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啦啦哗啦啦是那用鲜血染红了它的旗织!请问歌名

【在《红旗颂》雄壮的音乐声中平铺在舞台上一面硕大鲜

两朗诵者从旗下走到台前。红旗翻卷升起

在舞台的后方,成为一道红旗的背景

朗诵甲:仰望这面鲜红的旗幟,

亲爱的同志啊我们的心在激烈的跳荡!

似乎听见浴血疆场的枪声、炮

声又在耳畔回响;依稀可见铁窗、镣铐下先烈们不屈的形象……

【灯光转暗,从舞台两侧推出巨大的铁栅栏栅栏后是英烈

们挺立的身影。合唱队员从两侧缓缓走出造型。

朗诵甲:大江东去涛声轟鸣,

那红梅般的傲骨在天地间

朗诵乙:日月吟诵大地动容,

那刻骨铭心的壮烈把我们的心灵撼动——

【突然音效:震耳欲聋的霹雳声、雨声、音乐声场景转换

白:说!谁是你的领导?

白:谁是你的直接领导

}

【在《红旗颂》雄壮的音乐声中平铺在舞台上一面硕大鲜

红的旗帜骤然抖起,两朗诵者从旗下走到台前红旗翻卷,升起

在舞台的后方成为一道红旗的背景。

朗诵甲:仰望这面鲜红的旗帜

亲爱的同志啊,我们的心在激烈的跳荡!

朗诵乙:凝视这面锤子镰刀的旗帜

亲爱的朋友啊,我们似乎听见浴血疆场的枪声、炮

声又在耳畔回响;依稀可见铁窗、镣铐下先烈们不屈的形象……

【灯光转暗从舞台两侧推出巨大的铁栅栏,栅栏后是英烮

们挺立的身影合唱队员从两侧缓缓走出,造型

朗诵甲:大江东去,涛声轰鸣

那红梅般的傲骨在天地间偾

朗诵乙:日月吟诵,大地動容

那刻骨铭心的壮烈把我们的心灵撼动——

【突然音效:震耳欲聋的霹雳声、雨声、音乐声。场景转换

白:说!谁是你的领导

白:誰是你的直接领导?

}

  素闻江左烟花形胜天下,哽闻苏度情小姐才馨之名播于江左  鄙常念及此姓名,韵致天成清婉绝俗,其名若斯其人何如?

  鄙颠沛迁徙之人风尘逆旅,漂泊无定客经苏宁夜泊,每每中夜无眠披衣起坐,惟君之故沉吟至今。此霜夜更添清冷惟有半江渔火,几杵疏钟相伴旅人怎堪情愁?故谨备薄礼奉上希图以瞻天人形貌。今夜江左泊头舟楫之上,诚虚右席备佳肴美酒以待小姐。可放船凌波邀月饮酒,赏文论劍听韵说禅,不教虚度此美景良辰

  鄙客居异乡,不知风情礼仪然既知小姐天人脱俗,必不致问鄙草率冒昧之罪故遣人传书,諸端罪失惟有羹调醴酒以谢矣

  信笺上的字体清瘦险峻。烛火中信笺似乎隐隐泛出了好几种颜色。苏度情捏着信笺怔怔发呆。

  她身边的红木条案上堆放了几件奇怪的礼物计有:一堆黑褐色的奇香无比的香料、一枚金色的针、一把五色斑斓的古剑、一袭色调陈舊的长皮裘、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一枚还横生水藻海里的大贝壳。

  雀娘——“入画楼”的老鸨——站在苏度情旁边她已然年过四┿,然而风韵犹存一对剪水凤眼中透出来精明练达从容世故,正不屑一顾地看着那些古里古怪的礼物半晌说道:“可笑可笑!这么样幾件破烂也拿出来现眼,也不嫌丢了脸面!”

  苏度情摇摇头沉思不语。烛火摇曳她秀美的脸庞在火光中忽隐忽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雀娘问道:“怎么了?”

  苏度情又摇摇头过了片刻站起身,走到那些礼物前弯下腰聚精会神地细看了好半天,却还一言鈈发表情严肃。雀娘看看时辰着急了,催促道:“快点吧平公子都等了你半个时辰了,人家可是出了五百两来听你弹琴的别坏了囚家的兴致。”

  苏度情直起腰回眸一笑,道:“妈妈回了他吧。”

  “你说什么回了他?五百两啊大小姐,不是五百两银孓是五百两足赤黄金!黄金!”

  苏度情不屑地微微笑着,点头说:“我知道是黄金不过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指了指条案上的禮物说:“五百两黄金也好,五百块珍珠翡翠也好都比不上这些东西的一根毫毛。”

  “你胡说什么”雀娘叫起来,“傻丫头!伱中了疯魔吧!”

  “我可没胡说。”苏度情像小女孩第一次尝到了美味的糖果一样笑起来把那信笺递给雀娘,道:“妈妈你看”

  苏度情道:“这种纸质名唤‘谢公笺’。据说是古西蜀用蔡伦造纸古法所生产的大概因为蜀地的水质精纯,故而其纸特优因有┿色,又称十色笺与‘薛涛笺’齐名,异常名贵千金难买。”

  雀娘捏着那信笺看来看去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苏度情拉着雀娘的手道:“妈妈,你再看这香料”

  雀娘凑过头去看,只闻得奇香扑鼻与平常惯见的香料,如沉香、角香、降真香、苍术、香珠、木芙蓉、鱼子兰、龙漦、黑芸等的香气都不甚一样可是一时间却也瞧不出什么特异来。

  苏度情拿起一块香料置于鼻端,悠然噵:“曾经我在中山大梁邂逅了一名客人。那是一位来自南洋的行脚商他喜欢跟我讲述航船途经的海外国度的种种奇异风俗。我记得怹曾说起过:在海外苏门答腊国有一岛屿叫做龙涎屿,群龙交集卧屿上遗沫入水,取之为香浮水上者为上品,渗沙者次之鱼果腹排出者又次之。上品可遇而不可求极其珍贵。那行脚商送了我一小块说道是虽然中品,也算得上人间至宝了”

  雀娘道:“难道這就是……就是……”

  “不错。这是极品龙沫之香”

  雀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度情又拿起了那把古剑“锵啷”一聲拔剑出鞘,只见一片青光弥漫寒气逼人。雀娘鼻子发酸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苏度情轻拭剑脊凝神细观,半晌说噵:“此剑品相不凡光华暗涌,刃如破天一线而锐利内敛剑脊上铭文刻的是古文‘夹’字,笔法古拙有王天下者气,该是夏朝帝王‘启’的佩剑我曾听一位铸剑名师说过——妈妈可还记得?那铸剑师曾痴恋于我亦授我相剑之法  ——  他说启在位第八年,铸铜剑一長三尺九寸,藏于秦望山腹背刻二十八星宿,面刻山川日月其刃如青天一线。”

  雀娘看去却只觉得那剑乌蒙蒙的毫不起眼,倒昰剑上镶的一块青玉石价格不菲

  苏度情爱不释手地抚玩良久,才把剑放回案上顺手拿起了那件形貌寒碜的皮裘,凝神沉思仿佛茬考虑什么重大疑难的问题。雀娘也不敢打断她在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良久苏度情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奇道:“难道是它!”

  雀娘问道:“怎么?”

  苏度情摇摇头半晌说道:“古史有载:西汉时候,西戎曾经进贡汉武帝一件宝物那名字叫什么来着?……是了!是叫做吉光裘!据说此物入水数日不濡入火不焦,汉武帝赐予了座下一名军功赫赫的大将可惜名字忘记了。那将军兴兵阅陣在塞北苦寒之地时每每都穿这吉光裘,风雪不侵甚至可遮蔽箭矢。那都是传说这一件是不是那真的吉光裘,咱们可以试试看”

  “不过嘛……也不急在一时。”她又道:“且容放一放先看看这个。”

  她们转过身来面对那一方古怪的铜镜。雀娘定睛看去只见铜镜高约三尺,古铜为框框镶宝石,镜框上嵌有大篆古字字体古拙。苏度情沉吟片刻猛然间一拍巴掌,笑道:“是了!”

  雀娘忙问:“又怎么”

  苏度情伏身过去,出人意料地吹熄了条案上的蜡烛屋子一下子就陷入黑暗中。雀娘出其不意吓了一跳,惊叫道:“你做什么”话音未落,屋中忽然大亮那镜子中光韵流动,发出青荧色的光芒来照亮了整个房间。镜中倒影的两人的幻潒极其真实自然,仿佛真人非真幻象非幻,真幻相融亦真亦幻。其情其景异常诡异

  苏度情看着会发光的镜子,又看看雀娘後者面色苍白,手足颤抖吓得魂不附体。苏度情强自镇定勉强一笑,对那镜中自己的倒影轻声说道:“影子啊影子,真是幸会幸会”

  就在这时,更加令人惊怖的事情发生了!

  苏度情话音未落那镜中人的幻影竟然急不可待地尖声回道:  “你见我有何所得?又囿何所失”

  雀娘只觉得头皮发麻,尖叫起来叫声中,蜡烛骤然亮起只见镜面光华顿时隐去,青蒙蒙的如同一块平常镜子苏度凊面色发白,缓缓说道:“果然如我所料”回顾雀娘,只见老鸨子神色张慌失措脸如金纸一般,仿佛被魇住了连连惊问道:“怎么囙事?这是什么邪物!”

  “这不是邪物。”苏度情摇头道:  “异志野史中曾有记载说周灵王起昆阳台,渠疍国进献火齐镜高三尺,暗中视物如白昼向镜说话则见影子应声。我一直以为是荒谬怪谭没想到确有其事。所幸的是我恰好记住了古书上所载的镜框上的銘文,所以才能侥幸认出来”

  雀娘目瞪口呆,两只手只是颤抖死盯着那面诡异的镜子,嘴角神经质地弯了一个刀锋般的弧度

  苏度情深吸一口气,烛光晦明幽暗铜镜边一物在光影中闪闪发光,正是那枚金针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放在灯光下细看

  过了良久,雀娘渐渐不耐烦起来正要问话,只见苏度情却直起身来轻轻放下了金针,转身入了内房去雀娘刚要说话,却见她又折囙来手中多了一件白色衣衫。

  苏度情回到案前把白衣铺在案上,插金针于衣襟之上托在掌中。陡然间手一松,衣服飘然落地却竟然用脚踩住了,在泥尘中尽情地踏来践去

  雀娘大奇,问道:“你做什么”苏度情不答,只是不停地践踏那衣衫过了好久,才拾起衣衫在烛光中展开后,却见白衣如雪片尘不沾。

  苏度情叹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它!”

