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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界女强人归隐山间种菜养鸡
李勇在惠阳永湖办原生态农场,坚持10年不施化肥农药
▲李勇教请来的当地大婶用生物肥种植。
▲从商界归隐山野的李勇,常常就是几只小狗与其作伴。
  她曾是一名中学校长,曾管理着两间公司、拥有上千人的一家工厂,如今却是山间田野里一名埋头苦干的农妇;曾经她衣食无忧,新世纪初在深圳便有几处房产,现在则守着惠阳山间一栋简陋小楼,时不时要靠亲友接济生活。前后境遇或许一落千丈,但她甘于此乐于此。在这里,她重获了身体健康与心灵的淡泊,也使哮喘缠身的儿子过上了呼吸顺畅的日子。
小山窝里的农场主小圈子里的“酵素大王”
日前,从惠南大道转入省道357,车行10余分钟后,坠入了一片静深无人的绿色农田中,走上10分钟都难得见到一个路人。一番曲折之后,总算找到一名路人指路,在一个林密草高的小山窝间,终于找到了李勇的农场。迎接我们的是阵阵热闹的狗吠声与鸡叫声,一群大狗小狗及小鸡涌上来,热情得让人不敢打开车门。
农场主长什么样?不一会儿,从农场深处出来的李勇就给出了答案。她戴着草帽、穿着短袖衣长裤,手臂上戴着袖套,与农村大婶没什么两样。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去田里时会戴上一副眼镜。
农场里有一栋两层小楼,门口装着栅栏铁门,那是防鸡和狗跑进跑出用的,门口的圆形脚垫上洒满了白色粉末。一问才知道这是石灰,是用来消菌杀毒的。这座两层小楼是个四合院,约有20多个房间,家具比较简陋。院里堆了些农具,还有许多大瓮。靠近餐厅的一个房间内,飘出一股奇异的香气。房里有20余个大玻璃缸,都装着黑色液体。房里没有人,但一个小播放器一直轻声在唱读着国学经典,似乎这些瓶罐就是聆听的对象。这些都是李勇精心酿造的宝贝,每个瓶罐里都有上百种野生或自种的植物,加入蜂蜜或红糖后,经过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的发酵,这些植物原液会变成酵素。
除了“农场主”的头衔,在惠州从事农业的小圈子里,李勇还有着“酵素大王”的美称。
◎追梦历程
至亲离世身体透支,顿悟健康的重要
从女强人生活急流勇退,到现在过着农妇的小日子,一般人不会做出这种改变。的确,她经历了一番生活变故。
那几年,她在一所私立中学做校长,又掌管着两家公司一间工厂,生活作息不能自如安排,身体早已频频出现危机。那年慈母病逝,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半年多来,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母亲,不能提母亲半个字,那段时间从未睡过整觉。”李勇说,工作重压加上精神打击,她累垮病倒了。那段时间,救护车几乎每个月都要到她家一次。
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她觉得自己还能挺下去,但令她心脏收紧的是她的儿子。儿子患上严重哮喘,成为医院常客,有几次紧急入院抢救。虽然从小在医院的家属房长大,见过了太多生死,但亲人的病痛她无法忍受。她顿悟,不能再这么过日子了。
租地合同上特别注明“不用农药化肥”
李勇回到出生地惠州,觅得了位于惠阳永湖镇这一块地。北有海拔200多米的王风山,东西是两座山脉,这里形成一个天然小山窝。爱人是搞建材的,李勇原想在这里种树,搞园林绿化。但不久后,她改变了初衷。
她用一篇名为 《可怕的农产品》的日记记下了当时改变她前进方向的那一幕幕:“当地的村民已把成片土地租给了菜农,村民说:他们很会种菜,但他们种的菜自己不吃,要卖给我们。我疑惑:为什么?答曰:用了很多农药化肥。”
几番被抢救的经历令李勇认识到健康的重要性,而食材安全是身体健康第一步。于是,她下了一个重要决定:开辟一个原生态农场,自己种菜,让大家吃上健康的瓜果蔬菜。
她先租下了180亩土地,签订的协议中,她特别注明了一条:坚持不用农药、化肥,并且依照原来地势不过分人工改动,让植物不依赖化肥、农药生长。
她亲力亲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给自己的qq取了个名字“南山脚下种菜忙”。这个中文系科班出身的知识分子在这小山窝里,化身为当地的村妇,过上了农人生活。从2004年觅得此地,修路开荒,拉电建房,随着这栋二层小楼建起来,荒地被开辟成一垄垄整齐的田地,亲友眼中的她,活得越来越精神。
招商几乎没有进展,农场入不敷出
李勇雄心壮志,心里有一幅蓝图铺展开来,她规划好农场里种树、种菜、种果的位置,并购买了小羊、鸡苗、鸭苗、鹅苗以及鱼苗,一边种养一边招商引资。她希望能有相同理念的合作伙伴一起把这块地搞得风生水起,最后带动周边村民认可有机种植的方式,让大家都能享受到原生态种养的成果。
从2005年到2015年,10年间,她的租地面积从180亩增加到500亩,陆续投入400多万元。开荒的面积越来越大,农场里的品种也越来越丰富。在种菜的同时,她还饲养起鸡鸭鹅羊,农场里呈现出一片生机。
眼看着饲养的家禽要出栏了,马上可以赚上一笔,没想到那一年禽流感爆发,农场里的家禽几乎都受影响,李勇遭受重创。而与此同时,招商引资也不太顺利。尽管不少人有合作意向,奈何李勇自己设的门槛太高。“你说一定要原生态的,他们做不到。”
迄今为止,500亩的地,还有大片尚未开发。要搞起一个原生态农场,是个烧钱的活儿。钱花完了,项目也推动不了。曾经雄心壮志,但倔强的她也不得不低头。常年招商几乎没有进展,农场入不敷出,有时她与儿子吃饭都成问题。最终,一家养鸽场被引进农场。虽然他们的理念似乎并不一致,但在现实面前李勇只能妥协。
村民都跟她买菜,吃起来放心
虽然事业没有太大起色,李勇却不断给自己打气。“租地合同签了50年,怎么样也要坚持下去。”
天空开始出现微光。
李勇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村民间宣传自然农法,试图改变他们的种植观念。但许多农民在自家田里种菜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使用农药。“用除草剂的话一喷就能把草杀死,方便快捷。”来农场帮工的村民陈大姐虽然不太认同李勇的方法,但仍按照李勇的吩咐,用镰刀一点点地割草。不过,她也承认,这样种出来的菜确实比较安全。也因为这个原因,附近有些村民会跟李勇买菜吃。虎爪村村委会治保主任黄远平就是李勇的客户,他说,李勇的菜“吃起来比较有菜味”,看着李勇是怎么种菜的,吃起来放心。
这对于李勇来说,是一线希望。“菜好吃就是明证。终有一天,他们会认同我的做法。”李勇说。
或许是头脑发热,却坚守了10年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很多人的观念里,不用化肥农药是种不好菜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勇(以下简称李):现在就是农药化肥用得太泛滥了,所以才会觉得缺少这些就会种不好菜。要相信泥土本身的肥力。相对于肥,我更怕虫,虫多了直接影响产量。刚开始不知道,很多菜都给虫吃完了,后来我才学会用石灰来杀虫。在耕种之前,先撒一遍石灰在泥里,利用石灰的高温杀死泥里的虫,这样种植过程中就会少很多虫害。
另外,考虑到家禽粪便可能存在的不安全因素,如重金属、抗生素等,有朋友教我将粪便转化为生物肥,不仅安全,而且肥效高。
现在我都是这么种菜的:把杂草翻到泥土里,再放一层生物肥,然后盖上泥土再播种,这样种出来的菜就很好了。产量的话,肯定会比规模化种植的菜场低一些,但自己吃得放心。
记:靠种菜能赚钱吗?
李:目前还在起步阶段。亲眼看过我是怎么种菜之后,有几个朋友每周都会来摘菜,菜地里有什么就摘什么。我还配送有农场的鸡蛋和家禽,可以做到荤素搭配,算是支持我的事业。
现在我还有另一项歪打正着的事业,就是自制酵素。好的酵素,对于原材料要求很高,首先就要求达到有机果蔬的条件。香港的一位朋友教会我自制酵素之后,我尝试着用自产的果蔬做酵素。没想到制成后,经众多朋友饮用并验证,发现酵素有着神奇作用。
所以,今年我加大了做酵素的量。采集农场里的各种野生植物和自产的果蔬,摘下后立即用山泉水清洗并晾晒,随后马上将它们放入洗净消毒的瓶罐中,加入蜂蜜或红糖,令其自然发酵。这一系列动作都必须在几个小时内完成,并且要求是无菌操作。喝过酵素后,现在很多朋友都找我要。但原材料有限,供不应求。
记:一个本来有着自己事业的女人,转行到一个没任何经验的领域创业,肯定遇到不少困难吧?
