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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转]
文章提交者：华夏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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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子游我虽然算不上沉默寡言者，但也绝对算不上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但既然决定向读者敞开心扉，也就顾忌不了那么多了。凡事总得有个开始，我就从1991年春天开始讲起吧。那一年，我十七岁。依稀记得正月里的天气冷得可怕，许多人都像冬眠的蛇与青蛙一样蜷缩在自己的窝巢里。开年后的一连上十天都没见到一丝温暖的阳光，X镇上空被一种阴郁的气氛所笼罩着，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尽管家家户户的门联上都写满春光春色；但在我心中，冬天的尾巴还在枯树的枝头上摇摇摆摆。那时，正读初三下学期的我，成绩与初二时相比显然大幅度下降了―（初一、初二时我的成绩在班上总是保持着一二名），但基本上还保持着中上游。眼看开学已过一个礼拜，我的学杂费却还没交到学校；因此那两天，班主任总在班上不停的催促。对我们这些没交学费的学生，他连新书本也不肯发给我们，甚至还不时出言奚落，尽管也不曾指名道姓；但不知何故，我总疑心他只是在针对我一个人，他的那许多刺耳难听的话，似乎都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每想至此，我的心就有如针刺般难受。当然，有时我也会宽慰自己说：你不要太担心，或许明天就会有钱交给那个胖子了。――但我心里更清楚：眼下父亲正外出跑生意，母亲在家携着我们三姊妹，连维持日常生计都成老大的问题，又怎能拿得出钱来让我交学费呢？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这只能使我心里徒增更多的烦乱！元霄节的前一天，冰针般的蒙蒙细雨夹着刀刮似的冷风，淅淅沥沥下了一上午。直等下午我们上完两堂课之后，雨才渐渐停了下来，而冷风依旧阴测测地吹着。天空中那些铅灰色的云层，仿佛一床巨大而厚笨的棉被，紧压着我胸口，令我喘不过气来。就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身边的同学们或是在聚精会神地啃书本、做习题；或是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或是跑到室外的场地上踢毯子、跳绳和高唱流行歌曲。而我呢？却显得无精打采的，完全没有一点青年人所应具有的朝气。四周里发出的那种闹哄哄的声音，使我如同身处梦境中一样。我闷闷不乐地望着教室左侧的窗外，教学大楼前面是个宽大的操场，场外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在呜呜的阴风中，那些弱小的生命此起彼伏地跳着悲伤的舞曲。麦田过去是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柏油马路，但路上却冷冷清清的鲜有行人。我接着换了个姿势，将视线移向右侧，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我能很容易地看到教学大楼背后那条湿漉漉的碎石子路：它的西端通往镇上，东端斜插着柏油马路，在灰暗的天空下，它显得格外醒目而抑郁。这是一条我几乎每天都要来来回回地走好几遍的老路，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甚至让我觉得有些――讨厌。但是，假如当时我能猜到，以后我将不可能再接近它时，大概是不会有这种心绪的；相反，我只会觉得它是如何令人思绪万千、倍感亲切！由于我不能未卜先知，所以当时我根本就猜不到。下堂是政治课。按理说副课比正课上起来要轻松得多，但我一点也不高兴――因为代课的老师便是我们的班主任。他是一个严肃而乏味的男人，给我的感觉有点像《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三十七八的年纪，有一头硬似钢针的短发，纯正的“国”字脸上，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睛深陷于眼眶之中，身材高大而魁梧。他的脸通常都是紧绷着，如同蒙在二胡上的蛇皮；在讲课时，有竖起右手食指的习惯。在还没有上课之前，身后忽然有人用尺子顶了一下我的后背，接着有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喂喂，你在想什么？”我一扭过头，便看到坐在我后排的同学赵德。赵德是属于那种早熟性的小男生，平常总是满口胡言乱语，喜欢说某某某被谁强奸了，某某某有同性恋等等。他这时把脖子伸过来，等待着我的答案。“没想什么。”我没好气地甩了一句。“上一堂的物理课，老师讲的你都听懂没有？”“勉强听得懂。”我微微一笑。他忽然将嘴唇凑近我耳边，带着热烘烘的气流低声道：“我们物理老师色得很，你晓不晓得？”我摇摇头。“你想不想听？”他似乎在吊我胃口。我觉得这实在真他妈的无聊，但仍是带着姑且听下去的心理点点头。“那好，志云，”赵德用手擦了一把鼻涕，“我跟你讲了，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说。嘿嘿！物理老师什么狗屁！你别看他表面装得一派斯文，像个正人君子。还他后娘养的，其实是个大大的流氓，‘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的男盗女娼’！”我淡淡地笑了，心想，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现在实在太多了。“呸！”他吐了一口浓痰，又接着道：“就说昨日，他在讲课时，一边手里拿着课本假装念书，一边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坐在第四组的女生梁小如，看样子恨不能一口把别人吃下去。别人的脸都被他看得通红，他还不肯放手。哼哼！”我认为物理老师是否好色，就如同别人的老婆是否怀孕一样，对我来讲毫无意义，只是听他提到梁小如，才忍不住问了一句道：“真有这回事？”“哪个狗子骗你！”他见我来了兴趣，愈发显得有些神气活现，“还有今天下午那堂物理课，你也看见的：他当时点梁小如回答问题时，梁小如没有答出来，他就要她上讲台罚站。你想想，人家一个大姑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讲台上，这多丢脸？当然不肯动。他就用手去拉她。谁不晓得，说得好听是拉，说得不好听就是乘机在她胳膊上揩油。哼！真是‘老太婆喝稀饭――无耻（齿）下流’！”他的眼里透着不屑。我一边竭力在脑中搜索着有关上一堂课的情景，一边却不知不觉将目光停留在了坐在四组的第二扇窗旁的梁小如身上：她有着极标准的五官，白里透红的脸蛋和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连那些明星们也自愧不如。在她月牙儿尖似的嘴角上，一抹半是温和、半是高傲的笑容，总是那么深那么深地吸引着我，使我的思绪顿时陷入重重的云雾之中。认识梁小如，是在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她当时是班上的留级生，语文成绩在班里出类拔萃。记得有一回班主任为方便给每个同学排好座位，让我们按高矮次序排队。梁小如个子不算高，按理说应站在前面，但她偏偏颠起脚尖，排在了别人身后，班主任也禁不住一下子被她逗笑了。也许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留意起她了。不知不觉的，我发觉自己非常喜欢听她讲话，因为她的声音像夜莺一样悦耳动听。每当看见别的女同学所穿的衣服颜色与她所穿的相近，我都会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之感。每次放学回家，我都会装着无心地在路的另一边和她并排地以同一节奏走着，这样我会觉得心里很骄傲、很踏实。在我内心深处，曾一度有种很模糊的念头，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应该是“暗恋”。直到我们一同跨进初三的大门，偶尔曾听说她父亲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钱，而且还盖了间高大的楼房后，那种念头顿时化成一种苦涩的滋味，也不再有意与她一同走路了。我只是远远地偷看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我看她的时候，她正在桌上用彩纸精心地叠一束花。或许是女性天生的那种感觉，使她觉察到有人在从某个角落里注视她，于是忽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我的目光跟她一接触，心里就“咚咚咚”地乱跳，耳根也“刷”地红了，连忙将视线转移开来。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赵德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猎人碰到猎物一样，放射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光芒，令我产生一种寒毛倒竖的不舒服的感觉。“你心里在想什么呀？”他忽然不怀好意地说。我立刻窘得难受，仿佛跟做贼给人当场拿住似的。“乖乖，是生得漂亮！”见我一语不发，他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实话实说，我是一个根本不会隐藏内心的人，所以我红着脖子抿嘴笑了，算是默认。他感觉到自己猜中了我的心思，于是便放肆地用手搭在我肩上，将他的嘴唇很神秘地凑近我耳朵，蚊子似地轻声道，“你，有没有看过她胸前的那个？”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呆了一呆才道：“你说什么？”“我是说――你有没有见过她的奶子？”“开什么玩笑？”我吓了一大跳，觉得简直有些夷匪所思。“嘘――小点声！”赵德说，一副生怕被人听见的样子，“老子就瞧过。嘿嘿！”我觉得头脑一阵发热，同时也感觉自己心中那片纯洁的天地被人污染了。但他的话听得我既紧张又刺激，莫名其妙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你‘白豆腐能说出血来’呢，我根本就不信。”我装着若无其事一般，其实却很迫切地想听到有关这件事的下文。“要是我骗了你，你砍我老娘都可以。”他十分认真地说，“她就住在我隔壁，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就在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屋里一只叫‘苗苗’的小花猫蹭地跳进她屋的窗户里去了。我连唤几声它都不肯出来。于是我跑过去颠起脚往里面瞄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问：“你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梁小如正在房里――洗澡！哎呀，我的妈！她的那两个奶子了不得，比我们平常吃饭的碗还要大！我寒毛都吓掉好几根，掉头就拼命地往我屋里钻。”虽然我并不相信确有其事，但他声色并茂的描述，逗得我还是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周围的同学们不知原委，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得不收敛神态，拿起桌上课本，装着极用心地朗诵起来。此时，上课的铃声也开始敲响了。“当――当――当――”铃声有节奏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撞在我的心坎上一样。一想到那个表情严肃的胖老师将要迈着沉闷的脚步进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显得非常忐忑不安。同学们开始各就各位，教室里霎时出现了异样的安静。稍过片刻，那个脑满肠肥的班主任就抱着一大摞作业本进来了。他穿一套灰色黑的西装，内面是件桃子领的蓝呢绒衣，透过领口，看得见贴身的白衬衣和水银色的斜条纹领带。进来之后，他首先将那摞本子搁到讲桌上，然后例行公事般地进行他的开场白。