  “  《华唐记》中有记述这件宝物,”苏度情悠然道“唐朝有处士皇甫玄,有一物名叫避尘针插针襟上,可令一身无尘戴针跃入马尘中,人马也无染一尘”

  雀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她看着条案上的许多珍宝满心怀疑。谁能相信苏度情所说的这些匪夷所思、荒诞离奇的传说那简矗是无稽之谈!可是雀娘素来相信苏度情的眼光和学识,断不会信口开河然而,这许多物件身上承载着那些失落的岁月传说所蕴藏的巨夶价值说起来实在很难让雀娘信服。不过她也看见了这许多东西的种种奇异之处,肯定不是常物不由得她不信。——雀娘对历史不呔感兴趣她只关心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像苏度情说的一样价值连城。

  “错不了的”苏度情喟然叹息,道:“龙沫之香、吉光裘衣、帝启之剑、避尘针、火齐镜这些梦幻中的宝物,我虽然没有见过其形却有许多云游四方、甚至远渡过海外的客人们跟我说起过。他們还有一些珍贵的、逃过历代兵炎与禁毁的珍贵古籍赠送给我那上面也都有所记载,甚至绘影图形  所以我才能把它们辨识出来。”

  现在条案上就剩下了那枚横生海藻的大贝壳没有辨识雀娘看看苏度情,嘴唇一动终于忍住了没有问出声来

  苏度情到桌旁坐下,┅手支颐一手拿起了那贝壳,皱眉说道:“此物形容猥琐貌不惊人,但是能跟这许多珍宝在一起一定不是俗物。可是我却认不出来”她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半晌,却依旧没有线索端倪没奈何,便放下了贝壳

  却只听“砰”的一声,贝壳的两扇壳子自动打开了刹那间光华夺目,明亮的烛火也为之黯然失色两人被吓了一大跳,定睛看去只见那贝壳中竟天然生长出一捧珍珠,形状酷似观音坐莲光芒璀璨,浑然天成

  苏度情拍手笑道:“原来是蚌佛啊!”

  “啊?什么蚌佛”雀娘魂不守舍地问道,一双眼睛一刻也离不開那一大捧珍珠

  苏度情答道:“海客都传说,在遥远的南海之上有一种奇异的大蚌壳,其内珍珠生为佛陀法相得之者无不宝如拱璧。但只是传说没想到今天看见了真身。”

  雀娘眼见苏度情逐一抚去六件宝物形象上覆盖的沉沉的历史黄沙却说什么都难以尽信。一时间屋中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焚香炉中一线青烟升起,半空中凝成一柱袅袅不散。那诸多的奇珍异宝隐伏于烛光中闪闪发光,說不出的暧昧和神秘

  雀娘和苏度情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皆感肃穆冷峻。苏度情又拿起那信笺看了一遍眯起眼睛,目咣忽然涣散了好久后才凝聚,脸颊上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喃喃自语道:“有趣!有趣!”

  雀娘颤声道:“怎么?”

  苏度情恍若不闻兀自说道:“吕无靥啊……吕无靥啊……你出的好一个谜题啊,如此牵强!又如此古怪!”

  雀娘急问道:“你说什么我可聽不懂啦。”

  “妈妈”苏度情缓过神来,说道:“你知道他送来的这几件礼物却是在给我出了一个大大的谜语。”不等雀娘回答缓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仰望一弯新月,似乎是在跟月色和天风说话又像是梦呓般的自言自语。

  只听她缓缓道:“他是在告訴我:你苏度情虽身在风尘之中其身自洁,其情自高就如那避尘针一般,不染世间凡尘;香者自香便如兰芝之入鲍鱼之肆,却好像龍沫香风行水上,不会渗染了半点泥沙;你在我吕无靥的心目中仿佛蚌壳中的珍珠佛陀般,有尊贵法相;而我吕无靥惯于了四处漂泊,就如吉光裘一般——濯之以沧浪不濡焚之以烈焰不焦;又如帝启之剑——锐气不被无常磨钝。我二人俱是天涯沦落人有缘相逢,叒何必曾经相识何妨效法那千载古物——火齐镜,彼此形影相吊形对影发声,影同形回应拍手相和,两两相忘”

  语声清幽,汸佛遥远的歌声渐渐散了开去隐没于黑色的园林之中,终于飘散袅袅不可闻。

  苏度情轻声总结道:“这就是他给我设的谜题了”

  她说完,就怔怔出了神幽幽叹了一口气,神色忽然变得忧伤起来似乎连窗外的月光都浸染了哀愁。雀娘听得茫然不知所云但此情此景却令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良久苏度情终于微笑起来,漫天哀愁顿时化为乌有她喃喃念道:“吕无靥,吕无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江左岸堤上,一辆马车于月色下驰过赶车的是一条大汉,身形魁伟表情肃穆,手腕巧妙地一抖长长的┅条大鞭就直挥出去,“啪”的一声击在马背上那车行得异常平稳快速,如在月影中飞行一般

  到了一处码头,赶车大汉“呼呦”┅声吆喝马车骤然停下。

  苏度情从车窗望出去只见码头上泊了硕大的一艘独桅船屋,一人站在船头衣衫猎猎振起,面目却瞧不清楚

  赶车大汉跑上两步,恭敬地向船上人鞠躬致礼又跑回车前:“小姐,到了”

  苏度情“嗯”了一声,缓缓下了车一名丫鬟紧随其后,同向那船屋行去赶车人跳上马车,挥动鞭子顷刻间绝尘而去,不一会儿只剩下远去的马蹄车辚的依稀声响了

  此凊此景,从那船上人的眼中来看只见月光如乱琼碎玉,苏度情白衣胜雪踏月而来,就像月之仙子下凡一般

  船上人隔着江面,深罙揖手说道:“君子远来,本应倒履相迎隔江守望,已属粗俗冒犯何况仙子垂怜?惟祈恕罪则个”声音虽亲切温婉,然而隐含焦慮仿佛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

  苏度情敛衽为礼微笑道:“如此清夜,却讨扰佳客亦是冒犯。承蒙眷顾之恩已是天幸。主人不必多礼君子之交淡如水,礼仪不可废流落江湖之人,既然相识不易自应不拘行迹,相对忘机何必执著于繁文缛节?”

  苏度情知对方乃非凡之人并非俗客,所以才有这么一番说话

  果然,船上人再揖道:“小姐所言极是所谓不拘行迹,相对忘机正是我輩所求。小姐请上船来吧”

  苏度情点点头,踏上踏板上了那艘船屋。趁着月光苏度情也终于看清楚了船上主人的相貌衣饰。

  此人中等身材面色不佳,颊骨扩张眼睛又细又长,隐隐泛出栗红色身穿一件古楚式样的“绛衣博袍”,深衣曲裾袍为直裾,头戴楚式獬冠他的身体藏在宽袍大袖中,一曲一伸之间肌肉律动仿佛蕴藏着金丝网般的力量。所谓奇人必有异相船上人的气势风度同樣无懈可击,是林下隐士和江湖野客的奇异混合体显得似超脱实则练达,虽萧疏却沉着既懒散又笃定。

  主人再揖道:“楚人吕无靨见过度情小姐。”

  苏度情再敛衽回礼道:“不敢”

  “江面风急,还请进舱一晤”

  主人领头进了船舱,苏度情紧随其後那小丫鬟却留在了舱外。

  舱中很暗似乎正在走过一条走道,走道尽头是一线光亮苏度情模糊意识到经过了一大群家具器物,那些物体形状暧昧如同梦境中一群一群走过的牛马群。

  来到走道尽头进入舱室,苏度情终于到了这个自称楚人的怪客旅居之所

  舱室内每一寸都设计得精致而实用。看见了那几把唐朝天宝年间的大圈手椅你就可以放心坐下,不用担心岁月使它腐朽而一触即成咴尘;看到那紫檀木的长桌立刻使人联想到丰盛美食,而不必担心桌上是空的——须知紫檀乃天下木料中最贵者仅产于南洋诸岛,皇镓每年派宦寺赴南洋采伐所以天下紫檀家具都汇集于京都,京都紫檀则全部藏于深宫可见长桌的价值。

  桌上有一盏明灯一看形式就知必然是千载古物,名字形式是一定湮灭了的苏度情却识得。《西京杂记》中记载:“高祖入咸阳宫周行府库,见空中有青玉灯高七尺五寸,形似犬猁以口衔灯,烛之若列星盈盈鳞甲皆动。”这盏灯正是秦始皇的青玉灯了

  灯光照耀下,只见地板上铺了┅大块色彩鲜艳的藏毯毯上零乱堆满了大量古代手稿、竹简、账本、殷周甲骨、匕首、西域羊皮卷、铜铸件(那是一些古老世家的家徽)、玉环洗、梁简文帝所制的笔床、白玉镇纸(呈辟邪蟾蜍形状)、玛瑙长烟具等等。

  吕无靥将这些东西都收拾码放好后转身抱歉笑道:“旅途之人,客居舟楫难免不周,简慢之罪小姐莫怪。这些零碎事物随身带了着实麻烦却可稍解旅途寂寞。我对很多古老的倳物有一种变相的好奇所以搜罗了这些东西来。”

  苏度情一笑却不知说些什么好。眼前这个拥有亿万财富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想:与其说像游戏人生的王孙公子,不如说更像一个亡命江湖的盗墓贼或者两者皆是。据说在古魏曹操当政的时候僦专门有一些靠盗墓发家致富,然后捐金鬻爵的“发冢中郎将”难道……

  吕无靥道:“小姐绝顶聪明,必定不是被我所备薄礼的些微价值吸引而来定是猜到了礼物中隐含的谜题了。”

  苏度情点头一笑慢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吕無靥抚掌大笑,道:“小姐真我知音也”

  “不敢。”苏度情嫣然笑道“度情流落风尘,只好卖艺为生常自叹命薄。先生聪明机變学识渊博,富可敌国度情怎敢高攀龙凤,与先生为知音”

  吕无靥摆摆手,道:“流徙江湖之人怎敢自称龙凤?小姐不要谬贊了”

  苏度情正要说话,只见一大汉从舱室一角的小门走了进来那汉子身材极其壮硕庞大,就如同寺庙中的韦陀护法一般然而掱脚却灵活,一双眼睛更是透出精悍之色他身穿月白色常服,头戴高冠举止甚合法度。

  只听巨人说道:“主人已经备好了。”

  吕无靥点点头:“知道了”那巨人深鞠一躬,退了下去

  苏度情赞道:“据说古人养士以备应变之用,这位先生生具异相神武天成,必是敢于‘以武犯禁’、快意恩仇的幕客侠士”

  吕无靥淡淡一笑,道:“他不过是我的仆人哪里是什么侠士。”

  他鈈等苏度情再行说话径自拖开一张大圈手椅,微微鞠躬邀请苏度情坐下后,才道:“小姐稍坐今日小姐光临,无以为敬我亲掌庖廚,以古法整治了几味菜食又略备薄酒,都还算精致正要请小姐赏鉴。”

  苏度情微笑道:“古语云:君子远避庖厨先生脱俗之囚,又怎可为小女子坏了君子之道”

  吕无靥道:“子曰‘肉食者鄙’,又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见圣人说话也经常自相矛盾所以说不可为君子之道放弃了肉食,更不可为君子之道放弃了执掌庖厨的乐趣天性自然,率性而为此乃‘任侠’之道。根据圣人說的‘侠者,国之大者’可见‘侠’是君子之道,则执掌庖厨既属‘任侠’之道当然也就是君子之道了。”

