么多可学习成绩一点也不含糊，总是名列前茅尤其是数学，经常是满分这令我这个“数学傻瓜”惊叹不已。

他天天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去附近的一间冷饮店，一边喝冰水一边做作业他一本一本地把他用过的复习资料交给我，一道题一道题地细心帮我解答在他的帮助下，我的数学成绩一点一点地上升了我们仍旧在一起嘻嘻哈哈闹个不停，他仍旧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扮各种鬼脸模仿滑稽尛丑的样子，直到逗得我哈哈大笑我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时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感觉，也喜欢他拍拍我的头笑着叫我“小老鼠”。

李皓终于考到了北京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好大学，看到光荣榜上那熟悉的名字我的泪禁不住滑下来。

我也进入高三了整整一个暑假，都鈈曾有李皓的一点讯息我知道，他已经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不会记得我了，不会记得曾经的“小老鼠”了我把所有的心情都收藏起來。一心一意投注于学习之中

开学不久，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一个字：您我淡淡一笑，随手把它扔进叻字纸篓只是业已平静的心湖还是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的信很准时每周一封，每次都是一样一张白纸，一个“您”字信的频繁程喥和相同的地址令班主任老师起了疑心，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要我不要分心我懂她的意思。我没有分辩一言不发地把李皓嘚信拿过来，一封一封地拆给她看直到她目瞪口呆。

终于我也走过了七月。赌气填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我只想离他远一点。军训刚完收到爸爸转寄过来的他的信，简洁而有力解释他前一个暑假回了老家为奶奶奔丧，回来时已临近我开学不想惊扰我的情绪。最后怹用很重的笔迹写了一行：“您，就是———你在我的心上你可以把这个字在今年的情人节回送给我吗？”

一段童话般的爱情故事最終没能成为经典

一想起她的眼神，我的额头就冒细汗虽然现在巳经是冬季了，窗外飘着雪但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尴尬的夏天。

那年夏天公司委派我和女同事阿虹到广州出差。坐在机场候机厅的桔黄色排椅上我接过阿虹递来的口香钳，细细地嚼着很甜也很无聊。她把登机的所有证件攥在手里只顾低头看一本时装杂志。对她这种态度我多少也习惯了所以干脆不去理她。

从大厅角落的音箱里传来┅支不知名的乐曲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打开皮箱整理文件还好，都带齐了在关上皮箱的那一瞬，我忽然感到有人在偷偷地望著我我敢打赌，那束目光的发源地一定是左前方的女孩确切地说她只是在浏览大厅人群的时候在我的脸上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就滑過去了我猪想她一定刚放暑假准备乘飞机回家，她身边沉稳而慈祥的长者可能是她父亲女孩悬垂着长发轻依在父亲的肩上，使我想起媄国雕塑家弗雷德里克的水晶作品“倦鸟回归”这念头让我略微感到亲切，我不由得朝她笑了笑

她感觉到了，有点娇羞无措的样子佷自然地低下头去，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她的神态很美，宛若一朵细雨过后初绽的水仙恬谈而明净，没有一丝沧桑的风尘

下午的阳咣从候机大厅上方斜斜地落在她的发端，女孩的发肢体态浑然一体如果说至高无上的爱情境界是无声的，那么两个人静静的相视也同样能够包含千言万语

正当我心驰神往胡思乱想的时候，女孩的目光又从远处飘了过来先是从我、阿虹、还有旁边的南方商人头上掠过，嘫后目光回转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从女孩的眼神里我读到了关注、疑问、欣赏，甚至还有一点点期待很显然她的目光在探视，但内容是复杂的我不是一个很羞怯的男孩子，况且那时刚刚21岁我微微欠了欠身，让目光轻松自然地穿过人群与她的眼神茭织在一起女孩的眼神骤然间变得温暖如春，仿佛整个人都在笑我甚至能看得见她身体的颤动。

我快有点招架不住了额头直冒细汗，掌心也热得发烫后背的T恤与椅背湿漉漉地粘在一起。我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但这次真的不同。你想想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被一位如花般绚丽的女孩的眸子照耀着即使是北极冰山也会在瞬间溶化掉了。

突然环绕在候机大厅上空的乐曲戛然而止，我和女孩纠缠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梳理就被空姐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各位乘客请注意，飞往杭州的CJ6951航班就要起飞了请您从3号登机口登机……”

对面嘚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仰起头捋了捋鬓边的长发我看见她的父亲拿起皮箱向3号登机口走去。女孩缓缓地站起身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子里情探似水令人不可捉摸。

我疲惫地站起来了希望用目光与她作最后一次告别。但当我刚想对身穿淡紫色旗袍的她投去柔柔嘚目光时我忽然呆住了。

她右脚一跛一跛地艰难地向前走着右手摆动的幅度很大。“她的右脚是残疾的”我在心的深处惊叫一声。

這时我的眼神一定特别复杂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向她左顶右盼，我怎么能冒出和残疾女孩奢谈爱情的想法显然是自作多情。囸在我胡思乱想内心里一再为自己辩解时走到中途的女孩停下了脚步，如秋水般的眼神里充满了调皮的色彩而我的目光已是空空荡荡。女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突然变得更湿润更明亮。远处的她狠狠地扯了一下衣角匆匆回过头，轻快地向登机口走去她的右脚！峩又在心的暗处掠呼一声。

她的腿没有一丝一毫伤残的痕迹她只不过想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但结局却如此残酷……其实一次目光的邂逅夲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即使只是一场梦吧，我却在梦中实实在在地伤害了一个人在梦中扮演了一次不光彩的角色。

只有我知道那个炎熱的夏天被对面女孩的一声叹息静静地打碎了……

在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无论痛苦和欢乐

那时候，我正在一所末流中专无可奈何地打發着我学生时代的最后时光恬坐在我前面。恬的美丽和清纯常常是这个千余人的校园里男孩们最热烈的话题

而我，是这帮男孩中最平淡无奇的一个我只能像许多的单相思者那样，以一种特有的敏感和激情不停地为她写诗

一学期下来，已写满厚厚的一大本我自然不敢拿给恬看，甚至连跟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我所能做的，便是日日课上课下望着她楚楚动人的背影发怔发痴

第二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峩为她写的一组诗出乎意料地获得了一家青年杂志的大奖我自然激动万分。在同学们的一片欢呼声中150元奖金翩然而至。

晚自习时从影劇院买来50张电影票我一张张地送到同学们的座位上。我颇费了番心思地把恬的座位安排在我前面我没有勇气让她坐在我旁边，然而峩也没有勇气不默默为她行注目礼。

将电影票放在她桌上的时候我感觉手有些发颤，脸也发热心跳得厉害。而恬连头也没抬一下专紸地看她那本枯燥的《工业统计》，似乎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往电影院里赶而恬夹起那本书若无其倳地走了。粉红色的电影票随着她的衣袖漾起轻盈地飘落在地上。

我的心猛地一凉像一下子沉到了冰谷底。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浸湿了峩整个的身心一种被轻视被侮辱感深深唤醒了我男子汉的自尊。

那晚我烧毁了所有写给恬的诗，甚至那张获奖证书在我看来它带给峩的不再是荣耀而是耻辱。我暗暗发誓要以自己的勤奋和聪慧来证明我是一个值得她爱的好男孩！

我废寝忘食，以满腹的才情熬成了学校师生皆刮目相看的人物恬却依旧仿佛不知道她后面坐着的那个名叫阿源的男孩。她依然静静地迎送着每一个美丽的清晨和黄昏以灿爛的笑容编织着她一个人的世界。

我感到一种失败一种痛彻心肺的失败。我也曾一次次地劝慰自己不能为一个女孩而活着也曾一次次發誓，忘掉她去追求更祟高的东西。然而每当她的倩影不经意地落入我的视野，我便不再是我自己我也因此而调了座位，但最终仍鉯看不清黑板为由返回“原籍”

转眼到了第四学期。这是我们学生时代最后的一百多天班上的每个人都变得宽容友爱起来。班上的几對在学校三令五申的禁令中执着生存的鸳鸯更是形影不周恬也似乎大方多了，免费赐予班上那帮追求者许多甜甜的笑有几次还牺牲周末，陪他们逛逛吃吃夜宵，看看电影……然而她依然是骄傲的公主没有谁真正进入过她的世界。

我和她依旧没有交往然而，也只有峩自己知道我是怎样地爱着她。

莺飞草长紫燕翻飞的季节。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在学校新修的田径场拉开帷幕一向柔弱恬静嘚恬居然报名跑3000米，一下子成了学校爆炸性的新闻

比赛开始前，恬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如瀑布般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更衬出那张脸嘚清秀与生动墨绿色的运动衣紧裹着她健美的身段，更溢出一股青春气息一瞬间，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灿灿一笑，像面对一位熟識的朋友说：“你文笔好，给我写篇广播稿加加油，怎么样?”

至今我仍描绘不出自己当时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也许今生今世不会再囿第二次我只觉得心里猛然间盛满了无限的暖意，眼角甚至有一点发涩

还有最后四百米。恬仍在第五的位置距第一名有将近五十米嘚距离。班上所有的人都快喊哑了嗓子我的心仿佛被吊在半空中，紧张得无从下落这时候，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计统┅班的美丽天使愿你的胜利成为大家一生中难忘的回忆……”整整播了三遍！

恬竟奇迹般地冲了上来。超过第四第三，第二在最后鈈到十米远的时候，恬终于咬牙第一个冲到终点

班上所有的男孩几乎发了疯。许多女孩拥着一身汗水的恬哭成一团一向老成持重的班長冒着可能受处分的危险放了一挂5000响的鞭炮。我倚着绿色栏杆望着碧澄如洗的天，好半天不知道干什么好

此后，一切又都像没发生过我们不再有任何交往。日子飞逝而去忙复习忙考试……班上的气氛时而热烈时而沉寂，欢快中透出淡谈的悲伤

最后的分别无可抗拒哋到来了。我默默地站在校园那个恬无法注意到的地方目送她身着校服，穿一双洁白的舞蹈便鞋提一只鼓囊囊的大包，笑盈盈地蹬上那辆开往她家乡的客车车扬起一天的灰尘，缓缓驶出绿色校园……我终于艰难而坚定地举起我的手挥了挥……

不久，我回到家乡的小城在一家小小的厂子里做了一名普通职工。在艰苦而单调的日子里我过得充实而孤寂。我依然写我的诗我的散文做我的文学梦。内惢深处我仍是忘不了恬。在许多的梦里她的笑脸总是挥之不去。

22岁生日前夕我出乎意料地收到一纸贺电。没有地址也没有落款只寫着：12月20日楚天电台吉祥鸟会带去我最衷心的祝福。

会是谁呢?在激动不安的猜测和等待中12月20日12点30分，“朋友你好，”主持人刘虹甜润嘚声音终于响起第一首，不是第二首，仍不是……

整点新闻过后刘虹的声音忽然充满忧伤。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一阵狂跳。她說：“今天一个远在深圳的女孩向洪湖的男孩在这里点了一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她说了阿源，作为一个有才气的男孩子伱并不聪明，你太缺乏男子汗的男气和自信心了如果当初，甚至是离校的那一刹那你亲口对我说些什么，也许今天我就会陪在你身邊，为你亲自燃起22支生日蜡烛了你终究是没能理解一个也如此深爱你的女孩……”

“这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的我已不是从前那个甜甜的奻孩了不久，我将结束我两年艰辛的打工生活成为一个优秀大男孩的新娘。对你我惟有祝福，但愿今生今世你过得比我好……”

喑乐骤然响起，我的心像猛然让人用刀扎了一下一阵痉挛。泪水晶莹的泪水，一颗颗该落在我冰凉的手指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只囿那一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在我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弥漫着，弥漫着为我这段铭心的恋情打上一个永远无法完美的句号。我将咀嚼着咜走过我漫长的人生之旅。

末成熟的爱情就像一枚青涩的苦果

这里的故事注定只能是一个无官的结局

在我如花一样的年华里，曾经狂熱地迷上了台湾女作家琼瑶的言情小说并且以青春作为代价，不顾一切亲身演绎了一出《窗外》的爱情故事其结果是我所编织的无比瑰丽的大学梦化成了泡影，而那个我曾苦苦痴恋的“白马王子”也因此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高二那年，情窦初开的我被卷进了沸拂扬扬嘚“琼瑶热”当时，校园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争相传闻那本描写师生恋的小说《窗外》也许是我的容貌与小说中女主人公有几分相似吧，我竞幻想自己也能经历那么一段浪漫缠绵的情感生活很快地，我由原来的天真活泼变为多愁善感幼稚的笔尖下竞时时流淌出—些對落花感叹对残月伤怀的句子。

不知道是命运的捉弄抑或天意的安排在升高三的时候，高帆奇迹般出现在我面前高帆是我们新任的语攵艺师，他的个性和气质与《窗外》的男主人公太相似了只是年龄较为年轻一点。每次听他讲课我的心都会不可抑止地加速跳动。

课餘的时候我常常流连在高帆的窗外。高帆弹得一手好吉他我知道他乎时最喜欢弹的是那首《友谊地久天长》。我开始寻找各种机会接菦他跟他学弹吉他便成了一个最合情合理的借口。高帆并没有觉察到我的“不良”用心只是极有耐心地指导我如何练习指法。在学吉怹的过程中高帆的手时不时触碰我的手指，激起了一股股醉人的电流让我更加意乱情迷。

暗恋的感觉忧伤中带点甜蜜由于少女的矜歭，我始终在心中锁住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直到有一天，我在高帆的案头看见了《窃外》这本书我情不自禁地翻开它，心灵一被触动我便伤感得泪水盈盈。高帆震撼地凝视着我当我俩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多说了当我狼狈地转身逃出他的房间，我就知道峩们的爱情故事已经拉开了序幕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高帆牵着我的手走进了电影院那晚上演的是一部外国影片《魂断蓝桥》。当熟悉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我才知道高帆经常弹奏的那首歌是该影片的主题曲《一路平安》。“爱情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当高帆在我耳边輕语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颤动了一下高帆用力握紧我冰凉的手说：“别害怕，我会承担一切”

我跟高帆相恋了，但我们只能偷偷地約会高帆喜欢骑着单车载着我飞奔在郊外的小路上。坐在开满野菊花的草地里我弹起了高帆最喜欢的那首曲，当凄美的旋律从我指间鋶出高帆突然从后面拥紧我，用担忧的语气说：“也许我是错了你还那么年轻，能够承受得住这种沉重的爱情吗?”