一谈就是一刻多钟不歇一口气，大部分学生都开始昏昏欲睡，他这才要我们朗读昨天学过的一些政治课题。一声令下，班上马上响起潮水般的读书声。班主任就在这时候，反背着双手，来回不停地在走廊里踱着步子。直到他返回讲台挥手喊停时，教室里才又变得安静下来，似乎地上即使掉下去一根针也能听得分明。他依次叫来各组组长，要他们把讲台上的那摞作业本分发给在座的同学，自己则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出题，并要我们将题目抄在作业本上解答出来。就在班主任在黑板上用粉笔“吱吱”写字的时候，赵德又开始将嘴凑近我耳边讲起了笑话。班主任大约是听到声音了，扭过头来看了看道：“谁在底下嘀里咕噜地讲小话？再不能讲了，还是赶快抓紧时间做题目吧，作业本在放学之前要交的。”说罢，威严地扫视一下四周，继续在黑板上出题。可是他刚转过身，赵德便又缠上了我。“怕什么？”他将声音压到最低说，“顶多不过罚我多抄几遍作业。哎，告诉你一个秘密：班主任裤子上的拉链――没拉拢。”“你不会骗我吧？”我说，想到那么严肃的老师竟然会忘了拉拉链，这实在是一件滑稽透顶的事！正在这时，班主任忽然又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我发现他的拉链果然是开着的。等他再背转身时，我和赵德便开始偷偷地笑。眼看着赵德越笑越厉害，额头的青筋根根凸起，我再也憋不住，竟哈哈哈地笑出声来。这一笑，不仅令赵德吃了一惊，而且将全班同学的目光也吸引过来，我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班主任仿佛用了电视上的慢镜头，缓缓转过头来，手中的半截粉笔不由分说地，直朝我头上甩来，然后紧皱着眉，用那双可怕的眼睛狠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叫道：“王――志――云，到讲台上来！”我知道悔之晚矣，只得垂着头，满脸似泼了猪血一般，乖乖走上讲台。站在上面，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个囚犯，似乎还看见有好多同学在朝我指手划脚，不敢想梁小如看见我这副狼狈模样心里会想些什么。我感觉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羞恼过，只想找个地洞一头钻进去。班主任却并没对我多作理会，继续在黑板上出他的题目。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听见一阵欢快的下课铃声从办公大楼那边传来，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时，班主任开始不徐不疾地讲起他的结束语：“同学们，在放学之前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就是正月十五元霄佳节了，学校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放假一天！（终于要放假了！――台下有人小声嘀咕。）而且，今明两晚的晚自习也取消了！（班上马上响起欢呼雀跃的声音。）另外，我还要噜嗦一下学杂费的事：有小部分同学目前还没有交上来的，要赶快抓紧时间交了。我想：这其中固然因为有的同学家庭困难，倒可以理解；但也有一些人根本就是死脸死色，赖着不想交。哼，真是混帐！为了让大家好专心上课，现在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也不论你是王爷的儿子还是候爷的小姐，在下个星期之内，请务必将学费交清！”说到这里，他用手朝我额上戳了一下厉声道：“王志云，你吃了狗胆！课堂之上居然目无纪律，嘻嘻哈哈，我看你怕是不想活了？实话对你讲，要是后天你还不把学费交上来，就跟我自动滚出这教室！――好了，同学们，记得后天上学时不要迟到。下――课！”在同学们一窝蜂拥向教室门口的时候，我还站在讲台上傻瞪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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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文 / 王子游我不知他将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因此暂时压下心中的烦燥，随他退回到路边站牌底下。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默默地发一会儿呆，然后才缓缓从衣兜里摸出一枝香烟来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呀？”我开始有点不耐烦地追问他。“你晓不晓得，你到武汉来做保安的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他看着我问，眼神竟是那样的忧伤，像漫天的迷雾和深沉的海水一样将我包围。“你不是当我说，这六百块钱是找别人借的吗？”我奇怪地问。“找别人借？呵呵！”他摇着头苦笑起来，“你心里也清楚，像我们那样的穷家小户，欠十屁股打九巴篓的债，哪个还会借钱给我们？”“那倒也是。”我不由得低下了头，“那--这六百块钱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没有言语，只是无力地摇着头，仿佛想甩掉他心底无尽的哀愁。“你说话呀？”我连忙追问他，“不会是你去卖血的钱吧？”问完之后，才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很傻。因为父亲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他还没有这么伟大。他仿佛没听见似的，过了半晌才忽然声音低沉地说：“这六百块钱，是用莲莲的金耳环在当铺变卖的。”“什么？你--”听了他的话，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是不是不相信？”他的目光紧盯着我。“我相信！”我大声说道，不知怎的，心里竟非常难受起来，“你明明知道，莲莲他们已经够穷的了，那个金耳环是她的嫁装，你为什么--”“你以为我就是铁打的心吗？”父亲的神情显得很痛苦，“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呀？！哪怕是还有一丁点办法，我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你们两人都是我亲生的，手心手背都肉，我希望你们都一样能过上好日子，对谁也不会偏心。但，她不管怎么穷，好歹还有了一个小家，只要人肯吃得一点苦，生活以后自然会过得好起来的。你就不同了，眼看你一天天长大成人，没有文化、学历，没有一技之长，长得又瘦小，要你挑一担粪都还挑得歪歪撇撇的，你能做什么事呢？总不能老呆在屋里，靠我来养你一辈子吧？将来，你还要结婚、生子，王家还要靠你来继承香火，要是找不到一份比较好的工作，扎扎实实攒几个钱，哪个姑娘会肯跟你？你看，今年你一晃都有二十二三岁了，你应该要清醒清醒自己的头脑，不要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够了、够了！”我大声嚷道，他的话令我感到非常刺痛。“志云啊，你也不要嫌我罗唆，”他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我也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晓得以后的路还能走多远……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还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好的？但是我只有这个能力，你又何必一直在心里瞒怨我呢？为什么你不好好地检查一下你自己，到底你有没有做错的地方呢？下学后，你也去过采购站、麻纺厂，到汉口跟着姑爷卖过鱼；末后又到仙桃《经济信息》报社去做记者，我当时对你抱了多大的希望啊！可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该把握的机会并没有好好的把握。去年秋季，许老师考取了公办教师职称，小学里缺老师，我一心想把你弄进去，不顾这张老脸，一次次地去找陈书记，后来为这事还和他闹翻了脸，差一点断了几十年的交情。结果你不争气，要你复习以前读过的课本你不当一回事，到头来反被陈俊录取了，弄得我丢尽脸面，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别人也是生儿子，为什么他们的儿子就那么听话，不让老的操心呢？你看看忠平，父母两个都是瞎子，屋里兄弟姐妹又多，比你环境该差多了吧？现在却结了婚，小孩子也马上要出生了。陈俊，这是你看到的，读书时成绩并不如你，屋里也没攒什么钱，下学后自己开办养鸡场，现在当上了老师，全村里哪个不羡慕他？只有你，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啦！你就说珊珊吧，本来我还担心她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怕她在外头吃不开，遭人骗，现在却在餐馆里做得蛮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就连莲莲，也要比你听话，这回我当她提到你做保安缺钱的事，她听了急得不得了。我偷偷同她商量，问她有没有钱能资助你一把。她说她怀了孕，眼看着就等到用钱；再加上周二旦和她结婚时欠下了几千块钱的债，一时半刻别指望蹬脱。--你看看，就是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经过半天考虑后，将那对金耳环递给我说，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看能不能把它变卖成几个钱，送你到武汉来当保安。这换成是别人办不办得到？真是姊妹生亲了啊！你就是作莲莲想，也应该听话好好在武汉上班，争取为我们王家争一口气呀！”他的话让我听了越来越心痛、难受，如果我事先知道这六百块钱是用莲莲的金耳环换来的话，我是决不会答应的。我想到了莲莲每次回家时那种强颜欢笑的神情，心里竟有一种钻心的痛。这个可怜的妹妹，我原指望她能选一个好一点的人家，脱离贫穷的火坑，却不料到头来也步了我们家的后尘。就像母亲经常感叹的那样，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我忽然想到，莲莲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被父亲害的，便忘记了他的苦口婆心，反而在心底对他更增添了一层厌恶！“莲莲嫁到周二旦屋里，不都是被你害的吗？”我质问他。“怎么说是被我害的？你怎么把什么事都扯到了我的头上？”父亲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也不想想，”我接着说道，“那个周二旦到底有什么？莲莲为什么会看上他？他一无家底，二无长相，三无才华，四无品行，莲莲凭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肯答应和他结婚？--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逼她同意和那个武汉的小矮子来往，所以她才赌气嫁给周二旦的。”我毫不客气的一番话，说得父亲脸色刷白：“你胡扯，根本不关我的事！她的婚姻是她自己选择的！”我扭过脸去，没有理他。他喘了两口粗气，又燃上一枝烟，蹲下身来双手捂着脸颊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她嫁给周二旦是不是跟我赌气，我确实是不晓得。我只记得当初我一气之下打了她一嘴巴，后来她就去了仙桃造纸厂，没过多久就把周二旦带回屋来了……”说这番话时，我感觉到他的良心似乎在忏悔。我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那副日渐消瘦衰老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显得是那么微渺！想到多日来他为能使我在武汉当上保安也的确费了不少气力，找关系托人，操心劳神，也的确很不容易，不禁怜生了一股恻隐之心，暗暗责怪自己的心肠太硬。“好了，爸爸，我听你的话去做保安就是。”我说着伸过手去，一把将他搀了起来。“这还差不多。”父亲像个孩子似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你眼看也是做舅伯的人了，以后要多懂点事，不要再耍孩子脾气了。”