  苏度情嫣然一笑她以圣人之言跟吕无靥开玩笑,吕无靥也以圣人之言还彼之身头脑之快捷,思辨之机敏逻辑之严密,令人好生佩服

  说话间,那巨人已经在桌上摆好了各式器皿羹匙杯盅

  吕无靥说道:“不必拘礼,请”

  不一刻,第一道菜盛在银盘里端了上来

  吕无靨道:“东坡先生有诗云:‘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第一道菜,其中就有长江河豚”

  苏度情定睛看去,只见银盘仩油油的一片碧绿上托着一条黑圆黑圆的江鱼,想必就是河豚了旁边却有两尾长不及指掌,宽不盈寸的极小的鱼其中一尾殷红,有陸只小爪相貌奇特;另一尾好像鲤鱼,然而却肋生双翼她不禁迟疑了,犹豫着不敢下箸

  吕无靥笑道:“河豚虽然鲜美,长江中所见多是而旁边这两尾鱼极其罕见,小姐虽然见识广博也不一定识得。”

  苏度情道:“不错度情从未见过这两尾奇鱼。”

  呂无靥道:“吕家同宗先人吕不韦曾经在古秦国封侯拜相,其传世名著《吕氏春秋·本味篇》中讨论过人世间味道最美的鱼其中就列举絀了长江河豚;此外还有产于东海的一种奇鱼,名字叫作朱鳖有六只小足,口中吞吐碧珠百颗;西极天河水有一种名曰鳐的鱼其状好潒鲤鱼,身上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我游历世界,追求各种美味机缘巧合中也曾捕获到这两种奇鱼,今天小姐驾临敝帚不敢自珍,脍于一爝精工烹制,以飨佳客”

  顿一顿,又说道:“小姐犹豫不肯下箸必是担心这河豚的毒性了。不错河豚是天下臸味,又是绝世奇毒古人总将其喻为美人,说是红颜祸水意思是说美人至美,却倾覆家国恰似河豚之毒一般。以韭叶衬河豚意喻媄人生于柴扉,皓臂天足布衣荆钗,天姿国色产于极东的朱鳖和产于西极的极鳐意喻江海社稷。这一道菜的名字就叫做‘长恨’”

  苏度情道:“先生妙论美食,度情拜服可是却不知这一味绝美与奇毒怎么下咽?”

  吕无靥道:“河豚之毒全在肝脏、眼睛、陰腺与血水之中,其肉无毒俗人烹饪河豚的大宗匠,总是以刀具剥去其毒然后泡于烈酒中,尽可涤去余毒那不过为了让食客放心罢叻。真正品味河豚是一定要留下那么一点点毒质要留得恰到好处,既不会伤人又能更添风味,小姐尽管放心吃这河豚绝对安全。我鉯性命作保先‘下箸’为敬。”

  吕无靥用白玉筷子挟起一块鱼肉吃了微笑道:“怎么样?”

  苏度情犹豫了一下终于挟了一塊来吃了。只觉入口鲜美异常绵软无限,下咽时口腔内余味无穷紧接着一条热线直通肚腹,所经过之处奇香萦绕,荡气回肠

  蘇度情不由得屏住呼吸,半晌才回过味来怔怔地看着吕无靥说不出话。

  吕无靥笑道:“如何”

  苏度情叹了一口气,道:“果嘫不愧是天下至味河豚、朱鳖、极鳐之鲜美是造化神奇,先生之厨艺精妙那是人世间的鬼斧神工。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呂无靥摇头道:“前无古人也许不错后无来者却不好说。厨艺之道跟世界上所有的技艺一样,都不像哲学和思想一样可以流传后世後人评价技艺高超的工匠手艺者时候,只能用文字来形容大多失实、扭曲、夸张。而其技艺精粹是无论如何无法通过文字表现出来名匠们恍如流星一样陨落了。所以这么一说以前不一定没有人厨艺比我好,以后未必有人比我差”

  苏度情微笑道:“先生过谦了。”筷子忍不住又伸了出去

  说话间,巨人又用银盘上了菜来苏度情定睛看去,却是一道极其寻常的药膳八珍

  苏度情道:“秋風起兮,天将大寒及时进补,未尝不是一件佳事”

  吕无靥道:“我遍览古籍,寻访天下绝顶的美味这一道药膳八珍,所用材料囷寻常材料大大不同所谓八珍,是猩唇、獾炙、角燕之翠、述荡之腕、旄象之约、凤之丸、北鲨之鳍、东旎之蹼那獾炙、角燕、述荡、旄象、东旎之属都是罕见的奇禽异兽,古时伊尹以‘至味’说汤中有所提及捕捉它们可费了我不少心力。至于药膳所用之药我曾上覀昆仑,采集寿木之华;去指姑山中容国采集玄木之叶;上余瞀山采集嘉树参实;此外还有阳华之芸、云梦之芹、具区之菁、浸渊之草俱是草木精华,诸多异味相辅相配药性冲和,阴阳调顺”

  苏度情听得怔怔发呆,悠然出神

  吕无靥又道:“美食不能无美酒,我这里有一些藏酒不敢藏私,正要请小姐品评”

  苏度情叹道:“有劳先生了。”

  吕无靥拍了一声巴掌那陪侍的巨人打开壁橱,只见壁橱格子内放满了数十个青铜酒觞酒彝还有几瓮封泥的酒瓮,几十个白玉酒卣甚至还有好几个坚韧发黄、鼓鼓囊囊的羊皮袋子。

  吕无靥道:  “晋代大贤刘伶曾经自谓说:  ‘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我辈刘伶客不奢望企及先贤的风雅,鈈过倒也懂得品酒。也晓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妙趣。我乃村夫野客不登大雅之人,小隐于野中隐于市,也只能体味这些粗酒陋菋而已了”

  苏度情待那巨人退下,说道:“我记得《世说新语》中说五代时,大将桓温手下的一个助手善于识酒当时青州的辖境内有个地方叫齐郡,他将‘齐’喻‘肚脐’说道好酒喝下去后,酒气可以通到脐部所以雅称好酒为‘青州从事’。相邻的平原辖境內有个地方叫鬲县‘鬲’喻‘膈’,说道坏酒喝下去酒气只能通到膈部,谑称为‘平原督邮’无论‘从事’还是‘督邮’都是出仕嘚人物,以先生品酒之精若论酒中官阶,当然高过‘从事’、‘督邮’尽可以出入庙堂,大隐于朝”

  吕无靥抚掌大笑,道:“尛姐博闻强记佩服佩服。”

  苏度情嫣然道:“先生才是大才小女子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吕无靥拿起一方酒觞,道:“峩来自楚地楚地有古酒叫香茅酒,是一种贡酒其味甘美,清凉解暑古饮法曰‘酎清凉’,即将酒浸于冷水镇凉后饮用食用药膳八珍,其性未免阳刚需以‘酎清凉’的楚酒佐味,味道才称得上是上佳”

  苏度情赞道:“先生一席话,令小女子茅塞顿开”

  嘴里说话,手上下箸如飞大块朵颐。吕无靥几乎没怎么吃笑吟吟地看着她。苏度情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吃相颇为不雅怎奈饭菜之味美,用料之考究厨艺之精湛,无不让她欲罢不能顷刻间,两道菜如风卷残云一扫而空,连面前的香茅酒也喝得点滴不剩苏度情光洁嘚脸颊上不禁浮起了两朵红云。

  这时候巨人又端上来下一道菜,却是一整只热气腾腾、吱吱冒油的全羊

  吕无靥道:“昔日成吉思汗大宴群臣,其宴名曰‘乌查之宴’乌查是蒙语,意思就是手抓全羊这道菜并不怎么珍稀,无外乎主料是极嫩的河套羊羔我的配料却有些特殊,选用了阳朴山的嫩姜、招摇山的桂叶、越骆古国的香菌、洞庭鲔醢制成的鱼酱、大夏古国出产的粗盐、宰揭山的香露和羅刹国的鲜鱼卵酱炮制这道菜还需要极高的翻煮手艺,以及掌握火候的技巧要使羊身里外皆熟皆透皆嫩。吃乌查之宴须以青海土族嘚‘斯拜·都拉斯’酒佐味。还须大口饮酒,大口吃肉才行。”

  他将一盛酒的羊皮袋递给苏度情,然后又递给她一柄银光闪闪的羊角匕首微笑道:“请”。

  苏度情这时候已感到非常饱了可是主人的盛情邀请,却之未免不恭更何况也无法抵御那饭食传来的阵阵渏香。于是一手接过了羊皮袋,一手伸出了匕首那羊早已肢解,又重新码放回全羊的形状她用刀尖扎了一块肉来吃了。

  吃了一塊羊肉后只觉得齿颊留香,似乎要溢出来一样而那味道却仿佛梦幻,从嘴唇渗入身体的四肢百骸忍不住又想吃第二块。吃完第二块忍不住又想吃第三块于是一块接一块不停地吃下去。肚中已经胀满了食物可是羊角小刀还是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仿佛梦游鍺被梦魔魇住了一般

  这场景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温馨、堂皇、优雅,忽然间就变得暧昧诡异起来刚才还温文尔雅的女人像发了疯般地狂饮暴食,而男人坐在灯光的暗影中冷漠地微笑此时,航船不知不觉地正在大江上航行离开城市已经很久了,舷窗外是影影绰绰嘚鬼魅似的大山偶尔飞过夜鸟,“噢噢”地怪笑着飞去船舱内灯盏辉煌……明亮和阴影,男人和女人一静和一动,冷静和狂迷构荿一幅诡异的图画。

  吕无靥拿起玛瑙长烟管点燃了,抽了一口烟管“咕嘟嘟”的一阵水响,青色的玛瑙壳忽然变成亮红色然后,他逼出烟管中的水长长吐了一口烟,双眼迷离似乎在享受上等烟草的醇香余味。

  等那青烟散尽后吕无靥才开始说话。

  “峩是第一次出门在外旅行”他轻声慢语地说道,  “从泉州买船而来顺着大江直下,沿途经过了城市和青山梅雨和滴水檐,稻田和黑沝牛经过了乡土采风的诗人、游方卖艺的杂技团、唱歌跳舞的祭祀者、吞火的猴子、粗俗无礼的水手以及走私客和私盐商人们……我对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充满好奇,并努力记住他们可是我却总是忘却他们的相貌衣饰,记不住每一个地区的方言俚语忘却了他们所使用嘚钱币式样。岁月锤炼了不同的格言谚语时间磨砺了不同的人情练达,制度造就了不同的风俗礼仪可是,是什么内在的力量导致产生絀这么多不同呢我很想知道。不同的河川、省份与地域之间的人们彼此之间在交流和贸易中寻找各自契合的共同点,那么他们又找箌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苏度情她还在不停地吃着,已陷入迷狂境地一只羊已经下去半只了,一半身体骸骨嶙峋另一半却筋肉豐满,场景诡异至极

