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我幸福玉观音音摔到地上,从头那里断掉了

从迷信的角度会有什么事情,如何解决
全部答案(共2个回答)
迷信、迷信,先迷而后信,让我痴迷的事情我才能信。
因为世上还没有寻到我痴迷的东西,所以我现在还不迷信。
农历马年无“立春”。民间有所谓的“无春”年就是盲年,盲年不宜嫁娶,否则会生盲仔等迷信说法,据悉,每到农历新年都会有一些迷信说法。如有人认为本命年不能结婚,兔年是...
客厅摆放:
1 大花瓶,代表平安
2 鱼缸,代表钱财。
3 字画,装饰效果。
4 大型盆景植物,竹类或者沙漠植物较好,净化空气,气氛更佳!
5 正面墙上,可放面...
答: 胸部有点点下垂,闺蜜给我买了几件幸福狐狸内衣,我想问下这个有效果吗?
答: 你朋友是宫颈息肉.推荐一文,供你参考:
什么是子宫颈息肉
子宫颈息肉是慢性宫颈炎表现的一种,在已婚妇女中比较多见。
  子宫颈是子宫下端的部分,其内腔呈圆筒形或...
答: li660912同学:
您好!您有这样的想法非常好,说明您知道父母为了您成长的辛苦和劳累。呵呵,有这样的心理,我想您一定会在学习上下苦功夫,以优异的成绩来回报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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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是我熟悉的地区周公解梦见摔断玉送人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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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是怎么回事?
时间: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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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好不好?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是什么意思呢?请看下面由佛滔居士对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解析。希望能为网友答疑解惑,走出迷途。 1.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周公解梦: 吉凶指数:86(由佛滔居士根据数理文化得出,仅供参考) 梦见心,象征内心有强烈的情感。梦见玉,通常预示要发财,大富大贵。梦见玉,玉代表成功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好不好?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是什么意思呢?请看下面由佛滔居士对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解析。希望能为网友答疑解惑,走出迷途。 1.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周公解梦:
吉凶指数:86(由佛滔居士根据数理文化得出,仅供参考)
梦见心,象征内心有强烈的情感。
梦见玉,通常预示要发财,大富大贵。
梦见玉,玉代表成功和幸福,玉碎则代表麻烦和不顺利。
梦见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的肠子弄断了,肠子流出来了,流出很多脏水((C)佛滔居士)。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会显示出你的家庭教养!有些人喜欢从中间挤牙膏,有些人喜欢从尾部挤起,习惯性的东西没有对错之分!今天的你往往有远离家庭的机会,或处在陌生的生活环境中,让你体会到家庭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按周易五行分析,吉祥色彩是黑色,幸运数字是2,桃花位在正东方向,财位在东南方向,开运食物是向日葵。
就在今天,全球华人世界里大约有83人 跟你一样也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如果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买彩票的话,建议购买号码为 30。
以上是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相关梦境分析。佛滔居士权威解梦,转载请注明出处。 2.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吉凶:
基础坚实,心身安泰,奴上位之引进而顺调成功发展,能享得幸福,长寿,圆满。【大吉昌。】 3.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图释: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是怎么回事? 解梦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 4. 梦见自己不小心掰断玉观音的宜忌:
「宜」宜跑步,宜遛狗,宜追问真相。
「忌」忌追公交车,忌野炊,忌夜店。帖子主题:玉观音(海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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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观音(海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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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要结婚了。我二十四岁,与新娘同龄。新娘是特别富有而且长相也还凑合的贝贝。婚礼前的最后一周过得既热闹又疲惫,贝贝家的亲戚朋友真多,我的日程中塞满了没完没了的迎来送往、仪式化的客套和像考试一样的自我介绍。那些祝贺的、送礼的、来看新郎的,就像排队买东西似的一个挨着一个。贝贝的父母得不厌其烦地把我这个从中国大陆来的陌生人引见给他们的整个家族和这家族在上流社会的圈子。还有电话。电话不停地响着,从西雅图、旧金山、芝加哥以及温哥华和多伦多打来的电话,“恭喜恭喜”之声不绝于耳。也许只有儿女婚嫁这种事,才最能看出这家人在整个北美华人社会中的影响和根基。这影响和根基是历史造就的,绝对速成不了,因而也是令人骄傲的。贝贝已经算是这个家族的第四代移民了。婚礼将在洛杉矶比佛利山庄最有名的教堂举行,很多人都在为这桩婚事而忙碌、而喜不自禁,尤其是新娘贝贝。看得出婚礼之前的贝贝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儿。我呢?我应该感到幸福,在这个浮华之家如此受人瞩目,有那么多人忙着为我去订教堂,到饭店里去订喜宴,找设计师来做衣服,找摄影师来拍电影,屋里的礼品堆成小山,还专门有人登记造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从未享受过的,是我的幸福!当然,我最应该感到幸福的还不是这些,贝贝那位从埃塞俄比亚来的黑人保姆玛瑞丝太太告诉我,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最值得我庆幸的,其实是这桩婚事能让我很快就到移民官那里去唱“卡拉OK”了!玛瑞丝太太在这个华人家庭里工作了二十年,不仅可以说出一口流利的台湾腔的国语,而且,对华人社会的风俗习惯和他们喜闻乐见的一切东西都能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可让我这个最纯的华人都感到莫明其妙的是,难道去唱卡拉OK也算是一件幸事?“当然啦!就是到移民局去唱美国的国歌呀,就当它是唱卡拉OK好啦。”玛瑞丝说:“我来这边二十年了才拿到了这个身份,可你只要在这边住上半年,移民局就会通知你去唱歌了,因为你娶了一位美国公民做了太太!”我故意无动于衷地说道:“当美国公民又有什么好!”其实我明明知道,这是这里的每个外国移民都梦寐以求的归宿,但我偏偏要做出这样冷淡的神情。“当然好啦。”玛瑞丝太太夸张地叫起来:“美国,多好的地方!美国对自己的公民很偏心的,很袒护的,法律呀、福利呀,每一样每一样,都很照顾的。”我淡淡地说:“好啊,唱一遍星条旗永不落就能拿美国护照了,拿了美国护照就能受美国的照顾了,我当然没意见。”“还有啊,”玛瑞丝太太认真负责地告诉我:“不是单单唱歌的,移民官还要问你一些话呢,不过也很好答的。他会问你:喜欢这个国家吗?你就答:喜欢,当然喜欢啦,这是多么伟大的国家。他再问你:愿意为这个国家做贡献吗?你就答:噢!尽我所能吧。总之他问什么你答什么,然后就可以宣誓啦,唱歌啦,唱完歌你就是一个美国公民啦!”是的,我因为要和贝贝结婚,所以将很容易地成为一个美国公民,这不仅是幸福,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幸运。于是,我在这个家里装出了笑,装出激动和感谢的表情,装出幸福的模样。我想让贝贝和疼爱她的父母感到满意,我不想让这家里的一切人,包括玛瑞丝太太在内,感到失望和扫兴。即便如此,在婚期临近的一天早上,在花园里,贝贝依然疑惑地问我:“你不开心吗,你不高兴吗,你是不是累了?”我说:“没有。”我搂了搂贝贝,想用身体的温存来掩饰内心的空茫。贝贝问:“那你怎么啦?”我不知道我怎么啦,在这个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我没有热情。这里没有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熟悉的朋友。除了贝贝,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隔膜和陌生,包括她的父母。贝贝说:“你肯定是累了。不如我们躲开这儿,下周再回来,你喜欢去哪儿?拉斯维加斯?想去赌赌你的手气吗?或者我们干脆走远一点,去夏威夷怎么样?找一个安静的海滩,就我们两个人……”安静的海滩?我点了头,说:“好啊。”安静的海滩……我预料到我必然要和我一直逃避的那个梦境相逢了,在那个安静的海滩。这家人都熟知贝贝的任性,当天就有人帮我们订了机票,送我们去了机场。从洛杉矶去夏威夷,我们将在太平洋上空,做长达七个小时的横渡。本文内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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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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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德住了两天,在这两天时间里,我一个人又去了那间吊脚楼,去了南勐山上的那间茶水店,去了上次我们去过的安心和铁军住过的那座居民楼,还去了我和安心一起住过的那个由宣抚司署改成的旅馆。我去了安心在南德的所有值得记忆的场所,不是告别,而是凭吊。我想我爱安心,我会永远怀念她,这些地方,我以后一定还要再来的。在我离开南德的那天清晨,我带了一束前一天买好的鲜花,再次去了南勐山下的革命公墓。连天的阴雨已经停了,但公墓里的每一块石板路和每一座墓碑上,都还是湿漉漉的,就像我心里难以干涸的眼泪一样。公墓里没有人,墓碑与墓碑之间,阻隔着雨后清晨的雾气。我找了半天,才找到安心和那六位烈士的墓地。我把那束鲜花放在碑前,然后默默地站了很久。