“嗯。”我点点头说，“我知道。”“那等你换上这双球鞋后，我们快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等着赶回去呢。”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拼命地吸了两口烟。汉西路斜插在解放大道上，显得相对窄小，而且非常笔直。由于我们初来乍到，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东升副食批发市场。在市场大门口的时候，父亲将我拉向一边柔声说：“我看，你就自己一个人进去找邱经理吧，我在外边站一下。你也不小了，应该要学会独立自主。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怕我同你一起进去，邱经理反而会看不起你。等找到邱经理报完到后你再抽空出来一下，我要亲眼看到你能在这里上班，才好放心回去。”我点点头，然后怯生生地迈动脚步走了进去。我看见离大门不远处有一扇侧门，门边有一块竖匾，上面写着：东升副食品批发市场保安室。墙旁有一张长形木背靠椅，上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大约四十多岁，生得模样丑陋，一边打着毛衣，一边同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说些笑话。那男的身材微胖，短发搭着前额，两边的东山胡被刮得干干净净，只露出青灰色的茌痕；眼睛上挂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显得斯文而又和蔼。我猜不出他的年龄到底有多大，反正你说他有三十或者四十岁都会有人相信。侧门旁边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安，其中一个手中还拿着根电警棍。当那个模样比较斯文的男人同那个丑女人一同开心地大笑起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两个看上去似听非听的保安也跟着大笑一阵，显得他们反而更为开心。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感到特别紧张。我不安而又小心地用目光扫视着周围，没有任何令我熟悉的人和事。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看上去还比较慈善，我决定先去问问他。于是鼓起勇气慢慢踱到他面前，咳了一声轻轻问道：“您好！我想请问一下，谁是邱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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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文 / 王子游话语未落，站在侧门旁的两个保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神情就像讥笑一个刚进城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乡巴佬一样。我感到既窘迫又自卑，脸霎时憋得通红。那年纪和我相仿的保安笑我倒罢了，但我最受不了那个年长的保安，他看来也有三十五六岁了，而笑起来的姿势却像个天真的孩子。这时，那戴眼镜的男人也微微笑了。大概我身着的保安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手顶顶镜框，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脸色温和地道：“我就是。”我顿时吃了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重新打量他，不曾想他正目光和蔼地看着，我吓得赶紧低下了头。“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接着又问道。“哦，是、是保安、保安公司的吴科长，安排我来您这里上、上班的。”我说，因为心情紧张，看上去活像个结巴。“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地问。“我叫王志云。这里有吴科长写给您的一张纸条。”说着我连忙从衣裤里摸出吴科长写的那张便条，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他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然后说道：“嗯，好的，以后你就在这儿好好干吧。”说着招手叫那个年长的保安过来，并向我介绍道：“这是我们市场保安部的郝队长，你要他带你到场内先转一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我非常高兴地点点头。他于是看了看表，有些惊讶地道：“哎呀，都五点半了，我要下班了。郝队长，他是新来的，你要有点耐心，好好教他。”说着就转身走了。郝队长拉拉帽沿，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邱经理，这没问题！”这时，我忽然想起倘还站在大门旁边的父亲，于是跟郝队长打过招呼，出得门来。他正一个人蹲在墙旁，孤独地抽着烟，见我来了，忙刷地一下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我可以在里面上班了。”我微笑地答道，见刚才还显得十分孤独的模样的人这时又露出满脸期盼的神情，忽然感到一阵阵心酸。“这就好、这就好。”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显得很激动的样子，颤抖着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叠拾元钞票，用手仔细数过一遍，然后递到我手上道，“这是你妈妈平常节省下来的油盐钱，一共七十块。她晓得你刚来上班需要生活费，因此临走对我叮嘱了又叮嘱，要我一定交到你的手上。我算了一下，你们发工资还有半个月，因为现在正是月中，这几张钱你一定要省着花，不然就接不到头了……”我点点头，看着他轻声问道：“您呢？是打算在我这里--”“不！”他摆摆手，抬眼看了看西边的斜阳，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我，还得马上赶回去，屋里还有蛮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又点点头，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你快去上班吧，也不要送我了。”他说着迟疑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去，走了几步远又扭过头来，见我还站在大门口没有动，于是忙朝我挥着手说：“你快进去吧，进去！”我终于坚强地抿嘴朝他微笑一下，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走进了市场。几天以后，我便收到了父亲写来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这样说道：志云：你好！为什么你刚上班几天，我就要对你写信？我想你明白一二。也许你认为多余，甚至认为讨厌，然而，爱子之心使我仍然拿起笔，用写信的方式避免，我们父子谈话时的冲突。我用心良苦，别无他求，只愿你不负厚望，有所成就，你是否理解呀？志云，伟人毛泽东曾经批评过这样两种人：老年人因为自己有经验，瞧不起青年人；青年人因为自己有知识而瞧不起老年人。这两种人都是错误的。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听不进去呢？究竟是我一句也不对，还是你太自信呢？你应该要用成熟的思维冷静地想一想啊！我知道你怨天怨地，怨我无能，我承认我没有像别人那样为自己的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但这已成事实，你应该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改变现状，创造生活。看到这里，你一定又觉得讨厌，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一个经常用怨天怨地来开脱自己的失败的人，是无所作为的。我是在用我的教训来教育你，你能像“白头翁”的后代那样，牢牢地记住吗？对于你的这份工作，我知道你不满意，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你也知道，这份工作真正的办成，也不是很容易的。那里，是一个集体，是有组织、有纪律、有规矩的，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深思，千万不能随随便便、马马虎虎。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要对你今天的言行进行一次反思，然后对明天的一切进行一次预测，不管是言还是行，都要用上一个“假如”。这样，才能使自己沉着应战，不乱方寸。你说我讲的有道理吗？在处理问题上，一定要认真研究，对领导要处处尊重，有事要向领导请假，同意才能行动。要团结所有的同事，千万不能背后议论他人。不要急于显示自己，要记住有花自然香，要脚踏实地地办实事。在工作上一定要坚守岗位，不能用“不要紧”、“没关系”这种马虑的思想来对待每一项工作。千万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出去玩也要和本公司的人在一起。在生活上，一定要节约，不能买的不要买，必穿的鞋子，有钱到保安公司补齐。外面东西质量不好，价格又高，你也难买好。你的生活用品不能一次购完，要分多次购完满，每月要向银行存一部分钱。你放心，家里再穷，也不会找你要钱的。另外，宋伯伯要我叫你打电话给他，告诉你们单位的电话号码。我要告诉他，他不同意，非要你亲自告诉他，目的是要你保持与他的联系。还有，我很担心你的衣服，要穿整洁，一定要勤洗勤换，讲卫生。总之，你也不小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你看着办吧。父亲笔X月X日看完信，我掩卷沉思良久，脑海中又闪现出他送我来市场做保安的情景，以及最后他一个人孤独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流了下来。我终于知道，无论时空怎么转变，他永远都是我的父亲！我想，前途依旧渺茫，眼前的路还很艰难，我会鼓起勇气面对所有的风风雨雨、曲折坎坷，我相信风雨过后，一定会迎来美丽的彩虹！回首往事，历历在目！但人不能总局限在昨日的旧梦里，路在远方，我们应该勇敢展开自己的翅膀，在广阔的天地里尽情翱翔！过去的就让它永远成为历史吧！每天都有一些美好的事物完结，而同时每天都有一些新的事物开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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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文 / 王子游草长莺飞的二月天还来不及跟我说声道别，就悄然离去了。三月的阳光依然不能扫去我心底的阴霾。这些天来不知何故，脑子里时时会想起我去武汉的那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想起那晚包娜打着一把小伞陪我在雨中漫步的情形。我想，她可能知道，我初来这个陌生的城市，心里肯定会带着几分惶惑与不安，所以她就来陪我了。因为她知道，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心境下，只要有个人默默地陪我走一段路，哪怕没有只言片语，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的确，现在想起那个雨夜，心中仍满载着温馨，仿佛我们的相见只是昨天，而时光已于不经意间流逝了三十多天。我翻开床头她送给我的那本厚厚的《白鹿原》，眼前又浮现起她送这本书给我时的情景，深知友谊可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赠一份礼物给她啊！想到此，便情不自禁地提起笔来，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中除了承诺自己要回赠她礼物之外，还表达了一份对身处异乡的朋友的思念之情。