李:从一开始这里没有路,没有房子,只有一片荒地,到现在有了路、房子,成了农场。这些事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但背后辛酸没有经历的人很难体会。尤其是那一年,借来了钱养鸡,结果禽流感来了,钱都打水漂了。其实家人都不是很支持我做这事,也许是我头脑发热,可10年过去了,这片农场我一直坚守至今。
这些年,也让我真正看清楚了哪些是朋友,哪些人对你没有真心。曾经对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但是到这里就想明白了。而且通过学习国学经典,明白了人生无常。在这里我是真正开心,孩子很健康,我的身体也很好,人比之前年轻了。
记:听说,你的员工,那些农村大姐敢当面说你是个傻佬?
李:哈哈,她们叫我老板,也说我是个傻佬。她们觉得我在农场搞不到饭来吃,觉得我这种做法很傻。她们知道我的方法是好的,种出来的菜绝对安全,但是觉得麻烦,费人工。其实我来到这里之后,就用我的方法种菜,也向村民宣传有机种植,但还要时间慢慢让他们接受。
记:农场最好的时候是什么光景?
李:现在算是最好的吧。有固定的客户跟我买菜,农场里也有固定的产出。以前我不曾重视的酵素,现在也被越来越多人认可,不断有朋友找上门买。
记:平时就你们娘俩住在这?
李:是的,所以我养了很多狗。农场一度很难熬的时候,我没跟家人商量偷偷卖了一套房子。丈夫有自己的事业,这个农场基本我在打理。儿子一去别的地方呼吸就没那么好,所以我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他在这里上学,跟着我种菜,学国学。
记: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李:我现在还在招商引资,希望能有相同理念的人一起来开发这片地。我们也开始在这里办国学宣讲班,让孩子和大人一起学习传统国学,一起种菜。
◎记者手记
健康,10年坚守的动力  李勇的创业到目前为止,算不上成功案例。事实上,她与亲友一直在投资,但收获远远与之失衡。一度艰难时,她甚至低价卖掉了深圳中心区的一套房子。
她并非有多少身家,钱用完了,她要向别人借钱过日子。她可能会怀疑自己创业的能力,却并不懊恼。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开心,“我现在身体好了,还能在田里劳作,朋友还说我更年轻了,我儿子自从来这里后哮喘没有复发过。”
经历过身体健康的危机,才会真正明白健康的重要。得到了健康,也是她10年坚守农场的动力。此外,支持她的动力还在于,她坚信有机种植,用安全的方式生产健康、安全的食品必然会有出路。即使眼下收支失衡,只要再咬紧牙关努力,这种方式就能让更多人认可。
本组文/图 本报记者黄 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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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评价
太给力了,你的回答完美地解决了我的问题,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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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吗?
那不知道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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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为谁辛苦为谁甜 苦女 甜女一一场车祸,夺走了田翠翠鲜活的生命。丈夫杨红喜也随之瘫在了床上。车祸现场,那个从母亲肚子里摔出来的女婴,被好心的人救起,匆匆地抱走了。这个只顾嚎叫,还没有睁开眼看一下这个美好的世界的小生命,像一片落叶似的被风卷起,飘到了遥远的地方。这个女婴被一个过路的老大爷抱走之后,像一个人遗失在街头的皮包似的,七转八转,终于转到了一个缺短孩子的人家。领养她的夫妻疼爱这小生命,她们让她吃着众人的奶,半个多月后,婴孩的脸蛋就圆笃笃的了。小女婴来到这个家,是在她降生人世之后的一个月多点。这个家里的夫妻俩,直到女孩三岁时,才知道这孩子就是那年因车祸碰死街头的女人生下的。于是,夫妻俩都哭了,他俩盯着孩子的脸,连声说,苦命呀,我娃好苦命呀!此时,孩子的生父杨红喜,大病初愈,落了个终身残疾,只能架着双拐,一颠一颠慢慢地走路。残疾父亲思女心切,整天架着双拐,在村子里到处打听自己的女儿。杨家庄是个大村子,全村六七千口人,这个巷和那个巷的人大都不认识。可是,唯有杨红喜全村人都知道。众人同情他,每到一处,都有人热情招呼。有的还施舍汤饭,往往吃饱了肚子,还要带给他几个大白馍。见他一副可怜样子,乡亲们免不了劝导一番,兄弟,你看你眼下的这个样子,还找她干啥呀?杨红喜扭着脖子,双唇紧闭,一声不吭。劝导的人又说,只要孩子能讨个活命,落在个善良人家手里,让她在人家家里长大成人,还不是一样啊?把她找回来,你能养活得了她吗?杨红喜低着头默默听着,有几次他猛然大吼几声,能!能!就是讨吃要饭,我也要把她养活来。她,她是我杨红喜的骨血呀,我怎能不要她呀!杨红喜苦心找女的事儿,使不少人都感动得直流眼泪。于是,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远远近近的村子里都知道了。这消息传到那个收养孩子的夫妇俩的耳朵后,他俩一连几天,都没合上眼。两口子前思后想,将心比心,作出决定,将女儿送回她的生父身边。这天早饭毕,杨红喜正皱着眉头坐在屋子里思念自己的女儿,猛然,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抱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女孩子,女的提着个圆鼓鼓的红包袱。男的把女孩放在地上,指着杨红喜说,快叫爸爸!女的放下红包袱,哽咽着说,孩子的家常穿戴,都在这里面,兄弟,后边就苦了你啦!话毕,扭身夺门而出,男的也连忙跟了出去。女孩儿“哇”地哭了一声,追到院门口,又扭回头呆呆地盯着杨红喜。人世间真有这等奇事。杨红喜脑子里立刻乱了章法。眼前的事,说是梦境,却又是人眉人眼看得真切。他忙架着双拐站起来,跌撞着向孩子走去。也真是金刀难割断人间的亲情。小女孩见杨红喜向他走来,她并不怯生,仍是乖乖地站着。待杨红喜走到她身边,她还用力地从嘴里进出个“爸”字,但却仰起脸呜呜地哭起来。原来,女孩儿从那边回来之前,已在村里的幼儿园里上了小班,算是略识人烟。那一对善良的夫妻,已给她讲清了她的身世。二女孩儿回到自己的家,像一株小树移栽到一个新地方;小树得“还阳”几天才能扎下须根。女孩儿沉默了一段日子后,如得水的鱼儿似的,又活蹦乱跳起来。杨红喜觉得自己算又有了个家,心里高兴,黑黄色的面颊上渐渐呈现出红润来。一日清晨,孩子正在院子里玩儿,杨红喜架着双拐,艰难地走出屋门,在一条板凳上坐稳,向孩子招了招手,笑着说:“女子,过来!过来!快到爸爸这边来呀!”孩子很听话,乖乖地走上前,又乖乖地站在杨红喜的身边。杨红喜低下头,盯着孩子的脸问:“女子,咱家里好吗?”孩子没回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小红皮鞋,眼圈儿泛得挺红。杨红喜抚着孩子的头,说:“唉!有啥法子呢!你妈在世时,咱家里吃穿不愁,屋里院里,都打扫得挺干净,可是眼下,你看,咱这院子里,多脏呀!”孩子立刻扬起脸说:“爸爸,我给咱扫院子!我会扫!会扫!在幼儿园里,我常抢着扫院子!”她说着,跑回屋里,从门后面抓了把笤帚,就在院子里扫了起来。扫了几下,她伸直腰,大声说:“爸爸,今后,我就天天给咱们扫院子,把咱家的院子,扫得净净的、净净的!”孩子笑着,举起双手比划着,脸蛋儿红得像个大苹果。