尽管周围没有人,但我还是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从心里流出来,我在心里轻轻地对那墓碑说道:安心,我的爱人,我的妻子,再见。在告别的心声刚刚落下,我似乎就听到了墓碑里有了回应,像是有人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走近时我听出那声音来自身后。我回过头去,我看到我的身后,站着老潘。不知为什么,看到老潘我的眼泪忽悠一下,终于掉下来了。老潘目视着我,他插在大衣里的右手慢慢地拿了出来,伸到我的眼前,五指一松,手里有个东西掉出来,掉到半空中停住了,那东西上有两根细细的红绳,还在老潘的手上晃着。红绳的另一头,悬着一颗玉观音!透过清晨的雾水,我看到了观音菩萨玉面端庄,眉目依稀,光泽依旧,神态宛然。老潘的声音,穿透清冽的雾气,哑哑地传来,在安静的墓园中,几乎带了些天籁似的回声。“安心告诉我,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她说给你你就会明白的。”我双手接过那只玉观音,那大慈大悲的玉观音让我的身心有了一种觉醒般的感动。我亲了那块淡绿的玉石,我说:“我以为,她没有留下话来,……他们原来都说,她没有遗言。”老潘沉默片刻,墓园里除了我吞咽泪水的声音,安静得有如灵境。老潘的话语,也犹如遥远的空谷足音,那足音环绕不绝,像一个巨大无边的声场,把天地间的一切,统统笼罩在其中。“她走的时候说,她惟一牵挂的,惟一觉得对不起的,除了她的父母,就是你。她说,她只有拜托这块玉石来保佑你了,她让你别等她,她请你一定要过得比她幸福!”我的泪珠挂在脸上,不再流下去。那泪珠和我的眼眸一样,凝固了半天,才听到了我的喉咙里发出的疑问。“安心没有死,对吗?”老潘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已经是一种回答。我恍如梦境地,再问一句:“她还活着,对吗?”老潘终于又开了口,他说:“她让我告诉你,过去的那个安心,已经不在了,她让你别再找她了。现在她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我冲上去,揪住老潘的衣服,我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我冲他大声地吼叫:“你们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你们又让她隐姓埋名去干什么?她不愿意干的!我知道她不愿意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她跟我说过的!你们把她还给我!”老潘又高又大的身体在我的撕扯下纹丝没动,他平静地说:“我也不愿意她干的,这是她自己的意愿,是她的决心!”我僵住了,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我知道老潘说的是对的,老潘是从不让安心靠近任何危险的,他对她像对自己的女儿。安心能离开我重返战场,显然是下定了牺牲一切的决心!老潘轻轻整理了一下被我扯乱的衣领,声音苍老地说:“我这一辈子,真正敬佩的人不多。”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她算一个!”我转过身去,毫无方向地向雾气中走了两步,又茫然地站下来。我抬起手,仔细地端详着手心里的玉观音。玉观音善良的形象,似乎代表了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母性,代表了母性宏大的慈祥和悲悯。我知道我应该高兴,不管怎么说,安心还活着,她在干她情愿为之献身的事业,她必定也会从中体会到幸福。我们以前就聊起过的:那种真正崇高的人,心中必定充满和洋溢着伟大的幸福!老潘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变得温和起来,那声音像一个父亲在询问自己的儿女,他问:“你敬佩她吗?”我没有回答,我把象征着安心的那颗玉观音戴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贴身地在心口上摆正。我说:“请您告诉她,我回北京去了。我会一直守着我们的家,我会一直在我们的家里,等着她!”我擦去脸上的眼泪,一个人走出了寂静的公墓。我回到招待所拿了我的东西,出门往火车站走去。出门时招待所服务台的一位老同志叫住我,问道:“喂,小伙子,早上缉毒大队的潘队长来找你,找到了吗?”我回到了北京。我又回到了原来的赛马俱乐部重操旧业,我每天努力地工作,晚上再也不去泡吧蹦迪和下饭馆。为了多挣一点钱,我还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我省吃俭用,每个月都汇一千块钱给南德缉毒大队的队长老潘,托他转寄给安心的父母。她的父母显然被公安机关转移到其它地区保护起来了。警察有警察的规矩,他们不便把地方告诉我,但老潘答应把我的钱和心意都转交过去。如果他就是安心的联络人,我想这些情况安心也应该是知道的,她一定是知道的!因为老潘在和我以后的通话中,再也没有劝我别再傻等了。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向我透露过关于安心的哪怕是一点极其微小的消息。这是他们的纪律。所有的同事、朋友连同我的父亲,问到我又找女朋友了没有,我都说找了。他们一律做出惊讶好奇的神情,问道:哟,什么样儿啊,怎么也不领来让我们看看?我就说:她不在北京,在外地呢。他们当然还要刨根问底:在外地?她是干什么的?我就说:对不起,她干什么的保密!我想,总有一天安心的组织上会让她退役的,只要她不死,他们总有一天会让她享受一下她应当享受的安定和平的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要等她!除了一周两次去挣那份家教的钱之外,我每天下了班都按时回家。我睡觉时总要摘下那颗被体温捂热的玉观音,端端正正地摆在身边空着的枕头上,象征着安心与我同床而眠。每天熄灯前,我从不遗忘地要把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那扇门敞开来,我怕睡着了万一听不见深夜响起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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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我回来了。我站在南德清冷的雨中,我看到南勐山浮云游动,我走进火车站附近一家临街的杂货店,我拨了缉毒大队队长老潘的手机。老潘的手机关着。缉毒大队我没有去过,我不知道安心经常说起的那个院子在什么方向。半个小时后,我站在了南德市公安局大楼外传达室的窗口前,我递上我的身份证,求见公安局政治处的方主任。传达室盘问了我半天,问我认不认识方主任,我如实说不认识,我是想通过他寻找一个人。还好,传达室的人同意让我进到一间不大的上访接待室里,过了一会儿从楼里下来一个人,告诉我方主任不在,开会去了,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要找一个人,方主任认识的,是个年轻女同志,她叫安心。来人让我稍候,便回楼里去了,没用多久又回到接待室,同行还跟来另一个人。他们进了屋一起问我,问我是干什么的,跟安心怎么认识的?我说我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爱人,她半年前离家出走,我是来找她的。他们问你怎么能证明你是安心的未婚夫?我说缉毒大队的潘队长和吴队长还有其他一些人都认识我,我去年夏天还在这里治过伤呢。那两位干部互相对视一眼,把我带进楼去,带进楼里的一间小会客室里,让我稍候,还给我倒了杯热茶。这次让我等的时间比较长,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一小时后从屋外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我当即认出来了,是缉毒大队那位姓吴的副队长。吴队长也一眼认出了我:“对,你是杨瑞。”然后他把我介绍给另一位中年人:“这是我们政治处的方主任。”我和方主任,和吴队长,握了手。他们让我坐下,他们隆重认真的样子让我心里有了希望,我想他们肯定是知道安心的行踪的,不然干吗一起出来见我,总不会是想向我打听她的下落吧。方主任先问我:“去年你们是怎么分手的,因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她留了一封信就不见了。”“信上怎么说?”“她说她不能在她丈夫死了,儿子死了的情况下再跟我谈情说爱,她说她要为他们负责。”那位方主任和吴队长对视一眼,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片刻后还是由方主任开口,点头说道:“对,据我们知道,她确实是这个想法,所以她回南德来了。她希望继续从事她一直热爱的公安缉毒工作。”我的心,在听到这句话时,一下子舒展开了,我终于找到了安心的下落!我笑一下,说:“我想到了,她在这儿,我早就想到了,她不在老家,就是在这儿!我一直打电话给潘队长的,还打电话给她的父母,可他们都不告诉我,都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吴队长插话:“这是根据安心同志本人的要求,可能她不希望你再来找她吧,可能她怕影响了你以后的生活。”我快乐地沉默了一会儿,说:“能让我见见她吗?”吴队长看一眼方主任,不说话。方主任迟疑一下,开口道:“小杨同志,我知道你是很爱安心的,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尊重她的选择。她回到了战场,选择了战斗,而且很不幸,她在去年秋天的一次缉毒战斗中,英勇牺牲了,南德市人民政府已经追认她为革命烈士。我们知道你和她曾经有过一段恋爱关系,但我们没有找到你,所以,安心同志牺牲的消息我们只通知了她的父母。她的遗物、她的烈士抚恤金和烈士证书,按有关规定都交给了她的父母……”那位方主任,循循善诱地讲了很多很多,我仿佛只听见了牺牲二字,我反复辨别着那两个字的含意,我钻心地想要挖掘出那两个字里还有没有其它的含意。我低着头,我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不想让我对面的这些警察们,看到我奔涌的眼泪。我的两条腿在椅子上用力地夹紧,想控制住身体因为哭泣而带来的颤抖。我的整个脑子一下子空空荡荡,全身肌肉因为互相撕扭而深刻地疼痛,我用变形的声音恳求他们:“没有,没有,她没有牺牲!我要见她!你们让我见她……”在这场阴雨之后的下午,他们带我去见安心。根据安心父母的意见,安心和在那次战斗中牺牲的六位缉毒警察和武警战士一起,葬在了南勐山下的革命烈士公墓里。他们的墓前,专门立了一块半人高的纪念碑,上面用半文半白的语言,镌刻着对那次战斗的记述,以及这七位烈士遭遇恶敌英勇无畏的壮举,言简意赅。我看到烈士依序而列的名字中,第二位就是安心。那两个字镌刻得既俊秀又苍劲,很像她的写照。我用手抚摸着那两个字,那字上还残余着雨后的湿意。我双膝跪在安心的面前,用我滚热的嘴唇轻吻了她的名字。那名字很冷,没有生气。我不想再痛哭流涕,我不想让身后的警察们看到,也不想让安心看到我心里的血迹。我怎么能想到在我又回到酒吧,又回到刘明浩那帮人的夜生活里的时候,在我和贝贝每天都共进晚餐并且在她的饭店留宿的时候,安心已经无声地躺在这里。我相信在这个和北京远隔千里的肃静的墓穴中,她一定听到了我们的欢笑,看到了我们的缠绵,她听到这些看到这些,一定是难过得哭了。尽管她说过: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可我还是屈膝跪在她的墓前,久久不起,并且向她深深地一拜,我说:“安心,对不起。”我能说的只有这句话:对不起。我本想让你比我幸福,和我一起幸福,但我做不到了。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幸福的,你说过我比你幸福,才值得你对自己残酷!你说过的!从公墓返回市区的路上,我问陪着我的吴队长:“安心牺牲前,留下什么话了吗?她有遗言吗?”吴队长说:“没有,他们是在一场遭遇战中牺牲的,事前谁也没有预料的。”我本想问:安心死得惨不惨,但我没问。吴队长说:“我们潘队长正在外地办案子,他刚才打来电话,听说你来了,劝你节哀。