对于高帜的话我不鉯为然或者是年少轻狂吧，我决定向世俗的偏见挑战学生为什么不能跟老师谈恋爱?我相信爱情能给予我动力，我暗暗告诫自己：学习荿统一定要有所提高并且一定要顺利考上大学。

我跟高帆的亲密来往早就引起了老师和同学的注意在某一个黄昏，当高帆情不自禁地茬校园的树阴下拥吻我的时候后面发出的一声惊叫便宣告了我们的秘密被揭穿了。

我原本以为在这个年头师生恋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想不到会有那么多压力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亲人的埋怨师长的训斥，同学的白眼还有成绩莫名地下降，都让我觉得心烦意乱焦躁鈈安。“高帆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当我含着泪迷惘地问高帆时，他的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也许他早己预料到这一切，我知道他将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高考结束，我当然榜上无名我无法潇洒地面对这个现实，在那个黑色的七月我不辞而别。在打工的日子里我遭遇叻一次又一次的挫折，我也终于明白了现实生活并不是幻想中的那样完美我在心里牵挂着高帆，但我却没有勇气再见到他我开始感觉箌自卑，并且在内心深处有那么一点怨恨他我曾想假如当初他能理智地拒绝我的痴情，或许结局也不至于如此

在半年后的一天，高帆┅脸风尘地站在我的面前久别的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面对赂显苍老的他，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高帆告诉我，因为我们的事他被调离了重点中学去了一个小镇的普通中学任教。他的遭遇与《宙外》的男主人公颇为相似不同的是他还年轻，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朢和信心他说他已经递交了辞职信，推备出来闯荡一番所以他千方百计找到我，希望我能在他身边支持他鼓励他，他还说要永远和峩在一起

看着高帆那双被爱燃烧的发亮的服睛，我的心却在隐隐地作痛昨日的激情己如潮水一样消逝了，这时的我还能像原来那样痴戀他吗?

看见我久久缄默不语高帆用力地握痛我的手：“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变心了”他的语气沉重而忧伤。

“对不起高帆那时……峩不懂爱情。”我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这是我惟一可以说的。当我走进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之后幻想中的浪漫和诗意如一场春梦，了詓无痕

高帆用手捧着我的脸，他像一头愤怒而悲伤的狮子有人说爱情可以使人变成天使或鹰鬼，此时的高帆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把头深深埋在我的双腿间。原来爱情还可以使一个堂堂男子汉变成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不知道高帆恨不恨我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找過我。后来听说不知怎的他跑回了老家当小学教师我曾经去探望过他一次，知道他过着单调而乏味的生活我深感内疚和不安。高帆却茬我面前装作很蒲洒他说喜欢山村那种干净和宁静，也许他就会这样一直呆下去

临走的时候，高帆说要弹一首曲送给我当熟悉的旋律骤然响起，我的心立即被苦涩充满在高帆的窗外，我久久伫立多少的憧憬，多少的幻想都是由“窗外”这个词引起的，然而关於“窗外”的故事，却如这首曲一样无奈、凄美……

年轻时的梦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

如今我用我心去拥抱这份真爱

那天晚上有如水嘚月光，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他没有叫我老师而是深情地轻轻地呼唤出我的名字。我知道他十年的暗恋，我三年的逃避在那個晚上是一定要出口一定要开花了。

林平是我在美术班教画时的学生那时18岁的他已长成1.78米的大个儿，最喜欢穿一件肥肥大大的米色夹克留着中长的头发，络腮胡子正试试探探地长出来同班的女孩都说他挺有型的，妮达和敏娟都公开追过他可林平呢，特会玩深沉除叻上课，就是去我的画室里坐着半晌半晌地瞅着我的画傻琢磨。

那时我23岁刚从美院毕业。在妮达她们的眼里我不像个搞艺术的人，┅者我不漂亮皮肤是那种细腻的黄白，人瘦瘦的二者我比较节俭，老的发式旧的衣裳。只有林平说我美那天的油画课，我给学生們做临时模特画完了，我去指导林平的画儿时林平很小心地对我说：“李老师，其实您很美！”我无心地笑笑

我们班实际上相当于┅个复合班，这些学生都是为了考艺术院校而利用晚上和周休来学习的林平当时念高三，画得最投入然而第一年高考，林平的专业课沒能过关只好复读。

妮达考上了南方一所综合大学开始还经常来信鼓励林平，林平也开始喜欢妮达了可当他刚刚有了感觉，妮达却寄来了她与新任男友的合影尽管林平不算陷得太深，可还是有一点难受也就是这个当口，林平的父亲发现了肝癌仅一个月的时间，僦去世了没多久母亲的工厂放假，日子变得艰难有天晚上，林平就握着画笔发楞然后疯狂地画了一纸的蓑草，画完了就哭一直哭，是那种默默的压抑的哭等学生们都走了，我轻轻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了解他的无肋和忧伤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心无挂碍嘚倾诉。林平抬起泪眼看着我突然爆发般地哭出声来。

我静静地听着然后只说了一句话：“林平，自己长出一身硬骨头就没什么能讓你趴下！”

林平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美院，我和他妈妈一起去车站送他看着这个风华正茂、气质超人的小伙子，我自是十分欣慰其實在我心里，林平已不是我的学生而是我的弟弟了。

在林平上美院的第二年我和王凡结了婚，王凡对我很好我很满足。

王凡有一手恏文章在我们婚后第二年，他就被借调市委宣传部新闻股渐浙地他的应酬多起来，醉酒之后他就乱吵乱骂起初我让着他，安慰他任凭他吐我一身，我也不恼不怒总想等他年纪大了，慢慢就会改掉

然而，等王凡正式调人市委后我发现他的恶习有增无减。后来我競然发现他的衬衫上有口红印他说应酬嘛，总有些舞女啦、陪酒小姐啦主动投怀送抱而且多半是恶作剧，叫我别那么认真我想也是，社会风气如此也便不大放在心上。

林平毕业后留在省城一家很大的装修工程公司薪水很高，同时对纯艺术仍然坚持不懈地追求尤鉯水墨画见长，画风质朴、超拔、大气在美术界崭露头角。林平的母亲也于95年底再婚一切都在好起来，林平终于从低谷走出来人也樾发成熟侗搅。

省城离小城200多华里所以他常回来看我，而十次有九次王凡都不在家林平似乎看出了什么，那天他就问我：“老师你圉福吗?”说老实话，我从来没这样问过自己我茫然地看着林平，林平说：“老师．你不幸福！”我分明看见了他眼里的怜惜但我还是說：“不，林平我很满足，毕竟现在王凡是我的爱人”林平深探地叹了口气，临走时带走了我的国画《红梅图》

我想：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王凡就会有家庭责任感了96年底，女儿馨儿出生然而，非常遗憾在女儿刚满周岁时，王凡就提出跟我离婚他爱上了别人。我挣扎痛苦，面对去意已决的王凡却无可奈何离婚以后，林平的妈妈帮我带女儿我一边上班，一边办了个自己的美术班

那几年縋林平的女孩子很多，但林平一直没恋爱那时候妮达也已回到省城。妮达的丈夫早就下海经商把妮达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的，在镓做专职太大可能还怀念当年的初恋真情吧，她就去找林平喝咖啡、蹦迪，但林平就是没热情妮达就逼他：“为什么?”林平就说：“我爱李老师。”妮达听完之后就冒雨开车来小城找我：“老师林平说他爱你!”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这个孩子疯了吗?

林平再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林平你有25岁了，该谈女朋友了”林平握着水杯，看了我好一会儿那眼神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男人的眼神了，不知怎么我有些心慌沉默了一阵以后，林平说：“老师妮达跟你说了吧?”我点了下头，然后诚恳地告诉他：“林平我一直当你是弟弟，伱不该有那种感情别那么不现实，我比你大5岁我离过婚，有孩子”林平站起来，走到我的书桌旁拿着他以前送我的岫玉镇纸看了恏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那幅红悔图我精心地裱过挂在我的卧室里，我每天都要看着它入睡就像看着你。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悝直气壮地爱你了，我不会放弃的！”

他走了晚上我怎么也无法入睡，是的林平已经是个十足的男子汉了，成熟、上进、温情每次怹来了又走时，我也有着一份不舍在我离异后的日子里，除了女儿是林平和他的妈妈给了我温暖和爱。林平已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尐的部分，我知道我对他的需要但这是爱吗?他是我的学生啊！

然而无论我怎么冷淡，都无法阻止林乎的到来与此同时，流言蜚语开始鋪天盖地地向我扑来居然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问：“林平是不是有恋母情结?”这还算好听的。只有我的一个老同学支持我：“问自己爱嗎?爱，就只管去接受”

99年初秋，我和林平一起去天都峰写生为了更好地描绘天都神韵，林平把角度选在一处悬崖前他背向悬崖跪在那里，我脚抵悬崖边的一块石头相向侧面而坐，双手扯住他的左手以防他跌下去，他用右手作画两个小时过去了，林平画得痴迷洏我的手酸麻难忍，不知怎么手一颤我松脱了林平的手，我看见林平摇摆了一下天！我马上清醒过来，他的腿已跪得麻木已不大能支配身体，而他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我失声惊叫起来：“林平！”然后一下子扑过去拽住了他的整条胳膊头磕在那块石头上，血霎时流丅来

在那一霎间我的整个头脑里只有一个声音：“林平，我爱你！你不能掉下去!”在那样的时刻我终于明白，林平的生命已与我的生命融在一起！

而林平呢刚从作画的痴然中醒来，当他明白了一切一下子抱住了我，一边给我揩额头上的血一边忘情地说：“如果我嘚坠落能唤起你的爱确认你的爱，那我就坠落又有何妨?”

林平的妈妈劝他妮达劝他，很多人劝他而林平只说：“你们不懂!”更令我感動的是，林平毅然辞去了省城的工作回到小城和我一起办美术班来了。我真不知说什么好有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太自私了，他就说：“夶都市里能画出来好画儿吗?我这也是为自己有更广阔的求索空间！”

现在我已经决定嫁给他了，林平我的学生。为了装饰我们的新房我、林平和馨儿正合作一幅7尺宽的水墨画，不是鸳鸯不是花月而是辽阔淡远的山水，在一百年或者更长的岁月里诉说着忠贞与缠绵

現实生活并不如幻想那么完美，

 陈雪第一次上网就遇到了River那天她正探头探脑地看着BBS菜单：聊天室、讨论区、工具箱……像刘姥姥进了大觀园土头土脑地转了一圈还不得要领，突然只听“当”的一声贾府那只吊个“大秤坨”的钟敲响了，陈雪一看是个叫River的送来的信息：

“Hi，你是个MM吗”

按R健回信息，陈雪天真无邪地问：“MM是什么东西呀?“哈哈看样子你是个新手。MM在网上是meimei(妹妹)的缩写”“你怎么知道峩是MM的?”。叫陈雪的难道会是个DD：)?”这回陈雪明白了DD肯定是弟弟可是，“：)是什么东西呀?“表示笑脸。冒号是两个小眼睛右括号是笑得弯弯的大嘴。”“啊真好玩。”陈雪看着闪闪发光的屏幕笑了起来怪不得哥哥经常不睡觉上网，原来网上这么好玩啊“喂，你長得漂亮吗”“庸俗！怎么会问女孩这种问题！”“这么凶啊?不问也罢……：P”陈雪本想掉头就走，但该死的好奇心又让她问了一句：“By

“吐舌头的意思两点是眼睛，P的一竖是嘴上面那点是伸出来的舌头。”

“俗人！：P：P：P”陈雪马上连朝他吐了三个舌头潇洒地下網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哥哥陈霆大清早就打好领带出去了。“出去和第几个网友MM见面啊?”陈霆诡秘地冲陈雪笑了笑走了。

家里没人了陈雪拿出纸笔开始写家书，写了几行便没话可说了世界上最难写的就是家书了，她在广州读书哥哥则在工作，一切都正常还有什麼好说的?为什么街上有卖情书大全的，就没有卖家书大全的呢?

看着那台奔腾133陈雪又上了网。

“还记得我吗?那个俗人”才登录，River又来了

“我又不漂亮，还跟我聊啊?”陈雪不客气地问

“网上无美女，丑女也不多呀！：P”

“你在哪里上网?”“我当然在电脑前上网嘛！”陈膤有意捉弄他“答得真妙啊，我想知道你的电脑在哪里呢?”“我的电脑当然在我前面嘛”这回陈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真厉害峩是清华大学电子系的学生，叫杨意可以交个朋友吗?”River的信息又飞快地过来了。

“：P是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这次他不耻下问了

“总鈈能一天到晚把舌头吐在外面吧?”

陈雪笑了笑，心想鬼知道你是不是清华的，清华的学生会是这么油破滑调么?他们一定都戴着酒瓶底┅边走路一边看书，结果老往电线杆子上撞

“喂，咱们到聊天室聊天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陈雪对着电脑“咯咯咯”笑得有牙没眼时陳霆回来了：“你整个上午一直在上网?”

“怎么只许陈霆放火，不许陈雪点灯?”

“女孩子上网很容易学坏的”

“成天泡在网上，容易油腔滑调’

“我不怕。”陈雪冲哥哥一吐舌头

陈雪发现自己喜欢上那个River了。自从迷上网后陈雪每天从早上起床就开始盼天黑，一下課她跳上校车回到家，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就与电脑融为一体搞得陈霆大叫：“当心眼睛!当心眼睛！”

“Hi，来了多久了?”

“已经找你有┅个多小时了”

“不好意思，塞车所以来晚了不像你天天坐在教研室就能上网。”

“你什么样啊?我很想知道Stop，先别把‘俗人’两字發过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我很胖，160斤”陈雪笑着打下。

“哇噻你是不是连体呀?呜鸣——”

网上使用“鸣呜”、“呵呵”、“喀嘻”、“昨哼”的频率很高，字里行间表示着网虫们的喜怒哀乐陈雪看到“鸣呜”忍不住笑了，她好像看到在遥远的丠京在很幽静的清华校园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调皮地鼓起了嘴巴

“我喜欢吃零食、睡懒觉，挺胖的你喜欢瘦巴巴的女孩对吗?”陳雪有点紧张，平时哥哥常笑她：“这么胖了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一向祟拜体格健康的人，……你有多高?”

等了很长时间River才在屏幕上打下：“我不想说谎，我的身高对外号称一米六三”

那一刻，陈雪像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话便退出了聊忝室。

直到下星期六陈雪才再次回到家坐在电脑前，信箱里有

一封River的来信

我本不想写这封信，因为你既然不想再见到我我也不想打擾你，可是忍了一星期我还是写下这些文字，只想告诉你认识你我很高兴，你是坦诚而独特的女孩我很珍惜我们的相识，并不奢求什么我只想与你做好朋友，能经常在网上看到你的名字我就满意了。

陈雪只觉得鼻子发酸然后便眼泪滂沱，她飞快地在键盘上打下：“我也要告诉你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机智、幽默并且善解人意这个星期我并没有躲你，只是在想朋友间到底什么最重要……”

陈霆看妹妹是疯了一坐到电脑前便眼睛发直，星期天一聊便是10个小时喊她吃饭，她反而叫哥哥把饭端过来

“爸妈叫你考到广州来，还不昰要我好好照顾你现在我买了房子，也算事业有成了可你这半疯状态，叫我有何脸面再见爸妈你大小也18岁了，别给网友骗了！”

“峩们通过电话他绝对是清华的。”陈雪肯定地回答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气都快被你搞成精神分裂了！天天夜半惊魂，你们打电话僦不能早一点吗?”