初冬的寒风忽地刮了过来,院门外的残枝枯叶,也扑进了门里。杨红喜心疼女儿,连忙大声喊:“快回屋里!快回屋里!女子!女子!快回来,别把手冻坏了!女子!快呀!快呀!”孩子立刻扔了笤帚,来到杨红喜身边,生气地噘起嘴,说:“爸爸,你怎么老叫我女子呀!我不叫女子,我的名字叫朵朵!朵朵!记住了吗!”接着,便拍着手,扭动着身子,唱道:“美丽的花朵向太阳,太阳映得花朵红、花朵红……”杨红喜那宽阔的眉心处皱起了一把纹,像一束麻绳似的紧紧地绞在一起,半天也散不开来。他的心头,像有锥子在扎。面对这个欢乐的孩子,他说不出心里有多难受。自己的孩子,欢乐在哪里?自个儿作为孩子的生身父亲,究竟给了她多少欢乐?想到这里,他的眼圈立刻泛得血红……孩子六岁时,上了本村小学。小学就在离杨红喜家三百多米远的地方。那天早上,杨红喜起得很早,他净了手脸,喝了口水,便领着孩子去学校报名。主持报名的是个才从师范毕业的姑娘。杨红喜走到桌子边,大声说:“老师,给我孩子报个名!”姑娘便连忙来登记。杨红喜大声说:“写!杨苦女,六岁。这不是户口本儿呀!”姑娘没有看户口本,却盯着孩子的脸,惋惜地说:“大叔,看这女娃的脸儿有多亲,怎么能叫个‘苦女’呢?大叔,给孩子换个名儿吧!”杨红喜闷声闷气地说了句:“不换!”便架着双拐,带着孩子,当、当、当地走了。夜里,杨红喜安顿让孩子睡去后,在堂屋里闷头坐着。这时学校里负责新生报名的那个年轻的女老师,笑盈盈地走进来了。她的背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是笑的中年妇女。女人到男人的家里来总爱结伴儿。年轻的女老师先走进门来,又回头指了下紧跟在背后的中年妇女,笑着说,这个牛小霞老师,就是你女儿的班主任。我们来,没别的事儿,还是想和你说说让女儿改名的事。杨红喜是个直杠子脾气,一听这话,立即摇摇头说,不,不改!她就叫这个名儿!“苦女!苦女!”中年女教师笑了笑说,不改就不改吧!你是她父亲,有权力决定这个事儿。只是,我觉得,你的女儿,长得又亲又俊,这样的女儿,能起个好名字,就更好了。你呀,就给她起了个苦女,听了叫人好不自在。所以,吃了饭后,我俩商量了一下,便一块来找你,再次给你个建议,请你给孩子改个适合女儿特点的好名字。你不改就不改吧,没个啥呀!说到底名字也不过只是人的一个代号呀!说着,便轻轻掩着嘴,咯咯地笑着站起来准备要走。杨红喜连忙举起双手,打了个拱,说:“多谢!多谢!我姓杨的永远忘不了两位老师的一片好意。不过我觉得,让她叫这个名字,才符合她的实际哩!唉,我的女儿,实在是太苦啦!太苦啦!小小年纪,谁受过她这样的苦呢!”说着,便呜呜地哭起来。正准备出门的两位老师,见这样子,只好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出于礼貌,也出于对这父女俩的同情和怜悯,她俩都扬起脸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红喜的脸。杨红喜也盯着两个女教师的脸。伸在面前的一只手,连连抖动了一阵子,才擦了下眼泪,说:“我、我真不忍心说到我的女儿呀!一个长得不到窗台高的小娃娃,她那股能吃苦劲儿,真比得上一个大人!你俩看,我这个破家里,到处能打扫得这样干干净净,桌桌凳凳、盘盘碗碗样样能抹得这样明光闪亮,就全苦了她的一双小手呀!她站在小板凳上,凑在案板边切菜,踮起脚把面盆放在炕沿上和面,站在锅台边给我舀饭,她是尽力踮起脚,每次用力挣得嘴都张大了。一碗饭端到我跟前,她的脸总是憋得通红。我接过碗,第一口饭常常是伴着眼泪往下咽。一年四季,她哪天也没忘了给我洗脚。我一脱下衣服,她就连忙拿去洗了。冬天,一见女儿那冻得又红又圆的小手,我就想,别人家的孩子,像这样的年纪,偎在爸妈怀里,撒娇取闹,要吃这,要吃那,要穿这,要穿那,可是,我的女儿呢?我的眼泪就刷刷直流。我不想让她再给我洗衣服,她却非洗不可,手红了,肿了,烂了,还是要洗,像这样的孩子,不叫个苦女,还能叫个啥呢?叫个啥呢?”杨红喜又呜呜地哭起来。两个女老师也听得哭了起来。杨红喜却猛然“嘻”一声,咧嘴笑了。他说:“咱这女儿,常常叫我流眼泪,有时又常惹我笑。今年春头上,天气还挺冷。她吃罢晚饭,还帮我洗了件衣服。睡在被窝里,她的两只小手放在被子外面,冻得像两个小冰蛋。我握住她的手,停了很一会,手才能慢慢地有点热了。我笑着问,你冷么?她摇摇头,说不冷。我又问,小小年纪,你觉得自己苦么?她又摇摇头说,苦啥呀!我便安慰她说,听一些老年人讲,儿时吃点苦,将来有好处,苦难是一笔财富。她一听这话,忽地坐起来。小脊背露在外面,惊奇地说,什么?财富?这财富能买得下芝麻糖么?我可爱吃芝麻糖哩!又脆又甜,甜香甜香!我连忙笑着说,能!明天我就给你买!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脊背,连声笑着,眼泪又悄悄地滚了出来。唉,我的娃呀……”三日子如滚珠一般,忽噜噜就是一年。一年又一年,苦女上罢小学,又在本村“戴帽”初中毕了业。这年,她已经十七岁。十七岁的大姑娘,高高的个子,长得水葱一般地俊俏,中考又考了个全县的状元,这样就顺顺利利地升入了县高中。报到那天,好多家长都围上来看这个全县的中考女状元。后来,当人们知道了她就是十七年前降生在大街上的那个可怜的女婴时,大伙便把她围得更紧了。有段时间,每次下了课,学校的大门口,都涌着一疙瘩人,有男也有女,指指划划地来辨认苦女。苦女成了学校的名人,老师和同学们都把她看得很高。这个“高”,除了她的传奇式的人生遭遇而外,眼下表现出来的,还有两个方面。一是她是带着架着双拐的爸爸来上学的。距校门几百米远的那个窄小的院子里,就住着她和爸爸。她除了每天上课而外,还要侍候她的爸爸。市报上给她写了个专题报道,夸她为“孝女”:二是入学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她在同年级的十五个班考生中成绩又拔了头杆旗,市报上记者写赞扬她是“才女”。一个孝女,一个才女,把这个从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女儿,捧到了天空中,她于是成为校内校外人人仰望的英雄人物。这天后晌,苦女正在教室里看书,忽听门外有人喊:“杨苦女,班主任荆老师请你到他办公室,有要事!”苦女连忙跑出教室,便见文体委员正捧着个篮球,站在教学楼前花池边。他笑着向她说了句快去吧,荆老师正在等你。苦女从教学楼边走过去,转个弯,来到了荆老师办公室门前,敲门进去,便见荆老师果然正在倾心等她。她笑了下,顺口问:“有事儿,荆老师?”荆老师笑着说:“有个任务,请你勇敢地接受下来。”“啥事?”苦女黑亮的眼珠,用力转动了几下,“不知道我能不能干得了?”荆老师说:“准能。这是人家王老板点的将,还有啥问题……”这时,门哐地一声被推开。只见一个黑胖子大大咧咧地进来,他把夹在腋下一个用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乒地按在荆老师的桌子上,随口说:“两条软中华,抽吧!今后有你抽的烟哩!”荆老师连忙站起来,一迭声地说:“自己人!自己人!你这是咋哩、咋哩嘛!王老板呀!”荆老师扑到办公桌边,伸出一只手,去抓放在桌子上的烟。他的手刚放在烟上,一只又黑又壮的手,立刻按住了他的手,故作生气地说:“荆老师,你这人真是!正因为是自己人,我才来麻烦你哩!坐到一边去吧,吵吵闹闹的谁要听见了还不知咱们这是干啥哩!”荆老师干笑了两声,只好坐回到座位上,顺手指了下端端正正地站在一边的杨苦女,笑着说:“这不,师傅我给你请来啦!”王老板吃惊似的“啊”了一声,睁圆双眼,盯着杨苦女笑了下,又扭过脸,目光盯在荆老师的脸上。荆老师忙介绍说:“这就是杨苦女,全校的名人,高一年级里的拔尖学生。”王老板大声说:“好啊!这下,我的女儿有救啦!”他盯着苦女笑了笑,又立刻皱起眉头,惋惜地说:“多么漂亮的女娃娃呀!真像朵水仙花,怎么就叫了个苦女呢!唉,我这人,别看长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可是,我是个软心肠人,听不得这个‘苦’字,特别是女娃娃,她们那娇嫩的身子,怎么能和苦字连在一起呢!唉,真是!真是!”他连连摇头,眼圈竟泛红了。