另外,他也希望你能理解安心的行为,她的行为是很崇高的,我们每一个熟悉她的人,都应该为她感到骄傲。”对了,我想起我和安心曾经聊起过关于崇高的话题,我们那时对真正的而不是虚假的和做作的崇高,还是能够感动的。比如老潘给安心讲的那个在沙西公路上开加油站当情报据点的无名英雄的故事,还是足以令我们佩服和崇敬的。但那时连安心在内,我们崇敬英雄却并不打算仿效英雄,我们并不打算去从事那种公而忘私的伟大事业,我们并不打算走进一个圣坛去做“普罗米修斯”式的勇士。那时我们正准备结婚,我们对未来的世俗的幸福生活正在幻想不已,我们更喜欢更感动的可能是“少年维特”式的浪漫与忧伤。那时不要说我,恐怕连安心也不会想到,在我们度身事外隔山看云地闲聊崇高伟大牺牲奉献之类话题的几个月后,她自己就真的身体力行地走上了这样一条壮烈的道路。尽管,我算不上安心的亲属,我和她尚未结为正式的夫妻,但公安局那些安心的领导们,还是给我享受了烈士遗属的待遇,免费安排到公安招待所里住下,而且由吴队长出面,态度正式地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说,我没有任何要求,既然安心的遗物她父母已经带走,我想去看看她工作过和生活过的地方,那些地方我经常听她说到的。另外,你们是否知道她父母现在去了哪里,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我对他们负恩未报,我应该去看看他们。吴队长马上陪我去了缉毒大队,看了安心的办公室,看了她使用过的办公桌,她坐过的椅子。还带我去了她的单身宿舍,看了那间临河而建的吊脚楼。那间吊脚楼至今空着,尚未分给别人居住。我站在窗前向对面望去,看到了烟雨迷蒙的南勐河,却看不到对岸那片如火如荼的木棉花。关于安心父母的地址,吴队长说,他也不知道。我问:潘队长知道吗?吴队长没答,只说:潘队长不在,他在外面办案子。一时回不来的。我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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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我应该走,我应该背井离乡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是不爱安心,是安心逼我走的。是她对我们的爱采取了不负责任的态度,留下一纸诀别然后不知去向。我留在北京留在我们的家里我无法摆脱安心的笼罩,我要想忘掉一切得到新生就必须远远地离开这里,就像安心当初离开云南来到北京也是为了躲避痛苦为了蜕变求生一样。我应该走,这是一个机会。秋去冬来,在入冬后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早晨,我乘坐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从北京的新机场起飞,在空中左偏右摆地绕了半个圆圈,然后校准方向,向东飞去。我从椭圆形的机窗竭力往下看,想再看一眼下面被化雪弄得潮湿变黑的故土,但窗外云遮雾障,什么也看不见。在我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呆在家里一整天没有出门。我把我和安心共同使用过的每一样东西,能见证我们曾经相爱并且曾经生活在一起的每一样东西,包括小熊的衣服和玩具,都翻出来看。我久久地注视和抚摸它们,为安心,也为小熊,掉了最后的眼泪。然后,我又将它们一一放好,放到安心走的那天它们各自所处的位置。我像安心离开时一样,把屋子认真打扫清洁了一遍,然后,也给安心留了一封信。我写信的时候固执地想,她也许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会看到满屋的灰尘和摆在床头柜上的这个没有封口的信封。安心: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吗?明天,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七号,我就要乘飞机去美国了,永远不回来了。除非你要我回来!我本来想把我这一生都给你的,但你不要。我本来想让你一辈子都过幸福的生活,但这已经不能吸引你。你有你自己的选择,可惜的是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你究竟选择了什么。你给我留下了我无法克服和摆脱的痛苦,你和这世界上任何女孩都不一样,你能让我难以把你忘了!所以我必须走。我要走得远远的,去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好忘掉你,就像你忘掉我一样。不写了,我要哭了,我不想再为你哭了。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这么快就分道扬镳各自去过截然不同的生活,从此再无关系!这是真的吗?也许只有到了明天飞机载着我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我才会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还会见面吗?等到我们都老了,还会想起这里吗?还会想起再到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这个小屋子里来看看吗?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吻你的,不管你有多老。如果那时你还想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重新开始咱们的生活,我会同意的。不管那时我在哪里,是贫穷还是富有,有无家室和儿孙,我都会来的!我会告诉我的家室和儿孙,我年轻时曾有一场刻骨铭心的爱,这场爱我不能忘记!我想作为我一生善待他们的补偿,他们会放我来的!杨瑞我写到后面还是哭起来,我像个小孩子那样流泪和抽泣。我把我这么多天来所要倾诉的绝望与幻想,连同我的眼泪一起,落于纸上。我把绝望幻想和眼泪统统叠进信封。信封摆在平时安心睡觉的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没写抬头和落款。那天晚上我坐出租车去了刘明浩家,我把一套我家的钥匙交给他请他保管。安心如果回来找我找不到的话,我想她会来问刘明浩的。在我的朋友中,只有刘明浩和她相熟。刘明浩接了钥匙,笑笑,提醒道:“你既然跟了贝贝,可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呀。”我不说话。刘明浩也就收了笑,又问:“跟你爸告别了吗?”我摇头,说:“没有,我不想让我爸知道我出国了,他知道了非把这套房子要回去不可。那是我和安心的窝,我想留着。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贝贝对我腻了,我在美国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呆不下去,我还得回来呢。”刘明浩点着头,嘴上却说:“咳,你怎么想这么多。”我说:“也许真是长大了,成熟了,什么事都不那么一往无前了。好的时候要想想坏,出发的时候要想想退路。女人都是善变的。”刘明浩又点头,嘴上却笑:“咳,我看你都快神经了,都是安心惹的祸。”第二天还是刘明浩开车送我去了机场,路上看我沉默寡言,便说了好多鼓舞的话:出国是好事,学本事见世面。再说你要是真成了贝贝的老公,那生活上就算是一步登天啦。回头到贝贝家的产业里再谋个一官半职的,将来有权有势了可千万别忘了爱国,别忘了这边还有一帮啃窝头的穷哥们儿哪,我们还指着你到时候回国投资发我们一点生意做做呢,我今天把话先垫上,你要回来可别忘了!其实,刘明浩不知道,我去美国,就是为了忘掉所有的人。但愿我能忘掉所有人!美国对我是新鲜的,贝贝的家对我是新鲜的,这里的一切,从里到外,都是那么陌生。这陌生的环境果真使我忘掉了过去,过去的人和事,都变得特别遥远,但是,除了安心。我很早就预感到来美国可能是一场失败,因为我忘不掉安心。在美国的生活尽管与我过去的生活毫不相像,但每一个衣食住行生活起居的细节,都让我联想到安心。时间越长我越发疯地想要看到和摸到我家那两间小屋里存放着的和安心有关的那些东西,我的思念因为找不到展开的环境和寄托的物件而显得无着无落而显得异常痛苦起来。某日,我和贝贝在一间华人开的商店里购物,我突然看到货架上放着一盘似曾相识的CD光盘,是陈晓东的《比我幸福》,我立即买了,并且立即催贝贝回家。回家后我一连几天一遍一遍反复地听那首歌子,弄得贝贝都禁不住奇怪起来。她也听,但听不出所以然,她说:“这歌子好听吗?我认为很普通嘛。”贝贝哪里知道,这是安心给我的祝愿。现在在我听来,在我这个身处异国他乡尽享豪宅美食的人听来,也像是我对安心的祝愿和期盼: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爱不用抱歉来弥补,别管我愿不愿,孤不孤独,都别在乎,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我听着这首歌,站在窗前,看着洛杉矶阴沉的天空,那时我第一次地想到,我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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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醉过几次之后,我的心情平静下来,不那么要死要活了。我在赛马俱乐部的经理和同事们的眼里,又恢复了正常。他们后来也都知道我那一阵的神魂颠倒是因为失恋。经理让我做了几个星期的后勤工作,后来见我没事了脸色如常了便又让我坐回到值班经理的写字台上,每个人都为我能走出这场痛苦而感到高兴。我“官复原职”后的第三天一大早,会所里就来了一个客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她一进前厅就直奔值班经理的台子这边走来,走到我面前不请自坐。我那时正接着一个电话,是一个老外打过来预订宴会的,我一面向那位在我面前坐下的女客打了个抱歉请稍候的手势,一面记下电话里那老外提出的时间、人数和有关要求,然后和他协商了价格、场地和台形等等。打完电话我暂时没有整理这份乱糟糟的记录,抬头向对面那位女客投去温文尔雅的职业化的微笑,但那微笑只“职业”了几秒钟就立刻凝固在我惊讶的脸上了。我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我说:“哦,你是贝贝!”正是久违了的贝贝,她冲我嫣然一笑,说:“你是杨瑞。”我有点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见了贝贝就像看见了我的过去,我说:“呃……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到我们这儿是想来骑马吗?”贝贝微笑着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我不想骑马。”我的语言和表情都有些迟钝发僵,我说:“哦,那……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贝贝对我这一脸公事公办的客套笑了一下,说:“那我也订一桌宴会吧。”我马上拿出预订单和钢笔,脸上又恢复了那份“职业微笑”,表情和话语也带出相应的殷勤:“好的,请问您想订什么标准的宴会?”贝贝说:“你们这边是什么标准?”我非常麻利地做着介绍:“我们这儿宴会最低标准是两百五十元一位,最高一千元一位,不含酒水和厅室费,另需加收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布台的鲜花我们是免费赠送的,如果您是会员的话,我们不收服务费,厅室费打对折……”贝贝打断我:“那就订最高标准吧。”我把价格记在预定单上,又问:“请问您订几位?”贝贝说:“四位。”我边记边问下去:“请问您订什么时间?”贝贝反问:“你什么时间方便?”我抬头,愣住。贝贝大大方方地说:“我请我表姐和她男朋友,还请你,希望你能赏光啊。”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坐在我们俱乐部最豪华的宴会厅里,我第一次以贵宾的身份,享受了我们自己的服务和美味。