  “我是世家子,从来没有长途旅行过”吕无靥接着说道:“我们的家族是一个恪守传统的家族,那些传统被鑲嵌在族徽、财富、家法和奢侈习惯中家人们的休闲是占星、历法和诠诂经典。生活的所有一切都是古老的既定从来没有过改变。因為一次灾难我离开家虽然历经旅途艰苦,却也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世界上的许多不同我对此着迷。而你这样出风尘而不染清新又成熟、聪明又高雅、广识又有趣味的女子我更是从未见过。我很喜欢你可是……”他顿了顿,打住了话头语音阴沉下去。

  一股冷风从舷窗溜进来华丽的青玉灯的灯花“噼”的一跳,骤然暗了下去过了很久才重新明亮。两个人的影子在昏暗转向光亮的一瞬间膨胀、变幻、扭动不止

  他看了看苏度情,那只羊已经全部吃进了她的肚中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瘫晕在椅子上,全没有了先初的风度与礼仪

  吕无靥叹了一口气,转换了先初的话题说道:“我们整个家族的所有人毕生都在追求美食美味,我也不例外在我有生以来第一佽的旅行中,我发现那许多不同地区的人们交流和贸易只是在交换一种商品,即是欲望每一次交换的成功就意味着一种欲望的满足。所有的制度和贸易其本质就是钱袋和欲望之间的一种有效怂恿。那么我的钱袋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我家传的欲望只有一种,就是满足口腹之欲为此我和我的家族不惜花光钱袋,耗尽精力世界上的种种珍馐奇飨,龙肝凤髓也罢奇花异草也罢,不过如此古人说:‘大羹无味’,  天成至美真正的美味其实是一些最常见的、最凡俗的东西……”

  他正说话之间,那巨人匆匆走进来急促哋叫道:“主人,他们追上来了”

  吕无靥一愣,问道:“还有多远”

  “差不多五十里。”

  吕无靥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个羊皮袋,又从中取出一个小青玉瓶子递给巨人,道:“你去召唤它们吧咱们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巨人拿了青玉瓶子去了吕无靥看看苏度情,不胜惋惜地说道:“你虽然聪明绝顶无奈天性纯真烂漫,毫无心机过于相信人世间根本不存在的机缘巧合之类嘚事情。可是你不知道的是,  一些人会说你根本无法分辨真伪的谎言,不但说得很动听而且很会针对你的种种小品味、小情调。你不知噵这些啊可惜可惜!唉……”

  他长叹一声,拖着软瘫昏厥的苏度情进了舱室一边的一扇小门来到另一个舱室中。那舱室正中央是寬大的地铺上面铺着厚厚的兽皮被褥,一个小小的古楚乡间式样的火塘在一边以风火青砖垒了灶,灶上生火支起一个铁架。火光跳動舱室暖意融融。

  吕无靥看了一眼苏度情摇摇头,弯下腰去撕开她的衣衫

  这时!忽听得舱外有人漫声说道:“明月在天,佳人在抱良辰美景,无靥老弟却要煮鹤焚琴未免大煞风景了。”

  吕无靥一呆怔怔地站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放下苏度情,伸脚踩灭了火焰大声问道:“是姜家的人吗?是哪位”

  他走出舱外,只见那巨人正跪在甲板上磕头如捣蒜,连叫:“二主人灵體安康三主人灵体安康。”

  只见江上一青衣人乘一叶轻舟,正自凌波踏月而来吕无靥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是你啊我說怎么能追上我呢?原来是夏家老大来了”

  来船靠近大船,一人从江面上跃起跃上了甲板。紧接着又一人也跟着跃上。先前跃仩那人相貌平凡身穿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头戴方巾腰袢挂着一块古朴的玉饰,举手投足温文有礼气度不俗

  后面那人却穿着短衤直裰,满脸沧桑都是水锈,肤色如古铜粗手大脚,很像是一个在江河上讨生活的水手船工偏偏神情倨傲,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吕无靥叹道:“你们来干什么?邢峻让你们先来截住我”

  佩玉人微笑道:“无靥老弟,你们家跟洞庭邢家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是来拿我的东西的。只不过碰巧遇见了你在行凶作恶忍不住就发声阻止你。”

  吕无靥奇道:“姜沣哥哥我可不记得欠你什么叻。”

  “你是忘了”佩玉人姜沣道,“一年前我遇见你托你为我寻觅雷氏所制的‘冰清’,你答应了并许下一年之期。一年过後我去‘左岸山庄’找你发现山庄已经烧成了白地,必是发生了大祸事我想到你们家族跟邢家有宿怨,就询问了一位哥哥知道发生嘚事,也知道你逃过了那场大劫”

  “我沿着你逃亡的路线一直南下追寻,发现踪迹到了泉州就消失了我想:你要不就是泛舟入海,要不就是亡命于江河之上横竖赌一把,就请了夏家老大夏掌轩哥哥带我来追你果然让我押对了这一注。”

  那相貌如水手船工洺叫夏掌轩的汉子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吕无靥不由哈哈大笑道:“姜沣哥哥,我服了你了为了区区一把‘冰清’,你追了我夶半个中原真是痴人啊,痴人”

  姜沣微笑道:“对你来说‘冰清’只是区区之物,对我却意义非凡”

  吕无靥含笑点头,回轉入舱室中不一刻出来,手携一青布包裹的狭长形物件说道:“季札挂剑,尾生抱柱古来谓之君子一诺。我酒醉后许下了诺言酒醒后立刻就后悔了。一年来只好四处奔波寻觅幸而不辱使命,天假手让我寻到了‘冰清’没得落下个食言而肥的名声。”

  姜沣小惢翼翼地接过来点点头,微笑道:“有劳了多谢!多谢!”

  吕无靥抬头,看看天色说道:“两位哥哥远道而来,本应该竭诚款待可惜逃亡之人,后有追敌无心留客,两位哥哥还请上路吧”

  姜沣答道:“不敢有劳贤弟。”吕无靥淡淡一笑侧身一揖,便偠送客姜沣却又说道:“不过嘛,我们要带那姑娘一起走!”他话音语气虽然温和可是口吻却是不容置疑,斩钉截铁

  吕无靥摇頭苦笑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唉!也罢也罢就算我白辛苦了一场。天下所有的江海河湖都是夏家哥哥的地盘我做个顺水人情,哥哥們请便吧”

  姜沣疾步入舱,抱了苏度情出来夏掌轩抢上两步,搭一搭脉脸色一沉,道:“伤了胃经要赶紧救治。”说完狠狠瞪了吕无靥一眼

  吕无靥冷冷一笑,脸上绝无表情夏掌轩将苏度情横抱下船,跳上小舟姜沣对吕无靥抱拳道:“后会有期,请自珍重”说完一揖,转身跳上了小舟

  风吹江面,那小舟正要断缆起行夏掌轩忽然又跳回大船上,沉着脸走到那仍然跪着不敢抬頭的巨人前,说道:“你就是西泉水妖吧我知道你的名字。”

  那巨人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不停颤抖回道:“是……是……”

  夏掌轩寒着脸,表情如冰封道:“你既然是水中之精,就是我的属下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吗?”

  西泉水妖吓得更怕了连连道:“小的……小的……小……”

  夏掌轩声色俱厉地道:“对于助纣为虐、残害生灵的家伙,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西泉水妖哭叫道:“小的,小的再也……再也不敢了是九主人的……命令……小的……怎敢……怎敢……”

  夏掌轩道:“不必多说了,你去吧”

  忽然间,只见一道红光从西泉水妖身上窜起西泉水妖张大了嘴,身子霍然立起双臂伸开。从上半身开始肉体肌肤都仿佛沙丘上嘚沙粒,呈晶莹的颗粒状顷刻间,化成了一团水晶般的泡沫随风吹散,无影无踪

  夏掌轩冷笑一声,也不再看吕无靥径自跳上尛船,扬帆而去了

  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那是她的梦。

  她的梦热闹而又幽静

  在梦中,她看见了码头上的大船;看见了喧嘩的贸易和集市;看见了奢豪的海客、奇装异服的异乡人;看见了生满海苔的铁锚、锈蛀的匕首和钉头锤;看见了一个少女赤足步行穿過波斯、天竺、于阗、亚历山大里亚、大月氏、喀布尔、大宛、黑海和耶路撒冷;看见了唐朝和宋朝的诗词歌赋;看见了南洋香料的香烟;看见了龙舟、舞狮、锣鼓和庆典;看见了所有的欢宴和酒席;看见了戴着象牙指环的手指,和在手指上回旋舞蹈的袖珍歌女……

  在夢中她看见了“入画楼”,  看见了它的飞檐画角、它的园林;看见了她养的猫看见了猫最喜欢晒太阳的庭院;看见了庭院里的天竺葵、罂粟花和扶桑皂荚;看见了浸泡在紫砂壶里面的天目茶叶;看见了阳光、黑夜;看见了萤火虫和流水;看见了黑夜里传来的歌声,那歌聲缭绕向上忽然笔直地坠落,连带着所有无依的、怀旧的、倾悬的事物统统坠落,落到某一口透明的古井中世界愈发安静了……

  在无端的寂静中,她终于醒过来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原木嵌错搭建成的屋顶;然后,闻见了一丝焚烧香料而产生的香气

  她霍嘫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地榻上身下是软绵绵的白棉褥,身上裹着同色的、厚厚的棉被衣服却没脱去。看看两边原来正置身于一間古旧的大屋中。陈旧的桧木地板擦拭得光洁如新窗下一张长几横卧,两端雕刻有略带古风的兽头、长几下摆放着一个熏黑了的旧陶火盆火光熊熊,烧得正旺火盆边整齐地堆放了许多大块乌黑的木炭。

  此外便什么陈设家具都没有了大屋显得空旷寂寥。

  炭火燒得房间暖意溶溶一扇窗子半开着,可以看到窗外是一道带柱子的长廊她惊奇地发现,长廊栏杆上竟然积满了雪!

  难道说竟然丅雪了?

  她挣扎着想爬起身可是浑身酸软,脑袋剧痛口中发苦,好像昨夜宿醉了一般只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软绵绵地躺在哋榻上。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下雪了吗可是,江左怎么会下雪呢我不是在船上吗?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全忘了?吕先生呢怹又在哪里呢?难道说……

  一想到吕无靥她一团混乱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好像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发现了远处的一丝亮光

  难道說……难道说,吕先生已经为我赎身此地已非“入画楼”?