很快我就收到了她的回信，此时正值清明节前。从那些歪歪斜斜而又不失娟秀的笔迹中，我又一次被这种纯洁而真挚的友谊之情所感动。她在信中这样写道：志云：（兄长）代问家人好！致以节日问候。来信已收到，感谢你给我写信。首先我想说明一下的是：你不必为没有回赠我礼物而一直耿耿于怀。送给每一位朋友的礼物时，我从没想过要回赠（拿某件东西，别人的总没有自己的好，呵呵！），但是握住一份缘，一份真实的情谊，却比什么都令我快乐。我从不奢望什么回报，只想保留你们的情谊。志云哥哥，从信中得知你保安工作没干成，遗憾之余，更多的是为你感到松懈。干那一行，本身就意味着危险性，更何况是在汉口，安全二字就更不好说了。回到家，什么也比外面强：家乡的人比外面亲，朋友的情比外面的真。我在外工作了几年，也是这样认为，更何况你呢？不过我相信，生活中的你，不会永远是弱者；我也相信，残酷的现实不会永远在你身边。也祝你早日从你那种美好的想象中清醒过来，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个现实，去活得潇洒、轻松。不要再自暴自弃。要知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许有些跟你同龄的年青人还不如你呢？生活不能只充满想象，更多的应该是希望，愿前途有望！要说谢谢我们俩姐妹给你的安慰和鼓励--呵！怎么说呢？我们只希望你能面对现实，不再有孤寂，也就行了。要知道，同你们在一起时，我的快乐是你们给予的，那么我们要只说“谢谢”二字是不是也太简单了呢？其实，朋友之间不必言谢的。你们快乐，我们也快乐，大家都有益，何必那么见外呢？我们只有对你们给以鼓励和安慰的能力，再就是永远的祝福。别的，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们能够心领，我们也就满足了。好了，言长纸短，不多写了，下次再续。祝永远快乐，清明节快乐！前途早日辉煌走近！小妹：包娜清明节说到就到了。那天一早，莲莲就和周二旦来到了我们家，为去逝的祖父母烧香上坟。父亲显得格外高兴，上街买了几条大喜头鱼，又割了几斤猪肉，称了一些土豆。母亲也亲自操刀，杀了一只大公鸡来款待他们。在做饭的时候，母亲不住地拉着莲莲的手问长问短，说在那头过得还习不习惯，周二旦有没有欺负她等等。莲莲连声说“还好、还好”，然后就抿着嘴笑了。母亲也笑了，我看见她的头发在灶火的映照下出现了好几根白丝。天黑的时候，周二旦声称家里还有事，坚持着回去了，母亲留下了莲莲。母亲说，虽然两家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但隔得却并不远，为什么回娘的次数这么少？她还说，这次既然来了，就在屋里多呆几天吧。莲莲点头同意了。从莲莲的话语中得知，陆平已于今年年初就出嫁了，现在小两口在仙桃市摆了个烧烤摊子，每天的收入很不错；而小翠则只身一人前往广州打工去了，前些天曾给莲莲写过一封信，称现在基本适合了那边的生活，过得挺自在。我不由得替她们俩感到高兴，同时也感叹那些终于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你呢？哥哥，别人都有自己的事做了，你到现在怎么还呆在屋里？”莲莲后来问我。“哎，别提了！”我叹了一口长气说道。莲莲于是问我为什么？父亲告诉她说，本来托熟人找了一份工作，要到武汉去当保安的，结果因为拿不出买保安服的钱来，所以没有去成。莲莲瞒怨父亲以前不应该东奔西跑，弄得家里到头来穷得叮当响。父亲说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莲莲回去没几天，父亲忽然当我说，他找人借了六百元钱，现在马上联系宋伯伯，看还能不能让我去当保安。我听了心里不禁十分高兴，忙催他去给宋伯伯打电话。电话通了，宋伯伯连称我们这回机会好，这一期的保安又不用培训，只需带钱来交押金和服装费就行了，要我们最好明天一早就赶过去。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想到终于能有一份工作可做了，兴奋之情不言而喻。翌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普照，碧空万里无云。我们十一点钟左右在桥口公安分局找到宋伯伯，经过一番简短交谈过后，宋伯伯领我们去保安分公司找一位姓吴的科长。原来保安分公司就在公安分局内，在一排邻街的二楼之上。吴科长说他们马上要吃午饭了，等下午两点半钟上班的时候再来。下午两点钟我们提前和宋伯伯去了，等了半天才见到似乎显得很忙的吴科长。在他的提示下，我填写了一份简历，贴上早已准备好的彩色一寸照，然后交过押金及保安服装费，共用了五百多块钱。宋伯伯私底下当我们说，这是因为熟人的关系，不然这几个钱远远不够用，我们再三向他表示感谢。而且父亲还说，等下次来武汉，一定要请他到一家像样的餐馆去吃一顿，宋伯伯只是笑了笑，一张干瘦的脸上尽是皱纹。吴科长当即要我换上保安服，然后写了一张纸条，要我们拿着它去找汉西路的东升副食品批发市场的邱经理，自会为我安排工作的。跟宋宋话别，离开保安公司以后，我们便坐了一辆公汽去了。我们在汉西路口下车，父亲忽然说他感觉肚子饿了，于是拉着我到一家小炒店喝了一碗肉丝汤。这一带地段看来还是十分热闹的，不管是小炒店还是理发店或是卖服装、鞋袜的，以及副食、书店、歌厅等等应有尽有，一家连着一家。从小炒店出来后，父亲考虑到我脚上那双胶底鞋太不像样子了，便说要为我买双球鞋。我一听就很不高兴起来，想到别人都穿着皮鞋多么风光啊，而我，一走进去就会给人一种乡巴佬的感觉。我平时非常注意给别人的第一印象，我相信别人只要第一眼看我就会觉得喜欢的话，以后他也不会讨厌我的。所以，我执意要他给我买皮鞋。这在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心愿，然而父亲却坚决不同意。他自作主张地将那双被他看中的运动球鞋掏钱买下，塞到我的面前面带愠色地说：“我现在没有多的钱，只能跟你买这双球鞋，你穿也是它，不穿也是它。”“我不要这双臭球鞋！”我急得差点流出了眼泪，然后一把将它甩出好几米远。父亲一声不吭地跑过去，恭身将球鞋捡起来，送到我的面前柔声说道：“听话，暂时先穿着，等以后上班赚钱了，再买一双贵一些的皮鞋。--听我的，你只要坚持一个月就行了，啊？”“我不管！”我大声嚷道，“你要是不跟我买皮鞋，我就不去上班了！”“你以为这份工作很容易吗？”父亲沉下脸来问我。我没有理他，不顾穿梭来往的车辆，赌气朝人行横道冲去。“哎，你到哪里去啊？”父亲追上来问我。“我回去的。”我像发了疯一般地说道。“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你能到哪里去啊？”他担心地问。“不要你管我！”我甩开他拉住我的那只手说。一辆大客车从我身边“呼”地驶过，我差点被撞上，心里惊出一身冷汗。父亲生气得浑身发抖，也跟着我往车流里乱窜，并大声说道：“你不听话，我也没办法，不如一头被这些车子撞死算了。”“你干什么？”我拉了他一把，还真担心他在冲动之下不小心被车撞上了。他瞪了我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轻声地说道：“志云，你听话，跟我退回马路旁边去，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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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文 / 王子游回到家中这半月对我来说简直度日如年，虽然对武汉做保安还侥幸抱有一丝希望，但丝毫也不能令我为之惊喜。一千块钱的培训费对像我们这样贫困的家庭来说，绝非是一个小数目，为此我变得整日忧心如焚，寝食难安，深恐此次外出打工又将成为一个美丽泡影。相比之下，父亲却好似淡忘了这件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抓生产，只是偶尔会忙里偷闲地骑上家里那辆自行车出外四处转转，也不知他到底是在为谁的事操心。只知道，在某些时候，他也会像我一样，为了培训费的事而发愁，但一样也是毫无办法。从他黯淡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令人可以为之振奋的希望之光。我的精神全没有了一点寄托，担心这一年又会同往年一样在家中虚度，心里的悲哀自然而然于往年又更胜一筹。想想以前，因为有一大帮朋友在，寂寞里偶尔也会有一番热闹，惆怅中也会有一些欢笑。但如今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因为像我一般仍无所是事地呆在家里的同龄人已近绝迹，我感到一天比一天孤立。当以前感叹日子过得枯燥无聊的时候，或多或少还有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在里面；而现在，才是最真切地体会到了。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我潮涌而来，精神几乎就要崩溃了。父亲有意无意间会当我谈起我的某某同学如今在哪里高就，我们村谁的儿子一个月赚多少钱等等，他的言外之意使我感到极为刺痛，逼我得甚至要发疯撞墙。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比谁不如呢？为什么到来都来落到如此尴尬的处境？是我不够努力，还是胸无大志呢？我到底该怎么办？没有谁能告诉我，我自己也不能。我清楚自己有一颗孤傲的心，它使我容不得任何刺激与伤害。但这决不是与生俱来的，它是被逼的！但它又是被谁逼的呢？骨子里，我是一个热情如火的人，我像大多数人一样，渴望被尊重、理解，渴望爱与被爱。事实上，我觉得有时候人连一丁点的渴望都不能被实现，这也许就是做人的无奈。那是从武汉回来后的第三个星期三，父亲终于给宋宋伯挂了一个电话，询问培训的情况。宋伯伯说，这一期的培训因故被取消了，我们可以直接过去，填好相应的资料，然后带六百块钱的服装费就行了，而且要尽快赶下去，因为要来做保安这一行的人十分多，这一期赶不上，就得等下一期了，而且说不定到时还要去培训，非常麻烦。父亲答应他我们会尽快下去的。挂完电话后，父亲才真正开始着急了。不要说六百块，家里如今就是要一口气拿出两百块也成问题。放眼望去，满屋里都搜不出有什么值得变卖的东西。找人借又不知从何入手，因为长期欠债，一些关系户都被堵死了。这样一连拖了好几天，仍是一筹莫展，我心中那份难受的滋味自然是难以言喻，父亲也看看着灰心了。因为他有一晚竟叹着气说：“既然没有钱送你去武汉，保安只好当不成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哎！暂时先在屋里呆一些时候再说吧。”见他如此，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开始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头脑里时时回想起以前和逸华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非常希望能够再见到他们，向他们诉说我心里的烦恼。这时离父亲给宋伯伯挂电话的那天已相隔了大约一星期，我已经彻底断了去武汉做保安的念头。那天中午放学时分，我正在家中闷闷不乐，忽然收到邮递员送来的两封信，我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第一封信是远在沙市的包婀写来的，她在信中说：志云：来这么久，方才给你消息，你不会怪小妹吧？临走忘了问你逸华的地址，能来信告诉我吗？真的好想给远在襄樊的他去一封信。他什么时候走的？现在我这里的生意很淡，便显得时间过得太慢。日子呢，当然就越发无聊。绵绵的春雨，化作浓浓的思念，飘向你们这些家乡的或者它乡的朋友之时，也化作了深深烦闷飘进我的心里。无奈，每在此时，就想起了与你们大家共度的快乐时光及你们每一位朋友。这些美好回忆都帮我打发了许许多多的无聊时光。有你们，也才有我今天的美好回忆，对吗？真的谢谢你们！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意愿，是想多收点朋友们的来信。志云，莲莲那边我暂时不给她写信，你叫先写一封信过来，等过段时间我再给她写。现在，写完你的信，就继续给另外几个朋友写几句。等你的回信，我就不多写了。一祝：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二祝：洒脱幽默，永远在你身上。三祝：早日找到理想的梦中女友！小妹：包婀看完包婀的信，我又赶紧拆开第二封来看，这一封原来是逸华写来的：云：提笔为你写信，不知道能否收到？时光如梳，想想我们已分离一个月有余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春节短暂相逢，虽然平淡，但有一份温馨。虽偶尔也会感到枯燥无聊，但仍然有着往日的默契。云，这些天来，好想知道你走后的消息，保持联络。