苦女见王老板的眼圈红了,便低下头,咬住嘴唇,眼圈也红了。他初进门时,苦女见这人又粗又黑,大声大气,想他一定是个猛汉,想不到这个猛汉竟还有着一副柔肠,便立刻对他有了好感,于是,小声说:“叔叔真是个好心人呀!”王老板用力压低声音,说:“苦女!不不不!女子啊!实话对你说,我不爱听这个‘苦’字,因为我小时候吃的苦实在太多啦!我受的那个苦呀,该咋说呢,实在是没法说,一句话,真是比黄连还苦。我三十二岁上成的家,你婶子四十岁上才开的怀,生了个宝贝女儿。我俩把女儿当命根,心想,自己过去受了苦,咱可不能再让孩子受苦。所以,女儿从生下那天起,我俩没让她吃过一丝苦,干啥都不用他动手。女儿要穿啥,她妈早早地就洗好熨平送到了她跟前,女儿想吃啥,她妈就把不冷不热的饭菜端到她的嘴边。还常常一匙一匙喂着吃。女儿五岁那年,还不知道花生有壳儿。一次,有个客人,给了她一把花生,她扔在地上用脚乱踏,还说这不是花生。因为,在这之前,她吃花生都是她妈剥了壳儿,退了红衣,把白生生的花生仁子送到她的手里,她才吃的。这真和南李庄大财主刘仁的女儿不知道木炭是黑的一样可笑。这件事后,那个客人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老板啊,孩子可不能这样性惯,如此养大的孩子,将来在社会上是干不成事的。我点点头,心里说,这个理儿我懂。我就是自小受了苦,自己摸爬抓闹,才有了今天。可是,一到女儿跟前,我俩的心就软了。一切都按着她的性子来,她要干啥就干啥。反正眼下不是过去了,咱有煤窑,成天有几万元进账,最多花点钱,女儿自然就眉开眼笑了。女儿十岁时,生活能力还不如人家几岁的小娃娃,而就在这年冬天,她妈妈突然去世了。这下,天塌了半边。不过,好在煤窑上能闹下钱。多花钱雇几个人在窑上招呼着。我抽空就往家里跑,一个人给女儿既当爸又当妈。一见女儿有什么不高兴,我就想,娃已没妈了,可怜啊,便一切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吃啥,要穿啥,都由着她。怕我管不过来,还雇了个丫头,一步不离地跟着她。她的性格原本倒是挺好的,是我们把她惯坏了。这麻达就出在她上学以后,她上学后进校第十天,就和老师崩了,先是和数学老师,后是和英语老师,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她爱在课堂上打瞌睡,老师点名批评了她。她回来后,就和我闹,说她受不了这个气,寻死觅活地哭了大半天,一连两天,都不去上课。我急了,又不敢嚷她。有时真想嚷她几句,可是一想娃是没妈的娃呀,就先眼圈红了。这次,我好好劝导了她一番,她便说,去了我也不听数学和英语老师的课。我说,老天爷,这咋行呀!长期不上这两个老师的课,人家上课你不进教室,学校里还能要你吗!她又说,坐在他俩的教室里,我也不听他讲!讲什么我也不听!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我不由得摊开双手,老天爷爷啊,你让我这个挖煤的人咋办呀!我急得简直要哭了。这时,她倒有了办法,说你在高一年级给我找个好学生,叫他来教我,把他每天听来的数学、英语课全盘搬给我,我保证好好学。她还特别告诉我,高一~八班有个叫杨苦女的,期中在全年级考了第一,我见过人家,这女娃好。苦女,不,不不,女子,老叔就是这样才托荆老师找到你名下。这回,叔叔拜托你啦!”他对着苦女拱了拱手,眼圈儿一时泛得血红。苦女静静地听完王老板的话,有些吃惊,也有点发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回想自己长这么大,哪会儿享过人家那样的福。离开荆老师的办公室,慢慢地往教室里走着,她的脑子里根据王老板的话尽力设想着王老板女儿的样子,但那样子却是那样的模糊不清。她印象中有一个胖圆胖圆的姑娘,也不记得这个胖圆身材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在一次上早操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同学,一圈儿没跑完,她就蹲在操场一边哭起来。继续跑步的同学,都嘻嘻地笑,说她的老子是王老板,可有钱啦!此后,再也没有在操场上看见过她。四杨苦女见到王老板的宝贝女儿,是在第二天后晌的自由活动时间。是保姆翠红到学校找见她,然后领着她去见王老板的女儿的。这是个地处县城中心的两层楼小院。哐地推开大门,翠红闪身一边让苦女先走进来,接着又绕到后面轻轻地将门闭上说:“这是她爸前几年买的,空了好多年,女儿上学前,装修了一下,又花了十万元。”苦女不由得吐了下舌头,两个姑娘都缩着脖子嘻嘻地笑了。这时,一楼正房门口,闪出个姑娘。她只那么一闪身,就不见了。没有向走进大门的苦女和翠红打招呼,也没有说什么,害羞似的退了回去。翠红立即小声对苦女说,这就是她。苦女笑着跨前两步,走进屋里,便见她坐在大沙发上,双手捂住脸,身子连连摇晃着。过了很一会,才站起来说:“苦女姐,我欢迎你!请你多帮助我。”苦女笑了下,盯着她面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笑着说:“你就是王老板的女儿呀!叫个啥名字呢?”“甜女。”她咕哝了一声,又害羞似的双手把脸捂了起来。苦女点点头,说:“叫个甜女,真没叫错。”苦女说:“你爸昨天找见我,要我帮助你学习数学和外语。我保证每天把学到的这两门课的知识全部传授给你。答应了你爸的事,我得认真办好哩,你也要很好地配合,把学习成绩搞上去,行吗?”甜女似乎来了劲,她响响亮亮地应了一声。翠红笑这时端过两杯茶水,放在茶几上,笑了笑,悄悄地走了。苦女能吃苦,办事很认真。她开始给甜女辅导时,便拿出了自己的课堂笔记。笔记本上一行一行的字写得整整齐齐,像稻田里才插的秧苗。她先辅导的是外语。在当今的课堂上,上外语要求教师不说汉语。苦女记着这一点,她呜哩哇啦地说着外语,声音清脆而有韵味,吸引得翠红也从门外咯咯咯地笑着跑进来了。翠红说,苦女姐,快喝口水吧,看你的嘴角,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苦女会意地点点头,喝了口水,又用手背重重地擦了下嘴角上出现的白沫。讲了一刻功夫后,她去检查甜女面前的笔记本。本子上却歪歪斜斜地只写下几个单词,面前的茶几上倒剥下一堆开心果的壳儿,甜女的嘴里还正在吃着什么。苦女猛然沉下脸大声说,听课咋能吃东西?真不尊重知识!告诉你,下不为例啊!甜女痴眉瞪眼地盯着苦女,傻傻地笑。苦女又大声说,听见了么?今后可不能再这样。甜女点了几下头。苦女便又开始辅导数学。甜女不敢再吃开心果了,她低着头,边听边在笔记本上写着。苦女又讲起来。讲着讲着,她的嘴角又泛起了白沫。用力地用手背擦了下,又讲起来,嗓子似乎有点沙哑了,但她仍使劲儿讲着……苦女走出甜女家门,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县城大街上已是车少人稀。初冬时节,寒风迎面扑来,只穿了件线衣的苦女,脊背上像有凉水浇似的阵阵发冷。她乒乒乒地快跑几步,走进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在一个单扇小黑门上敲了三下,便眼盯着门站了下来。门开了,爸爸圆睁着眼,看了会女儿,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苦女连忙走上前,扶住爸爸上了台阶,走进屋里,放下挎包,就忙着做饭。饭毕,又匆匆地赶回学校去上晚自习。苦女每天生活的弦就绷得这样紧。如今,又增加了为甜女每天下午辅导数学和外语的事,她怕爸爸为她操心,就没敢给他说这事。虽说自己已经十七岁了,可在他的眼里,却还像当年一样看待她,总是说这个小人儿,每天的负担可不轻呀!他实在心疼着自己的女儿。其实,一个人,无论你长到多大岁数,在爸妈的眼里,总是个孩子。这会儿,苦女又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妈了,禁不住眼圈又泛红了。五苦女给甜女仅仅辅导了一个月的功课,就和她成了无话不说的人。同年等辈的人是最容易沟通的。甜女的爸爸王老板见人就说:“咱给女儿的这个师傅找对了!不只教了功课,还教她干活。