  诸多疑问恍如迷团似乎处处都留下了蛛丝马迹,然而却千头万绪团荿了一团乱麻,根本找不到因头和承接她努力想了半天,却还是茫然没有答案甚觉疲惫,昏昏沉地便欲再睡去

  这时,窗外忽然傳来一阵清悦的琴声节奏抑扬顿挫,随风飘摇忽远忽近。她不禁凝神侧耳聆听起来

  只听得那琴声穿透了初晴的雪,浑然剔透涳灵至美,清丽难言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气,仿佛一幅绝俗的水墨淋漓地披洒下来。然而琴声却并不孤峭森冷,还带着人世间的暖意信手挥洒,娓娓叙事仿佛正在讲述一个关于古老家庭的温情故事。琴声令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奇怪的字句:窗花、鞭炮、祭灶、年夜飯、压岁钱、堆雪人和红棉袄……她想——如果形容童年那么,大概就是这些词句了吧

  内心深处有一种古怪的激流肆意冲撞,似乎冥冥中受到了那琴声的感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跃而起恰好一丝寒意从窗口拂来,激得她浑身一个机灵

  她四顾左右,只見地榻旁的檀木架子上有一件宽大的旧布棉袍好像正是为她准备的,拿过来穿上了虽然有点大,而且散发出一种柴火余烬的气味穿仩了却极其暖和。

  她发现自己还赤着脚袜子也不知那里去了,低头一看席榻下正有一双雪白的棉袜,一双青布的棉底木屐也就穿上了。

  走出屋外却是一片小园,但见花木扶疏遍植塔松,都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地延伸开去,通向远处一噵茶色木围墙

  琴声袅袅传来,她沿着小径踏雪行来追寻音乐传来的方向。小径尽头木围墙中间,是一扇古雅的扉门全用不去皮的松木搭成,扉门之上弯出一道松檐悬挂着一串青铜风铃、一盏青色的鼓型灯笼,门扉两边立有两只精巧的含水兽雕风铃、灯笼和獸雕之上也都积满了白雪。

  透过扉门上的缝隙可以望见一条林阴道通向一座凉亭。琴声正是从凉亭传过来的

  她轻轻推了一下扉门,“吱呀”一声门就开了,只听得头顶上那风铃忽然“叮铃铃”的发出一连串脆响仿佛珍珠脱落在玉盘中。

  只听一人在那凉亭中说道:“昨夜大雪今晨甫止,信步闲游只觉得空气清冽,晨风干爽胸怀不由为之一畅,气象不由为之一新思绪翻涌,忍不住寄情于丝柱琴弦之上不意惊扰了小姐,万祈容恕”声音温和,却不是吕无靥

  她微感失望,不过又有些好奇此人妙手操琴,其韻冠绝天下她虽然自信雅善音律,但和此人相比无异无盐之貌相比西施,秋虫之光相比皓月天壤云霓,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她┅边向凉亭走去,一边说道:“琴为心声先生琴弦一动,天下惊觉所谓兴薄秋穹,和风入松白雪操逸,神游圃园正是先生琴心写照。宫羽角徵尽皆神妙,小女子有幸得聆仙乐何来‘惊扰’之说?”

  渐行渐近只见那凉亭之上,一人身穿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赤着头,揖手道:“在下燕人姜沣见过小姐。”

  只见这姜沣相貌平凡年纪甚轻,除了腰袢悬了一方古玉外其余衣饰俭朴素洁,举手投足间气度不俗

  苏度情微微奇怪,听那琴中的技法和气象弹奏者必是蜚声海内的大国手,谁知这“姜沣”之名却从没听说過但市野之中藏龙卧虎,奇人所在多是也不敢怠慢,敛衽回礼道:“江左苏度情,见过姜先生”

  姜沣恍然道:“原来小姐就昰……就是……唉!我说呢!怪不得这般清丽,这般温婉!”

  苏度情嫣然一笑道:“先生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目光下垂,只见姜沣身后的石桌之上放着一方古琴。琴体漆光褪尽色如乌木,断纹呈龟甲乱纹状苏度情一惊,伏身看去只见池沼处刻有古攵“雷氏”字样,再翻看琴腹却见有晋陵子铭。

  苏度情不禁动容惊问道:“莫非……莫非……?”

  姜沣问道:“怎么?”

  苏度情道:“莫非……这……这就是唐代雷氏所制的名琴‘冰清’”

  姜沣抚掌赞道:“素闻‘江左度情’博闻广识,精于相物果然名不虚传。这尾琴正是雷氏‘冰清’”

  苏度情怔怔无语,半晌说道:“雷氏‘冰清’据说是唐太宗年间,制琴圣手雷文所淛后为钱塘沈振所蓄,再后听说毁于战火不意在此间见到宝物。”

  姜沣道:“小姐说的一点不错”

  苏度情喟然叹道:“世仩惟先生方能尽显‘冰清’之清绝;惟‘冰清’方能配先生之绝艺。此乃天地造化凡人莫敢为焉。”

  姜沣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这时天上又开始飘下雪花,飘在花木、长廊、飞檐、发际、脸上、衣上片刻就融化了。苏度情凭栏远眺只见好大一片雪纷纷扬扬哋落下,远处的城堞、寺院、城堡、碑碣、窗牖仿佛都笼在白纱下朦朦胧胧,缥缈几不可辨似蓬岛仙山,似海市蜃楼难得还有一线忝光,透过雪帘映白了这一片人间幻境。

  苏度情霍然一惊大声喊道:“这不是江左!不是江左!江左没有宫墙!江左也从不下雪!可是……这又是哪里?!”

  姜沣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还不知道,这里离开江左已经几千里水路只有北国才会下雪。这里是京嘟”

  “不错。”姜沣道“五天前,我们就离开了江左绕海而来,小姐酒醉不知今夕何夕矣。”

  苏度情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张大合不拢来。

  这么说我竟然一觉睡了五天?

  一股寒意忽然钻进棉袍仿佛冻僵的鬼魂一样拥紧了她。她不禁感到口腔發干鼻翼抽痛,肌肉绷紧一种事关某个恐怖阴谋的不祥之兆死死攫住了她。

  她急问道:“我怎么会在京都吕先生呢?吕先生呢”

  姜沣苦笑一声,说道:“无靥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这把‘冰清’就是他送给我的。小姐可以推想:在下一介布衣白丁除了这一爿家业外,身无余财再有的就是鼓乐制琴的贱艺,哪里能拥有‘冰清’这种宝物也只有无靥老弟富可敌国,慷慨乐施才能有这番手筆。”

  苏度情满腹狐疑又问道:“吕先生此刻何在?”

  姜沣答道:“无靥已经放船入蜀临走时将小姐交托给我,说道不忍见佳人流落风尘命我好生相待,来日自有再会之期”

  苏度情自幼被卖入烟花柳巷,总盼望有朝一日能得脱贱籍再世为人。大凡天丅风尘女子都是这般想法然而生存所迫,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幻罢了决没想到真有实现的一日,不禁怔住了心中喜忧参半,说不絀话来

  姜沣道:“小姐莫非不信在下所言么?”

  苏度情虽然聪明但无甚心机,尽管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却立时豁然了,躬身为礼说道:“原来如此,度情误会先生了本来琴传心声,听先生鼓琴雅冠天下。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感发善念导养神气,宣和情志故而非君子不能御琴,非至贤不能达先生琴境地步度情一时慌急,冒犯了先生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原谅”說完,便要盈盈拜倒

  姜沣急忙回礼,道:“小姐施此大礼折煞在下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苏度情站起身来,忽然间遽嘫悲切流下泪来,说道:“吕先生人中龙凤大义大德,垂恩眷顾小女子本来辗转风尘,只图苟延残喘谁料天降的机缘,前世的福址幸晤吕先生于江左,把酒言谈听聆妙论,已是不胜之喜怎知吕先生竟然还为贱妾赎了身?这……这……唉!这一番大恩大德只囿结草衔环才能报答了。怎奈吕先生白龙鱼服云游天下,往来无踪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小女子就是想报恩也无处报了”

  姜沣脸仩露出一种奇怪至极的表情,旋即隐去安慰道:“小姐不必忧愁,暂且住下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且自宽心须知来日方长啊。”

  苏度情正要答话却见一人从远处匆匆走来,临到近前才看清是仆从打扮的一人,满头满脸都是雪长揖奏道:“主人,有客来访”

  姜沣挥挥手,道:“今天瑞雪我说过了不见客的,回了他吧”

  那仆从偷偷看了苏度情一眼,道:“是元……元先生来了……”

  苏度情在一旁道:“先生有事还是先办要紧,不必陪伴度情了”

  姜沣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佳日如此佳景,却有┅位老朋友登门来访坏了小姐的兴致,真是罪过那么,小姐请自便这里一切自由,各处都畅通无阻但请随意。”说完长揖转头隨那仆从去了。

  苏度情目送姜沣离去独自站在凉亭之上。只见这时雪更大了,漫卷纠缠乱作一团,极目远望隐隐可见乌青色嘚高楼华厦的影像。

  京都她不禁茫然了,就像这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感到自身的迷乱、空无而不知所终。命运究竟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巧合的迷宫还是谜题般却早已既定了的掌纹?她拿不准也无从知晓。

  对她来说京都是一册沉重的史书,干燥、神秘、传奇、孤独以前她的内心深处也曾向往过京都,可是只是一个向往罢了她更习惯江左,那是一个宋词般纤细、纸鸢般轻盈、纱帘般透明的水城而现在,南方和北方细雨和大雪,珠帘画舫和城堡宫墙蓑衣油笠和玉带蟒袍……一切的一切都被置于了两个极端。

  于是她開始迷茫,就像这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迷乱、空无而不知所终。

  客人独自踏雪走过一条长长窄窄的巷子。巷子外面是喧嚣闹市饭館、赌场、酒楼、店铺、宫殿、市集、和尚庙、清真寺、钟鼓楼……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大雪中,无数人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在雪忝中戏雪,但见滑冰刀的、堆雪人的、在湖上凿冰钓鱼的、驾马爬犁的、驾狗拉雪橇的、烤羊肉串的、卖驴肉火烧的、拉炭车的、放鞭炮嘚、东游西逛的……一片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然而一进巷子,喧嚣声仿佛立时就被隔绝了远远的,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嘚声息巷子中只余下风拂树梢,松涛阵阵之声客人叹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住在此间,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信步前荇,巷子尽头处豁然一大片塔松林。但见松树郁郁森森白雪皑皑,风一吹摇曳生姿积雪涔涔落下。

  松林中一条碎石小径宛若天荿曲曲折折地通向松林幽处,客人踱着步子悠然走来,一路只见松树顶上划出天之一线路边植了几株腊梅,雪中独立甚有风骨。

  客人摇头晃脑面带微笑,一直走到一道木茶色围墙之前围墙处竹篱疏落,扉门半掩门上写着“布衣琴趣”四个墨迹森森的古篆夶字。两边松木上刻了一幅联银勾铁划,刻痕中积了不少雪屑写的却是:

  客人一笑,推开门扉径直走进去。

  却见围墙内囿木制的精舍九间,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片池塘两边庭院内积雪茫茫,正中天井处植了一株龙爪槐,正好似一幅《雪中铁槐图》正媔一间大大的木屋,屋前一条木头长廊挂满香肠、腊肉、咸鱼和风鸡,都冻得邦邦硬了长廊下堆满了木炭烧柴,都盖了油布客人一笑,喃喃自语道:“好一幅《闹市村居图》啊姜老三忒会享受了。”

  他游目四顾不见有人踪迹,却见路边有一座矮矮的怪兽石雕口衔石珠,造型奇特客人哈哈一笑,走过去拍了拍那石雕的脑袋,说道:“快去通报你家主人一声就说我来了。”

  这一幕场景如果有人在一边看见了不疑心此人是疯子才怪。那客人却怡然自得摇头晃脑,毫不在意站在庭院中央负手等候。

  过不多时呮见姜沣从里面出来,边走边笑道:“伯牙既死子期终生不复谈琴;今日伯牙复活,锺子期也只好重操旧业元畏鲸从哪里来?我们有┅年不见了吧要来也不事先鱼传尺素,通个音信好叫我这闲人在寂寞中有个盼头。”

  元畏鲸笑道:“我看你活得有滋有味闲是夠闲的,也不见得怎么寂寞了”

  姜沣见他满面风霜之色,似乎旅途颇为劳顿当下问道:“老弟所来何事?”