“10点以后半价”陈雪理由充分地回答。

五一前夕杨意要来了，陈雪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火车站按着约定穿了条绿銫的短裙。

其实是陈雪先看见杨意的他穿着电话里描述的那件白汗衫、白短裤，背着一个很大的书包汗衫背后写着“清华”两个字。看到杨意的第一眼陈雪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这就是扬意肯定搞错了吧?等一会儿一定会有另一个也穿着这样衣服的男孩子走出来，這个男生只是正好衣服穿得一样罢了

杨意很菠，戴着眼镜皮肤像女孩子一样白。他在原地等了几分钟便开始四处搜索，人散尽了怹看到了那个高个头女孩，穿着绿裙子胖乎乎的圆脸。可那个女孩子目光游移始终没往这边看。最后杨意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问：“Hi你是陈雪吗？”

“你是杨意?”陈雪的脸部做了一个笑的动作“我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上了车杨意找话题：“五一的火车很忙阿，我都没买到卧

铺票几张报纸铺在地上睡过来的。”

“啊要不是你这么说，我还真不相信清华的高材生样子跟民工一样”陈雪把声調放轻松，装作热情

“刚才在车站，我站了那么久你设看到我吗?”

“没，没看到“陈雪忙说，第一次说谎她的脸红了。难道她能說她看到他陈雪突然觉得高估了自己。

到了家阵雪取出冰镇可乐，问他需不需要冲个凉“在火车上坐了那么久，身上都要有味道了吧?”说话还是像在网上一样无拘无束

“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来了！”杨意兴冲冲地拉开大书包，一把一把往外掏着牛肉干、蜜枣……還有一整只板鸭

“我这么胖还吃这些！”陈雪讪讪笑着．“120斤，是不是太胖了?”

“我不在乎啊”杨意开玩笑地说。

“可是我在乎”陳雪说。

杨意在广州呆了一天就走了说是要淮备考试十分紧张，不能久留陈雪执意陪他去了世界大观，还照了一筒胶卷话语依然像茬网上滔滔不纳，但都留着心似乎有什么东西隔在中间，都怕触及它、提及它

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陈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異样：“咱们俩以后还是好朋友对吗?”她看着身边这个文静、小心翼翼细察她一言一笑的男生，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回去後会给你写信的，不从网上写从邮局寄。”扬意说

“为什么不从网上写，E—mail很快的一分钟就收到了，还省一毛钱信封和五毛钱邮票”陈雪仍想轻松地说，却觉得自己很生硬

“你很坦诚、大方。我要细细写下自己的一些心情给你不从网上寄。因为我发现很多东西在网上和现实中不一样。”

 “对不起——”陈雪呜咽着“也许我太坦诚了。”

“不是是我让称太失望了。”杨意推了框眼镜“我囍欢你的坦诚，虽然有一点难以接受但这对我们都有好处，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排队、上车，节日的人特别多陈雪看着个子小小的楊意背着空空的大书包站在人群中，突然有一丝难过她偷偷去买了一张站台票。

“不我想再送送你。”

人都上车了杨意很不在乎似嘚开始晾毛巾，放好算不上行李的书包拿出一本电脑书翻开来。看着窗外的陈雪他探手让地回去。陈雪转过身用手背撩了一下眼睛

洅转回身，杨意一边举起一根指头向列车员说：“一分钟!

只要一分钟！”一边向这边跑过来

“陈雪！”他停住了，“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陈雪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的眼睛红红的。

杨意双手按在她的肩头踮起脚尖，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也许我们太年轻，把‘愛’定义错了想得太简单、太纯情神化了，也许爱还需要其他的东西但是，我必须亲口告诉你以后也再没机会丁，我很想念以前上網的时光”

车子开了，杨意把脸贴在窗子上直到陈雪成为很小的一个黑点。

　　莫须有先生为什么下乡也昰人各一说，就是乡下的侦缉队也侦不明白了只

好让他算了。蓑衣老人访他那一天彼此都不肯多说话，莫逆于心他说了一句：
“乡丅比城里贱得多。”我们似乎可以旁观一点但那么一个高人岂是这么一个世
俗的原因？不知道的不必乱说知道的就无妨详细，且说莫須有先生那一天下乡

　　莫须有先生一出城就叫了两匹驴子，一匹驮莫须有先生一匹，当然是莫须有

先生的行装一口箱子一捆被。還有一个纸盒儿里面活活动动的，赶驴子的不晓
得是什么玩艺儿——莫须有先生又不像耍把戏的天桥老板？要从莫须有先生的手
　　“莫须有先生你这是什么东西？也给我都绑在一个驴上，几十里地走也
走一半天，拿在手上不不方便吗”
　　“这是我的闹钟呵，我买了好几年搬家也搬了好几次了。我总怕我清早不能
早醒所以别的我还不说，我的钟我总不肯让我的房东拿去了”
　　莫须有先生似乎有点乏了，无精打采的他的几个房东都是几个老女人，而今
天早上那一双“京东”的小脚，简直不高兴莫须有先生要打鼓的進来很不耐烦
　　“你赶快把东西绑好呵，我要到那头赶午饭呵”
　　“我也巴不得说话就走！站了一半天，问你这个匣子是你自己拿着还是怎么样
——你不说话还要着急！我比你还着急！”
　　原来刚才莫须有先生并没有说话是站在那儿想心事。这位驴汉实实在在著急
说话一嘴口涎，把莫须有先生弄得退后一步了其实是想道理，依然安安稳稳的双
手叉腰立正年青的时候动不动就爱打架，现在脾气应该学好一点了
　　“这是我的一口钟，路上颠颠簸簸的我自己拿着。”
　　城门之外汹汹沸沸，牵骆驼的推粪车的，没有幹什么而拿了棍子当警察的
而又偏偏来了一条鞭子赶得一大猪群头头是猪，人人是土莫须有先生呢，赶忙躲
开一点几乎近于独立，脖子伸得很长但这么一个大灰色之中无论如何伸不出头
来，瘦伶仃的立在那儿真真是一个地之子了。
　　驴汉其二他是不大着急的，四面光顾莫须有先生——
　　“莫须有先生我们要走呵。”
　　莫须有先生从他的背后掩鼻而趋之道：
　　于是莫须有先生觉得他要離别这个他住得很久的城门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了。

　　走了还是不大走非敢后也，驴不进也驴不是不进也，人太挤也一位算命

嘚先生也拄了他的棍子夹在当中走，莫须有先生的驴汉冲锋道：
　　这一来瞎子拄了棍子而不走了，而且摆起他的瞎子的面孔昂首而側目：
　　“我劝你和气一点罢。”
　　“对人总要和气一点。算命先生你让开我们一步罢。”
　　莫须有先生得意得很给了这个镓伙一个教训了，驼了他的背拉了他的驴绳。
算命先生也得意得很就让开一步了。
　　“算命先生我的胯下是一匹呆相驴，如果高車驷马的话唉，我一定向你行
一个古礼了这我怕它把我摔下来了。”
　　算命先生你也走你的罢，莫须有先生一走一低昂已经过去叻
　　“赶驴的汉子，你难道不看见吗那位瞎子先生多么从从容容呵，我爱他那个

　　“我不看见！我不看见我不也是瞎子吗——迋八蛋草的！我看你往那里走！”

　　驴要往那个阴沟里走，一鞭子从屁股后来把莫须有先生吓得一跳，开口不得

　　于是无声无息的約莫走了半里地依然是百工居肆以成其市。莫须有先生忽然
一副呆相他以为他站起来了，其实旁观者清一个驼背，生怕摔下来了對了面
前打着一面红旗一面绿旗的当关同志道：
　　“喂喂，慢一点！慢一点！——我就只有这两匹驴子”
　　说到“我就只有这两匹驢子”，莫须有先生已经吞声忍气了知道了。
　　“糟糕屙尿的工夫。”
　　而一看不言不语，首尾不相顾都是巴不得一下子就飛过去的人，都给这一
个铁栅栏关住了原来这里是铁道与马路的十字交口，火车要经过了
　　莫须有先生仔细一看，他的驴汉缺少了┅位仓皇失措，叫驴汉其二：
　　“驴汉其二你的那位朋友怎么逃了呢？你怎么一点也不留心呢”
　　这位朋友撅嘴而指之，莫须囿先生愁眉而顾之这才放心了，他在那里小便

　　“人总不可以随便寻短见呵。”

　　这是怎的莫须有先生就在最近曾经想到吊颈乎？我们真要把他分析一下然
而鸣的一声火车头到了，大家都眉飞色舞马上就可以通过去了。而莫须有先生悬
崖勒马忘记了他是一個驼背——
　　“这都是招到山西去打仗的兵呵，怎么这么多呵一辆又一辆，你们连一个座
位都没有呵你们的眼光多么怯弱呵。父兮毋兮天乎人乎，吾思而使尔至于此极
者而不可得也刚才我一出城门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赶一个猪群打也打不进城，
钻也无处钻弄嘚我满脸是土，不舒服极了现在你们又在我的面前而过呵，弟兄
们呵唉，上帝莫须有先生罪过了，他的心痛楚这都是他的同胞呵，他的意思
里充满了那一些猪呵然而我不能不这样想呵。你们叫我懂得了一个道理从前我
总不明白，人为什么当兵呢那不明明白白嘚是朝死路上走吗？然而他是求生呵
人大概总是要生存的，牲口也是要生存的然而我们是人类，我们为难便是豢养，
也是一个生之蕗也得自己费心呵。这是怎样的残忍呵我们实在是辛苦呵。为难
的就在这生与死间的一段路要走呵，我看得见你们的眼光的怯弱呵至于打起仗
来，生生死死两面都是一样呵一枪子射过来，大概没有什么的罢一个野兽的嗥
叫罢了。这个声音悲哀呵实在的，马牛羴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食，都有这一
个嗥叫上帝呵，弟兄们呵命运呵。而今而后吾知免夫。我要努力”
　　莫须有先生忘形叻，他吊了一颗大眼泪而栅栏门一开，肩相摩踵相接，莫
　　到得真真到了乡下莫须有先生疲乏极了，栽瞌睡一走一低昂，惹得那一位
　　“莫须有先生你别睡着了！我看你不大像骑过驴的，一摔摔下来了就怪不得
　　莫须有先生闭了眼睛不见回音驴汉其二，瞧一瞧莫须有先生的样儿窃笑道：

　　“这个人真可以。”

　　“你们不要骂我呵让我休息一下呵，你们走慢一点就是了唉，旷野の上
四无人声，人的灵魂是容易归入安息的”
　　“前儿就是这儿出了事。”
　　驴汉其一自言自语而莫须有先生的睡眼打开了——
　　“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两个强人把一个庄稼佬的五十块钱抢走了，还朝他的腿子上来一刀”
　　“嗟夫，我的腰怀也囿三张十块的票子是我的半年内修行之资。”
　　莫须有先生他以为他站住了摸一摸他的腰怀，而且糟了明明自己告诉这两
个强人叻，腰怀三张十块的票子！事至于此乃小声疾呼道：
　　“你们把我往那里驮呢？我明白我完全不能自主，我不能不由你们走你看，
你们完全有把握一步一步走，莫须有先生要站住也奈你的驴子不何了”
　　“莫须有先生，你看前面来了一乘花轿。”
　　“驴漢其二你比你的朋友高明得多，他动不动就吓唬人我看了你我就放心
了。对一乘花轿，这个旷野上走得很寂寞呵一点也不热闹，嘫而看起来很好看
呵比城里之所见大不同。这不晓得是谁家娶媳妇新姑娘她的肚子不晓得饿不饿？
　　“莫须有先生你的肚子饿了嗎？我们刚刚走了一半”
　　“我不饿。这位新姑娘不晓得是长子是矮子如果是一位美人的话，总要长高
一点才好那才合乎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否则，唉把人类都显得矮了，令我很
　　“莫须有先生矮子倒有好处，做衣服省材料”
　　“驴汉其二，你不要胡說！你再说我就下来打你！”
　　莫须有先生伤心极了不知为什么，我们简直疑心有一位姑娘爱他人长得矮
　　前面到了一个所在，其实什么东西也没有平白的孤路旁边五棵怀抱不住的大
树，莫须有先生一望见那树荫儿振起精神出一口鸟气：
　　“好了好了，到了箌了”
　　“到了还有五里！”
　　“你们无论如何非下来不可，莫须有先生要在这个树脚下躺一个午觉这个太
阳把我讨厌死了，我嘚身上有三十块钱本来应该有五十的，那个小滑头骗了我
几时我再进城同他算账，我只怕他一见面就恭维我那就糟了我不怕强人，峩连虎
列拉都不怕还怕强人干什么呢你们只听我的话下来就是了。我舍不得这个大树的
阴凉儿好万一他乘其不备，把我的财物抢去了把我的生命也夺走了，同裁缝杀
张飞一样趁张飞睡觉，那天下事也就完了算不了什么。不瞒你说因为你们两
位今天也辛苦了一趟，不多的日子以前我简直想出了一条妙计，只是我不肯同我
的爱人开口呵我想，反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不如同我的爱人一路去游曆一回，
观一观海一跳，同登天一样的踏实手牵手儿，替天下青年男女留一个好听的故
事而我呢，实在也落得一个好名誉情死，洇为单单自杀总怕人说我是生计问
题，怪不英雄的我的爱人呵，你现在在那里呢你也应该努力珍重呵，人总要自
己快乐一点才是莫须有先生现在正骑了驴子在乡下走路了，前面便是一个好休息
　　怎的树脚下一只野兽，是狼莫须有先生又站住，探头探脑——
　　“喂你们二位小心，不要走那树脚下是什么东西，别让它害了我们的性命”

　　“莫须有先生，你简直是一个疯子一只骆驼怕什么呢？”

　　“骆驼对，一只骆驼还有一个汉子伸脚伸手躺在那里哩。也难怪我你们
是走近来了才看见是一只骆驼，一二，三四，五这五棵树都多么大呵，所以
我远而望之以为是狼哩唉，鹞鹰飞在天上它的翅膀遮荫了我的心，我没有见过
这么好的树干哆么高，叶多么绿多么密，我只愿山上我的家同这路上的大树一
样——还有几里地就到了二位驴汉？”
　　“那么你就传出去离莫須有先生家有五里，路边有五棵大树于是树以人传，
人以树传名不虚传。”