过去,她屋子里的地,她从没搭过一笤帚,这几天,已扫了几次啦!”苦女把这话,也告诉了甜女。甜女听了挺高兴,双手捂住脸,身子左右摇晃着,连声嘻嘻嘻地笑。不料,这天自由活动时间,苦女提着书包去给甜女辅导功课,走到距甜女的家门不远处,听得有人高喉大嗓地在嚷闹。苦女没在意,照样走自己的路:当她推开甜女的家门时,那粗犷的嚷闹声,猛然提高了,她才知道那嚷闹声,来自王老板,便连忙在院子里的大菊花盆边站了下来。只听得王老板高喉大嗓地道:“别哭啦!别哭啦!我给你闹,给你闹……”继而听得甜女喊:“我饿!我饿!……”苦女听清了。她知道这嚷闹的事儿和甜女有关,便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时,甜女正坐在大沙发上,双手捂住脸,两只脚乱蹬着和爸爸闹事儿。苦女大声喊道:“这是干什么呀,甜女!像个高中生的样子嘛!”王老板扭头一看是苦女,忙摊开双手,说:“你看看这孩子,多叫人操心!这会儿了,中午饭还没有吃……”甜女放开双手,露出泪迹斑斑的脸,不服气地说:“没有饭,叫我吃什么!吃什么!”王老板扭过脸对苦女说:“今天,我中午有应酬,翠红奶奶病了回家去看,临走时,我们给她的桌子上,放了碗特制的康师傅方便面,还有香肠,叫她自己吃点,可是,她连饭也吃不了,还哭着发脾气呢!”甜女立刻伸出左手的无名指,不服气地说:“咋的吃不了!是切香肠时,刀子把我的手切破了,那个倒霉的方便面,我说啥也弄不开,叫我吃啥呀吃!”苦女听到这里,禁不住暗自笑了。她的嘴咧了下,故意沉了下脸,大声喊:“甜女!”甜女立刻坐直了身子。苦女问:“你过去吃过方便面么?”甜女笑着说:“常常吃!”立即,又沉下脸说:“翠红不在,爸也不在,叫我咋吃?”苦女说:“你一辈子能老靠别人吗?”甜女不吭声。过了会,又委屈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样开呀!”苦女说:“人活一辈子,什么都得学,今天,就再给你加个作业,学吃方便面。明天,我来检查。这是小学生的作业,对你这高中生来说,应当是很容易的了。可是,放在你身上,叫补课。你需要补的课还很多哩!不补咋成呢!这么大的女子啦,眼前放着方便面吃不了,反而受饿,简直是笑话!笑话!”她大声说着,一时脸也涨得通红。甜女真是受不了了。她一屁股墩在大沙发上,呜呜地哭。长这么大,谁用这样的话数落过她呀!见这情况,王老板着了急。他连忙扑到甜女跟前,连声说:“不不不!甜女不哭!不哭!我娃是乖娃、乖娃!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好……”见王老板这样子,苦女也生了气,心想,将孩子惯成个这样了,还惯呀!要惯你就继续惯吧!一气之下,扭身从甜女家走了出来。苦女回到自己的家,她给爸爸学说了刚才在甜女家看到的情况。爸爸听后,皱着眉头说:“孩子就像一棵小树,生在啥环境里,他就会变成啥样子。孩子不能惯啊!惜子如杀子呀!”六一连两天,苦女都没有给甜女去辅导。她在生她的气。第三天的自由活动时间,苦女又来到了甜女的家。只有王老板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正咝咝地抽烟。苦女一进门就问,甜女呢?王老板“啊”了一声,自言自语似地说,刚才还在这儿嘛,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准是跑到哪儿玩去了!这孩子自小就爱玩儿!唉,玩就玩吧,只要她心里痛快。你说呢?苦女立即沉下脸来,说,这大的女子啦,还玩儿啥呀?叔叔,你要注意培养她的生活能力和吃苦精神,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王老板说,当然,当然,那当然嘛!只是要叫孩子吃苦,我心里不忍。我是吃尽了苦的人,再也不愿叫她苦了!苦女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人在世上,就是苦中寻乐。人不吃苦,哪来的幸福!再说,你能跟她生活一辈子吗?……王老板不由得低下了头,过了很一会,才抬起头,难受得眼睛一眨一眨地说,人都要走那条路,只是有个先后,我哪能跟她一辈子呢!就在这时,甜女顶着满头漆黑闪亮的头发进了门。她刚收拾了头发,一卷一卷的头发,垂在脑后。走进门见了苦女,不由自主地脖子一缩,又吐了下舌头,轻声说:“苦女姐,你刚来。”苦女点了点头。甜女撅着嘴说:“现在什么也涨价,做次头发,人家就要二百元哩!”王老板站起来说:“二百就二百嘛,记挂那个干啥呀?快坐下,听你姐姐给你辅导功课。”扭身走了出去。苦女和甜女面对面坐了下来。过了很一会,甜女才慢慢地说:“苦女姐,你生我的气了吧?”苦女又说:“再过十天,就要期终考试了,你得下把苦哩!这就是横在咱们眼前的一座山,能不能顺顺利利地爬过去,就全看你啦!”甜女轻轻地哼了一声,旋即,从屋子里端出一盘开心果,凑在苦女脸前,说:“姐,吃吧!这是美国货,要二百多元一斤哩!你吃!你吃!可香哩!”苦女双手轻轻推开脸前的开心果盘儿,脸扭在一边。甜女又说:“姐,你吃嘛!吃嘛!怎么不吃呀!” 独生子女 先甜后苦苦女推辞不过,只在盘子里拈了一个开心果。可是,并不剥开,也不往嘴里放,食指和拇指紧紧地捏着开心果,慢慢地捻来捻去,怎么也不能开心。她心头现在有种压力,她怕甜女考不下成绩,给自己脸上抹灰。天空中飘起雪花的那天上午,开始了期终考试。头堂课,考的就是数学。苦女一作完自己的数学试卷,立该就想起了甜女,不知道自己辅导给她的那些知识,她能掌握多少?又想,如果她能掌握一大半,这次期末考试数学成绩也不会砸了锅。唉,看她平日那漫不经心的样儿,谁敢打这个保票呢?想到这里,苦女不由得眉头皱起,轻轻叹息了一声。苦女走出教室,快步来到教学楼前的假山旁边时,可好看见了甜女。甜女就在她前边不远处。她身着一件崭新的红呢子大衣,正迈着大步走着。风轻轻地掀动着她大衣的下角,甜女显得精干、潇洒而有风度。苦女连忙叫住她。她蓦地扭转身来,于是,甜女那红通通的圆脸盘便出现在她的眼前。甜女叫了声姐,便向苦女扑了过来。她正在不住地嚼着口香糖,脸上那两个深深的酒窝也不住地动弹着。苦女故意虎起脸来,说,你就知道吃!考得咋样呢?甜女边嚼口香糖边说,反正我全作了咯!苦女的两撇浓眉向上扬了一下,惊喜地说,真的?甜女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点了两下头。苦女又故意沉下脸说,别整天嘴不闲,口香糖你就嚼不够啊!快准备下午的考试去,争取每门课都要打胜仗!甜女轻轻地哼了声,扭身走了。期考完毕,意味着马上就要放寒假,学生们的心已乱了,老师们忙着去阅卷子,晚自习也没人好好上,教室里的嗡嗡声不绝于耳。苦女早早地提起书包出了教室。近几天,气候骤变,西北风吹得人膝盖疼,爸爸早晨外出锻炼,着了风寒,几天来咳嗽流鼻涕,夜里还说胡话。午饭时间,苦女看了大夫,大夫给她开了个民间治风寒咳嗽的验方。她得早点回去给爸爸熬药。人心里有了事,脚下就来得快了。她匆匆地走过教学楼前的假山,刚来到学校的“揭示栏”前,就听得背后有人叫她,她一扭头,便看见了王老板。王老板头戴鸭舌帽,穿着狐皮大衣,挺胸努肚,看去很威风。苦女忙说:“王叔叔,天这么冷,你来学校干啥呀?”王老板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能有啥事呢?春节快到啦,去看看老师嘛!人情、人情,这全是人情啊!能有啥事呢?”苦女说:“这两天,老师们正忙着阅卷子哩!”王老板说:“知道!知道!老师们一年忙到头,这就和种庄稼一样,眼下,正到了收获的季节,还能不忙啊?不过,我也不多坐,说几句话就行啦!他们的时间金贵啊!好,我走啦!”王老板躬着腰,碎步风快地走了。次日夜晚,大约还是昨天那个时候,她提着书包,赶回去给父亲熬药。刚走出教室门,她又看见了王老板。王老板穿着大衣,躬着弯,腋下夹着个皮包,正走在教学楼的拐角处。他向苦女这边看了一眼,但没有停步,也没有向苦女打招呼,就又匆匆地走了。苦女的心头,立刻冒出个大问号:为什么王老板接二连三地夜里要来找老师?苦女脑子里翻腾着,脚步随之也慢了下来。苦女走出校门,脑子里还装着王老板的身影。这个爱思考问题的女孩子,一时间有点发懵。