刘明浩和李佳也来了,个个盛装华彩。刘明浩拉着我挤眉弄眼,一语双关地说:“哎,别忘了这个大客户可是我给你拉来的,你千万套住了可别再稀里马虎的给弄丢啦!”和贝贝一起吃饭是一件开心的事。贝贝是一个性格开朗为人直率的女孩子,她的思维习惯和看问题的角度以及表达的方式,与我们中国大陆的年轻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我和她很聊得来。我们吃过那顿高标准的丰盛的晚餐之后由贝贝提议,再到我们相识的那家名叫“男孩女孩”的酒吧去。我们四人挤在一辆夏利出租车里一起进城,在“男孩女孩”里几乎玩儿了一个通宵。我和贝贝搂在一起跳舞,跳得非常开心。那是我在安心走后第一次开心的又笑又跳,而且,那一夜我完全忘掉了安心。对,如果我能够忘掉安心的话,我应该忘掉安心!和贝贝在“男孩女孩”跳舞的第三天,我不知为什么,竟主动打电话到她住的希尔顿饭店,问她想不想出来找个北京老百姓去的小饭馆吃顿饭,我请客。贝贝在电话里意味深长地问我为什么想起要请她吃饭,是怕她一个人在北京太闷吗?我沉默了片刻,竟脱口说:不,是我自己有点闷。我说:“你有空吗?要是没空就算了。”贝贝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当然有空。”后来的那几天,我和贝贝几乎天天晚上在一起吃饭。在北京的那些还算干净的小饭馆里,我向贝贝讲述我们的北京,从名胜古迹讲到胡同掌故,讲到北京现在年轻人中流行的一切。然后,我听贝贝讲美国,讲美国人的衣食住行和家庭观念,讲在美国怎么看病怎么开车怎么取钱怎么打官司,……彼此的话题对对方来说,既新鲜又充满了陌生的知识。这样的交谈使我们很快地投机起来,并且互相欣赏。有一次吃完饭贝贝把我带去了她在希尔顿饭店的房间,我们继续国内国际地聊到很晚。我告辞时贝贝在房间的门口送我,开门前我们互相说了再见,感觉彼此的声音都有些异样,然后目光都停在对方的脸上。终于,在互相凝视之后贝贝把身子靠在门边走廊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应该吻她了,就吻了。我吻了她的脸,和她的唇,吻得很轻很轻。吻完之后,我说:“明天见。”第二天晚上我们依然在一起吃饭,吃完饭依然去贝贝的饭店聊天,聊完天依然彼此注视然后相吻,吻完后我们互相要了对方。第二天清晨我们醒来,没有拉上窗帘的房间投满了红色的阳光。阳光的颜色使我们赤裸光滑的身体特别好看。我们为自己的年轻和美丽而倾倒,再次互相要了对方。这是我在安心走后第一次接触女人的肉体,不知为什么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和女孩做完这种事之后隐隐有种羞耻感。我觉得我对不起安心。就在那天早晨,贝贝陪我到酒店三楼的咖啡厅去吃早餐。在早餐结束前她向我提出了跟她去美国的建议。我看出贝贝是认真的,在那个早晨她已决定终身相许。一周之后,贝贝走了,回美国去了。我们频繁地互相通信,通电话,信和电话的内容主要是说些想念爱慕的情话,另外就是说我赴美手续办理的进展情况。贝贝说爱慕想念的话比较直接,那些话总是说得火一般热烈。我说得则比较含蓄,比较温,不那么直露。贝贝为此总抱怨我对女孩子太冷,但同时又说就喜欢我这样的性格。她把我对她的反应当成了性格。她说这样更男人气,很酷。贝贝讨厌饶舌和表现欲太强的男人。也许只有我自己扪心可知,我对贝贝那些表示爱意的话语说出口时有多么勉强,多么言不由衷。我不是不喜欢贝贝,而是禁不住总要揪心地追问自己:你不是爱着安心吗?你现在还爱着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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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幸福对每个人的含意和标准都是不同的,对我来说,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便是莫大的幸福。所以,离开安心的日子就成为我从未体验过的一种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心绪惶惶。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我的幻想一天一天地破灭。我原来还曾心存侥幸,希望安心只是因一时情绪混乱而离家出走,她走几天心情平定了想我了就会回来的。我每天下班回家开门时都幻想屋里会有灯光和声响,门一开安心会扑过来偎在我的怀中,哝哝说着抱歉和想念的话。但每次把门打开时屋里都是漆黑一片寂静一片,这什么声音都没有的黑洞洞的屋子让我一次一次的,心死如灰。那些天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打电话给清绵群众文化馆和南德缉毒大队的老潘,向安心的母亲和老潘打听安心的下落。安心母亲说不久前他们曾接到过安心的一个问候父母兼报平安的电话,此后再无她的音讯。老潘则干脆告诉我,安心自上次伤好离开南德后就从没跟队里联系过,这儿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入秋之后我再打电话老潘的手机总是无人接听,安心母亲的电话似乎也换了,打了无数遍总是占线的声音。那占线的嘟嘟声一遍一遍地,让我的心情从烧灼渐渐变得冰冷。我再次给安心的父母写了信,信还是寄到清绵群众文化馆的。八天过去了,两周过去了,那信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一个月之后,邮局竟然将那封信原封退回,信封上歪歪斜斜地贴了一张打印的条子,上说:查无此人。我拿着那封退回来的信,足足愣了半个小时!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一天一天地麻木起来,不再期待奇迹发生。我下了班甚至不再回家,我不想一个人回到那黑暗和寂静中咀嚼凄凉。要么睡在单位,要么和同事一起出去深夜泡吧花钱买醉,醉了就大声说几个荤段子,让心痛的感觉在无痛的笑声中被酒精磨掉。我很久很久没到酒吧去了,那灯红酒绿拥挤嘈杂的地方像一个历史的标志,让我在几秒钟之内闪回了自己的过去。所有曲折坎坷,所有恩恩怨怨,都在我眼前毫无秩序地涌过,涌过之后我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醉眼迷离,浑浑沌沌,我恍惚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从来不曾经历任何刻骨铭心的相遇,这让我越来越渴望和放任那些深夜的酩酊大醉,因为清醒时总能找到一些知觉,包括我早已厌倦的伤心和苦闷。在酒吧那种地方经常邂逅的,是过去那帮半熟不熟狐朋狗友,还有和我曾经交往过的那些女孩子。碰上狐朋狗友大家总要在一起胡侃一通,都是些无关宏旨的废话。对那些女孩子我刻意回避和冷淡她们,看到她们会让我情不自禁地进行某种对比,和安心比她们全都俗不可耐,全都让我没有兴趣。我不愿因为这种对比而再想安心。安心已经走了,不再回来了,不属于我了。我历史中的这一页,不管多么缠绵动人,已经彻底翻过去了。翻过去的历史永远不会再翻回来,我一味陷落在往事中只能是自己折磨自己!在酒吧我还碰见了刘明浩,只碰见了一次。他和几个做生意的朋友在一起,没精打彩地喝着酒,人显得很老。他说他快和李佳结婚了,所以不方便总出来胡混。他问我现在干什么呢怎么一夏天见不着人啦。我没说我和安心去云南的那一段事,那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我心情不好不想向任何人唠叨,不想拿自己的唏嘘去换别人的惊讶。我只是淡淡地说我现在在一家赛马俱乐部上班呢工作太忙,你朋友当中有爱好骑马的吗你介绍他来。刘明浩要了我的名片,说他就爱骑马有空过去看看你们那儿远吗?我说:不算远,出三元桥往东开车十分钟就到。他问:那安心呢,她在哪儿上班呢?你们的事儿到底办了没?我没接话,不置可否。他又说:这女孩的本事我没想到有这么大,生生把你给变了一个人,你现在也不爱出来了也不爱说话了什么事都不跟哥们儿说了我以后结了婚可千万别成你这样。我闷头喝酒,喝干了酒冲他笑,我笑着说我跟安心早吹了,真的,骗你王八蛋。他半信半疑地笑:你们又吵架了吧?你们俩都是小孩子,在一块吵架是正常事,吵吵就好了。我喊服务生拿酒,说:我们真吹了,吹好长时间了,她都走了,大概回老家了。刘明浩看我表情,有点信了:为什么呀?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还是因为那孩子的问题?我不说话,又接着喝酒。刘明浩见我情绪不好,就摆出一个战壕战友的架式,安慰我说:咳,我和李佳,这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我跟你一样,弄不好到头也得吹!孔老夫子说得好,惟他妈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和刘明浩,也有恩怨,但我们还是朋友。我也搞不清刘明浩这种人是君子还是小人,难养不难养,可交不可交。但无论怎样,刘明浩都是我人生中一个特别的角色。我的经历中出现的三个最重要的女孩子,都是因为他而认识,而交往的。那天我和刘明浩都喝醉了。我们半夜三更歪歪扭扭地晃出酒吧,走在马路当中拦出租车。分手时刘明浩口齿不清地冲我大声叫道:“嘿,杨瑞,想开点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赶明儿大哥再给你发一个好的来!你现在喜欢生的还是熟的,啊?”我挥挥手,什么都没说。我挥完了手就钻进出租车,一进车子我就吐了,吐了一座位。司机钻出驾驶座,拉着我非要我赔钱不可。刘明浩也过来了,我们两个醉鬼和那个倒霉的司机纠缠了半天。后来我也忘了赔没赔钱,后来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就回了家,好像是刘明浩送我回来的,……一切过程都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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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了。后来你对我那么好我真受不了,你这样的小伙子无论对哪个女孩这样好,她怎么会不动心呢!被你爱真是一种享受,我本来一直幻想能这样和你过一辈子的。你给我的这个家我真的很喜欢,当我现在要离开了我发觉我真的舍不得它。我特别喜欢给你洗头、洗脚、洗衣服、做饭,我特别想这样照顾你一辈子。我一想到我走以后没人照顾你了我就特别难过,我一想到你孤单一人在家我就难过得想哭。今天,我最后一次收拾这个家,擦每一件东西我都忍不住要流泪。这个家的每件东西,都能给我讲一段我们的故事,每件东西都在大声地让我留下!但是杨瑞,我必须离开,我命中注定,不能有爱情,不能有家。我命中注定,要过一种隐姓埋名的生活。我命中注定,要孤独一人。你也许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爱你胜过爱铁军,那感觉跟铁军是不一样的。可铁军华竟是我的丈夫。我不能在我的丈夫死了之后,儿子又死了之后再去谈情说爱,这样谈情说爱我心里实在受不了。我觉得我应该为他们负责,为他们做一点事,甚至为他们去死!我不忍抛下他们自己去过幸福的生活。我每天都觉得他们在看着我,在看着我,在告诉我他们也想过这样安宁幸福快乐的生活。我没法安慰他们,我没法和他们摆摆手说再见!我没法转过身去再也不看他们!他们曾经是我的亲人,他们爱我,给我快乐,给我帮助,他们为我而死。我无法转过身再也不看他们!我知道我这样离开你是伤害了你,会让你生气的,所以我开始还是从云南跟你回了北京。我一直想忘掉过去做一个永远丧失记忆的人,但没能成功。除了我的父母,在三个最爱我的人当中,只有你还活着,你以后还会享受到很多很多的人生快乐。我相信会有很多善良美貌的女孩子爱你,你只要把我忘掉就马上会有新的幸福,想想真是这么简单。我走了杨瑞,我不能再陪着你照顾你了,对不起。你快点忘了我吧,越快越好。如果我们都有来世,说不定还会见面的,说不定我们会互相认出来的!那就等到来世吧。那时候但愿你还和现在一样好,和现在一样爱我。让我再抱抱你吧,再亲亲你吧,我心中最完美的杨瑞!