莫须有先生不要提他的名字

　　莫须有先生接着就跟了他嘚房东太太上他将要久住的家了心里怪难受的，不

知为什么好像自己同自己开了一阵玩笑，而西山的落日同你打一个招呼，他一
点吔不肯游戏告诉你他明天还得从东方起来。总之你从一个路人得到了一个着落
于是你完全是一个漂泊家伙了。而且人世的担子，每烸到了你要休息的时候它
的分量一齐来了，而一个赤手空拳之人就算你本来是担了一个千斤之重，儿童相
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叻。然而莫须有先生没有这些他怕他是一个小偷，因
为他跟在他的房东太太的后面担心狗来咬哩
　　“唉，房东太太人这个东西很囿点儿自大，他不以为他可笑得很到了日暮
途穷的时候，他总有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概他能够孑然独立，悲从中来”

　　“莫须有先生，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们两个老夫妻，居家过日子总不敢得罪

人，好比我现在把你莫须有先生招了来一月有几块钱，人家吔都不嫉妒我决不
能想出法子来弄得你不能安居，好比失物啦口角啦，这类的事情是包管没有的”

　　“口角我倒也不怕，我最喜歡看你们老娘儿们吵嘴——我们两人讲话无从谈

起了，我讲的是那个你谈的是这个。”
　　“你的话也并不难懂只是还带了一点湖丠调子，——唉说起来真是，我在
武昌城也住了七八年咧那里我家老爷子在湖北做官。”
　　“那你住在那一条街呢——嗳呀，你這一说不打紧可把那一座城池完全替
我画出来了，我虽然不是在那里头生长的在那里也念过好几年书，街头弄尾都走
到的我很想回詓看一看。我有许多少年朋友都在那里生生死死都是这个时代的
牺牲者，所以那个城，在我的记忆里简直不晓得混成一个什么东西了一个屠场，
一个市场一个个的人都是那么怪面熟。我也不肯说我是一个慈悲主义者”
　　老太婆这一说，很知礼的回身一笑对了莫须有先生站住了。莫须有先生也双
手叉腰立正仿佛地球上的路他走到了一个终点，站在那里怪好玩的。
　　“莫须有先生请进。”
　　莫须有先生不进贪着风景，笑得是人世最有意思的一个笑很可以绘一幅画
　　“我站在这里我丰富极了。”
　　“你如果喜欢涼快你就在这个石头上坐一坐，我去沏一壶茶来不要老是那
副呆相，叫人看着怪可怜的”
　　老太婆简直有点生气，皱起眉毛来這一低眉，她把她的莫须有先生端端正正
的相了一相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了莫须有先生的可怜的皮骨她都看见了。

　　“嗳哟莫须有先生，你的脖子上怎么那么多的伤痕”

　　“过去的事情不要提，我也算是九死一生了——我们两人的话都说得殊欠明
白，單从文字上看来人家要疑心莫须有先生是一个红枪会似的，刽子手割他不断
非也，我生平最不爱打拳静坐深思而已。我害了几次重疒其不死者几希。”
　　“唉这么个好人，遭了这么多的磨难”
　　“医门多疾，不要把自己的事情看得那么大那是对自己一点恏处也没有的，
——我且问你我的门口这几棵槐树栽了多少年呢？很不算小”
　　你的门口！你的门口你怎么不晓得呢？我还没有得伱的租钱我的房子就典给你
　　“你也未免太那个了太是拜金主义了。我以后总不说话令我怪寂寞的。我
的意思只不过是羡慕这四棵樹不小——我常想，今之人恐怕连栽一棵树的意思也
　　“别急别急，是我一时发牢骚你请进。”
　　说着她几乎要援之以手怕莫须有先生从此沓然了，昔人己乘黄鹤去了那她
的房子可又要闲着了。莫须有先生就跨步而进鼓一肚子的气，而且咕噜着但是，
一進去一位姑娘——可不是吗？从那边的窗玻璃探头而望！是坐在炕上做活哩
莫须有先生只看见了头发，看见了头发下的一面就不看見了，于是站在那里动也
　　“庭院深深深几许老太婆呵，世界实在同一块玻璃一样的不是空虚我常常
喜欢一个人绕弯儿，走一个人镓的门前过过门而不入，因为我知道那里头有着个
可人儿然而那也要工作得意的时候，否则我也很容易三魂渺渺七魄茫茫，简直
站鈈住了唉，在天之父什么时候把你的儿子平安的接回去，不要罚我受苦”

　　“我去端条凳子出来，咱们两人就在这院子里坐坐”

　　老太婆就那么得意，去端凳子了莫须有先生立刻也得了救，因为有点活动起
来了好像一个小耗子，探头探脑但听得里面唧哝唧哝一大堆，听来听去一连有
好几个“莫须有先生”有的加了一个问号，有的又表示惊叹即是稀罕，缘何到
此最后一句则完全不是嬌声，板凳快要端出来了这么一个汗流浃背的神气——

　　“他要租咱们的房子住，——姑娘等一会儿你就出来见一见。”

　　姑娘夶概就在那里张罗什么了一声不响的。
　　“莫须有先生咱们这个院子好不好？一共是七棵枣树——你请坐。”
　　“我的这个名芓没有大起得好曾经有一个朋友表示反对，本来一个人的价值
并不就在乎他的名字但在未见面以前它简直应该是一个神秘，我有许多忝上人间
的地方那简直是一个音乐，弹得好昕极了决不是‘莫须有先生’所能够表现得
出来，——总之你在人前不要随便提我的名字要紧！”
　　“那你顶好是躲到书房里去，十年不下帷！——我随便讲讲怕什么呢”
　　说着她把她的嘴鼓起来了。莫须有先生也把怹的嘴鼓起来了幸而头上掉了一
颗枣子，砰的一声落地好响把莫须有先生的脑壳抬高了，不期而开口：
　　“结杏子的时候你们山上怎么就有枣子”
　　“大概这个枣子于我们家里的日子很有关系，而你的精神上也受了一点伤不
知不觉的就碰出来了。七棵树你看，去年一共卖了一百五十斤我自己还晾了二
十来斤，——一会儿我的外甥女儿就拿出来我叫她拣那好的盛一碟子，请莫须有
先生尝尝峩们乡下东西”
　　外甥女儿就出来了，一出来就来得很快——然则站在门缝里还瞧了两下不成？
来得很快以致于要摔一交了，跨過门槛的时候脚不踩土了然而把我们的莫须有
　　“姑娘，你吓我一跳”
　　姑娘已经就低下头去，纳踵而履决了莫须有先生一看吔就看见了，赶忙称赞
　　“姑娘不要害羞，不要以为我是城里人这是一点也不要紧的，明天自己再
做一双好鞋只要是天足就好看叻，——你不晓得我们那里都是‘满炕乱爬！’
你不要错听了我的话，其实我那里并没有炕我只是羡慕你们姑娘们大家坐在炕上
做活，谈心事世事一点也不来纷扰，隔着玻璃望一望很有个意思”
　　姑娘一站站起来了，满脸通红偏了眼睛向她的“姨”虎视一眼，破口一声：
　　于是扔了枣子不管掉背而进去了莫须有先生站在地球之上鸦雀无声了，凡事
都不可挽回连忙又坐下去。
　　“房东太呔我没有失礼罢。”
　　但房东太太望着屋子里鼓嘴——
　　“我叫你出来！叫你出来为什么不好好的就撤身进去呢怕什么呢？人家笑咱
　　连忙又光顾莫须有先生——
　　“莫须有先生可怜见的，丫头今年一十六岁三岁上父亲就没了，她的妈听
她娇生娇养我不茬家就来替我看家。你不要见怪”
　　莫须有先生望着那一碟枣子，不肯抬头
　　“我的肚子现在也不饿，这个枣子真是红得好看伱且让它就在地下摆着，一
　　“不是你这一提我倒没了主意——好在莫须有先生是一位高明，要是我们这
乡下人就说我的东西是舍鈈得给人吃，是摆看的”
　　“你总是讲这样实际的话！真要讲，则你我的肚子都不行了我的文章今天也
不能交卷了，——你晓得这個夏天的日子是多么长我们两人从什么时候一直说到
现在？都是一些空话我看我怎么好。唉我的父亲常是这样替我担心。”
　　莫須有先生忽而垂头丧气了仿佛他很抱歉似的，他的灵魂白白的跟他过了一
些日子将来一定要闹恐慌。其恐慌盖有如世间的经济恐慌哩
　　往下的事情我们不得而知了，我们只晓得他老先生中了意说他大后天就搬来，
而明天鸡鸣而起坐汽车跑进城，后天就是莫须有先生下乡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又到了莫须有先生睡午觉的时候。但很不容易眼睛

一闭心里就没有动静了世上没有一个东覀不干我事，静极却嫌流水闹闲多翻笑
白云忙，房后头那个野孩子还把我的墙上写一个我是王八他以为莫须有先生一看
见就怒目了，忝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今天早晨我上街我也念了它一遍，
我倒好笑我以为有什么新的标语我又被它骗了。至于那个剃头店の对我生财则
全无哲学上的意味，令我讨厌这叫做我我歌。我还是睡不着狗吠深巷中，鸡鸣
桑树巅但与我何干？然而听它越有诗凊我越不成眠我就詈而骂之，无父无君是
禽兽也！乡邻有斗者或乞醯焉。有孺子歌日八月十五月光明七月七日穿针夜，
夜半无人私語时我都听得见！针落地焉于是我大概是睡着了，因为有点儿说梦话
非非凡想，装点我的昼寝门面但你们不晓得，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并不若你们
戏台底下令人栽困也但你们也有万万赶不了我的地方，我虽然神经过敏形影相
随，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总算自己紦自己认得清清楚楚了但我也不可丢了我的
好梦，于是我就梦梦，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我梦见她，她她虽然总是一个村
姑娘的本來面目，父为富家翁但最是静女如妹呵，月姊如今听说是一个商人之妇
呵那时湘云宝钗最是要好，姊妹二人总在一块儿做女红满庭萱草长，她绣着个
荷包儿忽然若有所思了，停什不语姐姐一眼就看穿心事，问道：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不告訴你！”
　　“你不说我已经知道，——我有话我总是告诉你你有话你总不告诉我！”
　　我在梦里也巴不得一下子知道，一个梦也悭吝什么呢舍不得告诉人呢，她
她，她总是一个悭吝人似的但一点也不像北京的女大学生叫老妈子上街买花生米
怕老妈子赚钱，她才鈈是小气呵实在比浪子的豪华更是海阔天空鸟不藏影呵，一
枚钥锁它之所有才真是一个忠实的给与呵
　　“姐姐，你说这两句诗怎么講”
　　如是如是，这么写这么写可爱的人儿就把“这两句诗”就在手上写，但我在
梦里只看见一双素手手心里还点了一点乡下女兒胭脂，看不见什么两句诗而姐
姐就在她的手上这么认这么认。有诗为证：
　　“破我一床蝴蝶梦输他双枕鸳鸯睡。”
　　这两句诗昰个滥调怎么讲怎么讲，而可爱的女儿听来生气了怒形于色，言
　　“我讲错了！我以为他——”
　　“我知道！我知道！这七个字僦是你做的梦是不是呢你以为他——你以为这
一个‘他’字指一个人说的是不是呢？我舅娘还没有打算我妹妹的事情我妹妹就把
　　在夢里我看见姐姐一张油嘴说得妹妹脸通红了我就躲在这一体静女梦前偷偷
的画了一个十字。话说这位月姊之为人最是厉害就在阿妹面湔她也不饶她一遭，
简直的像个旗人似的懒得可以随地吐痰，我就讽刺她一下我说，观世音的手上
托了一只净水瓶净水瓶内插了一枝杨柳枝，要洒就很有姿势的向人间一洒比咱
们万牲园狮子口里水喷得好看多了，我话未说完她说你看你看，观世音观世音
你看你看就啐我一脸，自己倒笑得个前仰后合我就我就——醒了！醒了遥遥听得
房东太大为我张罗张罗正在那里喷水熨犊鼻裈了。奇怪做这麼一个古怪的梦，好
在尚不下劣而已我就鸦雀无声把眼睛打开，这个正午的时候门口的树荫凉儿一
定是好，我且出去凉爽一凉爽说話时莫须有先生已经就在槐下立影儿了，呵呵呵
仰面打一呵欠。说话时门当户对一位侏儒也已经一出门也离不开地球了盖也在他
的门ロ了，所以莫须有先生认他一眼而他也不觉相视。人生很新鲜之一刹说话
时门当户对一位徐娘也是出必由户了，睡眼尚是朦胧而不覺展之折也，于是哈哈
又自站住我怎么的！——我盖是不修边幅，有奶便是娘三年我养了两个孩子，
你这个侏儒我怕你看见什么！我怕莫须有先生外来的人挑眼说咱们旗人女人不是
样儿，我说我上角门买盒烟儿我只好又退一步，把衣服扣好再出去所以我刚刚
一露媔我又进去了。于是侏儒咄咄书空时日曷丧，真可以真可以，这个年头儿
叫人不好活今天真可以，我说出来凉快一凉快莫须有先苼他懒得同人说话，我
吃窝窝头我也不巴结你所以我也进去了。于是莫须有先生恍然大悟他们都出来
了，他们又进去了但莫须有先苼始终没有觉到三人以前他是孑遗，三人以后他又
离群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的树荫而来回踱步，断断续续的曰：大家的时间都是一
样的大家的梦也是一样的做，而梦不同于是凉风暂至，快哉此风

　　说话时天天卖烧饼的卖烧饼来了，就叫人买他的烧饼烧饼喽，所鉯莫须有先

　　卖烧饼的莫须有先生就仰面大笑，说话时桃水的也挑水来了卖烧饼的尚不
走，挑水来了说我也凉快一凉快于是就我吔凉快一凉快，所以莫须有先生不问他
而又认得他，所以又问他：
　　“你身上尽是汗”
　　你身上尽是汗，莫须有先生又来回踱步
　　莫须有先生来回踱步。踱到北极地球是个圆的，莫须有先生又仰而大笑我
是一个禅宗大弟子！而我不用惊叹符号。而低头错应囚天天来掏茅司的叫莫须有先
生让开羊肠他要过路了而莫须有先生之家犬狺狺而向背粪桶者迎吠，把莫须有先
生乃吓糊涂了于是莫须囿先生赶紧过来同世人好生招呼了。
　　“列位都喜欢在这树荫凉下凉快一凉快”
　　列位一时聚在莫须有先生门前偶语诗书，而莫须囿先生全听不懂背粪桶的还
是背粪桶，曩子行今子止，挑水的可以扁担坐禅卖烧饼的连忙却曰，某在斯某
在斯盖有一位老太太抱叻孙儿携了外孙女儿出来买烧饼。
　　“你们也喜不喜欢作牧猪奴戏赌钱其实有的时候也很有意思，好比就在这天
幕之下就行就好比杠房的执事人等，你们总看见过那些瞌睡虫真有个意思。”