只是不知现在你的确实地址，为此非常苦恼。好在我师父的一个小老表说要回去，因为他是刘波的同学，所以便叫他通过刘波带来你的情况。从他嘴里知道你现在在家里，说你好像不去做保安了，我听后非常遗憾。难道这一次的希望又如肥皂泡了吗？肯定是碰到了一些麻烦事了吧？想想我们分开的那个下着小雨的早晨，我庆幸为你送行，虽然不是特意去的，但仍然有着深深的祝愿，希望有了我在身边，能使你这次去武汉一切顺利。你走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坐车去了襄樊。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刘波和忠平他们一起在打牌，当时小皮匠和陈俊也都在场。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要走，和他们在一起似热闹非热闹的心情，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可惜当时你不在场，要不然心情或许会好些。我总觉得朋友相逢，就像一阵风，这阵风吹过，留下的只是无限的凄凉残景，最后是四分五裂、天各一方。我这里的情况你也许还不够了解吧？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学裁缝的一起有四人，三个中有一个是我表妹，还有一个是我表妹的邻居，她跟我表妹一般大，另外一个是师傅的小老表，也就是刘波的同学。我们睡觉和工作的地方都在一块，面积不到十平方米，墙两边是床，中间摆着四台缝纫机，还有烫衣服锁边地方都在里面，整个位置非常狭窄。在这里，我和他们性格上始终有十万八千里的区别，他们个个争强好胜，说话做事你争我斗，常常为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我年纪比他们要大些，加上我个人的性格，根本就不愿与他们斤斤计较，能忍则忍嘛。但他们根本体会不到这一点，常常弄得伤透脑筋。特别是在学手艺方面，嫉妒心理特别强，经常看着一副副难堪面孔。云，不知怎么搞的，现在和师父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似的，总像有一层隔膜，而且日益加深。这种伤痕让我内心隐隐作痛，我真害怕有一天出现意外的事情。其实在人与人交往中，我对待别人都是善意的，为什么回报我的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也许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在每条道路上，都饱含着酸甜苦辣。云，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未来不管是光明或黑暗，我只能前进了。其实也不过一两年，转眼间就过去了。谁要我们是男人呢？天生就要创一番事业，注定面对这样或那样的困难。云，你说得很对，我们朋友之间还聚几次，我们就都要老了。我们应该清醒自己的头脑，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路。朋友，莫等闲，不要让时光白白浪费了。把握今天，抓住明天，让我们都共同祝福对方，为自己的目标而奋进，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听到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呐喊、加油！云，让我们在祝福声中再见，在我们相见的时刻，你一定是以一个暂新的面貌站在我的面前，我会对你说“真棒”。祝你平安，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至友：逸华补充说明一下：一定给我回信，让我知道你的消息，还有包娜地址，顺便跟我家人说声，我在这里很好，谢谢！我默默地将这两封信一连看了好几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见其信，如见其人。想到这些身处异乡的朋友时刻都还惦记着我，不由得十分安慰。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迅速给他们写了回信，然后骑上自行车到镇上发了，回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孤单。--至少，我还拥有一些一直关心我，并能与我互吐心曲的朋友。我感谢他们在我最孤寂时候给我带来的祝福，同时也希望自己能给他们带去更多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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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文 / 王子游晚上六点钟还不到，宋伯伯便坐一辆“的士”来了。他看上去约有六十岁左右，头顶上秃了一大块，穿一套灰色中山装，显得十分干瘦。樵荒岛瘦的他走起路来却飘然若仙，显得十分精神。他一来就叫了一桌酒菜，并且还叫珊珊围过来和我们一起吃。看得出他不但待人和蔼，而且还很健谈，同父亲谈起从前的一些事情，竟是那么的津津有味。酒过半酣的时候，他终于转到了正题上。“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去做保安？”他看着我说，目光中带着询问。“嗯。”我点点头，“反正我呆在家里也是没事。”“这个忙我倒可以帮你，不过，要想当保安，先要进保安公司进行培训。”他挟了一口菜后说。“哦，那培训费是多少啊？”我迫不及待地问。“培训费包括服装费，总共要一千块钱的样子。”他考虑了一会儿说，“而且你的个子不高，我还要找找熟人才行。”“那就多谢您费心了。”父亲感激地说。宋伯伯摆了摆手，又接着道：“这一班的培训期已经过了，你要想来的话，还得要等下一期。”“那下一期的培训是什么时候？”我小心地问。“那还得要等半个月以后。”他说。“哦。”我点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父亲于是问起他儿子的病情，他说没什么大碍，打了一瓶点滴，已经回家休息了。不知不觉中，酒已经喝完了，父亲问他要不要再加一点，他却摆摆手。父亲又问他要不要吃点饭，他说他喝酒之后从来就不喜欢吃饭，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嚷着要付酒钱，父亲却抢着付了。这次老板倒没有客气，只是抹去了一点零头钱。其实这家店里的老板已经挺不错了，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人，图的就是赚钱，我们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人家的。过了一会儿，宋伯伯看了看表，说晚上约了一位朋友，有点要事要谈，便急急忙忙地走了。我和父亲出门来，目送他坐上计程车。这时候珊珊便走过来说，要是我们困了，就去楼上休息。看来她已经想到我们今晚是不能回去的，所以很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床铺。父亲的酒似乎喝多了一点，听珊珊一说就赶着上楼去休息了。然而我却没有一点睡意，想到做保安需要一大笔钱，还不知父亲是否能想办法筹到，心里凭添许多烦恼。天渐渐地黑了，街道两旁的路灯却亮了起来。雨此时竟越下越大，急骤的雨点透过昏黄的路灯，直直地落了下来，全世界霎时似乎都被这凶猛的雨水所淹没了。我站在门旁，默默地看着大雨中城市的夜景，感到一阵茫然。就在这时，右边的人行道上缓缓地走来一个打着一把小伞，穿件花布衣裳的女孩。当她走到距我两米左右的地方时，竟站着不动了，轻轻抬起头来，冲我微微一笑。我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包娜。“怎么是你？！”我不由得又惊又喜地说。她“嘻嘻”一笑道：“我一早上街买菜的时候，过来过珊珊这边，听她说好像你今天要来，所以晚上抽空来看看。你--今天几点钟到的？”“九点多钟就到了汉口，去了一趟公安分局，到珊珊这里时已经是中午了。”我说。“哦。”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吃晚饭了没有？”“刚刚才吃？你呢？”“我也是。”她低下头去。“你姑妈的店铺蛮忙是吧？”“嗯。”她答道，忽地像是作出了极大努力似的抬起头来，“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好。”我高兴地说。我们在急风骤雨中共撑一把伞，漫无目的地在人行道上走着。虽然雨水溅湿了我们的裤角，但彼此都没有在意。她问起了我家里的一些情况，我都如实地告诉了她，并说自己有可能要来武汉当保安了。她说我终于能找到一份工作了，很替我感到高兴。我也问起她在这边的情况，问她有没有交男朋友。她笑了，笑得很傻。“我觉得现在还早，我一点都不急。”她说。我们相互间沉默了一阵，不经意间已走完了两个十字路口。“你大概什么时候准备来武汉上班？”“可能还要等半个月左右吧。”我轻声地答道。“哦，”她似乎有点不理解，但并没有因此而再追问下去，“要是你真能到武汉来上班，到时候我们见面就方便多了。”“是啊。”我感叹道，和她在一起，我有一种又回到了家里的感觉，那些割不断的往事又很鲜活地从我脑海里涌现出来。“你难得来一次，就到武汉多呆两天吧？”她想了想说。“我也想，但呆在珊珊这里好像不太方便。”“那倒也是。”“明天一早，我就会和我爸爸赶回去的，家里这几天蛮忙。”“哦。”这时，我发现我们已经走了很远，身前身后的路都显得那么漫长了。“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休息了。”我说。“嗯，好。”她点着头说，“以后要记得保持联系。”“我会的。”我说，“很感谢你十五那天送了一份礼物给我。”“这点小事你还放在心上啊？”她孩子气的笑了。“对我来说，这不是小事。”我说，“等我再次到武汉的时候，我一定会买点什么送给你。”“呵呵！”她又一次笑了，“到时候再说吧。”“嗯。”我点点头道，“我们往回走吧？”“好。”她说，“你没有带伞，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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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文 / 王子游当我和父亲找到宋伯伯工作单位的时候，已过了上午十点。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并未如愿见到他本人，听公司里的人说，他这两天碰巧到外地出差，极有可能在今天下午赶回来，但也许是明后天也说不定。我们只好十分失望地离开了公司。刚停息不久的细雨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灰色天空挂着一张显得无比哀怨的脸。父亲有点丧气地领我来到一家公用电话亭旁，迟疑片刻过后终于拨了宋伯伯的手机，但电话却提示呼叫的对象已关机。父亲显得心有不甘，于是又试着拨了两次，结果同第一次拨打时的情况毫无二致。他的神色不自觉变得凝重起来，我想我能猜得出他此时的心情。“宋伯伯不在，我们怎么办？”我问他。父亲轻轻地叹息一声，从包里摸出两枝游泳烟，顺手竟递了一枝给我，这使我不由得愣了一下。要知道，在家里我决不会得到如此的待遇，因为他一向反感我抽烟，所以更不能奢望他能亲自递烟我抽了。大概他是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在非常失望的时刻，需要一枝香烟来镇定心神吧。尽管我平常对这种低档次的烟是不屑一顾的，但由于是父亲给的，而且此时此刻，我也的确很需要，所以便接住了。“你肚子饿了没有？”他很关切地问，一边用手点燃烟，猛吸两口，鼻子嘴里都冒出浓浓的烟雾来，在他头部周围缠绕着。“还好吧。”我勉强笑着，冲他很无奈地翘起一边的嘴角。“鬼话！”他咳嗽两声，显得很难受地笑了，“连我都饿得不行了，你年纪轻轻，消化功能又快，像哪不饿？--这样吧，我们首先到珊珊那里去，弄口饭到肚子里了再说。”“那，爸！你说我们今天还准不准备赶回去呀？”“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等下午我们再来公司看看，说不定到时候就能碰到宋伯伯了。”“那要是下午我们还是碰不到他怎么办？”我向他提出了我们都最为担心的问题。“哎呀，你想那么多做么事？到时候再说吧。我肚了饿了，快走！”说着，他有些不耐烦地拉了我一把。我们冒着针雨狼狈地穿过人行横道，徒步朝崇仁路走去。一路之上，我们几乎很少开口讲话，除了有时会谈起珊珊的一些情况。春雨依旧纷扬着，夹杂着寒风扑到脸上，有种异样的冰凉。宽阔的街道上依然是人来车往，热闹非凡。我不懂城市里的人为何非要将自己弄得如此忙碌？