不再存在的安心这封信我读到一半就已泪流满面,我一边读一边哭着说:“你这是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呀……”我下意识地跑出家门,高一脚低一脚地跑下楼去,冲到大街上,我盲目地奔跑着想要找到安心走失的背影,我明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疯狂地满街寻找。夏天的夜晚,街上熙熙攘攘,很多店铺的门还都开着,华丽的灯光从那些店铺里散漫出来,把路人徜徉的面容映照得既兴奋又疲惫,既专注又漠然,既悠闲又行色匆匆……那天夜里我呆呆地坐在客厅的地上,一直坐到天明。我确实不知发生了什么。安心为什么要写下这样的信,为什么要这样突然地离家出走。她是不爱我了吗?可她说她爱我。她是厌倦这种像家庭妇女一样的生活吗?可她说她舍不得这个家。而且我并没有不让她出去工作。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觉得自己肯定走不出那个阴影了,或者是她没心情结婚又怕我逼她结婚,可我没有逼她呀,我干吗要逼她!她的信上没说她到底要去哪儿,她让我别找她,可她不想想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怎么能不找她!第二天我给安心的父母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安心出走的事情。问他们事前知道不知道。我告诉他们我很爱安心,我不想失去她。我求他们告诉我现在我应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安心父母的电话和通信地址,信是寄到云南清绵的群众文化馆的。我还给南德缉毒大队的队长老潘打了一个电话,老潘的手机号码我是知道的。电话拨了几次才拨通,老潘说他以前并不知道安心有离家出走的想法,他和安心一直没有联系,他答应如果有安心的消息就立即通知我。八天以后,我一天一天算的,所以记得很准,安心的父母回信了。他们说他们几天前也收到了安心的一封信,信上告诉他们她想独自生活一段时间,让他们别为她担心,除此之外他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安心的父母随信寄来了他们的联系电话和那封安心致父母的信。信短得不能再短,只有两行半字,也是说她爱他们,让他们别找她,别担心。安心的父母告诉我他们也联系过南德缉毒大队,得到的答复和我得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我连着三天打电话到单位请了假,失去安心几乎令我寝食俱废,坐立不安,我无法工作无法见人。直到第四天心情勉强稳定了我才强撑着到了班上。我不工作没人养活我。上班以后我的顶头上司,会所接待部的那位女经理悄悄告诉我,说会所的林经理对我很不满意,说我这人长这么大个子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接人待物大没素质。我有点发愣,不知经理的不满所为何来,我闷闷地问了句:“我什么事做错了?”接待部的女经理对我一直不错,问我:“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把那个常来的夏老板涮了一道?那天林经理说这事儿的时候正和夏老板一块儿喝茶呢,好像是夏老板说你什么了。林经理跟我说你的时候夏老板还打圆场,说没事没事,小事一桩,让我们别批评你。你是什么时候把那姓夏的得罪了?”我眨了半天眼,才恍惚想起什么来,低头说了句:“操,我真他妈晕了!”是的,那几天我真晕了,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可我又怎么跟人解释呢,我怎么能说我的爱人,我的女朋友离家出走了,不知去向了。我要说了他们肯定都会笑着说你这傻逼怎么让人给甩了还发愣呢,你这男人是怎么当的!那些天我真是晕了,无心上班,每天上班后总是恍恍惚惚,工作尽出纰漏,幸亏那位女经理事事帮我兜着帮我擦屁股帮我遮掩和善后。每天晚上,我回到家,我都不敢开灯,我怕看到这两间空荡荡的没有生气的屋子。几个月以前,厨房里还有安心忙碌的声音,客厅里还有我和小熊玩儿闹的声音。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从里屋到外屋,独对四壁。那些天,我几乎天天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听陈晓东的那首新歌《比我幸福》。也许因为陈晓东是男的,所以我开始总觉得那是我在唱给安心听的,是在向她倾诉我的心情:此刻与你相拥,也算有始有终。祝福有许多种,心痛却尽在不言中。……我想,难道我们的爱情就真的这样无疾而终了吗?难道我爱的人就这样给我们的今世留下如此简单的祝福,然后让我孤单一人去苦等来世的重逢?那首《比我幸福》,我每天听。听得久了,发现那更像是安心对我的倾诉。我突然理解了她那天在肯德基听到这首歌时为什么哭了,她那时大概就已经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而这首歌恰好暗合了她的心境。……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对,她那时就想到要从我们的爱情中退出了,她那时就已经决定要做出这样残酷的选择,既是对她自己,也是对我。她信中说了对不起,但她那时就已经知道,爱是无法用一声抱歉来弥补的!……放心去追逐你的幸福,别管我愿不愿,孤不孤独,都别在乎,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我再次哭了,脸上热泪纵横。在黑暗中我看到了安心凝视的眼睛,她用目光告诉我,让我一定要比她幸福。让我再也别找她了,再也别管她了,别管她孤不孤独,都别在乎!我用力地看着她凝视的眼睛,用心地听着她遥远的心声,一遍一遍,如泣如诉,不断重复着那句殷殷的叮咛:……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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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复原和身体的复原一样,最有效的良药就是时间。在一个月后安心的妈妈离开我们要回清绵的时候,我和安心看上去已经健康如初。没有人再提过去的往事,家里的墙上桌上和床头,再也见不到小熊的照片和其它与小熊有关的东西。是安心把它们收起来的。她甚至还主动跟我说她在努力地使自己相信她从未有过婚姻,从未有过孩子,从未当过警察,从未经历过任何复杂的坎坷。她努力相信自己从肉体到灵魂,都是一个单纯的、未经世事的女孩。我知道,她在努力,在竭尽全力试图走出那个黑洞一样的阴影;我知道,她在拯救自己,她在悲痛面前已经意识到自己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不想这么毁了自己。她试图建立继续生活的渴望,她有了自拔的念头。这样很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想。我还想,我能帮她做些什么呢?除了身体上的关怀,生活上的关怀之外,我能给予安心的,就是爱情。我比过去更加注意让我们每天的日子都充满爱意,充满无数细小的体贴,充满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但我们不提结婚,谁都不提。我知道,小熊尸骨未寒,提这种喜庆的事儿时间还早。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赛马俱乐部当会所的值班经理。工资每月两千出头,不算低了。衣食看病之类的开销俱乐部全包,比较实惠。安心暂时没找工作。她的性格和过去相比变化太大,总是少言寡语,喜欢一个人发愣,我想她这样子还是暂时不去上班为好。安心生活上所求不多,我挣的钱足够供给我们两人平日里简单幸福的起居生活。从表面上看,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安定、平和。我每天上午去上班,晚上通常八点钟以前就能回来。我和安心平时各吃各的,我公休时就和她一起在家里做饭和收拾屋子。安心像过去一样,生活上对我的伺候无微不至,连洗头洗脚穿衣服穿袜子她都一一替我动手。她大概不仅是把我当作杨瑞,同时也当作了小熊,她有时对待我的态度和语调,就像在溺爱一个幼小的孩子。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惟一不同的是,安心的性格变了,我开始摸不透她。一个女孩儿你摸不透她并没什么,她不爱说话没有交流的欲望也没什么,只要你相信她还爱你。她喜欢沉默我就尽量调整自己随着她,我们每天在一起一共说不了几句话。但问题的关键是:她不快乐!我看出来了,她不快乐!她心里装了太多的心事,那些心事她没法解决也没法摆脱。她所有的笑容,所有轻松的神情,所有关于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的表态,都是刻意做出来的,都是做给我看的。对她的变化,我故意不追问,不捅破。有一次她蹲在地上给我洗脚,洗着洗着自己就无声地哭了,我也不问。我只是把她扶起来,把盆子里的水端到卫生间里倒掉,然后我对她说:“你给我洗脚真舒服。”我想就是我问她为什么哭她也不会说的,为什么哭?这还用问吗!还有一次,我带她去肯德基吃汉堡,那快餐店里正巧在播放她最喜欢的那首歌——陈晓东的《比我幸福》,她听得特别专注,我买了汉堡和奶昔端到桌子上时看见她又流泪了。我依然没问,只坐下来,说:“这歌确实不错,挺好听的,你要真喜欢就去买一盘这歌的磁带吧。”安心这才惊醒似的低头擦了眼泪,说:“不用。”我想,还是相信时间吧,也许只有岁月光阴才能治愈她的伤,抚平她的疼,我必须耐心地等。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像我想的那么常规,我现在想想在最后的结果出现之前其实已经有了种种迹象,但这些迹象都被我忽略了。我因为相信了时间的万能而忽略了其它的可能性,以至于没有抓住时机防微杜渐做出及时的疏导和补救。那天是星期三,是我的周末,我想好了第二天要带安心去一趟怀柔的青龙峡水库的。常来我们俱乐部骑马的一位夏老板是那儿的一个度假村的股东,他常来我们会所跟我熟了让我带女朋友去他那儿玩儿都说了好几次了。我因为一直不敢占客户便宜所以光答应没真去。后来和我们俱乐部的销售经理聊起这事时销售经理反倒赞成甚至怂恿我去。他说你去你去,去了和客户就成了朋友,成了朋友就更有利于拉住他。咱们这种俱乐部靠的就是熟客,每个员工都要和客户交朋友,只要不是你自己硬要客户请你或暗示客户请你就没事。他请你好几次你不理他他会感觉你实际上不喜欢他或者摆架子,反而不好。交朋友就要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周末这天那位夏老板又来骑马,又问我去不去的时候,我就说好啊,就是怕麻烦您。夏老板一笑:麻烦什么,我又不陪你,你要去我帮你安排好,你们自己玩儿。我们那儿和你们这儿不是一个味儿。我们那儿全是自然风光,大山大水,非常舒服。我给你个机会拍拍你女朋友的马屁吧。我做出高兴的样子,说:那就谢谢夏老板了。我那天真的高兴,晚上下了班情绪高涨地回到家里,我想我们从云南回来以后就从来没有开心地出去玩儿过。我设想了在那有山有水的地方让心情回归自然安心如果高兴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我因为想象和预见到安心的快乐所以感到特别的兴奋。在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些第二天要带到青龙峡去的饮料和食品,还买了一盘陈晓东的《比我幸福》。我跟我们同事借了一个随身听,准备第二天路上给安心听的。我想起我们过去为陈晓东还拌过嘴呢,所以我就专门买了我的这个假想敌来讨安心的欢心。我想我真他妈贱,为了让安心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干。我买了那盘磁带,看到那带子的封面上印着陈晓东那张大情人似的脸,我觉得我简直像是在给安心和这小子拉皮条呢。我回到家,上楼开门。有点意外的是,屋里黑着灯。我回家屋里黑着灯的情形是很少见的,不知道安心是睡着了还是出去了。我叫了一声:“安心!”无人应答。我拉开灯,发现屋里不知为什么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连厨房和卫生间都窗明台净。我有点疑惑,不知安心干吗今天把卫生搞得这么彻底。我从客厅走到卧室,这时我在我那一侧的床头柜上,看到了安心留给我的那封信。