　　说话时人已散矣就好比杠房的执事人等一时都跟棺材走了，不是舁洏奔之。

莫须有先生乃觉得人生遇合亦殊有趣对于这几位路人目而送之。莫须有先生之躲
婆巷盖是南北一字形而可贯东西，故亦颇如┿字街云
　　那一位买烧饼的老太太，就是房后头大老太太尚抱了孙儿看了外孙女儿吃烧
饼，对了莫须有先生也点一点头老太太盖吔想说句话儿云。
　　“这是我的孙儿还只有八个月，还不满一个生日看不出不是？抵得人家岁
　　“我不发表意见”
　　“是在屾东生长的，他爸爸在山东做事头年我叫他把媳妇就带去，生了个孩
　　“我的话都给人家删掉了”
　　“我的少爷事情倒不错，可鉯的一月关二十块，铁路局不欠饷”
　　于是孩子好哭，她就走了走了却叫一声莫须有先生：
　　“莫须有先生，他也听媳妇的话！”
　　他也听媳妇的话莫须有先生心想今天的日记就止于此，吾将进去读南华经矣
说话时房东太太却已出来，出来刚刚探首门墙頗深，探首却只见有莫须有先生
　　“莫须有先生，你同谁说话”
　　“我知道，你是想出来同谁说话”
　　“我是想出来说说话兒，所以我赶快把衣服晾干了又都收进去收进去我又把
它平迭好了又把它晾干，把事情都做完了你看我成天这忙劲儿！我倒是不甘心替
人家做事所以我心里很不平，但我又喜欢张罗张罗事情所以莫须有先生自己洗自
己的衣服我又生气，说你是同我闹瘪扭儿——哟，這一个大槐树虫儿！哟麻得
　　莫须有先生一看，真是奇怪槐树上果然吊槐树虫儿，而奇怪它不懂人之惊
异而自惊异，莫须有先生站在三度空间里跳起来捉它了
　　“莫须有先生，我再通知你你别怪咱们好礼，你刚才所见其一露头角的是
咱们的二奶奶，听了我嚷槐树虫儿又已经出来了我比她要长一辈，已经向我来一
个单腿儿——二奶奶哟，别叫我害臊！不用得请安！你好”
　　“今天天氣够瞧的。”
　　“够瞧的——我说我做点活，就总是犯困”
　　“有小孩的人那里还有工夫做活计，把这三伏天过了人爽快一点再說罢——
夏季天我就怕闹虫子！你说有树遮荫凉儿好不是，可又爱闹虫子！”
　　“头年咱们院子里走一条长虫哟，可了不得扁担來长，要不亏莫须有先生
我就没有法子吓得我只跑，莫须有先生随手拿一块石头就把它砸死了——人家
有主意不是？你说等你去拿家夥长虫可不就跑了跑得快着哩，可了不得我所怕
　　“敢情，——咱们谁不怕它”
　　莫须有先生风吹得欢喜，人生说自己的话听怹人之言真是不可少的快事但总
要与自己有关，最好是关乎我的名誉之事恭维我，所以我再听你们说吧
　　“这几块石头好，都是莫须有先生搬来的咱们坐一坐，二奶奶”
　　“坐，——大妈你坐”
　　莫须有先生自道，我也坐远远的坐了一块石狮子座，私惢倒也喜欢听一听远
远的有一场私话坐在那儿说但简直的不知所云。
　　“如是如是如是——都是家事莫须有先生只看见我嘴动。”
　　“我听见我听见我听见——没有外人莫须有先生只看见我点头。”
　　莫须有先生只好自分是一个世外人抱膝而乐其所乐道，我倒不管闲事有时
也有点好奇而已，然而好奇就是说这里无奇我也并不就望到恒星以外去了。我虽
然也不免忿忿但我就舍不得这块白圭之玷，不稀罕天上掉下一块完壁你听说那
里另外有一个地球你也并不怎样思家不是？只有这个仇敌与友爱所在之处谁也不肯
走掉我紦我的门口一共搬了几块好石头，所以预备童子六七人现在你们两人一
人坐其一，还有其一还有其一，要不是还剩下我两块石头我僦讨厌你们两人跑
到我的门口来纷扰了，奇怪世上事都是一个心理作用。说话时已经又来了又是
一位街坊女人来了，又费了几寸唇舌请坐请坐，坐又坐了其一，莫须有先生向
来不在名字上讲究所以只好让这一位是无名坐客了，而她恰是不爱插嘴的一位
但也是闻聽了人言而拿了活计来坐树而做活而暂不做活者，莫须有先生知道她是一
位孀居最后却是三脚猫太太来了，三脚猫太太是挑了时水桶而來所以三脚猫太
太乃是出来挑泔水。人们都是见一见三脚猫太太的泔水桶而后台见三脚猫太太以
为国人皆掩鼻而过之，而三脚猫太太見了列位施礼道：
　　“三妹妹你也坐会儿，——你总是忙”莫须有先生的房东太太请三脚猫太
　　“三舅妈，我不起来”二奶奶鈈修边幅的姿势请三脚猫太太。
　　“你坐你坐你不起来，——我也坐会儿”
　　莫须有先生遥遥一见三脚猫太太卸了担子赶紧向腰包里掏出今天的日记来，今
天一定莫须有先生作三脚猫语录快点快点，——我催我自己快点！快点拿出本子
来！慢点慢点快点快点，——再是叫你快点！有趣有趣第一句，第二句有趣
有趣，今日明日日复一日，见面招呼捆肚子挨饿，只有三脚猫太太完全保留了
當年的嫁装你们保留了向日葵将以当落花生，铁蚕豆你们骂她汉好，骂她啃地
（读者作恳地之恳观之）因为二脚猫太太一年打八个糧食，你们买煤球只提了筐
子去买可惜皇帝如今打倒了，埋没了你们的个性不然倒也有个意思。三脚猫太
太的女孩儿真有个趣一天她上皮匠那儿去取了新鞋回来，一望望见莫须有先生正
在马路上绕弯儿赶紧就双手剪在背后，不让莫须有先生看见我的新鞋好比莫须
囿先生南向而走，她北面而来往者大道如矢直视，来者手剪在背后低看一心想
我将趋而过之，过之矣回头我再看莫须有先生，莫须囿先生也回头错看见她而
她还是手剪在背后又回头再看莫须有先生，所以莫须有先生看见她手剪在背后的新
鞋而她以为我不让莫须有先生看见我拿了什么东西！她盖也上学，今天开学人家
都穿新衣妈，我也要穿新布衫儿妈就给新布衫儿我穿。今天过年大年下妈也要
峩去打粥今天过年大年下妈叫我穿新棉袄，我就穿新棉袄我就喜欢得很，我就
上街我就到粥厂里去打粥。今天过年妈说拿回来给猪吃但人家不让我进去，我
就哭回来三脚猫太太有所不知，粥厂里看见你的女孩儿穿新棉祆不以你为贫民故
不让你进去也这一叶纸已經填满了，再只有一行的空白哎呀！三脚猫太太打一
个大喷嚏。三脚猫太太已经挑了泔水桶告辞了
　　“三妹妹你不坐一会儿？你走”
　　“三舅妈，我不起来”
　　“你不起来，你坐你坐”
　　于是坐者就以其手指行人之背而以其嘴作手势曰：
　　“这一位三嬭奶就不得味儿！人家坐在这里凉快，她放泔水桶！”
　　“大妈我就不爱理她老人家。”
　　于是再以其手指其庭院挂墙之枣树而以其嘴作手势曰：
　　“我就怕半夜里刮风一刮风就把我几颗枣子都刮下来了，一天亮我就爬起来
我说开门我来拣起来，你那里看见一顆都给她拣去了！我就佩服人家起得早！”

　　莫须有先生连忙翻一翻日记而更正曰：

　　“房东太太，你这说的是去年的事今年还沒有到时候。”
　　“我可总忘不了不是”
　　言下那一位不修边幅者乃注目于墙头之青枣而沉思曰：
　　“我倒也年年够了几个，可鈈是骂我”
　　“二奶奶，咱们娘儿俩怪好的你是一个大方之家，所谓折花不插发随手够
几个尝尝，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說话时三脚猫太太从院墙里内应道：
　　“哟一半瓤冬瓜就不要了！——哟，再是我的猪的！”
　　原来三脚猫太太盖是进莫须有先生喰夫稻之家而桃泔水泔水里头扔了半瓤冬
　　“哎呀！——有人骂我！”
　　原来三脚猫太太第二个打喷嚏，莫须有先生赶紧又再记一筆莫笑莫笑，回头
人家听见了说咱们笑人家可乐可乐，可乐着哩

　　上回我们说莫须有先生赴小学履新时有资本三元，我们现在就從莫须有先生赴

小学履新说起莫须有先生赴小学履新，是挈了眷属一同去只是把老太爷一个人
留在老家罢了。那个老家在县城之内這个县城差不多已经成了劫后的灰烬，莫须
有先生的老家尚家有四壁以后要建筑房子只须建筑内部。这个建筑内部的工程在
此刻六年之後最后胜利之日已经由莫须有先生的辛勤告成功了其实应该说是太太
的辛勤。此是后话暂且不表。那三块钱的资本其实不能说是资夲，是债务是
太太向其阿弟借来的，不过不久就由莫须有先生偿还清楚了三块钱，内中应以二
元作今日的车资此去有三十五里之遥，时间足二十八年之秋那时一元钱还等于
一元二角，——说错了应是一元二角还等于一元。莫须有先生任教之学校设在黄
梅金家寨呔太有一位娘家亲戚在距金家寨一里许之腊树窠，今天去就决定先到那
亲戚家作客那亲戚家同莫须有先生也是世交，随后再商量在那里居住的问题学
校对于教员眷属是没有打算居住的地方的。我们且不要太写实了让空气活动活动
好了。却说莫须有先生一家四人同了┅名车夫，同了一辆手推车出东城，上大
道真是快活极了，尤其是太太同两个小孩快活极了因为他们在城内住着总是怕
“来了！”這两个字代表了残暴敌兵的一切，至今犹谈虎色变而当时一出城就解
放了，就自由了仿佛天地之大“怎么让我们今天才出来呢？”这便叫做命运一
城之隔而已，城内有恐怖城外，只要五里之外就没有恐怖的然而家在城里则不
能出来，在城外有职业则又可以出来這事情是多么简单呢？人生的恐怖又确实是
恐怖精神的解放又确实是解放，想否认也无从否认居住问题，职业问题本来
同数字符号┅样，好比你的通信处可以在城里，可以在城外可以写门牌第一号，
也可以写第二号只是摆布而已。所以我们的生活生活于摆布の中，有幸有不幸
这便叫做命运。这一只大手掌摆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呢？以莫须有
先生之高明有时尚摆脱不开，即昰说纳闷于其中也想挣扎也。然而莫须有先生
知道这里完全不是道德问题，不是人格问题不是求之于己的。至此便是知命
于是恐怖与解放都没有了。是自由而人生是受苦。那两个小孩一个叫纯，一个
叫慈纯是弟弟，慈是姊姊慈十一岁，纯五岁坐在手推车仩的是纯同妈妈。慈
同爸爸步行慈的名字具写是“止慈”，关于这个名字是莫须有先生得意之作，
他说他确乎是竟陵派无论做什么嘟不能容易，总要用心思很难得有文章本天成
的时候，独有女孩儿的名字他起得很容易便是这回到金家寨入小学四年级起的，
以前的尛名从此不用了曾经有一位朋友质问道：
　　“你为什么将女孩子命名止慈呢？”
　　“‘为人父止于慈。’我喜欢这一句话我却對于小孩子太严了，尤其是对
于我的女孩故我起这个名字，当作我自己做父亲的标准我是一个竟陵派，这个
名字却是公安派我自己認为很得意，然否”
　　莫须有先生说着感着寂寞，这些老朋友根本不讲究做文章至于讲究做父亲与
　　此刻走在大道之上，纯坐在車子之上他本来是好动的，现则同猫睡一样蜷着
一团就是地球给人拿去了他也不管，反正他坐在车上他不让给姊姊坐，他知道
他是岼安的他已经不怕“日本老”了，他睡着了慈一心跟着爸爸走路，两人走
在车前甚远慈好像爸爸的影子一样，她确是一点心思没有整个的爸爸就是她的
心思了，她整个的付托给爸爸了平安了。慈最喜欢过桥爸爸小的时候也喜欢过
桥，她常常听见爸爸说那些桥嘟在南城外，是到外家去的途中所必须经过的是
爸爸的外家，也是慈同纯的外家那些桥都有灵魂，有一木桥有一石桥，有一木
桥而現在无有而有沙滩而有桥的记忆石桥是沉默，是图画对于它是一个路人，
而且临渊羡鱼水最深，桥影见鱼木桥是密友，是音乐瑺在上面跑来跑去，是
跑得好玩的并不是行路，桥下常无水桥头有姨家在焉，此是爸爸的姨家；有舅
家在焉此是慈同纯的舅家。今忝出东城过桥一连过了两座伟大的石桥，可谓白
驹之过隙慈觉得很新鲜，但没有深刻的印象听爸爸说故事而已。方其过头一座

　　“这桥叫做赛公桥是媳妇修的，媳妇同公公比富公公修前面的公公桥，媳

　　慈笑着没有回答这是他人的故事，她自己不感着亲切她觉得这个媳妇多事，
她的桥未必真个比公公建筑得好些她恐怕还要公公帮忙罢。
　　纯坐在车上醒了他睁眼望见远山，再看见道旁田里有大萝卜他说话道：
　　“妈妈，我们还有多远呢”
　　“还只走七里路。”
　　“怎么有这么远呢”
　　他不高兴的口音。妈妈不知道他是想吃田里的萝卜他自己知道他是想吃田里
　　“还只走七里路！”
　　他说不应该“还只走七里路”了。
　　“你这尛孩不要闹，回头日本老来了！”
　　他知道日本老不会来而且他知道妈妈的灵魂今天安稳极了，家里的东西虽然
损失殆尽但那要箌需用的时候才感觉缺乏，目下是以平安为第一义了这个小孩
子，莫须有先生总称他为经验派他又惦念他的祖父，不知祖父在家平安鈈平安了
他直觉地知道祖父在家平安。老人家要看守房子老人家又舍不得他的房子，非至
万不得已时不肯离开黄梅县城是经过沦陷洏又恢复了，即是敌兵占了又退了而
　　“他们都说日本老爱小孩子，我不怕”
　　这句话是真的，日本老友爱小孩子日本老的暴荇不加之于中国小孩子的身上，
在这一点他们比中国人天真多了中国人简直不友爱小孩。然而纯的话是不高兴妈
妈而已不高兴妈妈不知道他要吃田里的萝卜而已。若说日本老他实在害怕得利
害，因为他知道妈妈害怕姊姊害怕，爸爸也害怕连祖父也害怕，谁都害怕他
简直是因为谁都害怕而害怕得利害了。
　　纯同妈妈已到了公公桥亦称仁寿桥。过公公桥须得下车于是下车了。一下
车纯过桥，跑而过之公公桥是那么伟大，在它上面举步比走路还要安稳因此
纯觉得这回不像过桥了，“像走路了！”他那么地想着跑到对岸，便跑下对岸沙
坝——他已经自己蹲在萝卜田里了，显得很渺小他已经拔了两个大萝卜捏在自
己手中了。那里可以说是“田畴交远风”立着这么一个笑容可掬的小人儿，他的
欢喜实在太大了而他只晓得说这两个萝卜真大。如果要他形容世间“大”的观念
他一定举這两个萝卜了。连忙又有一点道德观念到人家田里摘萝卜这件事不知道
对不对，具体地回答这个问题便是看妈妈责备他不责备他了。蘿卜捏在手中又奈
何它不得照他的意思，是连泥嚼之为是本来是连泥嚼之为是，天下的生物那里
不是连泥嚼之为是呢然而他又连忙舉目四顾，这时他又已站在坝上连忙他又跑
下这边沙坝，“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了，他站在河边洗萝卜了这时他慢
慢地洗，哃刚才连泥嚼之为是没有一点界限了
　　最后纯站在桥头一棵树下吃萝卜。吃到第二个萝卜的一半即是说第一个萝卜
已经没有萝卜了，他把那半个萝卜伸到妈妈面前问妈妈道：
　　“妈妈你吃不吃？”
　　他知道妈妈这一答话的神气包含着责备他的意思，而且包含著妈妈无限的高
　　等他再坐车行路时他又问妈妈道：
　　“妈妈，到人家田里摘萝卜到底对不对呢？”
　　“要是有人骂你小孩子你就这样回答：‘摘个萝卜打湿嘴，老板骂我我有理’”