他们似乎始终以同一节奏在向前迈进着，这与农村半年辛苦半年闲的情况是炯然不同的。来到珊珊上班的洒店时，我们身上的外套都被淋湿了。这家酒店原来离江边很近，门面上连招牌也没挂，里面的陈设也显得十分简陋。开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店中只请了一个厨师兼一个配菜师傅，珊珊和老板娘便可算作是店里的服务员了。这里和武汉最繁华热闹的地方相比起来，显然是冷清了不少。因为地处偏僻，客流量自然也很是一般。来照顾店面生意的，多半都是附近一些做生意的小老板。当我第一眼见到珊珊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在家里头说的那些话明显是夸大其词了。珊珊虽然变白了些，但丝毫没有长胖，非但没有长胖，反而还消瘦了不少。见到我和父亲来了，她自是喜不自胜，忙着安排我们吃饭。饭桌上，我们问珊珊最近在这里感觉怎么样？她回答说自己在这个地方工作还不错，但言词似乎有点闪烁。肚子填饱后，父亲要付饭钱，看在珊珊的面子上，老板婉言拒绝了，父亲于是一再道谢，并借此同老板闲聊起来。从谈话中得知，他们夫妇二人也是仙桃人，夫妻俩五年前就从乡下来到了武汉。谈起他们创业初期的艰难和这几年二人相扶相持一路走过来的风风雨雨，不无辛酸。于是这时候，他那张逢人便堆起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就不见了，多了一份世事的沧桑，那些经过岁月沉淀后的人生感悟，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不经意地显露了出来。我想，或许在每一份笑容背后，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这其中的悲悲喜喜、喜喜悲悲，或许在别人眼里会淡漠到一钱不值，而对于故事的主人公却极有可能是永生难忘的。造物主真是神奇啊，它创造了那么多具有独立思考和个性的人，又赋予他们怕寂寞、孤单，爱猜疑、误会，渴望被尊重、理解和喜欢制造事端却逃避责任的天性，因而人与人之间也越来越变得不可知、不可测，世间的一切也因此而变得纷繁复杂，妙趣横生。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下午两点半。父亲对我说，宋伯伯他们下午上班的时间是两点半钟，现在赶过去刚好。或许是冥冥中有神灵庇佑，下了半天的细雨此时竟无声无息地停了。只是天色却并不高朗，灰白色的云层从城市上空缓缓滑行着，令人不禁担心随时有可能会再来一场更大的雨。珊珊找来一把伞，要我和父亲拿在路上用，但父亲却固执地不肯带着。他笑着说，老天爷下了一上午，该是歇口气的时候了。他不相信他的运气就真的这么差，坐在屋里没下，一出门就会被雨淋？--事实上，他一生就是吃了“不相信”这三个字的亏。再到公安分局的时候，我们仍是扑了个空。据接待我们的那个干事说，宋伯伯上午十一时左右就回公司报过到，但下午又请了半天假，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父亲于是连忙又去拨打宋伯伯的手机。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回手机竟然接通了，宋伯伯在电话里说，他儿子突然发高烧，被送到了医院，现在自己正在那里陪儿子。他劝我们不要焦急，答应晚上六点钟会准时赶去珊珊上班的酒店去和我们会面的。想到终于不虚此行，我们都“吁”地松下一口气。老天爷似乎真的同我们开起了玩笑，在我们返回酒店的途中，又开始下起了牛毛细雨。我埋怨父亲没有听从珊珊的劝告，不该固执已见。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春雨贵如油”，多淋一点对身体反而会有好处。这不知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反正横直都是他有理，死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正是他性格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不知这到底该算是他的缺点还是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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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文 / 王子游正月过去了，空气中还保留着寒冬的气息。人们又向往年一样，抖擞起精神来，迎接春暖花开的季节，感受万物复苏的神奇力量。屋前屋后的草木渐渐伸展她嫩绿的腰肢，像个睡眼惺忪的美人，举手投足间尽展早春的阴柔与妩媚。乌黑的小河经过一冬的沉淀，也变得清淋淋的，黑里透亮，春心荡漾。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新鲜，一毫的喜悦。我的精神愈来愈抑郁，它变成一口闷气始终紧压在我胸口。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光凭叹息来发泄这股郁闷之气了。我感到非常难受，而且还担心它迟早会不堪重荷，终有一天像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不能收拾，不可阻挡。我强行抑制住内心的烦躁不安，开始将自己埋在一些书藉里面，以求修心养性，效果却并不明显。早春二月正是农忙季节，农民们迅速褪去春节的余温，争先恐后地忙着下地种田。为了买到更好的农作物种子，父亲又去了一次武汉。当天下午居然没回，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赶到家来。跟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说，他这回下武汉收获很多：第一自然是买到了好种子；第二，他误打误撞找到珊珊上班的酒店。我禁不住笑了，觉得他真有办法。当然罗，母亲更是佩服，称他是秀才不出屋，能知天下事。换成是她，在武汉那么大的地方，早就不知东南西北了。然而，父亲究竟是如何找到珊珊的呢？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由于我一直呆在家中，这不单令我苦恼万分，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毕竟随着光阴一年年的过去，我已经年岁不小了，他想到这样下去迟早会毁掉我的前程，因此显得非常焦急，便抽空联系了在武胜路的一位老朋友。那位老朋友姓宋，比父亲自然要年长许多岁，如今正在桥口区公安局当科长。父亲想通过他的关系，替我找一份合适的事做。“我到宋伯伯家的时候，他对我非常客气。”父亲对我说起这事时乐不可支，“我当他谈起你的情况，原来也并没抱蛮大的希望。哪晓得他当时立刻就说：”这么大的儿子怎么不找点事做，还让他呆在屋里？‘我说：“是啊，我也很着急，他只有初中文化，又没学过么事手艺，一下子也找不到合适的事做。这次来找您，就是想请您帮帮忙的。’宋伯伯这人十分热心，真是令我意想不到，他说别的工作自己可能爱莫能做，要是想做保安，那倒还有点办法。呵呵！”工作对我来说虽然是头等大事，但我更急于知道珊珊的消息，于是暂且将这个话题压下道：“那您又是怎么找到珊珊的呢？”“是这样的，原来珊珊就在崇仁路一家酒店帮忙。而宋伯伯经常到那家酒店吃饭，所以自然就认得了珊珊。有一次，他同珊珊闲谈的时候问起我们家里的情况，珊珊于是说出了我的名字。有时候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这正合了一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呵呵！”“珊珊在那边还好吧？”我问，这是我和母亲都想尽早知道的答案。这段日子以来，没有见到珊珊，心中不觉十分挂念，恨自己以前对她关心得太少。“好，当然好。那里的客人十分规矩，珊珊一个月的工资有三四百来块，人也养胖了。你呀，真该跟她好好学学，白当了一回哥哥，连个妹妹都不如，我真是替你脸红啊。”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把靠在一张靠椅上，翘起二榔腿。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足以让我面红耳刺了。“你当初不是非不让她出去找工作的吗？”我讷讷地说道。“那是因为我看她年纪小，担心总是有的嘛。现在看来，她已经长大了，而且也非常让我放心。哦，我记起来了，还有经常来找你玩的那对双胞胎，其中的一个叫么名字的也在那附近做事，隔珊珊上班的地方近得很。”“哦，是包娜吧？”我想了想回答道。“我哪里晓得，反正她们都长得一个模样，我也分不清谁是谁。”“那还用说，肯定是包娜了。她早就当我讲过，她在她姑妈那里帮忙照顾货店的。”“大概吧！--你看看，别人都会为自己找事做。就你，没一点屁用，还总装一副自高自大瞧不起人的样子。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心里愁啊！”“好了，不谈这些了。”我不好意思让他再接着说下去，于是忙转移话题道，“那个苏伯伯真的有办法让我去做保安？”“不是苏伯伯，是宋伯伯。你看你这记性？”他忽地双眉一凝，“嗯”了一声道，“你真的想去做保安？”我点了点头：“我对做保安其实并不感兴趣，真的蛮想学一门手艺。但是想到你又不肯，也只好去做保安了。”母亲也在一旁说，我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出去找份工作，自食其力，将来就是找姑娘也容易一些。父亲似乎为此考虑了很久，最后才答应和我过些天去武汉同宋伯伯见一面再说。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心中至少也多了一份希望。我真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到武汉去。想到在那里还有可能碰到珊珊和包娜，自是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欣喜。“等这几天忙完过后，我就带你去见宋伯伯。哎，我有点累了，想先去床上靠一哈。”最后他当我这样说道。那是一个寒冷的清晨，天上无声地飘着绵绵细雨，竟让我的心中无端生了许多忧伤。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感叹着以前曾感叹过的往事，不知道时间之车到底将要带我到哪里去？下学之后这几年平淡的生活，早已令我尝遍人间冷暖，看透世态炎凉。我当初的豪情壮志，于不经意间已湮没在万家灯火的夜空背后，剩下的只是无奈的惆怅，惆怅中的无奈。没有人愿意轻易打发自己的一生，我也不愿意。父亲说，今天是礼拜一，是去找宋伯伯最好的时机。因此吃过早饭后，他和我一同到柏油路旁那个四面通风的小店棚里去等车。刚去不久，就碰到了张逸华，这使我忧伤的心情变得淡然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我们相处太久的原因，我只要一看到他，就能深刻地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无论是高兴的还是伤心的。我十分感谢他能给我空虚的精神世界带来一份真挚而纯厚的友谊之情，这比雪中的炭似乎还要珍贵许多。随着时光慢慢流逝，也许经过岁月洗礼的一切都会面目全非。但是，正如他在信中所说的那样，只有我们之间的友谊才是最实在、最可贵的。逸华原来是来小店里买香烟的，他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碰到我。眨眼又有半个多月不见，我们却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能觉察到他内心那种不尽如人意的感叹，那正是我心深处的真实写照。“你怎么才到襄樊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我奇怪地问他。他微微一笑，道：“襄樊那地方生意不太好，可以师傅马上要和我们搬地方了。”“哦，那你打算几时再去？”“说不准，看情况吧。到时候我表姐夫会打电话来通知我的。”“应该学得差不多了吧？”他淡然一笑：“不行，只是学了一点皮毛。”“好好学。”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等过年的时候，我还打算请你帮我做一套西服呢。”“到时候还用你说？”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对了，你今天和你爸爸一大早准备到哪里去的？”“下一趟汉口。”“哦，是打算找工作去的吧？”“嗯，不过，还不晓得能不能找到。”“尽力而为吧。