那封信装在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里,表面看就像是随手闲搁在那儿的一件很平常的东西。但我看到信封上摆着安心那串家里的钥匙,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笼罩上来,我那时怎能想到那竟是安心和我此生的诀别!杨瑞:我走了,我不再回来了。你别找我,你找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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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火车快到南德时我看到了南勐山。南勐山远远看去毫无险峻可言,山势舒缓有余,雄奇不足,也许只有身临其境,方可领略到那些深藏不露的峭壁悬崖和险谷深渊。天刚破晓,阴雨袭来,厚重的云团已经卷去了南勐山的大半。火车穿越山口时才能看到山脉的转折处,露出的那一层层丰富多样的植被和偶尔可见的一两股山涧悬瀑。从火车站出来,回首再向山上眺望,满山的苍绿已被半云半雾的瘴气染成黑黛色。而眼前经过雨水洗涮的小城,却反倒显得清新起来。空气爽朗得几乎没有半点杂质。透明的微风让人禁不住想要贪婪地呼吸,贪婪地想将雨中的那点凉意尽情地吸进肺腑,仿佛身体里每一条血脉经络都在这一呼一吸之间被清洁通畅了一遍似的。我挑了一条湿漉漉的石板路向城中走去,脚下每一段坎坷都让这些老式的街巷沧桑毕露。路边小店里那些倚窗而立的素面女子,多以一副多愁善感的表情沉默着,看着雨中每个低头独行匆匆而过的外乡人。一到雨天城里便显得异常冷清起来,这种冷清也是小城民风朴实的特色之一。这种迷人的冷清在大城市里是难得见到的。大城市无论阴晴雨雪,街上一概躲不掉那种令人烦躁的嘈杂和拥挤。我上一次离开南德时还是夏天,我依稀记得那天时近黄昏,西斜的太阳还有些毒热。我被担架抬出医院,抬上救护车。救护车闪亮着蓝色的顶灯往火车站的方向开去,去赶傍晚开行的那一班直快列车。那位一直负责看护我的年轻警察陪我一道去了昆明,在昆明的医院里又陪了我两天才走。他向我告别时我还不能畅快无碍地说话。他走前在我床前给我留下几句诸如好好养伤早日康复之类的祝福。我只能微微地点头,只能用轻轻的声音说一句:“谢谢,大哥。”来接替他照顾我的,是安心的爸爸。那年轻民警带他来并且说以后将由他来接替照顾我的时候我哭了,我不顾胸肋剧烈的疼痛出声地抽泣起来。我这一年中欠安心一家的恩惠实在太多!我都不知道这些恩德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安心的父亲少言寡语,他甚至不会说点什么劝住我的眼泪。他木讷地站在我的床前,一声不响,脸上的慈祥却使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和母亲。从安心爸爸的口中我才知道了安心负伤的消息,才知道了小熊遇害的消息,才知道了毛杰因为拒捕而被警方击毙的消息。这一切对我来说,对我这样一个从平淡的千篇一律的城市生活中走过来的北京人来说,像梦一样的不真实。我那时和现在一样,在噩梦醒来之后,心里只想见到安心,只想和她在一起。我想念安心想到了近于疯狂的程度。但我见不到她,她负伤了,我也躺在病床上动不了,不能像现在这样可以越洋跨海万里迢迢地从美国的洛杉矶赶过来,只为了能见她一面。没错,也许我寻找安心,只是为了能见她一面。她离家出走之后再没给我任何音讯,我曾绝望地断定她对我们的共同生活和预想的未来,已经感到厌倦。而现在,我寻找安心的决心之坚定,过程之曲折,以及这当中我心里愈演愈烈的幻想,可能给了我一个错觉,就是一旦找到安心我们就将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我一直期待的那种厮守。此刻,我来到了南德,从火车站走出来走到雨中,冷冷的小雨让我突然清醒,让我意识到我这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觉,或许安心根本没有回心转意,根本不想让我留下来或跟我回去。我们分手的苗头也许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出现了,但我浑然不知。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北京最热的一个夏季,我躺在凉爽的春城昆明,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我的伤势得到了控制并渐渐地好了起来。我住院医疗的钱全是安心的爸爸带来的,我连治疗带吃饭带营养大概彻底用光了他们剩余的家底,他们是否还背了债我也问过,但每次问时安心的爸爸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告诉我。他只是说:“没有没有,你好好养,不要管这些。”这当中安心的妈妈也来过一次昆明,来看我。她给我带来了安心的消息。她告诉我安心的枪伤已经快要封口,但失血过多,身体还很虚弱。另外,她妈妈话里话外,隐约地透露出,安心至今也没能从小熊遇难的阴影中走出来,她的精神状态令人担忧。“她很少和我说话的,只是自己一个人想啊。”她妈妈对我说:“也许只有你能开导她。她不和我说小熊,但是她说你,她很早就催我来看你了。”在我的要求下,安心的父母去请示了医生,医生同意他们扶着我下床,到医院的一间办公室里去给安心打电话。那时安心还不能下床,是她妈妈事先和缉毒大队的潘队长约好,在老潘去医院看她时把电话打到老潘的手机上的。安心在电话里的声音让我有点陌生,那声音变得绵弱喑哑,气如抽丝,她只说了一句:“杨瑞,我想你……”便说不下去。我红着眼睛说了好多想她心疼她的话,也说了希望她认真养好身体,听医生的话,心情要开朗精神要振作之类的鼓励的话,还说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一切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我会永远爱她之类的乐观的话。安心没有一句应答,她在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声音。电话后来是被潘队长接过去的,他说安心有点激动,你还有什么话吗我来告诉她,或者等她平静一点或者身体好一点以后你们再通话。我知道安心在哭泣,她无力再和我说话。我对潘队长说:我没别的话了,您就告诉她我快好了,我一好马上就去找她!也许我毕竟年轻,新陈代谢特别旺盛,所以在两周之后我已经能够自由地下床,在病房内外慢慢地走动。当我能下床走动的当天我就要求出院,好到南德去陪伴安心。在我们遭遇了这么大的劫难和创伤之后我们迟迟不能重逢是件让人受不了的事,再说我也不忍再这么心安理得地耗尽安心家的血汗家底,在这个金钱的无底洞里没完没了地养下去了。我的请求经过反复争取终于得到医生和安心父亲的同意。在我正准备收拾出院的前一天,还是在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安心意想不到地出现在我的病房里。她由她母亲扶着走进来,她们进来时我还以为是一个新来的女病人走错了房间呢。安心消瘦得我几乎不敢相认,脸色很坏,苍白得近乎于灰绿。我们在我的床头,在安心父母的面前,在屋子里所有刚刚起床的病友惊异的注视下,长久地拥抱在一起。我们默默地哭着,不发一言。我们在那个酷夏的热潮刚刚过去之后回到了北京。安心的爸爸因为家里有事回清绵去了,安心的妈妈陪着我们回到我们的家里。她和我们一起住了一个月的时间,照顾我们虚弱的身体,还有受伤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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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杰的全部动作和肢体都僵住了,他顺着地板上的人影看到了站在茶水店门口的那个一动不动的人。他用力瞪大眼睛盯着那个不动的人,似乎想判断他看到的影子是不是幻觉。那人的脸背衬着屋外白亮的光线,因此暗得看不清眉目。甚至他身上穿着什么衣服毛杰也无法看清,他惟一看清的,确确实实看清的,是那人手上一支游动着暗光的枪口。那枪口直对着自己的心窝。紧接着他听到了那人冰冷的声音:“把枪扔到地上去!”毛杰认出来了,这是缉毒大队的那个头头,他上次被抓时见过的。这个警察头头给毛杰的印象就像一位寡言少语的大内高手。也正是这个以往的印象使他一下子丧失了抵抗的自信,下意识地,将手一松,枪当啷一声掉在了他脚边的地板上。“双手抱头,往后退,退到墙边去!”如果说,是潘队长的枪口弹压着毛杰不得不扔了武器退到墙角的话,不如说是他神人天降的气势和那冰冷老练的声音,令毛杰下意识地放弃了抵抗。老潘的声音也带给安心一股神奇的力量,她竟然自己站了起来,她站起来扑向那个靠窗的桌子,那桌子上放着她的上了膛的手枪!但她还没有拿到那支枪,老潘就抢先了一步,按住了她的手。安心双臂流血她不可能挣脱老潘的阻挡。她只有疯狂地叫喊:“我要杀了他!你让我杀了他!”毛杰双手抱头,脸色死灰地靠墙站着,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厮扭了几下。这几下让安心耗尽了那点回光返照般的力气。她终于被老潘压住,然后顺着墙坐在了地上。毛杰松了口气,抱头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他似乎认为自己安全了。老潘扶安心坐下,安心浑身像打摆子似的,发着抖,无声地哭泣。老潘检查了她的伤势,撕了自己的衣服为她包扎止血,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吴队长他们马上就赶过来了。法院会判他死刑的,这回他想跑也跑不掉了,你何必杀他脏了你的手!他侧脸去看毛杰,见他把手放下来了,便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脚,让他把手抬起来。毛杰又把手抬起来,重新抱住了头。老潘说:“上次便宜你了,让你又活了这一年多!你不是也懂点法律了吗,这回你算算你还能活多久!”毛杰顽固地瞪着眼,用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好胜和凶狠,回嘴道:“可惜你不是法官,你们没有证据!你们说我卖毒,你们找到证据了吗?”潘队长本来已经转过头想把安心扶到椅子上去,没想到毛杰居然敢和他斗嘴。他站下来,转回身,说:“我不告你卖毒,我告你杀人,你杀了张铁军,还有一个刚刚两岁的孩子!”“你有证据吗?你看见我杀了?”这一句竟把老潘问住了,一下子没能跟上话来。“是谁告诉你们我杀了人?是她?”毛杰用目光恶毒地指着对面的安心,“你忘了法庭早就不信她的话啦!还有谁证明我杀人啦,我哥?”老潘有点明白他的心思了:“噢,你大概知道你哥哥已经死了,对吗?你以为你哥哥死了就没人能证明你干的事了,对吗?可你这个人,倒霉就倒霉在你这张嘴上,你这张嘴实在话太多!你忘了你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吗?你那些话我们都录在录音机里了。不把你的话录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打电话把她约到这儿来呢。你记性好不好,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在那些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说她还欠你一条命了吗?说孩子的事了吗?你的罪名太多了!一条也跑不掉!”毛杰狰狞着脸上的肌肉,他的喊叫声透出了他的绝望:“我不会承认的!你们别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的!我们全家的命都给了我啦,我不会让你们弄死的!”潘队长看着毛杰,他大概从未遇见过这么疯狂的人。他又转头看看坐在地上的安心,安心的目光也看着他,那目光里有他一眼便能看懂的东西。他冲安心点点头,像是对她做了什么许诺。然后他把毛杰拉过来,拉到那张靠窗的小桌前,把他按在椅子上,把桌上安心那支手枪往他眼前一推,然后指着窗外,指着窗外烈日下的深谷,他说:“你要想逃命的话,不是在法庭上,是在这里,这里是你惟一的活路。你要能从这个地方跳下去,我就放你跳。还有这把枪,别忘了带上。