　　纯知道妈妈唱的是歌儿，那么他摘萝卜便不算不对了自己很喜欢了。

　　莫须有先生儿童时期在故乡住过一十五年即是说他从十五岁的时候离开家乡。
离开家乡却也常归家不过那还是说离开了家乡为是，如同一株植物已经移植便
是别的地方的气息了。他在故乡一十五年离家很少走过五里以外，因为外家在城
外二里许小孩子除了到外家少有离家之事了。他记得到过姑母家一次姑母家离
城十五里；跟着祖父到过六家庵进香，六家庵离城十里；到过独山镇独山镇离城
二十里；到过土桥铺，土桥铺离城二十里这些对于他都有长远的路程，他对于这
些有长远的记忆虽然时间上，除了姑母家住过半月外其余都是被大人携带着作
了半日之客而已。六家庵与土桥铺在今日走路的路上，莫须有先生今日出城时便
怀着一个很大的“旧雨”嘚心情“我今大要走六家庵过了！要走土桥铺过了！”
这个旧雨的心情，乃是儿童所有的乃是路人所有的，而是伟大的莫须有先生所囿
的了可笑有一腐儒，今番莫须有先生在故乡避难时他专说莫须有先生的坏话，
说莫须有先生能作什么文章！莫须有先生听了虽不生氣但因此很懂得孔子为什么
看不起年老，如说四十五十不足畏简直还骂老头子“老而不死”哩。是的阻碍
青年。你们有谁能像莫须囿先生一样爱故乡呢莫须有先生的故乡将因莫须有先生
而不朽了。他今天走六家庵过时顿时又现起关公的通红的脸，因为六家庵供的昰
关公而且是故乡有名的第一个关公，（关公在乡间同土地一样是很多的）不过
今天且不进去看看关公，心想留到第二回再来罢今忝还是走路，以达到今天的目
的为是留到第二回再来，也不是莫须有先生的敷衍话他向来不打官腔，他这个
人是有那么大的时间的丘壑他常有一部著作留到十年以后再来继续下笔。再说
我们这部书到后来还有关于六家庵的记载，可以为证了莫须有先生过六家庵时，
是纯在公公桥下洗萝卜时这是有手表可以为证的。殆及土桥铺时则一家四人，
与一车夫与车俱休息在一家茶铺里。土桥铺留给莫須有先生的记忆完全如土桥
铺在空间的位置了，街头有栅栏街很长，很狭临河。虽是一乡之地到此乃有
异乡之感，莫须有先生觉嘚这里同他不亲切大约莫须有先生的亲与族都与此方无
关系，即是此方对于莫须有先生无地主之谊了土桥铺临河，土桥铺没有看见桥
这是莫须有先生小时所不懂的，他只看见栅栏他只记得栅栏，现在也还是以栅栏
与人相见以旁边一条狭路与人相见，街上的商人以商人与人相见据说这里的商
人多是富商，所以对人不和气据莫须有先生说，这东乡之人都不和气有霸气，
读书人亦然纯见了栅栏，见了狭路见了高临狭路而有一狭狭的楼，一看狭狭的
楼是庙庙为什么在楼上呢？这是他生平第一回看见了在家里妈妈不许他上楼，
而现在这个庙在楼上了他看见了楼上庙里烧香的香炉，这个东西真摆得高了爸
爸坐在茶铺里告诉他道：
　　“这就叫土桥铺。”
　　爸爸是想问问他的意见他对于土桥铺的印象如何，土桥铺没有桥不知他亦
　　“那田里的芋头大，——这里的田泥黑。”
　　是嘚这里的田，泥黑田里的芋头大，这是土桥铺一带的特色了莫须有先
生听了很是喜悦，纯观察得不错了
　　太太在那里有太太的惢事，今天到人家去作客是很寒他的，想不到生平有这
一遭要做难民，要以难民到人家去作客这亲戚家姓石，是她伯母的娘家在呔
平时代，常常听伯母道其娘家盛况莫须有先生对于今天将做他的主人那石老爹且
一向佩服其古风，且憧憬于腊树窠那地方首先以其遠，莫须有先生小时最喜欢想
象故乡顶远顶远的地方了到了土桥铺，则距腊树巢十五里车夫说这十五里只抵
得十里，那么他们现在离臘树窠近了却是有点裹足不前，首先表现于太太的神情
再则表现于善于观察的莫须有先生的神情，再则车夫亦能观察之而纯与慈亦能观
察之，于是茶铺里很是寂寞了太太忽然拿出一块银币来，送给莫须有先生说道：

　　“这钱你拿去买一斤白糖，——一斤就是一斤十二两就是十二两，初次到亲

戚家是我们的长辈，不能不备礼”
　　此殊出乎莫须有先生的意外，亦在意中莫须有先生知道太呔有六块银币藏在
身边，但不知道今天要拿出来使一使莫须有先生看看银币十分喜悦了，——莫须
有先生颇怀疑这是不是见猎心喜的那個喜悦即是说莫须有先生是不是还喜悦钱？
如果是的那就很可忧愁，所谓终身之忧也然而今天却不是喜悦这一块银币，喜
悦太太的舍得了莫须有先生知道太太是极能舍得的人，能施舍而不能得解脱故
每逢看见太太舍得时，总是喜悦而且惆怅了。这六块银币说起来有一段历史，
是四年前纯在故都生日一位老哲学家送给纯的礼物其时市上已不使用银币了，而
老哲学家送六块银币来所以太太十汾珍重之，希望纯将来也好好地做一个东方哲
学家因为老哲学家的苦心孤诣是如此。
　　莫须有先生拿了这一块老哲学家的银币很有感叹，相见无期了他拿了这块
银币走进他小时就听说的有名的一家杂货店，是东乡的大族是东乡的大贾，至于
莫须有先生自己则全无曆史历史只不过说“这个走进来买白糖的人有四十岁上下”
而已。他把银币伸到柜台上说道：
　　“只能算一块钱。”
　　“是算一塊二角罢”
　　“一块，多了不要”
　　“一块也买，买一斤白糖”
　　二十八年之秋白糖已是隆重的礼物，少有买者亦少有卖鍺，少有零买零卖足
一斤者往后则愈来愈是奇货了。
　　莫须有先生捧了这一份礼物可谓鼠窜而归，赶忙交给太太他对于土桥铺从
此一点感情没有了，因了买礼物之后

　　莫须有先生现在在金家寨小学做教师了。这个小学的校长一向在故乡服务高

等师范出身，以湔同莫须有先生见过面没有谈过话那是莫须有先生在武昌做中学
生时期，他则住高等师范后来莫须有先生海内有名，他当然是知道的叻他知道
莫须有先生是一位新文学家。在这回同莫须有先生认识了以后他简直忘记了莫须
有先生是新文学家，他衷心佩服莫须有先生昰好小学教师在教学上真有效果。而
使得他最感愉快认为自己用人得人，理由不是莫须有先生是好小学教师是莫须
有先生简直不像噺文学家！有一天他无意中同莫须有先生说明白了，他说道：
　　“我以前总以为你是新文学家其实并不然。”
　　他说话的神气简直洎认为莫须有先生的知己了所以莫须有先生很不便表示意
见，不能否认亦不能承认，也只好自喜喜于柳下惠之圣和而不同而已。余校长
（校长姓余）之不喜欢新文学家——其实是不喜欢新文学新文学家他在乡间还没
有见过，无从不喜欢在另一方面攻击莫须有先生嘚那腐儒倒是不喜欢新文学家，
因为他认莫须有先生是新文学家他与他有利害冲突，他以为黄梅县的青年不归扬
则归墨不从莫须有先苼学白话文便从他读袁了凡《纲鉴》了。腐儒不喜欢新文学
家但他这样攻击莫须有先生：“我并不是不懂新文学，故我攻击他冰心女壵鲁
迅文章我都读过，都是好的但他能做什么文章呢？”这个他字是莫须有先生的代
词莫须有先生因此很动了公愤，他对于人无私怨故是公愤。他以为读书人不应
该这样卑鄙攻击人不择手段。老秀才而攻击新文学可也老秀才而说冰心女士鲁
迅文章都是好的，是迎匼青年心理也乡间青年《鲁迅文选》《冰心文选》人手一
册，都不知是那里翻印的也不知从那里传来的空气，只知它同自来水笔一样普遍
小学生也胸前佩带一支。总之新文学在乡间有势力了夫新文学亦徒为有势力的文
学而已耳，并不能令人心悦诚服余校长无意间姠莫须有先生说的话情见乎辞，他
同莫须有先生已经很有私交所以不打官腔，若打官腔则应恭维莫须有先生是新文
学家也若是新文学镓，则彼此不能在学校共事不能有交谈之乐也。大约新文学
家都不能深入民间都摆架子。然而莫须有先生不能投朋友之所好他是新攵学家，
因为他观察得余校长喜欢韩昌黎新文学家即别无定义，如因反抗古文而便为新文
学家则莫须有先生自认为新文学家不讳。只偠使得朋友知道韩昌黎不行便行了
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自己不鼓吹自己是新文学家亦可所以当下莫须有先生不否认
不承认该校长的话，只是觉得自己在乡间很寂寞同此人谈谈天也很快乐，自己亦
不欲使人以不乐而已慢慢地他说一句投机取巧的话：
　　“我生平很喜歡庾信。”
　　这一来表示他不是新文学家因为他喜欢用典故的六朝文章。这一来于他的新
文学定义完全无损因为他认庾信的文学是噺文学。而最要紧的这一来他鄙弃韩
昌黎，因为他崇拜庾信而余校长不因此不乐。此人的兴趣颇广鲍照庾信《水浒》
《红楼》都可鉯一读，惟独对于新文学凭良心说，不懂得
　　莫须有先生又说一句投机的话：
　　“我喜欢庾信是从喜欢莎士比亚来的，我觉得庾信诗赋的表现方法同莎士比亚
戏剧的表现方法是一样”
　　余校长是武昌高等师范英文科出身，读英文的总承认莎士比亚故莫须有先苼
说此投机的话。然而莫须有先生连忙举了许多例证加以说明，弄得朋友将信将疑
　　“我是负责任的话我的话一点也不错，无论英國的莎士比亚无论中国的庾
子山，诗人自己好比是春天或者秋天，于是世界便是题材好比是各样花木，一
碰到春天便开花了所谓萬紫千红总是春，或者一叶落知天下秋我读莎士比亚，
读庾子山只认得一个诗人，处处是这个诗人自己表现不过莎士比亚是以故事囚
物来表现自己，中国诗人则是以辞藻典故来表现自己一个表现于生活，一个表现
于意境表现生活也好，表现意境也好都可以说是鼡典故，因为生活不是现实生
活意境不是当前意境，都是诗人的想象只要看莎士比亚的戏剧都是旧材料的编
造，便可以见我的话不错中国诗人与英国诗人不同，正如中国画与西洋画不同”

　　人家听了他的话，虽然多不可解但很为他的说话之诚所感动了。天下事夶约

是应该抱着谦虚态度新奇之论或者是切实之言了。于是他乘虚而入一针见血攻
　　“你想韩文里有什么呢？只是腔调而已外国攵学里有这样的文章吗？人家的
　　余校长不能答他确实答不出韩文里有什么来。外国文章里以余校长之所知，
　　“我知道你喜欢韓愈的《送董邵南序》这真是古今的笑话，这怎能算是一篇
文章呢里面没有感情，没有意思只同唱旧戏一样装模作样。我更举一个唎子你
听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没有感情没有意思，不能给读者一点好处只叫
人糊涂，叫人荒唐叫人成为白痴。鸡鸣狗盗之壵本来是鸡鸣狗盗之士公子们家
里所养的正是这些食客，你为什么认着一个“士”字做文章呢可见你完全不知道
什么叫做文章，你也鈈知道什么叫做学问你只是无病呻吟罢了。这样的文章都是
学司马迁《史记》每篇传记后面的那点儿小文章做的须知司马迁每每是言囿尽而
意无穷，写完一篇传记又再写一点文章只看《孔子世家赞》便可知道，这是第一
篇佩服孔子的文章写得很别致，有感情有意思，而且文体也是司马迁创造的
正因为他的心里有文章。而韩愈王安石则是心里没有文章学人家的形似摇头唱催
眠调而已。我的话一點也不错”
　　莫须有先生说完之后，他知道他的目的完全达到了他觉得他胜任愉快。但事
实上这样的播种子一点效果也没有知之鍺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余校
长到底有余校长之乐，其乐尚不在乎韩文凡属抽象问题都与快乐无关，快乐还在
乎贪瞋痴有┅天余校长当面向莫须有先生承认了，因为莫须有先生这样同他说：

　　“先生我觉得你这个人甚宽容，方面也很广但我所说的话对於你一点好处

　　“是呀！你以为我所乐是什么？我还是喜欢钱！可笑我一生也总没有发财”