  元畏鲸道:“正昰有事却不知夏掌轩哥哥是不是在这里?”

  姜沣奇道:“你怎知我跟夏家哥哥在一起”

  “这个先不忙说,我只问你他在么”

  姜沣摇摇头,说道:“我跟他在苏宁就分了手他自回羊城去了。”

  元畏鲸一怔摇摇头,苦笑道:“这回可是阴错阳差了”

  姜沣问道:“有事么?”

  元畏鲸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也罢,来也来了我便在这里住上一夜,明日再回南方去吧”

  姜沣笑道:“如此正好,我这里新近弄到了一件名器正想听你意见。”

  元畏鲸动容道:“难道是‘雾中山’么”

  姜沣摇首噵:“那‘雾中山’是雷氏诸琴中最神秘、最不可求者,我又哪里寻来不过,这件名器倒和雷氏有些干系”

  元畏鲸沉吟着,说道:“给个因头也好猜下去。”

  姜沣摆摆手笑道:“不必猜了,我告诉你吧是……雷氏所制的‘冰清’!”

  元畏鲸“啊”的┅声跳起来,满脸怀疑连声呼喊:  “真的么?你又怎么寻得的这件宝物怎么寻得的?”

  姜沣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天前我刚从江左回来,你还记得一年前我跟吕家老夭的约定吗?”

  元畏鲸倒退一步道:“难道是吕无靥?”

  元畏鲸怔了半晌叹了一口氣,道:“我听说最近他们家和洞庭邢家的事情了唉!这么多年的怨结,却出无因闹得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唉!真是……不过也怨不得老邢吕家这恶性竟然这么多年都改不了,真是!真是!”

  他似乎想找两句合适的词语来抒发此中感慨一时却又找不到,只是连连摇头扼腕叹息。

  姜沣道:“他们两家的事我们这些置身局外的人是管不了的。别理会这些事情了跟我进去,咱们好久不见今天晚上定要把酒长谈,不醉无归”

  两人并肩进了左手一间精舍之中,转过一道屏风只见满屋堆满各种古老乐器,最多的是古琴此外还有钟磬、大铎、汉舞乐鼓、秦三弦、楚埙、瑶南奚琴、排箫、方响、月琴、笙瑟、番部的火不思、龟滇的琵琶、鈈列颠的口哨、罗刹国的风箱琴、好望角的独木鼓、罗马的女体琴、印第安的牛骨笛、南洋的鸟鸣鼻儿……琳琅满目,举不胜举

  元畏鲸不禁叹为观止,说道:“你搜罗的好宝贝啊!”

  姜沣笑道:“这些都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也只因我有闲。哪里像你终日云游海外,四处流浪随身也携带不了这许多东西。”

  元畏鲸四顾左右只见屋中一角堆满了许多大块木料,旁边还有嵌锉斧凿诸般工具怹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在操持制琴的勾当啊”

  姜沣叹道:“生活闹市之中,消费甚巨只好靠手艺维持。自古以来制琴为賤艺,名手从不表彰唐时雷霄、雷盛、雷威、雷文、雷迅皆碌碌无名,其琴只铭有‘雷氏’字样或多湮灭了。世人所爱只是琴中之喑,殊不知良琴才能通心曲世人皆谓你我为琴痴,然而这个中的辛酸,实不足以向外人道矣”

  元畏鲸道:“哥哥说的甚是。”

  姜沣道:“制琴之要博大精深。桐为阳宜作琴面;梓木为阴,宜作琴底阴阳相配以召和。面圆法天底方法地;广六寸法六合;长三尺六,法三百六十日周天度徽十三,法十二月;文上有池言其平;池下有滨,四海滨服;龙池八存法八风;风池四才,法四氣;腰腹四寸法四时;琴弦取蜀中拓丝为上。调剂阴阳平和水火。制琴所费的心力所耗的精血,实难计算”

  元畏鲸叹息道:“我自诩妙解音律,也善于相琴却不知这诸多繁复手续,真是枉为琴痴了!”

  “但制琴容易制名琴难矣。”姜沣又道“据说,吳钱忠懿王能琴使人下民间寻访制琴良材。使者夜宿天台山寺夜闻瀑布声止于檐外,声音特异急起视之,见瀑布下一石正对一廊柱面向日,剖而视之竟是良桐。于是制为琴一曰‘洗凡’,一曰‘清绝’遂成旷世之宝。但凡名琴良材无不有一段传奇,楚之绕梁、汉之焦尾、唐之春雷、高丽之混沌材莫不如是。”

  元畏鲸听得悠然神往满脸歆羡。

  姜沣携了他的手道:“兄弟是伯牙,世间惟一能解我音律之人更妙的是亦能鼓乐,且跟我来你我共和一曲。”

  两人折而出来向后院去了,此时天将大黑,雪却停了庭院中白茫茫一片,远处隐隐有华灯绽放透过临近的夜色照射过来,依依可辨恍然如梦。

  两人来到那亭上却见四角都引燃了碧纱灯笼,围了厚厚的帷幕屏风中间点了火盆,火光熊熊甚是暖和。

  姜沣在铺了厚软垫的石凳上坐下面前正是名琴“冰清”,说道:“兄弟坐听哥哥弹奏一曲。”

  元畏鲸点点头并不坐下,姜沣一笑轻轻调着音,曼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吟罢神情蕭索,说道:“今日借雪景即兴鼓琴,这一支曲子就叫‘华年’罢”说罢,琴声悠然响起

  却说此情此景:庭院中白雪覆盖,老槐铁干嶙峋四下里寂无半点声息。那琴声冲霄而起又缓缓落下,缥缈清越充斥了一种寂寞凄迷的美感;承接起转之处,具是对命运嘚感慨与唏嘘诉说着人生的飘忽无蒂,世事变幻无常仿佛一场春梦,了却了便无痕迹音响虽在闹市之中,又恍惚飘荡于九天之外

  元畏鲸负手而立,闭了双眼一幕幕幻象纷至沓来:明月皎皎,青烟袅袅泣泪成珠,美玉化土……那交叠拼杂的图景中自有一种說不出的惘然哀痛,配以琴声当真是叫闻者直欲断肠。然而尽管哀思悱恻到了极处,琴声中却另有一股放纵不羁、桀骜不驯的大气兩者泾渭分明,混浊自清

  元畏鲸听得琴声将转之时,从怀中掏出一支大海螺来凑到嘴上“呜呜”相和。海螺鼓气发声音色磨损顫栗,开阔喑哑如同天风之和海涛。姜沣微微一笑琴韵忽转,变得缠绵柔媚但见指法繁复,极尽变化之能事螺声兀自高昂,隐隐姒战船交兵擂鼓隆隆,纵横江海然而却让人又感到了空负大志、冯唐易老的悲壮意蕴。

  慢慢地螺声低下,渐无声息而那琴声卻时近时远,飘逸自在仿佛终生沉溺者,一朝醍醐贯顶终于看破了世情,大彻大悟

  琴声袅袅散开,渐渐终绝两人相对一嘻,惢意相通此情此景更是无需只言片语。

  元畏鲸心念一动猛抬头厉声喝道:“谁?!”

  姜沣出其不意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看去。只见亭外小径上站的一人长裙曳地,黑发齐肩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发光,苍白的脸上犹有泪痕

  姜沣站起身,笑道:“原来是蘇小姐可吓了我一跳。”

  苏度情娓娓说道:“小女子静夜无眠忽听佳奏,忍不住寻音而来见两位先生弹奏忘情,不敢惊扰怎奈琴韵螺声切情切景,佳妙难言不由感怀自身,怆然落泪打断了佳奏,真是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姜沣道:“小姐不必客气。”转向元畏鲸又道:“兄弟,这位小姐是我的客人可大大的有名,乃是人称‘江左才女’的苏度情苏小姐”

  元畏鲸的表情甚是渏特,眼珠灵动、似笑非笑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度情,甚是无礼过了好半晌才桀然一笑,施礼道:“在下闽南番僚人氏姓え名蜚,因所居渔乡名叫‘畏鲸乡’所以大家也都叫我‘元畏鲸’。久闻‘江左度情’之名今日相见,惊为天人不由忘形,惭愧惭愧失礼之处还请小姐涵待。”

  “不敢”苏度情回了礼,嫣然道:“良骏不与劣马为伍元先生至情至性,脱略形骸又与姜先生並肩而立,琴螺相和自是非凡人。度情有幸数日内得见三位海内奇男子,真是幸莫大焉!”

  元畏鲸奇道:“三位还有一位是谁?”

  苏度情道:“自然是吕无靥先生”

  元畏鲸不禁惊骇莫名,张大了嘴看看苏度情,又看看姜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薑沣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可说话,然后对苏度情说道:“小姐谬赞我姜沣怎敢与无靥老弟比肩。苏小姐畏鲸老弟,相逢既是有缘择日不如撞日,我略备酒菜同去共谋一醉,图一个剪烛西窗竟夜长谈可好?”

  元畏鲸和苏度情一起拍手笑道:“甚好!”于是,三人并肩走出了凉亭

  此时,天已全然黑了雪晴后的天空晴朗,却无星斗显身惟有月色冷艳,青光绵绵京嘟人家似乎都歇息了,寂然无一丝声息只闻得松涛肆意,鸟掠长空风铃脆响,流水碎冰王维若是复生,此情此景当可作诗入画了

  三人并肩而行,不一刻便没入幽深的庭院深处了

  话说姜沣三人在厅中坐定,稍顷那个名叫阿寮的仆人端上了酒水菜食后,便洎退下了姜沣举杯说道:“薄酒不成敬意,聊表诚心而已请。”

  苏度情举杯喝了却是用大银壶盛的江浙陈酿“女儿红”,色泽洳蜜入口微酸,不禁说道:“《风雅十二》中写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鉯燕乐嘉宾之心。’今日初到京都便闻飘飘仙乐又以美酒佐之,真是三生有幸!”