反正你的罪名已经不少了,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再给你加一条也没什么。你愿意不愿意再给自己加一条脱逃罪?脱逃罪,懂吗?你应该求之不得啊!”毛杰愣了,他看看窗外,看看桌子上横着的那把安心的手枪,……山谷在阳光的普照下似乎看不出深度,明亮的暖色让一切物体都失去了原有的距离感和凹凸感,而桌上的手枪,这把手枪深黛色的枪体又使它显得格外触目。山谷浅显的假相和枪体饱和的色值,对毛杰都是一种刺激,给他一种错觉,使一件本来不可能的事情在他脑子里居然被迷幻为一种举手可得的现实。他抬眼再看老潘,老潘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来,也看着他。毛杰的目光紧张而犹豫,老潘的眼神安详而松弛,那松弛中甚至还包含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对视了多久?也许谁也没有算计,直到茶水店外面的山路上,已经听得见不知多少辆汽车由远而近的声音。那声音终于在外面停住,老潘眼睛略偏,向门口看去。就在他目光偏离的刹那,毛杰整个身体扑过来,双手平伸,抓起了桌上的那支手枪!安心发出了尖声的喊叫,和她的喊叫几乎同时响起来的,是老潘的枪声!子弹穿过桌上陶制的茶壶,茶壶砰地一声炸得粉碎,无数陶片和半热的茶水一起向四面飞溅开去,透过飞溅的碎片和水雾,安心看到毛杰额头的正中,有一小团血花,瞬间地绽开了一下便凝结住了,毛杰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后一击,头部触电般地摆动了一下,整个身体重重地摔在椅子上,连同椅子一起,向后轰地一下翻了过去!安心的叫声停住了,屋里安静了几秒钟。她看见老潘走过去,简单地冲毛杰的尸体看了一眼,嘴里如愿以偿地叨咕了一句:“脱逃罪你不要,那就给你加上另一条,你这算是夺枪拒捕!”门外传来高声的呼喊:“放下武器,我们是警察,你们被包围啦!”正如老潘说的,那是吴队长他们。老潘是在前往南勐山追赶安心的同时通知他们速来增援的。吴队长一共带来八辆汽车!他们刚到就听见茶店里响起了枪声,他们跳下车以车作为掩体向屋里喊话。茶店的门开着,他们刚喊了这两句就看到屋内的阴影里,蹒跚地走出两个人来。警察们最先认出的,是他们的队长老潘,然后他们又认出了老潘搀扶着的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孩,那就是我的幸运地活下来的爱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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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的悲痛是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的,会议室里除了安心没有另外的人,电话铃声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屋子里显得特别尖厉刺耳,甚至惊心动魄。电话就在安心的身边,那响声几乎把她麻木的心打成了碎片。她动作机械地接了起来,说:“喂?”她发了声可是喉咙哑得似乎并不能把那微薄的声音送出。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说:“我找安心。”“找安心?”安心觉得自己的神经连同自己的呼吸,都混乱着,她张了半天嘴,问:“你是谁?”电话里的人说:“是你吗?你是安心?”“你是谁?”电话里的人突然没了声。安心拿着电话,她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息,她突然说:“我的儿子,在哪儿?”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下,又开了口:“那个孩子,是我的吗?”安心控制了声音,她本能地想要掩藏住心里的颤抖,她说:“你在哪儿?”电话里的人又问:“孩子是我的吗?”安心说:“你在哪儿,我当面告诉你!很多事情,还有这个孩子的事,我都会告诉你!”“我只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你讲真话我就把孩子还给你!”“是你的,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对方的电话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又说:“还记得山上那个茶水店吗?在悬崖边上卖茶的那家店,我在那儿等你。我等你半个小时,过了半小时我就不等了。你要是带人上山我远远就能看见,你带人来就等于你自己判你儿子的死刑了!我再说一遍,你敢带人来就等于是你自己杀你自己的儿子!”安心:“好,我一个人来!”她刚刚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电话的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安心也挂了电话,她站起来,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蓦然回首,她看到会议桌上,老潘刚才从身上解下来放在那里的一支手枪,和手枪旁边一只带着大毛球的汽车钥匙。安心拿了那支带着皮套和胸带的手枪,又拿了那只钥匙,大步走出会议室。院子里没人,只静静地停着老潘那辆老旧的敞篷吉普,那吉普车在阳光下闪着些暗淡的光泽。她飞身上了车子。车子被启动时发出的声音惊扰了四周的宁静,安心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位女干部端着一杯热水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不知喊了一声什么,然后呆呆地站在那敞篷吉普冲出院子时扬起的尘土里。那时大约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左右,我在医院里用吸管喝水时突然呛得咳起来,我受伤的胸肋随着剧烈的咳嗽几乎疼入骨髓,接下来我吐了血,吐在我身上盖着的雪白的被子上。同室的病友飞快地找来医生和护士,还有那位看护我的民警。医生摸着我的脉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摇着头,吃力地说了咳水前的感觉,我说我刚才突然心慌来着。医生吩咐护士,给我打了一针镇静剂,让我的喘息平定下来,让我睡。在我将将进入梦境的时候,正是安心把那辆敞篷吉普开上南勐山,到达那个悬崖的一刻。快到中午了,太阳升到了头顶,有点刺眼,有点灼热。连深谷里的每一处闲枝杂木,都被阳光拉得近在眼前。空气凝固着,树梢上看不见一点风,整个山野因此没有一点声音,敞篷吉普急停在茶店门前而扬起的烟尘,也因此久久不散。那烟尘像一块渗透力很强的透明的海绵,吸收了大量阳光,把自己搞得像一片发亮的干雾。安心提着枪走进茶水店时,那片发亮的干雾犹如她身后张开的一道迷幻的纱幕。茶店里感觉很暗,是光线和外面的反差太大的缘故。店里只有一位年老的女店主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没有客人。老板娘见有生意来到,极热情地迎上来,张罗着问安心喝什么茶,要不要吃东西。安心问:刚才有人来吗?老板娘说:没有啊,一上午没得人来。安心向以前他们坐过的那张靠窗的桌子走去,桌上已经摆了一只茶壶,和一只杯子,看上去是老板娘自己用的。安心把枪放在桌子上,说:我要壶绿茶。老板娘这时看见横在桌上的那支枪,才惶然认出她就是以前在这里被一个小卜冒打了一巴掌的那个小卜哨,她的笑容和声音都不自然了:哦,绿茶,绿茶,绿茶是败火的……安心不看老板娘,她有点憎恨她,她还为毛杰的律师做过证呢。安心转脸去看窗外,隔着一条深谷,对面崖头那棵枝桠狰狞的独木,在阳光的烘照下,竟然有几分喜气洋洋手舞足蹈的样子。此时此刻,好像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都在冲她笑似的。那老板娘,还有那棵树,他们都在笑!笑容里仿佛暗含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内幕!她想,她现在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毛杰的视线里。这里的地形,藏得住人的,想跑也是方便的。也许,毛杰就在对面的悬崖上瞄着她呢。也许转眼,又不知从哪一条险径危途,转到这边来了。茶半天没有送来,安心从窗外收回视线,转过头来。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眯起来的双眼一回到屋里,什么也看不清。几秒钟的适应之后,她看到老板娘又出来了,但没有端茶。她的目光在老板娘脸上停了两秒钟突然看清了情势,她看到了老板娘身后的毛杰,和他手上一支端平了的枪口。老板娘被毛杰挟持着,歪歪扭扭地走出来,脸上的恐怖把五官的位置都挤歪了。安心哗地一下站起来,伸手去抓桌上的枪,这时她听到了砰的一声,像有人推了她一把似的,她向后趔趄了一下摔在了地上,整个左肩都麻痹了。她看到毛杰松开老板娘,任那老女人跌跌绊绊地向后面的灶房里逃去。然后他向她走过来,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用枪顶住她的太阳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声音也没有一点腔调,他问:“孩子是我的吗?”安心的左肩渐渐有了些知觉,她能感觉到衣服里湿漉漉的,有液体顺着左肋往下流。她不顾这些挣扎起身体向前扑过去,想抓住毛杰。她的一只手险些在毛杰的脖子上挠了一下,只差毫厘。毛杰向后一闪,随即向她右肩又开了一枪,再次把安心打得坐在地上。紧接着和刚才一样,他再次用枪顶住安心的头部,依然没一点腔调地问道:“孩子是我的吗?”安心觉得自己很虚弱,事后很久她都形容不清自己当时有多虚弱,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慌和口渴,头脑空白,四肢厥冷,……她虚弱得几乎命如游丝,她甚至弄不清为什么自己的胸口上还有声音。“是你的……他是你的儿子!”毛杰用枪托在安心头部狠狠给了一下,他突然跳起来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他喊叫得声泪俱下:“你这个魔鬼!自从我认识了你,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妈妈死了,我哥哥也死了,你杀了我全家!现在,你又让我杀我自己的儿子!你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我杀了你这个魔鬼!”他站在安心面前,把枪一次一次地对准安心,但没打。他脸上挂着纵横交错的眼泪,他哭歪的嘴唇上已经微微有了一点胡须,但依然是张年轻的脸。他没有开枪,似乎在想什么,他病态地唠叨着:“我不能让你这么死,我要让你慢慢地死,让你死得难受,你等着!”他转了身,盲目地在这屋里寻找着什么,大概是想发现什么可以折磨安心的东西。但他的目光在屋子里仅仅扫了一圈便蓦然停在屋门前的那块木地板上,那块被阳光框出一个四方形状的木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印上了一个黑黑的壮硕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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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东坡镇在南勐山的东面,距南德市区约四十公里远近。缉毒大队除了出差办案和生病探家的人之外,倾巢而动,在主抓此案的那位市局副局长的亲自率领下,十多辆汽车以百公里时速,向东直扑过去。出发前副局长吩咐缉毒大队的队长老潘守在大队,等待卫星继续跟踪毛杰的信息,同时布置南勐山东侧几个乡镇的派出所立即组织警力,尽快把东坡镇通向外面的所有路口控制起来。局长既然不同意动用武警部队,所以副局长只好让老潘通知东坡镇附近的几个派出所,分兵把口,担负起堵截的任务。缉毒大队一下子走空了,院子里安静下来。老潘跑到办公室去给那些派出所打电话布置任务,安心就跟到他的办公室,站在门边上看着他在电话里和那些所长们哇啦哇啦地说情况,争辩哪个路口归谁负责哪条公路该谁派人。