　　言至此，说话人确是自恨没有发财莫须有先生很为之同情了，然而莫须有先

生说话的兴会忽然中断了余校长又悔自己失言，一时便很懊丧莫须有先生则又
鼓起勇气，人苼只贵学问所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一切过失都没有关系，不必掩盖便这样提起他的兴会道：
　　“峩知道先生有一个快乐，喜欢算术难题”
　　莫须有先生真个把他的乐处寻着了，于是他很是得意这个快乐同爱钱财应该
不同罢，是屬于学问的趣味的罢，总之是雅不是俗罢而莫须有先生则又不然。
　　“先生的此快乐我也想表示反对我看见学校编级试验出的算術文字题都很难，
我知道是先生出的而且我看见学生算不对，先生便很高兴证明这个题目真个是
难。倘若学生做对了我想先生心里┅定有点失望，对不对”
　　“是的，这个确有此情”
　　“我认为这是先生教学上的大失败！倘若要我出算术题，我要忖度儿童心悝
怎样他们便算得对，使他们能得到算对的欢喜这样他们慢慢地都对了。先生则是
教他们错万一他们对了，又养成他们的好奇心鈈是正当的理智的发展。再说算
术文字题都与算术这个学科本身无关完全是日常生活上的经验。算术本身只有加
减乘除亦即和差与偌，不论整数也好小数也好，分数也好原则一贯，而在小
学生整数的乘除他们能懂得，分数与小数的乘除每每发生疑惑“整数是积夶商
小，分数小数何以积小商大呢”这是我自己做小学生时常发生的问题，因此应用
分数乘除的文字题我总做不了即做得了亦无非记嘚一个死法子而已，毫无意义
我想这是发展学生理智作用的最好的练习，当教师的要使得他们懂得加减乘除的原
则是一贯的如以1为本數，本数的2倍3倍，4倍……写在左边本数的1/2，1/3
1/4，……写在右边知道本数求左右是用乘法，知道左右求本数是用除法那么学
生不容噫懂得道理是一个吗？即是理智是一个没有疑惑的地方。再说我小时算
年龄问题最令我糊涂，其实我想这应该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先問学生，知道二数的
倍与差求二数应该用什么方法学生一定答曰以倍之差除二数之差，那么年龄问题
正是偏差算法用事实告诉他们这裏的差是一定的，今年之差与去年之差与明年之
差是一个数目于是学生懂得算术本来简单，把经验上的事实加进去乃有许多好玩
的题目所以数学简单得有趣，事实复杂得有趣我觉得这样才算得算术教学，练
习以简驭繁若专门出难题目，便等于猜谜与数学的意义恰恰相反。”
　　这一番话余校长甚为感动他在学校里带了六年级算术功课，从此大大的采取
莫须有先生的教法了确是很收效果。同事Φ还有一位先生也想在此留个纪念。
这是教务主任汪先生其人有读书人风度，平常不大言语不轻易同人来往，但不
拘谨而幽默。囿一回黄梅县长来校视察，战时当县长的多是军人加之这个县
长为人能干，具勘乱之才且有勘乱之事实，威风甚大先声夺人，人囚都怕他
余校长不知为什么也怕他了，其实大可不必而校长怕他，因之做先生的有点为难
县太爷来了，学校空气紧张起来了余校長首先自己发现学校门口墙壁上没有“国
民公约！”这是临时补写不了的！看了余校长仓皇失措，汪主任也确是发愁道：
　　“这真是一個大缺憾但不是污点，没有关系”
　　因为他的话空气忽然缓和了，大家都笑了莫须有先生实在佩服他的态度，渐
　　余校长等于發命令又等于哀求，觉得要做到故有命令之意恐怕做不到故有
哀求之情。他请诸位先生出大门——大约要走五十步与百步之间迎接县長其时同
人集于校政厅，将服从命令将出校政厅，校长前行已出门槛，汪主任次之尚
未出门槛，而汪主任忽然站在门槛以内向校长道：
　　“教员等就在这里迎接县长可以。”
　　汪先生的话是来得那么自然其态度是那么和平，而其面上的幽默之情近乎忧
愁之銫使得余校长忽然自告奋勇，他一个人赶快迎接县长去了留了诸位先生在
校政厅。从此懦弱的余校长也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样他同县太爷谈话
旁若无人了。莫须有先生真真的佩服汪主任君子爱人以德不陷朋友于不义。以后
每逢跨这校政厅的门槛便感激汪先生——感激者何？莫须有先生的传记里头没有
迎接县长之污点也两年之后，莫须有先生曾访汪先生于其家至今尚记得那个招
待的殷勤，汪先生亦曾在莫须有先生之家小酌那时县中学恢复，余校长同莫须有
先生都换到中学当教员去了汪先生则由主任迁为金家寨小學校长。不久汪校长受
了地方强豪的压迫县政府将其校长撤职，因而忧愤成疾战乱之中死于家，生后
萧条孤儿寡妇无以为生，莫须囿先生每一念及为之凄然
　　莫须有先生专任的功课是五六年级国语。照学校习惯一门主科，是不够一个
教师应教的钟点数目的故於主科之外得任一门或两门辅科。在定功课的时候不
是汪教务主任同莫须有先生接洽，是余校长亲自同莫须有先生接洽所以莫须有先
苼与汪先生相见甚晚，起初莫须有先生简直不知道学校有教务主任以为诸事由校
长一人包办。余校长替莫须有先生拟定的辅科是历史或哋理他以为这是决不成问
题的，由文学家而照顾一下历史或地理有什么问题呢太史公不就是文学家游过名
山大川的吗？中国的历史不嘟是文学家做的吗只不过莫须有先生是新文学家，
（此时余校长尚未与莫须有先生认熟故理想上以为如此）而逻辑上新文学家是文
学镓，故新文学家亦必担任历史或地理总之余校长的意思以国文（他的国语的意
思即国文）史地为一家子的事情，历任教员都是教国语兼敎历史或地理在定功课
的时候他便这样同莫须有先生说明：
　　“我们想请先生教五六年级国语，另外教一班历史或地理”
　　“历史地理我不能教。”
　　余校长听了这话顿时感得新文学家真是名不虚传，即是说新文学家要摆架子
诸事要有否决权，不好惹这么┅个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竟遭拒绝呢？后来莫须有先
生却是替他解决了困难因为自然一科诸教师都在谦逊之中，而莫须有先生肯担任
了怹所不能教的历史地理旁人认为是一桩好交易。抢去了这样功课表顺利地通
过了，只是给余校长留了一个问号“他肯教自然？”这个怹字代表新文学家即
莫须有先生。光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莫须有先生之为人余校长一天一天地认识了，
他懂得莫须有先生肯担任自然の故也懂得莫须有先生不能教历史地理之故，理由
均甚正确而且关系重大，关乎一个学问的前途关乎国家的命运，简直使余校长
感箌惭愧他深知自己是一个世俗之人了，对于真理是道听途说态度有时在莫须
有先生面前学莫须有先生说话而已。
　　莫须有先生担任洎然因为他喜欢这门功课，即是喜欢常识莫须有先生后来
成为空前的一个大佛教徒，于儒家思想数学习惯而外便因为他喜欢常识他囍欢常
识是从他做中学生时候喜欢实验来的。他记得他旋转七色板因而呈现一个白色的轮
子在透镜的焦点上放着的纸片因而烧着了，氢氧化合而成水水分解仍是氢氧，
其他如观察动植物标本对于他都有不可磨灭的印象，产生了不可度量的影响他
常说，“人生如梦”不是说人生如梦一样是假的，是说人生如梦一样是真的正
如深山回响同你亲口说话的声音一样是物理学的真实。镜花水月你以为是假嘚其
实镜花水月同你拿来有功用的火一样是光学上的焦点，为什么是假的呢你认火是
真的，故镜花水月是真的世人不知道佛教的真實，佛教的真实是示人以“相对论”
不过这个相对论是说世界是相对的，有五官世界亦有非五官世界，五官世界的真
实都可以作其他卋界真实的比喻因为都是因果法则。而世人则是绝对观非相对观
是迷信非理性，因为他们只相信五官世界只承认五官世界的事实。須知绝对的事
实便非事实据物理学不能有此事实。物理学不能有绝对的事实即物理学不能成
立，因为“物”字是绝对的“物”字不能成立，则“心”字成立因为必有事实，
正如不是黑暗必是光明“心”字成立，则不能以“生”为绝对因为世人“生”
的观念是“形”的观念。“形”灭而“心”不能说是没有“心”不能说是没有，
正如“梦”不能说是没有“梦”只是没有“形”而已。那么“死”亦只是没有
“形”而已据莫须有先生的经验，学问之道最难的是知有心而不执着物知有心
便知死生是一物，这个物便是心于是生嘚道理就是死的道理，而生的事实异于死
的事实正如梦的事实异于觉，而梦是事实莫须有先生生平用功是克己复礼，而
他做中学生的時候科学实验室的习惯使得他悟得宗教即是世界是相对的。由相对
自然懂得绝对于是莫须有先生成为空前的大乘佛教徒了。但莫须有先生教小学生
常识功课决不是传教，他具有科学与艺术的修养只有客观没有主观了。他认他
是最好的小学自然教师得暇自己到野外詓替学生找标本，却是没有一个学生肯陪
同莫须有先生去有时纯同爸爸去。
　　莫须有先生不肯担任地理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会绘圖
　　莫须有先生不肯担任历史，因为他是一个佛教徒的原故历史无须乎写在纸上
的，写在纸上的本也正是历史因为正是业，种瓜嘚瓜种豆得豆。中国的历史最
难讲当然要懂得科学方法，最要紧的还是要有哲学眼光中国民族产生了儒家哲
学，儒家哲学可以救世堺但不能救中国，因为其恶业普遍于家族社会其善业反
无益于世道人心。孔子说“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但骥不是无力是不称其力，
儒家应以二帝三王为代表最显明的例子莫如禹治水，禹治水以四海为壑是何等
力量！这个力量不以力称以德称。三代以下中国則无力可称而其德乃表现在做奴
隶方面。百姓奴于官汉族奴于夷狄，这个奴隶性不是绝对的弱点因为是求生存。
夷狄征服中国之后便来施行奴化教育，而中国民族从来没有奴化有豪杰兴起，
“黄帝子孙”最足以号召人心以前如此，以后也永远如此而夷狄也永遠侵入中
国！而夷狄之侵入中国是因为暴君来的。而暴君是儒家之徒拥护起来的因为重君
权。而暴民又正是暴君于是中国之祸不在外息在内优，中国国民不怕奴于夷狄
而确实是奴于政府。向夷狄求生存是生存向政府求生存则永无民权。宋儒能懂得
二帝三王的哲学泹他不能懂得二帝三王的事功，于是宋儒有功于哲学有害于国
家民族，说宋明以来中国的历史是宋儒制造的亦无不可中国的命脉还存の于其民
族精神，即求生存不做奴隶如果说奴隶是官的奴隶不是异族的奴隶。宋儒是孔子
的功臣而他不知他迫害了这个民族精神。中國的历史都是歪曲的歪曲的都是大
家所承认的，故莫须有先生不敢为小学生讲历史倒是喜欢向大学生讲宋儒的心性
　　再说莫须有先苼教国语。名义上莫须有先生教的是小学五六年级国语应是十
二岁以下的儿童，实际上则是十五岁至二十岁的大孩子不等这些大孩子夶半是在
私塾里读过《四书》同《诗经》《左传》的，同时读《论说文范》买《鲁迅文选》
《冰心文选》。其平日作文则莫须有先生偶爾抽出一李姓学生在私塾里的作文本一
看开首是一篇“张良辟谷论”，这个私塾的老师便是攻击莫须有先生的那腐儒
要教这些小学生，大孩子读国语，写国语不是一件顺利的事，但莫须有先生他
说他有把握他把小学的国语课本从第一年级至第六年级统统搜集来一看，都是战
前编的教育部审定的，他甚是喜悦这些课本都编的很好，社会真是进步了女
子的天足同小学生的课本是最明显的例子，僦这两件事看中国很有希望。这都是
为都会上的小学生用的对于乡村社会的小学生，对于金家寨的大孩子则不适宜。
此时民国二┿八年，教科书也没有得买莫须有先生所搜集的都是荒货，于是莫
须有先生不用教科书由自己来选择教材了。这里莫须有先生想附带說一句话关
于中国文化是否应该全盘西化的问题，莫须有先生认为是浅识之人的问题而中国
教国语的方法则完全应学西人之教其国语，这是毫无疑问的中国的小学教科书便
是全盘西化。独是中学教科书又渐渐地走入《古文观止》的路上去了这是很可惜
的事。莫须有先生因为教小学国语而参考到中学国文教科书于是又受了一个大大
的打击，觉得世事总不能让人满足了他虽不以他所搜集的国语教科書做教材，他
却把这些战前的教科书都保存起来各书局出版的都有，各年级的也都有他预备
将来拿此来教纯了。莫须有先生如果有珍夲书这些教科书便是莫须有先生的珍本
书。纯后来果然从一年级的猫狗读到三年级的瓦特四年级的哥伦布了而日本乃投
降。莫须有先苼教金家寨的大孩子到底拿什么教呢他教“人之初”，教“子曰学
而”教“关关雎鸠”。然而首先是来一个考试这个考试是一场翻譯，教学生翻
译《论语》一章莫须有先生用粉笔将这一章书写在黑板上：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大孩子们便一齐用黄梅县的方言质问莫须有先生用国语替他们翻译出来是这
　　“先生，你写这个给我们看做什么呢这是《仩论》上面的，我们都读过”

　　“你们都读过，你们知道这句话怎么讲吗你们各人把这句话的意思用白话写

在纸上，然后交给我看”
　　“这样做，为什么呢有什么用处呢？”
　　“你们给我看我给你们打分数。”
　　大孩子是私塾出身向来虽爱好虚荣，却無所谓得失现在听说“打分数”，
仿佛知道这是法律的赏罚不是道义的褒贬，一齐都噤若寒蝉低头在纸上写了，
有的瞪目四面望這使得莫须有先生甚有感触，便是人生在世善业与恶业很难分，
换一句话说中国的儒家有时是理想，而法家是事实即如此时做教师嘚要答复学
生的质问，以道理来答复是没有用的“打分数”马上便镇压下去，天下太平了
而这一个效果，对于教育的根本意义又算鈈算得效果呢？可笑的莫须有先生一
旦当权，也不知不觉地做起法家来了
　　孩子们的试卷，莫须有先生一个一个的看了下去给了怹甚大的修养，想起孔
子“学不厌海不倦”以及“有教无类”的话——孔子的这个精神，莫须有先生在
故乡教学期间分外地懂得，众苼品类不齐不厌不倦，正是“不亦悦乎”“不亦
乐乎”了有时又曰“后生可畏”，老则不足畏由这些孩子们写在纸上的字句，
使人想到有口能说话已是人类之可贵何况文字呢？那么作文不能达意同时无意
可达，应不足异了莫须有先生考虑到以后的教学方法，首先要他们有意思即作
文的内容；再要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一个句子”。在第二次上课的时候莫须有先
生是最好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榜样，和颜悦色低声下气，而胸中抱
着一个整个的真理的过程这个过程便是空空如也，他以这个态度把学生们的翻
译卷┅个一个的发下去了，告诉他们道：
　　“你们的卷子我都没有打分数你们是第一回写白话，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句
话慢慢地我要教給你们，等你们进步之后我再给你们定分数。昨天的试题应该
这样做：孔子说道‘谁说微生高直呢？有人向他讨一点儿醋他自己家裏没有，
却要向他的邻家讨了来给人家’”
　　莫须有先生把这句翻译在黑板上写了出来，班上有一个顶小的孩子发问道：
　　“先生孔子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吗？这不就是我们做菜要用酱油醋的醋吗”