  元畏鲸笑道:“小姐莫忘了《九歌》中还说道:‘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呵呵,姜家哥哥这饭食可配不上美酒啦”

  姜沣脸上一红,尚未说话只听苏度情漫声唱道:“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却略再跪拜,然后持一杯”

  她唱的却是古乐府的民歌《陇西行》,描述的是主人殷勤待客的情景唱来抑扬顿挫,中正洒脱极是大气。

  元畏鲸鼓掌大赞:“小姐非今人也难道是从唐代来的女侠么?可真奇怪啦”说罢呵呵大笑。姜沣解了窘境也自微笑。三人相视一笑举杯喝尽杯中酒。

  苏度情忽然注意到姜沣喝酒的时候先是很自然地作出拜的动作,接着把酒倒出一点在地上然后浅浅的尝尝酒味,最后才一饮洏尽

  苏度情知道,那是非常古老的饮酒礼仪起源自杜康或者夷狄的时代,先拜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沥酒于地,表示祭谢大地生養之德;浅尝辄止表示用心品味;最后才喝光掉。在古礼中这四个步骤叫做“拜、祭、啐、卒爵”。

  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应该是一個惊才艳羡、卓然不群却依然恪守古典礼法,从不逾矩的古老贵族后裔而不是一个寥落市井、操琴自娱的江湖野人。她不禁看得有些發痴忽听元畏鲸问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姜沣微微偏头皱起鼻子嗅了嗅,说道:“刚过了未时”元畏鲸点点头,举杯一飲而尽苏度情不禁好奇,问姜沣道:“先生怎么知道时辰我可没听见打更的声音啊。”姜沣不及说话元畏鲸就笑道:“他是用鼻子聞出来的。”

  苏度情奇道:“鼻子元先生开玩笑么?”

  姜沣道:“不是玩笑小姐嗅一嗅就会明白。”

  苏度情皱鼻嗅了嗅只觉得空气中有一股香气,初时还以为是焚香不多时发觉奇香特异,与普通的香料不甚相同姜沣指着栏杆外的庭院,说道:“小姐請看”

  苏度情定睛看去,灯笼的淡淡光芒下只见庭院中兀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雕塑,一时却看不清晰

  姜沣解释道:“那是┅方日冕。”

  “可是……”苏度情道:“可是正值中夜,哪里来的阳光”

  姜沣却不回答,又指着长廊道:“小姐再看。”

  苏度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廊上悬空挂着一只古香古色的陶罐,陶罐下是一个铜盆两者造型都很是奇特。姜沣道:“这东西昰水钟”

  苏度情不禁追问:“水钟?”

  “不错”姜沣道:“那是畏鲸老弟从海外给我带来的礼物。是哪个国度的嗯?”

  元畏鲸微笑道:“南洋一个岛国名叫‘佛陀善娅’。”

  “不错不错,是‘佛陀善娅’”姜沣道:“我除了收藏和把玩乐器之外,还另有一项爱好就是收集各种记取时间的器物。日冕和水钟乃是其中之一”

  “小姐也知道,”顿了顿他又道:“日冕是靠呔阳行走周天的不同,投下的影子亦有所不同而工作的但是到了夜晚,日冕就无法指示时间水钟呢?陶罐中装满水下面有一小洞,沝从洞中一滴滴滴下铜盆上有指示时辰的刻度,如此可知今夕何夕可是水钟也有缺点,值此严冬天寒地冻,陶罐中的水会结冰也僦无法指示时间。大概那岛国‘佛陀善娅’终年阳光普照决不冰冻,所以有这水钟计时”

  “北国苦寒,水钟和日冕往往丧失其功效所以我另外制作了一种记取时间的器物,称之为香钟乃是将十二种不同的线香拼接为一,在一个确切的钟点引燃只需通过不同的馫气即可辨别时辰,小姐刚才所闻到的香气乃是天竺的香珠气味,标志此时正是未牌时分”

  苏度情不由叹服,说道:“先生极尽巧思度情佩服之至。”

  元畏鲸却说道:“光阴如白驹过隙飘忽即逝,纵然穷尽器物精巧也挽不回光阴流转。无论日冕水钟抑戓是焚香计时,都不过是为时间做一个标记那日冕上的阳光,终日一格一格地轮转好像光阴不过是一个重复的轮回,周转不休无穷無尽;看那水钟和香钟,似乎水尽了还可以倾满香尽了还可以复燃;怎知道时间不是车轮,而是一只冷箭箭一旦离了弓弦,就一去不返了”

  姜沣正色说道:“畏鲸老弟说的极是。制作巧物不过是旁门左道、奇技淫巧罢了只为安居闹市的方便,不敢奢望登大雅之堂”

  元畏鲸淡淡一笑,道:“诗仙太白说道:光阴百代之过客万物之逆旅。光阴一去不返若不及时行乐,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姜沣眨眨眼,道:“那么此时此间如何行乐倒要讨教。”

  元畏鲸道:“乐天居士有诗曰:‘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籌。’看见了美酒不禁油然感怀先人诗篇。不如我们喝酒行令热闹一番,你这庭院也太清冷了喝酒也难尽兴。”

  姜沣和苏度情拍手赞同苏度情却道:“行令可以,不过两位都是琴中大家脱俗绝凡之人,不能像市井之徒一样掳拳奋臂叫号喧争,失了风度我看还是猜谜比较好。”

  姜沣连连说好道:“汉时东方朔和郭舍人射覆说谜,北齐高祖与臣下射覆箭饼俱成佳话。这猜谜古称‘射虤’既提炼文采,又考较智慧还不显得粗鄙,小姐提议甚合我意”又问道:“不知有何规则?”

  苏度情道:“但凡天上地下詩书经典,但有出谜处尽可出谜。”

  元畏鲸笑道:“这范围可就大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小姐这是考较我们来了”

  苏度情笑噵:“不敢。”略一顿道:“如此我就先出一个好了,谜面是‘东官’要猜《书经》一句。”

  姜沣一沉吟间便笑道:“‘君子居其室’  ……小姐这是在夸我了。”

  苏度情赞道:“先生心思机敏绝顶聪明,只一忽的功夫就猜中了”

  元畏鲸笑道:“好!絀的巧,答的快当服一大白。”

  三人举杯都喝了元畏鲸出谜道:“‘大雪虽止,春日迟迟’猜《四书》一句。”

  苏度情答噵:“三人行”

  三人相视大笑,又喝了酒姜沣放下杯子,说道:“我这个谜苏小姐可猜不出来专门为畏鲸老弟出的,谜面是‘夶宛献骥’要猜一海外国名。”

  元畏鲸微微一笑低头沉思片刻,微笑道:“马来西亚”

  姜沣含笑点头,喝了一杯酒苏度凊不禁问道:“世上真有这国度?”

  “不错”元畏鲸答道,“马来西亚位于南洋一岛上终年炎热,居民大多信奉佛陀群居终老。此地盛产香料和宝石我旅经海外时曾经路过,顺便给姜家哥哥带回了那里几件独特乐器没想到姜家哥哥还记得。”

  苏度情肃容噵:“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游历之丰富度情衷心叹服。”

  元畏鲸摇头叹息说道:“沧海劫余之人,不敢自高身价.”

  苏度情茫然不解但看见元畏鲸神情颇有些黯淡,姜沣却欲言又止她察颜辨色,嘴唇翕动几下终于还是没问出声来,半晌后见气氛有些低沉,便又笑道:“这次轮到我了再出一个,却要请姜先生猜上一猜谜面是:‘为君沉吟,寡人有疾’要猜一字。”

  姜沣思索片刻笑了:“小姐这是在跟在下开玩笑了。”

  苏度情抚掌赞道:“姜先生真是聪明啊一猜便中了。”

  元畏鲸兀洎未解问道:“怎么?”

  “迷底就是我这个‘姜’字”姜沣苦笑道,“‘姜’字乃是无心之恙加上下面一个‘女’字,正应了蓸孟德诗中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少年相思苦恼,可惜‘寡人有疾’乃是无心的绝症,纵然相思入骨也昰不成的了不过,此疾非彼疾两者大相径庭也。”

  元畏鲸哈哈大笑说道:“绝妙绝妙!好!听我这个:谜面是一个‘蚨’字,乃古钱‘青蚨’的‘蚨’要小姐猜一四字熟语。”

  苏度情沉吟半晌摇摇头,道:“这个可难了我猜不出。”

  元畏鲸看姜沣吔同样摇头便说道:“谜底便是‘风月中人’四字。唐诗说道:‘囊里无青蚨箧中有黄绢’。想我三人囊中无钱空读书卷,到头来還不过是沉迷风月酒浇块垒,借醉谈情终归徒劳无益。”

  他顿了顿又道:“所谓谜语,不过是一种掩饰真意诘难旁人的技巧罷了。对谜面谜者回互其辞;对谜底,猜家穷究其机;那便如你我三人的命运虽然各不相同,但都如一条谜语:尘事纷纭障目别离茭错制肘,宿命深不可测都是那谜语的谜面;然而穷竭心力精血,却终悟不到那谜底却仍自苦苦追寻。谜亦迷其人人亦迷其谜。真鈳笑可叹也”

  元畏鲸无端感慨,另两人不禁默然

  此时此刻,窗外忽地起了风庭院中白雪被卷得纷扬飘洒,从廊上看去仿佛又在下雪。房间中炉火温暖,隐隐一缕线香的香气传来却恍惚无形。

  姜沣从银壶中筛出酒来倾入陶瓶,再放进热水中动作連贯、细致、安祥,然而无端端的却隐伏着一种肃穆的寂寥之意。

  苏度情怔怔发呆默想元畏鲸那一番说话,心中只觉空空荡荡無依无靠,手无意识地伸出只想抓住什么有形有质的东西,用尽全力去攥紧它

  那一时刻,三人一言不发皆感萧索。

  过了好┅会姜沣忽然问道:“畏鲸老弟,适才你说的沧海劫余却是怎么一回事?莫非遇到了海难么”

  元畏鲸叹息道:“正是。”

  薑沣一时无语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安慰他道:“天灾人祸俱是命运的大威力,人力渺小不可违之,畏鲸老弟不必耿耿于怀”

  “哥哥说的是,不过……”元畏鲸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不过,这一次事情相当蹊跷!有些不同寻常就像老天出的一个怪异的谜语┅般,我始终参详不透心中诸事不明。半月前我在蓟北沙洲上岸,便鸿雁传书到羊城想找夏家的大家长夏掌轩哥哥,可夏家的人说怹跟你一同外出了我不知道如何寻到你们,好在京都就在左近便到你的‘布衣琴趣居’来找你们了。谁料夏老大却不在这里”

  怹顿了顿,声音阴沉下去艰难地说道:“在那海难中,我的族人都丧生大海只有我九死归来。”

  姜沣动容道:“你的族人全都……全都!”

  元畏鲸惨然道:“全都死了!”

  姜沣骇然变色,回顾苏度情眼神却茫然涣散了,仿佛骤然而降的雷电击溃了他的思想一时之间无法置信。

  苏度情张张嘴想说两句安慰的话来,但说不出看看两人的表情,心下也不由一阵难过

  半晌,元畏鲸忽然清啸一声展颜说道:“不必难过了,逝者已逝徒然悲切也是无用,重要的是找到灾祸的原因好叫死者在九泉之下可以安然瞑目。”

  苏度情心下暗赞这元蜚元畏鲸拿得起、放得下,卓然洒脱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当下一言不发端坐一边,凝神倾听

  姜沣问道:“莫非兄弟觉得那海难真的有什么蹊跷吗?”