反正现在我们一班大的没成家的都出去找事做了，你也应该要找点事先混着。其实你早就应该要找份工作了。”我点点头，忽然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你笑么事？”他转过脸来，有点诧异地问。“我好笑以前我们刚下学的时候，对什么学手艺、上班之类的事情根本就看不起，总觉得自己有能力干一番大事。结果到头来，混得比别人都不如。哎！”“你也不要太灰心，”他说，“在武汉找到工作后好好干，争取不要让别人看扁了。”“嗯，你也是。”“对了，你想找么事工作？心里有什么打算没有？”“还没有什么打算，我爸爸说带我去找一个熟人，看能不能做保安。”我摇摇头说。“做保安？”“不行啦？”“不是。”他摸了摸鼻子说，“我听说刘波去年到职校学的就是保安，后来被分派到北京，只过了半个月就回来了，并且连一天的事都没有做。”“那是他当时嫌那家单位工资太低，没有进去。后来找了几家单位，也是高不成低不就，而且身上的钱也快用完，迫不得已只好回来了。我想：武汉离家比较近，何况我们这次去找熟人，应该蛮容易找到事做的。”我说。“这样是最好了。”他叹了一口气，又忽然说，“对了，以后要记得写信联系呀，说不定我们一年都难得再碰一次面了。”“就是说嘛。”我点点头，“我去了之后，会叫我爸爸记下地址的，到时候你找我爸爸就行了。”“嗯。”他郑重地点点头。我们又彼此用目光深情地凝视一眼对方，陷入无言的沉默之中。空中的细雨，依然像断了魂似的飘个不停。遥望天边，林木与房屋都被一股淡淡的青烟所笼罩。就在这时，柏油路的右端“叭”的传来一声客车的鸣叫，接着便从拐弯处闪出一辆小巴士来，眨眼功夫就冲到我们面前。“志云，是从X镇到汉阳文化宫的车，我们要上车了。”爸爸对我说道。我们拦下了车子，慌忙挤进去找好座位。转过身来再看我们刚才等车的地方时，却发现逸华仍然没有走。他默默地看着我，忽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志云，找到工作之后，加油好好干！”他挥动手臂朝我大声喊道。我也拉开被细雨飘打着的像是流了泪的窗玻璃，微笑地朝他挥手。“你也要加油呀！”我说，话声随着渐渐远去的车子消失在蒙蒙的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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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文 / 王子游出得门来时，门外的冰冷的月光浸得我有些心伤。我们顺着黑黝的村庄，穿过朦胧光秃的树林和村头的一座小桥，来到了碎石子路上。往东北方向望过去，风华村小学从村委会水塔背后隐隐卓卓现出它的轮廓来。正北面有一条泥巴小路，顺着它可以一直登上防洪大堤。当我们站在石子路上的时候，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好。“月光真亮！”包娜轻呵了一口气说，“就是觉得有点无聊，出来了也不知该做什么好？”“我想，能够在一起随便聊聊就已经很好了，毕竟我们以后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包婀说道。“不如，我们顺着泥巴小路走到防洪堤上去好吗？”包娜嘻嘻一笑。“也好。”我点点头说，反正也是无聊嘛。“你们俩都谈朋友了吗？”走在泥巴路上的时候，逸华问包婀和包娜俩。包婀没有回答，包娜却抢着说道：“我姐姐已经谈了，那男孩家境不太好，不过人蛮老实。我还没有谈。说实话，我觉得现在谈恋爱好像还早了点，我跟姐姐都只有十八九岁；再说，我家里又穷，为了供我弟弟上学念书，我爸爸还欠了姑妈一笔债，我到汉口帮我姑妈的忙其实就是为了替家里还债，大概还要在那里帮两年才能将债还完。呵呵！”这应该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她却说得那样轻松，就像说的是别人一样。--不，不能说是别人。就算是说别人，她起码会有一份同情心的。这只能说因为她们都有一份洒脱的胸襟，懂得坦然面对生活。想到这里，真觉得有点暗暗惭愧。“看到小学，我又想起了我的童年！”她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那时候无忧无虑，天蓝蓝的，云白白的，水清清的，我们总是把这个世界想得那么美丽。”包婀轻声笑了：“其实，我现在也觉得很美啊，月光这么好，我们又是这么年轻。”“是啊，”逸华感叹道，“年轻真好！”“不晓得我们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包娜说。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但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谁也不能长生不老的。可是，真的难以想像当我老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多想。“大概是满脸鸡皮疙瘩外加老年斑吧？”我回答道。“你说得好吓人啦！”包婀望着我说，忽然发现她的目光中竟满含深情，我的心头砰地一跳。“这有什么吓人的？”逸华说，“我觉得志云说得蛮对啊，我们都会老的。”“人生是这么的短暂，我们真的应该努力，俗话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志云，我真的觉得你不能再在屋这样玩下去了。”包婀非常忠恳地说，“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也有一番抱负。但如果你再照目前的现状这样继续下去，到头来很可能就会一事无成。所以，你应该想办法去做点事，不要让时间白白浪费了。”“谢谢你的提醒！我也很清楚，可是你说，我去做什么好呢？挑也挑不起，驮也驮不起，像个废物一样。”我叹了一口气，内心里却因她的话而感动，想到那弹指而过的时光，感到一阵慌惑。“其实你不说我也清楚，”包娜接过话头说道，“你想当一名作家，这真是一件好事。你摇头做么事？认为这不可能吗？其实，我倒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关键就看你努力不努力了。做任何事，都要用尽全力，还要努力坚持。当你想到要放弃的时候，你就看看早晨的太阳和午夜的月亮，想想那些爱你的人，你就会感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我点点头，觉得她俩对人生的领悟超出了她们的年龄，这是很难得的。“是的。我想我是应该拿点行动出来了。”我点点头说，心里又想到自己那个穷困的家庭和一直都不能脚踏实地的父亲，心里霎时变得非常郁闷而难受。不知不觉间，我们就来到了防洪堤上。极目四望，远处灰白色的纵横交错的小路变得窄小起来，月光笼罩下的树林和村庄成为天边一道黑乎乎的围裙。一轮圆圆的月亮悬挂在空中，像个光灿灿的玉盘。我暗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甚至有一种想要在它上面留下自己脚印的冲动。这时，我们早已忘了早春的风寒，孩子似的嘻笑着，争相到堤边覆满枯草的斜坡上坐了下来。“没想到我还能和你们一起坐到堤边看月亮，”逸华仿佛融入到了诗人般的境界，“到外地学裁缝实在太枯燥了，真不晓得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这堤边走走？”“只要你高兴，我们以后约好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一次，行不行？”包婀巴眨了一下眼皮说。“好是好，”我摇头笑了，“就是恐怕有点不现实。”“呵呵！”我们一同轻声笑，知道这本来就不太现实。生活并不是按照我们理想的轨道在行驶，我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的时间。这一点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为什么我没有出生在有钱人家？”逸华忽然满腹牢骚道，“也许，那样我就不会有许多的烦恼了。赵欣不会选择别人结婚，我也不会去学这并不感兴趣的裁缝。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上天，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他说着不由自主地托起双手，仿佛要将青天擎起来一样，惹得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其实，你屋里的条件还不错呀。”包娜说，“至少比起我们和志云家来是绰绰有余。”“这个呀，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包婀接着轻笑一声说道。“老是谈这些闲话没意思，”我忽然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个成语接龙吧，看看谁的反应更快些。”想起去年和珍珍、紫嫣她们进行成语接龙的情景，至今仍是忘记犹新。“真的？那太好了！”包婀两姐妹显得非常欣喜。逸华撅了撅嘴道：“嗯，我现在对这倒没兴趣，我只想作一首诗。”一句话把我们大家都逗乐了。“别装模作样了，”包婀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那块料吗？换成是志云还差不多。”“哎！反对！”我站了起来道，“不要拿我和他比，我怕他会吃了我。”“你就少臭美了吧！”逸华说着潇洒地捋捋袖子，“来吧，就和你们比比成语接龙，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谁先开头？”“莫慌，”包婀说，“规矩要订好，只准用四个字的成语接，还必须要用相同的音调，不然就算输了。”“那，赢了有什么好处？输了又有什么好处？”逸华问。“这个嘛，”我想了想说，“谁输了，就要无偿地答应另外三人的一个条件。”“呵呵！”逸华笑道，“规矩可不能乱定呀，你说的这可不是一个条件，三个就有三个条件呢，是不是太麻烦了一些？”“是啊，”包娜也接着说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妥，要是你们两人提出的条件是要我嫁给你们那不是太便宜你们了？呵呵！”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忽然让我们都愣住了，我半天才回过头来，一挥手道：“既然你们觉得不合理，规定就取消！友谊第一嘛，输赢无所谓，开心就好。”“好，”包娜抢着说道，“我先开头--花好月圆。”逸华愣了半天才“嘿”地一笑道：“不会吧，怎么一开始就把我们拦住了？你换个简单的行不行？”“不用换了，”我拉了他一把说，“这个成语我能接上来。”“真的？”包婀包娜一同惊奇地问。“圆孔方木！”我显得颇有点得意地说。“哎！”逸华一脸怀疑地道，“这是不是成语哦？”“当然。”我胸有成竹地说，“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里说：‘若将有限心识作无限中用，如将方木逗圆孔。’把方木头放到圆孔里去，意思是说二者不能投合。”“俗话说‘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看来你还真有两下子。”逸华不得不有些佩服了，“下面就由我来接好了--木已成舟。哈哈！”“你这么得意做什么？以为我就接不上来了吗？”包婀扬了扬头说。“如果你能接上来，我请你到我家吃饭。”逸华看来认为就连自己也接不上来了。“吃饭就免了，我接了就是：舟中敌国，怎么样？”逸华这一下可吃惊不小：“你怎么连想都没想就接上来了，这个成语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典故吗？”“说来也巧，今天下午我刚看过一本杂志，上面就提到过这个成语，是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它的意思是说同船的人都成了敌人，比喻大家反对，十分孤立。”“所以做人就不能为自己树敌太多，应该要懂得怎样来处理好人际关系。”我接过话茌说道。包娜拍着双手道：“志云说得不错呀！”“不错个鬼！”包婀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道，“轮到你啦！”包娜点点头，轻咳一声道：“国富民强。”“强人所难。”我稍作思考后答道。“难分难舍。”逸华几乎不加思虑。“舍近求远。”包婀接着答道。包娜怔了怔，装作忽然头痒的样子搔了一会儿头，随即转过身来道：“有了：远见卓识！”“识文断字。”我果断出击。“字里行间。”逸华说。“间不容发。”包婀立刻作出反应。“发什么呀？”包娜一下子又哽住了，神情专注地想了半天才道，“发家致富！”“富可敌国。”我毫不犹豫地说。“国富民强。”逸华丝毫不甘落后。他刚一说完，我们便都轻声地笑了起来。“你怎么又绕回来了？”