她不知道王老板夜里到学校来,是为了他的事儿,还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在给爸爸熬药时,炉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王老板和甜女的面影,总不时地在她的眼前晃动着、翻腾着……盼望的日子是引人的也是焦心的。学生们盼望期考分数早点出来,焦急得夜里都睡不好觉。直盼到了放寒假的前一天,期考成绩才公布了。教学大楼前面张贴出一溜溜红榜,红榜下面人头攒动,学生们都涌来看榜,一伙又一伙的学生,来了走了,走了又来了。今日的教学楼前,像过大年似的热闹。苦女夹在人群里,看罢自己班上的红榜,又去看甜女班上的红榜。她刚走到榜下,就有个女学生向她扑了过来,劈头就说,苦女,有成绩啊!看,你辅导的学生,这回考得多好啊!已经是她们班的前十名了呀!能在这个重点班里考到这样的成绩,真了不得啊!苦女笑着挤上前,仰起脸来,果然看见王甜女的名字排在第十名的位置上。看罢榜,心情兴奋的甜女连忙扭头去寻找甜女。在甜女班的同学堆里没找见,便又到教学楼前的假山旁边去找。这里聚拢着不少正尽情谈笑的学生,但仍然没见到甜女。她想,甜女一定是看了榜后,给她爸报喜去了。于是,她决定到甜女家里去找她。苦女兴冲冲地走出校门,太阳暖洋洋地迎面照来,照在苦女的笑脸上。苦女咧着笑盈盈的嘴儿,步子迈得很大。她觉得街上的行人,今天似乎都朝着她笑。她抬脚动步,变得更有精神。半路上,她看见了前面走着的两个同学。从后面看,她难以确切地叫出他俩的名字,但她敢肯定,左边这个大高个,是甜女班的。她正准备快走几步,追上去向她俩打听甜女的去处。就在这时,她听见那个大高个子的话中蹦出了甜女的名字,便放慢脚步,边走边歪着脖子听起来。果然,这个小伙子就是在说甜女。只听得他说,甜女那个水平,还能考到我们班里的前十名?羞!这能是她考下的?是她爸爸有钱,给她跑下的!人家有这么个好爸爸,这辈子算是甜到底啦!人家不就叫了个甜女么?嘎嘎嘎!……苦女立刻咚地站住了脚。她觉得两腿发软,再前进一步,都有些困难。呆呆地在路边站了会儿,她才又慢慢地返回学校。七当今高中教育,似乎都得下了应考“急性病”,许多学校总是一直把课程往前赶。高中的学制本应是三年,可是,只用两年的时间,就把课上完了。升入高三,便开始复习。在这之前,苦女一直对甜女坚持着辅导。如今,开始了全面大复习,对她的辅导苦女便停止了。但是,她仍然时不时地到甜女家里去。长时间结下的友谊,总有点难分难舍。她不放心甜女,觉得她像得了软骨病的孩子,什么时候都需要她上去扶一把。有时,好多天不见面,她见了她,总要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这些时咋样呢?常问得甜女愣头愣脑左看右看不知该咋回答。苦女便哈哈地笑着,一把拉住甜女的手,说,我是问这些时你复习得咋样呢?甜女立刻便笑了,但没有给她说复习的情况,只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放一盘开心果,她的嘴里仍在不停地吃着,圆脸蛋上的两个深深的酒窝,一上一下跳动得正起劲儿。全面复习开始,高三学生的确是很忙的。学生们小小的课桌上,堆着山一样的复习资料和作业本,压得他们的脊背也躬了下来。学校里,免去了他们的其他活动,连早操和课间操也失去了正常。高三学生走出教室门去上厕所,都是躬着腰一路小跑,谁也舍不得耽误一点儿时间。苦女能有时间常到甜女家里去,原因是她的家里发生了惊人的可喜变化。这变化主要发生在他的爸爸身上。这个过去总是架着双拐走路的人,如今慢慢扔了拐杖,基本上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能变成这个样子,是他牢记医生的话:锻炼。多年来,吃尽了苦头,终于赢得了双腿。他成了生活能自理的人,便在城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半年前,他迁回了自己的老家杨家庄。就这样一个日夜拖累她的爸爸,变成了一个不仅生活能自理,而且过个月儿四十还能给女儿送点衣物的人,苦女能不轻松么?苦女在复习自己的功课时,也时时牵挂着甜女的学习。可是,到了甜女家,她常常见到的只是翠红。翠红也已十八岁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翠红已由一个瘦巴巴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丰满而漂亮姑娘。她的身上充满了成熟的气息,抬脚动步,言谈举止,都像女孩儿初次跨进婆家门一样沉稳而谨慎。有一次,苦女和她面对面坐定以后,便问:“她呢?”翠红咬着嘴角笑了笑,没吭声。苦女又问:“她是不是又到大街上逛去了?”翠红点点头。过了会,又小声说;“这就快回来了吧!”苦女又有点生气了,她说:“学校提出大战一百天,全力抓高考,她倒像没事人一样清闲!”翠红说:“她在家里也看书哩,常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够累的啦!”苦女生气地说:“她梦见周公啦,还累啥呀!”过了会儿,又说:“请转告她,就说我今天来过啦!”她撂下这句话,扭身推开门走了出去。苦女又一次来到甜女家,接待她的仍然是翠红。她厉声问翠红,她呢?翠红笑着说,刚刚出去,马上就回来啦!有个紧急的事儿。苦女又说,前两天,我留下的话,你转告她了么?翠红忙说,告啦!告啦!她说谢谢你。苦女知道翠红又在为甜女说话。她从来就没有从甜女嘴里听到过感谢人的话。可是,她不怪翠红。翠红处在这种情况下,她有她的难处。所以,临出门时,她亲昵地在翠红的脊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又微微笑了笑,表示了她对她的理解和同情,才扭身大步走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象上次期考后一样,苦女却不只一次地在学校里见到王老板。王老板似乎有什么急事,他躬着腰,总是走得风快。有一次,她看见了他,他却装作没看见,身子一闪,眨眼就不见面了。这事儿叫苦女疑惑了好多天。还有一次,是在上晚自习时,苦女看见王老板和任二年级语文课的王老师躲在假山后面说悄悄话。王老板手护在嘴上,对着王老师的耳朵,头一点一点地说得挺带劲。王老师静静听着,又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偶尔重重地点一下头。看他俩那神秘的样子,似乎在进行着一场什么重大的交易。苦女不愿意打扰人家,可是,往教室去,这里是必经之地。不料,她朝那边刚走了两步,王老板和王老师嗖地一下便分开了。苦女为这事,着实难受了好多天。回到家里,她给爸爸说了这事。爸爸听后,笑着说,娃娃们别管大人们的事。当今的一些人,总是在想办法捣鬼,你小小年纪能管得了么?爸爸沉思了好一会,吃饭时,突然大声说:“车从实处走,彻底碾不透。女子,咱们是从苦窝里走出来的,从来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别看眼前,要看长远。后边的路儿长着哩!社会上需用的就是咱们这些实心眼的人!”看来,爸爸的脑子里还一直翻腾着她刚才的话。爸爸的话,像开心的钥匙,使她从家里往学校去的路上,车子蹬得飞快,还一直哼着小曲儿,十五里的路程,眨眼就扔到了她的背后。这天夜里,苦女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上罢语文复习课,她整理完复习提纲,便到教室外面去活动。一出教室门,可好又碰上了王老板。这次,王老板没有和什么人在一起咕叨,他的前后也不见有什么人,看样子,是直接朝着自己的教室里走来的。苦女还没有来得及搭话,就听得王老板大声叫她的名字。便连忙跨步上前,笑着问:“王叔,你,你找谁呀?”王老板笑着说:“找你嘛,还找谁呀!”苦女随口问:“有事呀,王叔?”王老板笑着说:“也没啥事啊!这些时,你咋的不去家里玩了呢?我家甜女总是念叨你哩,去吧!啊?”苦女笑了下,问:“她复习得咋样呢?”王老板笑着说:“不错啊!这次复习,她算是鼓上了吃奶的劲儿。上完复习课,回到家就复习,一直学到夜里十二点,今年高考,看来是问题不大哕!嘎嘎嘎!”话毕,扭身走了。