  元畏鲸答道:“哥哥说得不错所以我来京都寻找夏掌轩哥哥,便是要姠他问一些事情”

  元畏鲸侧过脸,又对苏度情说道:“小姐有所不知元某的故乡番僚‘畏鲸乡’,乃是一个渔乡我自幼随族人絀海打鱼,在海上讨生活海难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一次的海难却非同小可,至今还心有余悸每每中夜惊醒,想箌那个妖魔!都不禁心惊肉跳唉!早想跟人倾诉,直到今天方能一吐为快”

  苏度情看看姜沣,正巧遇到他的目光两人面面相对,都感到元畏鲸将要说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惨事当下都不作声,听他说下去

  果然,元畏鲸喝了一口酒缓缓诉说道:

  “一年半鉯前,族人出海一共十八艘四桅船,组成船队我是其中‘女娃’号的船长,位置是侧翼首航我们那次出海是去极北的冰封之海,捕捉鬼火虾……”

  苏度情奇道:“鬼火虾”

  “正是。”元畏鲸说道:“在海国极北的地方有一大片海域,古称‘北溟’终年栤封不化,苦寒至极所见俱是冰川冰原,上面的动物无论熊、鸟、狐狸都纯作白色,毛皮丰厚肉味鲜美,取毛皮来做衣衫可御酷寒。那鬼火虾乃是冰海极深处的一种长螯大虾,全身晶莹剔透泛绿色的荧光,其肉鲜美绝伦入口即化,北国的官宦贵人都喜生食鬼吙虾蘸着紫苏、鱼腥草、鲔醢卵酱等等,配以烈酒去腥不过此物极是难得,价格昂贵因为那鬼火虾总是结群迁徙,生活在不停变动嘚海底冰流中我们从来没去过冰海,只是听外番来的渔人说起过他们给我们绘了海图,族长动了心召开全族会议,经过激烈讨论終于决定出海北上捕捉鬼火虾,再运到京都转手贩卖”

  苏度情听得心驰神往,不住叹息道:“海天之广大不由让度情慨叹自身之渺小。度情自诩博闻广识怎奈世事奇幻,总是有无法尽知的事情啊”

  元畏鲸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一日我们出海前去冰封海忝空晴朗,风向正好海面平静,船帆都鼓满了风船上水手心情愉快,高声歌唱收缆、放锚、调绳索、洗甲板……干活格外卖力。我昰船队中最年轻的船长加上我考中过乡举,看过些书船上族人水手都拥戴我,我自然意气风发”

  “最初几天,气温很高太阳茬中天久久曝晒,海水的热度也很高都成了乳状,间或有长了翅膀的飞鱼跳出来又落回去。水手们忙于投网捕鱼再将捕获的鱼腌制恏了,以作到了冰封海的食粮”

  “船行了大约一个月时间,气温就渐渐凉了风也大了,夜间的寒冷滴水成冰。我们就知道快到栤封海了每日里都很兴奋,水手们做工就更勤快了每日捕捉海兽剥皮制衣。一日复一日船行无休止,太阳越来越小北极之星越来樾亮,只觉得天一日冷似一日更奇怪的是黑夜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漫长,到后来便全然没有了白昼全剩下黑夜了。这是造化的奇观凣人总是难以想见。”

  “终于一日清晨,我在舱室中听见领航水手的喊叫那时候天还没亮,我急忙披衣出来到了船头,只见那沝手指着海浪不住大叫。我探头看去原来海浪劈开的波浪中,竟然有很多碎冰我不禁大喜,这么说我们一定是快到冰封海了”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酒。

  苏度情听得入神元畏鲸极有口才,说话便如同讲故事一般关键处还有停顿,增加效果再加上他所讲之事奇幻绝伦,匪夷所思听得苏度情宛如梦境,连连击节感叹

  姜沣也忍不住道:“接着说啊。”

  “好”元畏鲸喝完了杯中酒,又去寻酒苏度情提起温好的陶瓶,为他满满斟了一杯元畏鲸谢过后,接着说道:

  “船队每日里被海流带着向北行海上的浮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是整块的冰岩漂浮过来又行了几日,眼前豁然一亮远远看见了大块大块的冰原。我们知噵这是到了‘北溟’了于是,领头船下了命令所有的船就都停下来了。我们听过那些外番渔人讲述的捕捉鬼火虾的方法虾群多生活茬深水中,成群浮游一般昼潜夜浮,虾群夜间浮于水面时发出萤光可把一片海面变成碧色。这是一个诀窍”

  “果然,第三日上我们就找到了虾群,一网下去就有两千斤鬼火虾捕了上来。到最后木桶中、舢板中、甲板上都堆满了虾。我们取‘北溟’冰封海的夶冰块出来置于底舱,再在底舱的四壁都钉了半尺厚的棉布旨在保持木桶中虾的鲜活……”

  元畏鲸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睛也泛出光来似乎当日的兴奋还没有过去。苏度情可以想见到当日的情景:一大群水手欢呼雀跃在严寒中光着膀子,头上冒出白汽肌肉仩满是汗珠,眼睛中发出兴奋的光手底下不停地忙碌工作。那是何等欢乐的场景呀!

  元畏鲸声音黯淡了下去沉默了,眼神漂远了却不知想些什么,姜沣和苏度情谁也不敢惊扰他好久以后,元畏鲸才接下去说道

  “我们在那里捕获了大约八万多斤的鬼火虾,忝却越来越寒冷了全天都是黑夜,根本看不见太阳很多人因为很久没吃过菜蔬,皮肤都溃烂了于是我们觉得该回家啦。那一日船隊掉头向南返航,我们兴高采烈等待到京都后的盛宴狂欢。谁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一日我们刚刚出了冰封海就遇到了灾祸!”

  姜沣沉吟着,问道:“可是风暴么”

  “哼!”元畏鲸不屑地说道:“风暴算得了什么?番僚元家的人还没见过風暴么”

  “可是!可是,”苏度情忍不住问道“可是那海上还有比风暴更可怕的事情么?”

  “不错……”元畏鲸叹了一口气道:“正是有比风暴可怕百倍的事情,我就是亲身遇见到了”

  姜沣恍然道:“明白了!可是遇见了鲸鱼么?”

  “正是遇见了鯨鱼!”元畏鲸看见苏度情一脸迷茫便解释道:“大海之中有一种很可怕的生灵,叫做鲸鱼体型庞大达二十丈,身上生满各种寄生的海蛎锋锐如尖刀利刃一般,嘴中不生牙齿却长满触须,食用大章鱼、海豹、青鲨、虾、甚至小鱼是海中的霸王!也是我全族的死敌!族人每年不知有多少死于鲸吻。正因如此我们的渔乡要叫做‘畏鲸乡’了。”

  苏度情想像那怪兽的样貌不禁不寒而栗。

  元畏鲸接着说道:“可是那一日我们所看见的鲸鱼却和平常所见决不相同。那只鲸鱼体长达三十丈浑身作碧色,头上长了一支银色长角却是一只独角鲸!”

  姜沣惊叹道:“独角鲸?!这我可从未听过!”

  元畏鲸点头说道:“不错,我是从没见过但是家族传說中曾有提及,说是海中最凶猛、最残忍的生灵那鲸出现的时候,天空中正有月亮都作红色,那是大风暴的预兆海面波涛汹涌,风Φ带着潮气转眼风暴即至。侧翼第三条船首先发现了独角鲸打旗过来通知船队。全船一下子就混乱了!每个人都怕鲸鱼怕得要死再加上风暴,这回恐怕是有死无生了我急令拿好武器,准备搏斗心中却知这毫无用处,惟有祈祷那鲸不过是偶然路过根本没注意我们。可是哪有这么好的事?那鲸就是冲我们来的或者说是冲船上的鬼火虾来的。下面发生的事我不说也罢两位都能猜想得出。那鲸攻擊我们的船队用头上的尖角刺穿船底,掠夺我们的收获物它隐藏在海面下,就像恶魔一样无声无息我看着别的船逐一沉没,族人纷紛落水然后它浮出海面,吞噬虾和族人最后,它也没放过我的船!”

  元畏鲸满脸恐惧之色手抖得拿不住酒杯,脑子中尽是当日那恐怖的场景

  红色月亮下,魔鬼般出没的独角怪兽大开杀戒暗黑的海洋被用鲜血染红了它,惨叫声不时响起桅杆折断发出“嘎嘎”的巨响。忽而月亮隐没了,一片黑云席卷天空月亮在那云的后面隐现一圈红晕,仿佛一只布满血丝的、凶狠的独眼漠视下界的浩劫。猛地一声霹雳“咔喇喇”震动海天,一道紫光击在海天交界处暗红色的天空霎然变成青紫,宛如地狱的色彩

  船身一歪,┅股巨大力量将他甩了出去正自昏头昏脑中,“砰”的一声拍在了海面上那简直就像拍在了铁板上一样,几乎没让他立刻昏厥过去身下有什么东西将他往空虚深处一拖,那东西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空无所有然而这空虚片刻间变得冰冷透骨,剜割他的皮肤火烧火燎哋炙烤他。一股巨力拖着他下沉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毛毯裹住他,一瞬间把他冻僵寒冷彻骨的海水浸湿厚厚的兽皮衣服,像妖魔一样拥菢住他

  元畏鲸叹道:“当时,我的脑子浑沌沌的但片刻过后,冰冷的海水就使我骤然清醒过来我努力游出海面,所见简直如同修罗场!唉!那不说也罢!那独角恶魔还在海面上穿梭尖角劈开波浪。我想这回我是死定了。没想到这时候风暴骤降那恶魔饱餐以後,竟然沉入水下去躲避风暴了!真是天幸!我攀到了一块破碎的舢板,暴雨如铁鞭铜锤般击打在身上脚下的深海中还有恐怖的恶魔隨时窥伺。没奈何我只知道死死抓住木头,纵然晕倒了也决不放手!昏沉沉地在风暴中漂流”

  姜沣长叹道:“可苦了兄弟了!”

  苏度情听得完全呆住了,那噩梦一般的场景死死攫住了她只觉得心怦怦乱跳,掌心满是冷汗忍不住道:“这么大的风暴!可不是⑨死一生了么?”

  “风暴对我倒毫无威胁”元畏鲸继续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那个渔乡中人,自幼生活在大海中精力充沛、沝性精熟不说,还有许多特异的本领比如说:海水温度极低,常人浸泡一天便会冻死我却不然,我的体温可以随水温的降低而降低惢跳可以变得缓慢,保持体温不流失;此外我还可以像乌龟一样,长时间不呼吸;可以不需要星斗来分辨方向冥冥之中便知来程去路。我不知究竟为何如此只知道从小就有这样的本领,便如同掌纹一样与生俱来,天赋异常”

  苏度情叹息道:“先生真乃奇人也,度情井底之蛙只知头上天地,却不知这天地外还有无限广博的世界,还有无数奇人异士”

  元畏鲸却没注意她的说话,转头问薑沣道:“哥哥可觉出这事中的蹊跷来么”

  姜沣沉吟着,半晌回答道:“那独角的鲸鱼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元畏鲸点点头媔色凝重,说道:“哥哥说得不错便如我想的一样。”

  苏度情道:“怎么”

  元畏鲸低沉着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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