她很想帮忙干点什么,但找不到任何可干的事情。她估计着东坡镇的战斗大概会在一小时之内打起来,但一想到打起来以后小熊的安危难定,她的心就始终像是提在嗓子眼里,怎么沉也沉不下去。事情的进程和安心的估计倒真是差不多,解救小熊的战斗是在上午九点左右打起来的。缉毒队员们一进入东坡镇就直奔那个建筑公司老板陈宝金的家,说是战斗,其实未发一枪一弹。警察冲进陈宝金家时客厅里正有一桌通宵的牌局刚散,屋主陈宝金和几个男女赌友正在吃早饭。警察们前后门都堵住,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去,那几个家伙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就束手就范。他们在一屋子荷枪实弹的警察面前让双手抱头就双手抱头,让靠墙蹲下就靠墙蹲下,只有陈宝金装腔作势大呼了两声冤枉,在警察从他卧室的枕头下面翻出一把枪来之后也立即老实了。其他几个男人从一开始就面如土色,两个女的更是嗦嗦发抖。市局的副局长和吴队长用了三间屋子,分头把陈宝金等几个人轮流叫到屋里突审,问的重点就是毛杰和小熊。其余民警则四散开来,在这宅子里开始了排雷般仔细的搜查,结果证实这位陈宝金果然有问题,警察们很快又搜出了两支手枪和几公斤散装的白粉。搜出这些东西使本来处于胶着状态的审讯工作有了突然的进展,形势急转直下,几个男人中比较年轻的一位突然表示,知道孩子在什么地方——原来没有一个人承认这里有孩子的——愿意带警察去找。大约五分钟以后这个人带着警察们穿过一条两房之间夹出来的狭窄的通道,走到陈家宅子的后院,他站在后院院墙边上一个石雕的佛龛前,不动了。上午十点三十分,吴队长打了一个电话给潘队长,此时潘队长和安心都在会议室里,谁也不说话地默默等着东坡镇的消息。电话是打到潘队长的手机上的,潘队长接起来,只是嗯嗯地听着对方说话,在电话挂断之前才沉着声音说了句:“好,我知道了。”挂掉电话,他转脸看安心,安心从椅子上站起来,也看他。安心能感觉到这个电话就是从东坡镇打来的,是吴队长他们打来的。她看着潘队长,等着他开口,等着他说出这件事情的结局。老潘说:“孩子已经去了。”安心站着,没有哭,没有像老潘预想的那样嚎啕大哭,甚至,她都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她愣了半天才摇头说出了一声:“不!”老潘的眼睛倒先湿了,他走过去,慢慢地抱住了安心,像抱自己的孩子那样,小心地把安心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安心身上的颤抖,和她的声音同样,都是从胸口上,是从心里头,从骨头里,发出来的。那声音从小到大,然后马上就哑了,她喊着:“不!不!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她终于在老潘怀里把呼喊变成了哭泣,这是一种彻底崩溃的哭泣!她的儿子,从下生之后就多灾多难,和她相依为命的儿子,终于不在了。她过去最喜欢幻想的,就是儿子长到五岁、八岁、十多岁、二十岁时的样子。把儿子保护好,养大,一直是她的理想和生活的目的。她的儿子,是一个最可爱最可怜最好玩最懂事的孩子!她不能没有这个孩子!老潘抱着她,没有说劝慰的话。老潘也哭了。但眼泪一流出来他马上擦去,他马上克制了自己。他用自己的怀抱,他想用这怀抱的温暖和力量,来感应安心,也许他那一刻真的把安心当作了他的女儿,一个受了苦让人从心眼儿里疼她的女儿!这时,缉毒大队那位惟一留下来值班的女同志跑进来了,喊了一声队长!见到老潘和安心的样子,进退失据地愣在门口。老潘回头,那女干部才尴尬地说了句:“局长电话。”老潘松开已经哭不出声来的安心,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向门口走去。他对还愣在门口的女干部说了句:“去给她弄点水来。”便走出会议室,向大队的值班室走去。其实,毛杰把小熊带回东坡镇的那个清晨,小熊就遇害了。是小熊总也不能停止的哭闹把陈宝金和他那帮赌友弄烦了。他们用枕头把孩子的头压住,同时骂毛杰给他们找麻烦。毛杰本来是想拿孩子做人质的,一气之下把孩子从枕头下拉出来想用胶布粘他的嘴,还没粘时发现孩子已经窒息。天快亮的时候他和陈宝金等人一道,把小熊埋在陈家后院的佛龛下。那时毛杰还全然不知他亲手埋掉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女干部从安心的脸上大概也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快跑出去找杯子找暖壶。安心瘫坐在椅子上,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自己心里头和肢体上的痉挛,她的意志和意识在哭泣中变得虚弱和恍惚。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集中在一个她不能承受的念头上,那就是,她的儿子,她永远见不到了!她的儿子,她身体里最重要最灵魂的一部分,从此以后,永远的没有了。我不知道安心此时是否想到了我,我也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我是她的爱人,是最爱她最关心她的人!在这个悲痛难忍的时刻,她想起我了吗?她想立刻见到我和我抱头痛哭吗?我也要哭我们的小熊,小熊也是我的孩子!我爱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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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杰说:“安心?”安心说:“孩子在哪儿?”毛杰不提孩子,反问:“你想我了吗?”安心放大了声音:“孩子在哪儿?”毛杰停顿了一下,又反问:“我哥在哪儿?”安心说:“在我们这儿,我们可以和你交换,你把孩子还给我,我们把你哥还给你。”毛杰说:“你叫我哥听电话。”安心说:“你让我听听孩子的声音。”毛杰突然变了腔调,他好像不愿意再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他把自己心里的仇恨和怨毒,在咬牙切齿之中全部暴露出来。“你这个臭骚货,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忘了你还欠我一条人命呢!我杀了你儿子才算拉平了!我哥要是死了,你就又欠我一条人命!你总是欠我的!”这个杀字让安心的语气失掉了平衡,她有点急促,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们跟你换!我一个人去,我带你哥哥去跟你换,这是你哥哥让你换的!你说在什么地方,我去!”毛杰停顿了一下,语气又有点玩世不恭了,“还想在瑞欣百货商场的大门口吗?那是咱们的老地方。”“瑞欣百货商场,好,没问题,我去,我去跟你当面谈!”“你一个人?”“对,我一个人!”“上次你就说你一个人,你是一个人吗?那天去了那么多便衣,那么多武警!好家伙,看来那天你真是想要我的命了!你这个臭骚货!我早知道你的话肯定不能信的,连法院都不信你的话了!”“这次我保证一个人,我向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要我拿什么都可以,你就是要我拿命做保证,都可以!”“你的命,我迟早要拿过来的,你就慢慢等着吧!”“你要我的命可以,你别伤了孩子!你敢动孩子一根毫毛,我们就要你哥哥的命!你不想让你哥哥回去吗?”毛杰再次停顿了下来,头戴耳机在串机上监听的潘队长和吴队长,还有从隔壁被叫起来的那位副局长,全都一声不响地看表。他们见毛杰的声音中止了,都紧张起来,不知毛杰那边是不是突然断了线。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传来毛杰的声音:“好,你们想跟我换,我同意,你们先放了我哥,他知道怎么找我。等我见到了他,我自然会把孩子还给你。”安心说:“我们同时交换,你定个地方,我们同时交换。”毛杰冷笑了一下:“你这个坏女人,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你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就把我当成一个傻子,想怎么骗我就怎么骗我,你是这样的吧?我知道我哥哥已经死了,我跟你换也是换尸体,你还骗我!就凭你现在还在骗我,我就应该把你儿子给消灭掉,你以为我会养这小东西一辈子?”安心急了,她的声音几乎带出了哭腔:“毛杰,我求你,你放了孩子,我求你,孩子没有任何过错!你有本事就来找我!你别折腾孩子!”毛杰笑起来:“我没有本事,我找不到你,我只好拿你儿子开刀了。噢,你害怕了是吧?你也有害怕的这一天!我知道孩子没有过错,那就让他为你的过错倒霉吧。你的过错太大了!太大了!”毛杰的声音再次停顿下来,他的声音突然带出些哽咽:“你弄死了我爸爸,弄死了我妈妈,又弄死了我哥哥,还要弄死我!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孝子,我看着我亲生的爸爸妈妈死了我受不了!我原来还以为你不懂这些呢,现在看来你不是不懂,你亲生的儿子要是死了你也心疼!那我就应该让你也心疼一次,尝尝这个滋味,然后咱们就算拉平了。真是可怜这小孩了,谁让他是你儿子呢……”安心突然嘶声打断毛杰:“他也是你的儿子!……我告诉你毛杰,那孩子是你亲生的儿子……”安心眼泪滚出来,她一生中所有的恩恩怨怨,确实都可以集中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她什么都失去了,只留下了这个孩子。她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你要不信,你就找个医院去做个鉴定吧,亲子鉴定医院就能做的,……你不信你就去做!”电话里的毛杰一下子没声了。安心在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听到了电话听筒里,咔哒一声,挂断的声音。潘队长和吴队长也同时在耳机里,听到了电话挂断时发出的呆滞无力的那个古怪的响声。安心还拿着嘟嘟作响的电话,光是哗哗的流眼泪,却哭不出声。有人上前接过电话听筒,把她扶到一边去了。市局的副局长抬手看表,还没放下胳膊老潘就说了一句:“三分钟零五十八秒。”副局长皱了眉:“不够五分钟。”屋里的所有人都在看表,然后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副局长看一眼哭泣的安心,低声对潘队长说道:“让她去休息吧,找个女同志陪陪她。”然后他在吴队长的陪同下,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一个缉毒大队的值班干部从门外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进屋子就高声喊道:“毛杰找到啦!就在南勐山东坡镇!”他的喊声让全场一下子振奋起来!每一个人的眼睛都豁然一亮!副局长眉头舒展,大声问:“卫星锁定了?”“省公安厅直接把电话打过来的,通话时间太短,具体位置不能肯定,但是大体的经纬度已经测出来了,就在东坡镇北侧!”副局长转身看老潘,简短地说:“东坡镇北侧,一小时以内必须赶到!”还没等老潘下令,缉毒队员们已经纷纷整理着自己的武器,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会议室了。准备奔袭的汽车早就成一字形排列在院中,顷刻间整个院子都响彻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在马达发动的轰鸣中,安心听见副局长挂通了局长的电话,大声地做着汇报,语气腔调,既镇定又昂扬。他向局长报告了发现毛杰的大体位置以及距离南德市区的路程。他告诉局长咱们的人都出发了,同时请示要不要通知武警部队对南勐山以东各条公路全部设卡检查……局长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指示。好像是考虑到不要轻易扰乱居民正常生活,要求尽量不动用武警部队在公路上设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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