苦女望着他背影,不由撇起了嘴,“吹牛!”她想。高考的日子说来就来了。考完最后一堂,学生们这下算是解放了,他们哇一声高叫,涌出了教室。教室外面,书本、作业本扔得满地都是。校园里男女学生的身影走马灯似的到处闪现着。甜女这下也活跃了,苦女常看见她在假山旁边给同学们发照片、送纪念品。她穿的超短裙一天换个样子,红的、粉红的、翠绿的、洁白的各式各样换个不停。她快活得简直变成了个小姑娘。从校园里走过去,同学和老师都撇着嘴看着这个全县有名的王老板的女儿。这一天,甜女跑到苦女的宿舍里,她拿着一叠叠照片,凑到苦女跟前,说:“姐,你挑一张吧,咱们作个永久的纪念。”苦女认真地挑了一会,拿出一张照片,说:“我就要这一张。”甜女笑着说:“我早知道你喜欢这一张。明天,我再给你放大一张,装个镜框,挂在你的屋子里。”苦女说:“这样,我就能天天见到你了。”甜女高兴得捂住脸,连声咯咯地笑。不多时,高考的分数公布了。又过了些日子,高考录取通知书便纷纷向考生寄来。自从用上电脑后,高考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气势了,悄无声息地就办了事儿。但是,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却并不像过去那样省事。同学聚会呀,搞谢师宴呀,等等等等,总是要折腾一阵子。苦女一考试完毕,就回了家。通知书是直接寄到家里来的。她被省医大专科录取了。学习那么优秀的学生却录了个专科,实在令人遗憾。同学们都为此事乱吵吵。班主任说,人家的第一志愿报的就是医大专科嘛,招生学校能不尊重考生志愿?班主任还说,考完后,班上调整志愿时,她就对苦女说,你报的志愿太低了,不报北大、清华了,还不报个本科?苦女说,我不能只考虑我个人,还得考虑我爸哩!我爸虽说生活能自理了,可是,还有许多事儿需要我护理,当儿女的就要时刻为老人多想点,儿女不为老人多想,老人该多冤呀!上专科只有二年,二年后我就能回到家乡工作了,就能时刻照顾老人了!在工作岗位上,我再晋升本科。这样做我是苦一点,但为了老人,什么样的苦,我也愿意受。班主任说到这里,哽咽了。她含着眼泪,摇摇头,待了很一会才说,这、这是个多么孝顺的孩子啊!真是个孝女、孝女!围在她身旁的同学们也是连连点头。苦女考上了大学,杨家庄偌大的村子都惊动了。想想苦女的身世,不少人都激动得哭了。都说这女娃命大、福大、造化大,前半辈子遭了难,后边准能成大事。寒门出贵子,从石头缝里长出的苗子最坚强。于是,村子里的妇女们便用红包袱包了白面馄饨、红皮鸡蛋来看望苦女。苦女的爸爸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连连作着揖,眼泪哗哗地说:“咱苦女自小没妈,你们就是苦女的妈!苦女靠你们帮助长大成人,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哇……”这天中午,苦女的家里又来了几个中年妇女。她们正在屋子里说得热闹,忽然门外响起了小汽车的嘀嘀声,接着,是“乒”地一声,不多会儿,苦女家的门开了。王老板和甜女走了进来,没有落座王老板就风风火火地说:“听甜女说,你只录了个省医大的专科班,这实在是太冤啦!多么优秀的学生,怎么能录个这呢!我家甜女都录了个省医大的本科哩!苦女,不,不,女子,这实在是太冤了呀!明天,我带你到上面活动去,花多少钱都有我哩!”王老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甜女也扑上前,凑在苦女的身边说:“姐,你答应了吧!明天就和我爸一块去省里!行么?行么?”苦女连声说不。甜女逼得急了,她退后一步,面向王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满脸是笑地说“谢谢、谢谢!”八苦女和甜女同一天在省医科大报到了。报到处虽说都在教学大楼前那一溜溜桌子边,可是一办完报到手续,便被各自的迎新队伍接走了。有个大高个女生,一手提起甜女的大提包,另一只手又来提苦女的行李卷儿,苦女连忙按住自己的行李卷,大声说,我和她不在一个班里,我是专科的。那个大高个女生连忙放开苦女的行李,随口说,误会了,误会了!怎么考了个专科呢?这时甜女已被那几个男女学生带着走了好几步。甜女扭过身子,眼睛水漉漉的望着苦女,连声叫道“姐――姐――”,苦女连忙应了一声,她扭身要向甜女那边跑,这边专科班的学生连忙拦住了她。苦女便像被风卷起的一片叶子似的,让一伙男女学生拥着走了。这伙学生挺可爱,有的是在前面带路,有的拥在苦女背后;苦女夹在他们中间,听着她们的谈话,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的愉快情景,立刻陶醉其中。这时,她被带进了一座高大的宿舍楼。上了一层,又是一层,一直上到第五层,苦女却越走越来劲。有个女同学凑在她的脸前问,小同学,累么?苦女笑着说,这还累呀!我村南边那座山,又高又陡,我爬到山顶,气也不喘一下!这个女同学连忙将一个大拇指竖在苦女面前,说,好,你真是一棵运动员的好苗子!苦女高兴得咯咯咯地笑。另个男生说,想往上爬,也不让你再爬了。502就是你的房间,进吧!他说着,便把开门的这把钥匙给了苦女。第二天后晌,苦女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昨天在报到的地方见到的那个大个子女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苦女连忙上前迎接。大个子女生笑着说,认识吗?苦女忙说,认识,认识,在报到处……大个子女生点点头,说,对啦!一回生,二回熟,今后,咱们就成了熟人了。苦女笑着连连点头称是。大个子女生又说,听说你昨天一放下行李就参加了专科班的迎新工作,表现不错嘛!苦女笑着说,那算个啥呀!大个子女生又说,听说你不仅为十多位新生扛了行李,还把一个送新生的老太太背上了四楼,是吗?苦女嘿嘿嘿地笑着说,那个老大娘有骨刺,走不成路,更上不去楼,我急了,上前背起她,咚咚咚就上了四楼。她有多重呀!我爸有病,上初中二年级时,我和爸去县医院检查病,爸上不了楼,我躬下身子,一下就把他背上去了!爸的体重要百二三哩!大个子女生禁不住啊呀一声,苦女也咯咯咯地笑了。笑罢,又说,农村里苦窝里长大的娃娃,这算个啥哩!背个百八十斤柴禾,走十来八里路,还不是家常便饭么!说着,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大个子女生咧着嘴,连连点头。大个子女生又问,那个叫甜女的新同学,和你是一起来的么?苦女连忙点点头。大个子女生说,她怎么能是那个样子呀!昨天后晌,她独自在自己宿舍坐了一下午。同房的同学打扫抹洗房间,她一动不动。到了开饭的时候,同学们叫她吃饭,她哭了,说不知道到哪儿去吃饭。同学们都笑了,把她领到餐厅,带她来到领饭口,她却不知怎么买饭,同学们又帮助她买了饭,帮她端馍端菜,她只端个米汤碗,还滴滴溜溜撒了一路,周围的同学都笑她,她生气地把碗摔在了地上,惹得旁边的同学笑成一片……大个子女生没有说完,苦女就坐不住了。她说,我看看她去,临走时,她爸再三说,叫我照看她,竟然又出了这事,怨我!怨我!大个子女子立即大声说,这怎么能怨你呀?一个长得一米六七的大女子,竟然连自己的生活也自理不了,像话吗?你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啊!苦女重又坐下,声音闷闷地说,唉,人家和我不一样啊!你知道甜女是谁家的女儿吗?她是我们县煤炭大王王老板的女儿,她上高中时,还带着保姆,一个叫翠红的大姑娘,专门给她料理生活,洗衣做饭。他爸只要在家,就前后围着她转,不让她吃一点苦。大个子女生涨红着脸,声音梗梗地说,真是太性惯孩子了!苦女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一时觉得心里很乱。让苦女想不到的是这个大个子女生竟然是校报的一名特约记者。两天后,校报的“迎新专板”上,登出了她写的两篇文章。一篇是《新生迎新真情感人》署名是“欣然”,写的是苦女。苦女看罢心里说,啊,她就是欣然呀!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另一篇是《一个老板的女儿》写的就是甜女,署名是“愤然”。