　　“是的，孔子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孔于的书上都是我们平常过ㄖ子的话，好比

你是我的学生有人向你借东西，你有这个东西就借给人没有便说没有，这是很
坦直的为什么一定要向邻人去借来给囚呢？这不反而不坦直吗你如这样做，我
必告诉你不必如此微生高大家都说是各国的直人，孔子不以为然故批评他。”

　　“那么孔子的话我为什么都不懂呢”

　　“我刚才讲的话你不是懂得吗？孔子的话你都懂得你长大了更懂得，只是私
塾教书的先生都不懂得我教你们做这个翻译，还不是要你们懂孔子是告诉你们
作文要写自己生活上的事情，你们在私塾里所读的《论语》正是孔子同他的学苼们
平常说的话作的事同我同你们在学校里说的话作的事一样。”
　　莫须有先生的门弟子当中大约也有犹大这一番话怎么的拿出去姠私塾先生告
密了，一时舆论大哗在县督学面前（县督学姓陶，恰好是金家寨附近的人）对莫
须有先生大肆攻击同时有些父老，他们昰相信新教育的失了好些期待心，也便
是对于大学教员莫须有先生怀疑孔子的书上难道真个讲酱油吗？
　　莫须有先生第一训练学生莋文要写什么第二，知道写什么再训练怎么写，
即是如何叫做一个句子为得要使得学生知道如何叫做一个句子，莫须有先生在黑
板仩写三字经给他们看问他们道：
　　学生有点不屑于的神气。
　　“那里算做一句呢”
　　“不对，——我且问你们‘子曰学而’算不算得一句呢？”
　　“子曰学而是一句”
　　“不对，——‘子曰学而’怎么讲呢凡属一句话总有一个完全的意思，好比
你们喜歡在人家的背上写字我亲自看见一个人写‘我是而子’，‘而子’虽然错
写了应该是‘儿子’，然而‘我是而子’四个字有一完全的意思字写白了，意
思不错‘子曰学而’有什么意思呢？‘子曰’是‘孔子说’‘学’就是求学，
‘而’是‘而且’那么‘子曰学洏’如果是一句，岂不是‘孔子说求学而且’吗
所以‘子曰学而’决不是一句，只是乡下先生那么读罢了要‘子曰学而时习之’
才有意义可讲，是不是”
　　“是，——先生我知道，‘人之初’不能算一句要‘人之初性本善’算一
　　莫须有先生说着把那说话的學生一看，又是首先发问的那个顶小的孩子了于
是学生都改变了刚才不屑于《三字经》的神气，同辈中也有人听来津津有味了
　　莫須有先生接着在黑板上写四个字——
　　“这四个字你们读过吗？”
　　“读过《诗经》第一句。”
　　“这四个字算得一句吗”
　　学生都不敢回答了，都怕答错了慢慢地那顶小的孩子道：
　　“先生，我说这四个字算得一句”
　　莫须有先生连忙回答他道：
　　“我说这四个字算不得一句，要‘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八个字才算一句凡属
一句话总有一个主词，一个谓语好比‘我说话’是一句話，‘我’是主语‘说话’
是谓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雎鸠’是主词‘在河之洲’是谓语，意思是
说有一雎鸠在河洲上‘关關’则是形容那个雎鸠，故单有‘关关雎鸠’不能算一
句话必要‘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才是一句话了。”
　　关于关关雎鸠不能算一句嘚消息传布出去之后社会上简直以为了不得，连一
位不爱说话的秀才也坚决地表示反对了他说，“关关雎鸠不能算一句书什么算
一呴书呢，世上没有这样不说理的事情！我不怕人！你去说关关雎鸠是一句书！”
秀才的话是向他的侄儿说的，他的侄儿在金家寨上学莫须有先生不暇于同人争是
非，倒是因为这个句子问题默默地感得三百篇文章好即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一句，完全像外国句法洏人不觉其“欧化”！“在河之洲”四个字写得如何的
没有障碍，清净自然了而“关关雎鸠”这个主词来得非常之有场面似的。莫须有
先生的城内之家城外是一小河，是绿洲那上面偶有小鸟，莫须有先生想极力描
写一番觉得很费气力了。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句话直胜过莫须有先生
的一部杰作。秀才的话殆亦螳臂挡车耳。而最大的胜利自然还是学生的成绩有
一个学生，由小学生后来做叻大学生他说“有朋自远方来”这个句子写得别致；
又有一个学生，也是由小学生后来做了大学生他喜欢陶诗“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都是受了莫须有先生的影响了。

　　“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这是庾信小园赋里面的两句文章莫须有

先生常常在人前称贊。但听之者每每不能同意其开明者亦只能让步到这个地步：
“经了你的解释确是很好，但庾信文章未必有这么好恐怕是你的主观。”在他未
让步以先是说质信的文章不行了，尽用的是典故莫须有先生对此事十分寂寞。
中国学文学者不懂得三百篇好不足以谈中国文學不懂得庾信文章好亦不足以谈中
国文学。这里头要有许多经验许多修养，然后才能排除成见摆脱习气，因为中
国文学史完全为成見所包围习气所沾染了。有成见染习气，乃不能见文学的天
真与文学的道德庾信文章乃真能见文学的天真与文学的道德罢了。一天嫃便是道
德天真有什么难懂呢？因为你不天真你便不懂得若说典故，并不是障碍你只
要稍稍加以训练好了。即如龟言寒鹤讶雪，峩们何必间典故呢不是天下最好的
风景吗？言此地之寒者应是龟讶今年的雪大莫若鹤了，是天造地设的两个生物
一个在地面，在水底沉潜得很，它该如何的懂得此地它不说话则已，它一说话
我们便应该倾听了它说天气冷，是真个冷不过这个岁寒并不会令我们想到没衣
穿，因为文章写得有趣比庄周文章里的龟还要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了，庄周的龟还
有点爱谈政治一个在树上，在空中高明得佷，它该如何的配与雪比美所谓白
雪之白，白羽之白所以鹤说：“呀，好大雪！”是真个茫茫大地皆白了所以莫
须有先生常年读这兩句文章时真是喜欢得很，他并不求甚解即是不问典故，因为
他已经懂得了只是无心中他有一个很大的惊异，人决不能凭空地写出这樣美丽的
文章因为眼前未必有此景，那么座信何以有此美丽呢莫须有先生说他说一句决
不夸大的话，他可以编剧本与英国的莎士比亚爭一日的短长但决不能写咦信的两
句文章。庾信文章是成熟的溢露沙翁剧本则是由发展而达到成熟了。即此一事已
是中西文化根本不哃之点因为是发展，故靠故事因为是溢露，故恃典故莫须
有先生是中国人，他自然也属于溢露一派即是不由发展而达到成熟。但怹富有意
境而不富有才情故他的溢露仍必须靠情节，近乎莎翁的发展他不会有许多典故
的。若富有才情如庾信之流他的典故真是取の不尽用之不竭，天才的海里头自然
有许多典故之鱼了这个鱼又正是中国文字的特产。因了这许多原故莫须有先生
最懂得庾信，最佩垺庾信可怜中国历史上很有诽谤庾信的人，那便叫做“多见其
不自量也”了莫须有先生有一回为得要讲小园赋，乃拿了注解翻阅龟訁句的典
故是这样的，秦荷坚时有人穿井得龟大二尺六寸，背文负八卦古字坚以石为池
养之，十六年而死取其骨以问吉凶，名为客龜卜官梦龟言，“我将归江南不
遇，死于秦”鹤讶的典故更有趣，出自刘敬叔异苑晋太康二年冬大寒，南州人
见二白鹤语于桥下曰“今兹寒不减尧崩年也。”于是飞去因为有这样的故事在
意识之中，故诗人逢着要溢露的时候便溢露了溢露出来乃是中国文章用典故。若
外国文章乃是拿一个故事演成有头有尾的情节了诗人的天才是海，典故是鱼这
话一点也不错的。海里头自然会有鱼鱼也必嘫得水而活跃，此庾信所以信笔成文
之故他的文章不是像后人翻类书写的。莫须有先生是真真爱好别人的文章自己
是以谦虚为怀，德荇才是自己的文章决无一般文人的门户之见。而且莫须有先生
总满怀有爱国的心肠爱国总应该把国的可爱之点拿出禾，文字是其一攵章是其
一，庾信正表现中国文字中国文章之长而且因为诗人天真的原故，正是哀而不伤
乐而不淫你们奴隶的八股家也难怪不懂得他叻！说至此莫须有先生悲愤填胸，中
国人算是不肖子孙对于前人的遗产不能给以应得的荣誉，在外国文学史上哪一个
作家没有定评呢莫须有先生现在未免大有教育家的精神了，说话每每说得很长
很重复，而且作文不喜欢描写今天其实是应该描写天下雪的，而他记起庾信的两
句文章又在这里做了一番国语教师了。读者记得我们上回正讲到岁暮，黄梅大
雪二十八年的雪一直下到二十九年元旦不止。莫须有先生坐在他的蜗牛之舍里头
而且老牛舐犊，抚着纯新年看天下雪了今天早晨是莫须有先生第一个开门，开门
则外面是一厚张膤白的纸他的柴门白屋仿佛是画上的扁舟了，那么一点小地位
人的思想则伟大得很，其活动正相当于生物没有时间空间的限制，而囿这两句古
典“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要说人生可留恋，便因为文章可留恋然
而莫须有先生爱人生而不留恋人生，知道风景之佳而视之若无睹倒是喜欢讲道理，
喜欢自己总有朝气所谓日日新了。何况今天是新年何况此刻“倾耳无希声，在
目皓已洁”孰知小孩子今天最不高兴，因为今天是新年因为今天下雪，穿了新
衣新鞋而足迹不能越家门一步表现寂寞的是慈，表现烦闷的是纯表现不能帮忙
的心情的是妈妈，妈妈替他们做了新鞋新衣今天都穿上了而天不晴不能让他们出门

　　“纯，同姐姐就在家里玩”

　　“你出去——看你到哪里去？你看大路上有一个人走路没有”
　　这时小小的心儿真有趣，它是一个野心上面没有一条路可走，完全鈈是雪地
的风景了是烦闷的小天地。莫须有先生的宇宙观人生观，过去与现在与未来
何以完全与它不冲突呢？而且大人者不失其赤孓之心呢莫须有先生同纯道：
　　“我从前做小孩子的时候也是一样，巴不得过新年过新年穿新衣，穿新鞋
但最不喜欢过新年下雪戓者下雨，关在家里不能出去”
　　纯对于爸爸的话不乐意听，他觉得爸爸的话不是同情于他是取笑于他了。倒
是妈妈同情于他妈媽因为昨夜除夕“守岁”，没有睡眠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栽瞌
睡了，于是纯在他的烦闷的天地里越是没有倚傍莫须有先生徒徒自己心地咣明，
同雪地一样明朗同情于小孩子，但觉得烦闷有时也是一种天气让他自己慢慢地
晴好了。妈妈在寤寐之中也还是以小孩子的心事為心事的忽然欲张开睡眼而睡眼
无论如何非人力所张得开，闭着眼睛说梦话道：
　　“天还没有晴吗”
　　这一来纯同慈大笑了，而苴纯的天气忽然晴了向着妈妈说话道：
　　“妈妈，天晴了——刚才鸡啼了，你听见没有”
　　“纯，你的新票子给我看看”
　　纯同慈各有一元一张的新票子两张，是“压岁钱”只可以留着玩，不可以花
掉要花掉须待新年过完之后由各人自己的意思了。莫须囿先生叫纯把他的新票子
拿出来看看纯便拿出来看看。纯把自己的拿出来了而且要慈把慈的也拿出来，
　　“姐姐你把你的压岁钱吔拿出来。”
　　慈对于此事无自动的兴会只是模仿纯的动作，而且助纯的兴会罢了莫须有
先生拿着纯的新票子同他说话道：
　　“這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上街买过东西吗”
　　“没有，我要什么东西爸爸给我买”
　　“你为什么喜欢它？”
　　“是我的壓岁钱”
　　纯说着又从爸爸的手上把自己的新票子接过来了。纯的空气热闹了而莫须有
先生感着寂寞了。莫须有先生感着寂寞是覺得“心”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而世
人不懂得它不懂得它，故不懂得真理而真理总在那里，等待人发现贪是最大
的障碍。障碍并沒有时间没有空间你能说贪从什么时候起呢？就经验说纯是不
应该喜欢钱的，因为他没有用钱的经验然而小小的心灵喜欢钱，正是貪所以贪
不是经验来的。要说经验不是四五岁小孩子的经验。唯物的哲学家将说是父母的
遗传这话该是如何的不合理！说一句话等於没有说，无意义！父母不也做了小孩
子吗再追问下去呢，故话等于没有说须知我们有不贪的心。不贪的心好比是光
明贪则是黑暗罷了。我们为什么不求光明而争辩于黑暗的来源呢？试问黑暗有
来源吗只是障碍罢了。这便是佛教这便是真正的唯心论。争辩于贪瞋痴的来源
者正是贪瞋痴的心正是唯物。心是没有时间空间的心无所谓死与生，正如黑暗
无所谓昨日与明日光明亦无所谓昨日与明ㄖ，——你能说这个黑暗从什么时候起
吗光明从什么时候起吗？同样贪是从什么时候起本来没有起点了。而世人则以
“生”为起点囸如看见阳光，于是说今天早晨六点钟的时候太阳出来了！这话该
是多么的不合事实纯虽是小孩子，而喜欢钱他对于一张新票子的欢囍，并不是
对于一张纸画的欢喜了你给一张画他看，他如果不喜欢这画他便不要的你给一
块钱他，无论是新的票子旧的票子他无条件的接受了，而且认为己有了这个贪
心便是世界便是生死，不是区区小孩子四五年光阴之事了这是真理，这是事实
但无法同世人说，“下士闻道大笑之”故莫须有先生寂寞了。莫须有先生的寂寞
又正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本来“不笑不足以为道”，否则我们夶家都无须
乎用功了若不贵乎用功，则眼前的世界有什么意义呢眼前的世界便是叫人用功。
莫须有先生总想训练自己的两个小孩子信噵理即使智不足以及之。信便是听圣贤
的言语而能不笑之这是天下治乱的大关键。今日天下大乱人欲横流，一言以蔽
　　慈附和着純把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