包娜说，“这是我刚才说过的成语嘛。”逸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道：“哎呀，真的，我怎么不动动脑子就随口说出来了？”“算了，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打了个呵欠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从堤上走回去呢。”逸华却仿佛兴犹未尽：“志云，你怎么好像吃了鸦片一样，提不起一点精神来？多玩一会儿嘛。”我没有马上作答，大家相互间沉默了一阵。一阵冷风吹，我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风有点冷，我们还是回去吧。”包婀忽然说。“也好。”逸华终于同意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再见？”在临别的时候包婀说，因为她明天就要赶到沙市去了，而包娜也会到汉口她姑妈那里。“不知道！”我默默地说着，抬头望了望明月，天空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梦想被层层夜气所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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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文 / 王子游晚上华灯初上，户外月明如水，扑面而来的微风中带着透骨的寒冷。我和逸华到包婀包娜家的时候，她们刚吃完晚饭，正同父母亲在桌前闲谈。她们的父母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两位老人家衣着朴实，一看就是属于那种很勤俭且饱经风霜的人，对我俩十分热忱。想想前几年，我们去张咪家时是那么的蹑手蹑脚，而且极为害羞，而现在到包婀包娜家里却显得十分坦然。我想这或许是我们都显得比较懂事了，而且随着这几年农村的不断变化，为人父母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吧。我们同她们的父母坐着谈了谈各自家庭的情况，接着包婀和包娜就把我们带进了她们的房间。她们二人都是属于那种性格比较开朗活泼的人，和她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总是那么愉快。她们俩人都穿着一色的花棉布袄，胖嘟嘟的显得十分可爱。房里挂着一盏殷红的壁灯，光线显得十分柔和而浪漫。我们在房间的一角坐下，四双眼睛对望，傻傻地笑了一下。“志云，你比以前好像瘦了好多。”包婀忽然开口对我说。“他可能是吃的食粮太少了，营养不良。”逸华微笑着说。“我看啦，他是得了相思病。”包婀摇着头说。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包娜咳了一声道：“我姐姐是跟你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对了，志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秋天，那天晚上你的心情好糟。”“嗯，是的。”我低下头去，想起那天晚上遭紫嫣拒绝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你现在，还忘不掉那个紫嫣？”她的眼睛里满是同情。“我们不要谈这个好吗？”我叹了一口气，想想那个熟悉的影子，心还隐隐作痛。包婀对包娜使个了眼色，我明白她是示意包娜不要问得太多，接着她便马上站起来对我们说：“哦，你们先聊吧，我弄一盘麻花来给你们吃。三十晚上搓得太多了，你们不帮着吃，还不晓得要吃到何年何月呢？”说着就出房去了。“你呢？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总不给我们写信？”包娜继而向逸华问道。逸华淡淡一笑：“我现在在学做衣服，总觉得自己混得不好，也不太开心，所以也没写信，怕因为自己影响你们的心情。”“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包娜似乎显得有些不高兴，“你还当我们是好朋友吗？”“当然，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将来是，以后永远都是。”“这还差不多。”包娜说，“哎，听说赵欣生了个小男孩，蛮可爱的。”“是吗？”我问，“跟赵欣长得像不像？”“像得很，也是白白净净的，人见人爱。”包娜说。“哪有那么快？才几个月？”逸华显然不相信。包娜捂嘴偷偷一笑道：“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骗你干嘛呀？你也应该懂啊，有的人还没出嫁就当妈妈了呢，她还不算快。”“拜托！”逸华拱起双手求饶道，“你说点别的吧，就不要再刺激我了。”“好好好！”包娜点点头说，“对了，我记起来了，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们呢。”“真的吗？”我感到很意外。“是真的。”她说，“不然，我要你们到我家里来做什么？”说着，她走到床前的枕头底下，拿出两个盒子。“这盒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啊？”逸华问。“听我慢慢说嘛，”包娜说，“这个盒子是给你的，里面是个小玩具，上面有两个小孩坐在月亮上荡秋千，象征着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这个盒子是给志云的，拿好，志云。（她转过来对我说）我晓得你喜欢看书，所以就买了一本陈忠实的《白鹿原》送给你，这可是一本名著呀。这两样东西都不算很贵，只能说是略表我的一番心意，希望你们收好了。”“你真是个有心人！可惜我没有准备礼物送你们，以后一定补上。”我非常感激地说。“是啊，”逸华也跟着说，“我会一辈子都当你们是好朋友！”“这只是一点心意，没什么的。”包婀这时推门进来说，“本来我打算我买点什么送给你们的，但是她抢着要买东西送你们，我只好等下次了。呵呵！”“你们俩姐妹对我们真是太好了，弄得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我说着，脸不经意红了。包婀将盛满麻花的盘子在我们面前的小凳上放下，略带着些责怪道：“你们说这话真是太见外了，还当不当我们是朋友啊。好了，别的先不说了，罚你们帮我把这盘麻花吃完了再说。”“呵呵！”我和逸华都傻傻地笑了。“姐姐，爸爸妈妈还在堂屋里吗？”包娜问她。“爸爸好像看别人打牌去了，妈妈在后头厨房里洗碗。”包婀答道。“大门关了吗？”包婀摇摇头：“还没有，外面月光好亮。”她说着眼珠一转道：“我们不如到外面走走怎么样？”“好啊好啊！”包娜和逸华一同拍着双手。“现在几点了？”我伸了个懒腰问。“还早着呢，顶多七点钟，天黑得早罢了。”包婀说。“我、我不想到外面玩了，风蛮冷的。”我摆着手说。包娜轻轻在我肩头拍了一掌道：“真扫兴，我们好不容易碰到一起，下次见面还说不定是哪一天呢。”“是啊，”逸华也说，“你还像不像个男人，她们都不怕冷，你还怕呀？说出去都丢人。行了，我们快一起出去吧。”“好吧，”我显得有些无奈，“不过，等我把这盘麻花吃完了再说。”“真是个馋猫！”逸华摇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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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号：741719 头衔：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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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子游我们终于找到一辆去Ｘ镇的“三马”，坐上车后，他再次嘱咐我说：“在屋里要好好听话，莲莲嫁了，珊珊又不在家，你妈妈一个人操劳也蛮辛苦，大大小小的事你能帮就多帮一点。”末后他又说：“我的手里疼得越来越厉害，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哎！”他把那只手的中指又递给我看，那个血泡已逐渐变大了，看上去“晶莹剔透”。我连声安慰他没事的，他这才徐徐转过身去，猴着腰，垂头丧气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知怎的，忽然间我感到心里一酸，以前对他那种莫名的怨恨都在瞬间冰消云散了。我想，父亲毕竟就是父亲！天色渐暗，夜色渐浓。在一片“轰隆隆”的“三马”声中，父亲那瘦矮而衰老的背影已渐渐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融化在夜幕降临的灰暗苍穹中，不--见！这些日子，我总在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人应当怎样活下去才会不觉得枯燥无聊呢？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似乎是唯一正确的答案，那就是：人至少应按他所希望的那样活下去，才会有一种充实的感觉。然而，我却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希望的到底是什么？我苦笑，茫然了。我真的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为何裸体在画家那里成了艺术而在普通人眼里却变成色情一样。也许，这世上人人都是骗子，全部都是在为自己设置一个个美丽的陷阱，其目的是为使自己好好地活下去。现在，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佩服野兽，因为所有的权势和金钱在它们眼里都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它们所关心的只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以及能够维持自己生命的食物。虽然简单到了极至，但你却不能说它们活得没有意义。现在，我真愿自己就是野兽，但我无法逃出自己设置的陷阱。因为我是人，所以理所当然就应当像人那样活着，完成一个人所应该完成的任务，比如：考取文凭，参加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儿育女，拼命赚钱等等。很可惜，所有这些任务我似乎一样也不着边。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很失败。眼看新一年的春节又到了，我面前所有的东西都是既熟悉又陌生。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真正使我害怕的只有时间，因为它能轻松带走你的一切，在不经意间，绝不容情的。俗话说：新一年有新的打算，然而我没有。面对虚度的年岁，我不停地在心中问着自己：我到底该怎么办？依稀记得去年大年三十夜，逸华、忠平等一大群人来我家搓麻花的情景，那些欢声笑语至今似乎还回荡在我耳边，恍如昨夜。然而今年，故事并没有重复上演。因为他们结的结，嫁的嫁，学的学手艺，上的上班，似乎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只有我，只有我还是同以前一样落寞而郁郁寡欢。但有一样令我略感欣慰的是：父亲年底回来时用他两个月的工钱买了一个磨浆机，看样子他今年准备下定决心重新操起磨豆腐的旧业了，也算是亡羊补牢吧。其实，父亲所做的豆腐在方圆数里都算挺有名气的。因为他喜欢动脑子，并结合书本做些新的尝试，所以做出来的豆腐又嫩又鲜，滑溜爽口。珊珊去年腊月二十几的就回来了，听说一个经常到她们发廊刮胡子的某酒店老板看中了她的聪明伶俐，好几次偷偷要珊珊去他酒店工作。珊珊打定主意，决定不学理发，而改行去当酒店服务员，所以年初六就赶去了武汉。当然这件事完全瞒着父亲，因为如果他发现珊珊擅自作主，必定不让她去的。春节期间，莲莲和妹夫周二旦在我们家玩了好几天，这总算为我们的新年添了些喜庆气氛。元宵节那天，我听珍珍说逸华在家，于是决定去看看他。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在张萍的门前遇见了紫嫣。她看上去显得似乎较从前成熟了许多，并且变得越发漂亮迷人了。看情形，张萍大概想在今年和紫嫣一起到汉正街卖服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