苦女详细地看罢这篇文章,难过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责备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她真不知这篇文章是谁写的。有人说也是那个大个子女生写的。苦女想,她不是姓“欣”嘛,怎么又姓了“愤”呢?一个人竟然有两个姓,苦女抿嘴笑了。两篇文章虽说不长,但在校内震动很大。一时,校内的近万名师生嘴上,都挂上了“苦女”和“甜女”,也使得这两个从山区小县来的女孩子赫然成了校内的名人。她俩从校园里走过去,都会像磁石吸铁似的,把散布在自己周围的目光一下子全吸过来。大约是新生入学后的一个多月,宁静的校园里,猛然又掀起了一场波澜。这天,教务处的门前,贴出了“告示”,校领导决定对部分新生进行一次抽考。被抽考人的名单,就贴在“告示”后面,共有五十名。校园里于是又是一番热闹。不只新生们个个都要到“告示”前面看一阵子,连那些在校的老同学,也纷纷涌到“告示”前面观看动静。苦女来了,甜女也来了。苦女在看完名单后,发现有甜女,可好一转头,就发现了甜女。这时,甜女已哭成了一堆,满脸的泪珠儿滚进两个深深的酒窝里,又滚到了她的胸前,滴落在地上。她蹲在地上,呜呜连声,苦女拉她起来,但说什么也拉不起她。见这样子,围在她周围的同学,便来劝导。这个说,抽考就抽考,当学生的还怕考试吗!不管甜女哭不哭,这个考场是非进不可!“告示”就是校方的命令,当学生的就要听从这个命令。这不比在家里,在娇惯自己的爸爸跟前,你一哭,他就会举手投降,就会上来安慰你,拿出好吃的让你吃。甜女在自己的宿舍里哭了一天。三顿饭都没有好好吃,眼睛哭成了两个桃,看上去十分可怜。可是,不论可怜不可怜,次日,八时整,铃声一响,她便乖乖地走进了考场。这次,在新生中进行“抽考”,校领导是作了充分的准备的。参加抽考的五十人的档案,工作人员都是翻了几遍才正式定下来。考试科目,只有两门:数学、英语。一个上午考两科,中间不休息。生活上还是挺关照的,每人发一瓶矿泉水,两个饼子夹肉。当天下午,就组织阅卷。考题没有另出,就是高考时的原题。这一考,竟有十二个代考生浮出了水面。校领导当机立断,全部取消入学资格,令其退学。这十二人中,甜女就是其中的一个。校园里为此乱了好多天,但校领导的决定,木板上钉钉子,变不了啦。十二人三天之内全部离开了学校。九甜女离校前,和苦女匆匆见过一面。入学时带来的东西,她全部没带,只提着一个小手提包,来到苦女的宿舍里向她道别。她进门就说,姐,我走了,找我爸去!看我爸怎么办?苦女忙问,啥时候的车?甜女说,现在。扭身就要走。苦女又忙问,你的那些行李呢?甜女满不在乎地说,全扔了!说着便往门外走。苦女不放心,跟在她的背后,把她送到宿舍楼外,又紧跟着她,把她送到学校门口。苦女觉得刚刚经历的这一切,似乎全在梦中。梦中的甜女,经过这番折腾,似乎成熟了点。临走时,她没有流半滴眼泪,挺着胸膛,迈着大步,走得挺潇洒。相形之下,苦女却表现得有些软弱。送走甜女后,她躲在自己的宿舍里哭了大半天。王老板高考前在校内频频活动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她想,甜女的这次找人代考,肯定就在这时,他和那个代高二语文的王老师共同捏弄成的。前年,就有传闻,说这个王老师在二年级的尖子生中找人为某某同学代考,从中渔利。今年,又酿成了甜女这出升学的悲剧。她想,如果当时她能勇敢地走上前,把这个黑帘子揭开,让他们的阴谋暴露在师生们面前,甜女还会落了今天这样的下场么?其实,这哪里能怨得上苦女。这责怪显然是苦女对自己的过高要求。同宿舍的同学,见苦女流着眼泪,很伤心,便纷纷围上来劝解她。都说,你当时有什么理由去揭人家的黑帘子呢?人家甜女的爸爸到校内多跑了几次,和那个王老师多谈了一阵子话,有何大逆不道呢?你也真是,太能做自我检查了!苦女这才破啼为笑,紧闭着嘴点了点头。苦女虽说不哭了,可是,心上总放不下这个事。夜里睡不着觉是经常的事,往往刚合上眼,就看见了甜女,看见了王老板,身子一抖,睁开了眼,这一睁,就再也合不上了。她想,甜女临走时说她去找她爸去,她爸会来么?苦女放寒假回到家,待了没多会儿,她就推出自家的自行车准备出去。爸忙问:“刚刚回来,又去干啥?”苦女说:“到县城去。”爸又问:“干啥?”苦女说:“有个急事。”女孩子大了,一说这样的话,大人们就会疑心她在外面恋爱下了对象,便打破砂锅问到底,有点着急地说:“啥事嘛?对爸还保密?”苦女笑了下,说:“能对你保什么密呀!我想去甜女家看看……”爸叹息了一声,说:“还看个啥呢?当年的甜女,这会儿也不甜啦!她家在城里的别墅,公家已作价抵了债啦!”苦女惊讶地叫了一声,说:“这是咋了呀!王老板犯了啥法呢?落得这样惨!”爸同情地说:“他呀,闹下大乱子了!就在你们上学不几天,他家的煤矿上,发生了瓦斯爆炸,一下死了三十多个矿工,还有七八个人不见踪影了。县上安监局把责任全放在了他身上,人家说已给他下了三次停产整顿的通知,他不听,拿着红包愣往县上头儿家里跑,那通知便成了一张废纸,他的煤矿照样出煤,最后才闹下这乱子!他想逃跑,被抓回来,送进了监狱。县上的一个副县长也和他一块进了红门。人啊!”爸爸咂着嘴,不住地摇着头。苦女骑着车子,走进县城,路过王老板的别墅门口时,她跳下车子,盯着那个红色大门,看了很一会儿。苦女急切地想见到甜女,她没有回家,便奔上了去甜女老家的路。她的老家是王家垛,距县城三十多里,全是山路。苦女来到王家垛,太阳已经偏西。冬日的太阳,白煞煞地照着,村子里的房舍显得很零乱。苦女见人就打听,问了好几个人,才算找到了甜女的家。可是,红色的大门上,却挂着把冷着面孔的大锁子。苦女叹息了一声,心想,这就只有等了,便倚在门前的大石狮子身上,疲乏地合上了眼。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苦女倚在石狮子身上,渐渐地有些迷糊了,才猛听得有人叫姐。她连忙睁开眼,原是甜女在叫她。苦女一看甜女,吃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里还是几个月前的她呀!她的脸比过去小了几圈,变成了个枣核,深深的酒窝不见了,面颊上画了几道皱纹。一身脏不拉几的旧棉衣上,蒙着一层风尘。甜女忙上前开起大门,大声说:“姐,进!”便独自迈开步子先走了进去。院子挺宽敞,盖的是两层楼。苦女跟在甜女背后往屋里走,见她走得挺欢势,心想,甜女在困难面前,算是锻炼出来了。可是,一进屋门,甜女却软瘫在了地上,接着扑向苦女,趴在她的肩膀上,哇一声,大哭了。苦女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小声说,别哭,别哭。甜女牛吼般的哭声却愈来愈高。苦女干脆不再劝她。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心想,让她哭吧!哭一哭或许还好受些。她不在我跟前哭,哪里能是她尽情发泄的地方呢?甜女的哭声渐渐低下去。苦女问:“你,你去干啥?为啥这会儿才回来呀?”甜女说;“我,我去监狱啦!天没明,就动了身……”苦女又问:“你、你爸他好么?”甜女立刻大声吼:“我真想打死他呀……”苦女的身子抖动了一下,连忙去捂甜女的嘴,甜女推开苦女的手,又呜呜地大哭起来。夜幕下的山路颠簸得格外厉害。苦女骑着车子走了没一半的路程就浑身冒了汗。当她来到自己的家门口时,衬衣已湿漉漉地粘在了身上。远远地她就看见自家门前那一闪一闪地亮点,知道是爸爸倚在门边抽着烟等她,心头一热,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甜女那嘶哑的声音,“我真想打死他呀!”于是,脊背又阵阵发紧、发冷。苦女放下车子,就激动地把甜女那句使她心灵震撼的话,说给了爸爸。但爸爸并不显得多么惊奇。他说,光绪年间,咱们县上,有个人家,只有夫妻俩口,家境特别富裕,但是膝下无子,夫妻二人甚为焦急。好容易盼到四十五岁那年,妻子才生了个男孩。夫妻二人,对孩子格外溺爱。但天有不测风雨,孩子三岁时,当家的男人就离开了人世。妻子终身寡居,守着孩子。孩子却十分淘气,每每到了别人家里,总要偷偷拿点东西回来。为妈的见了,不只不指责孩子的毛病,还为孩子护短,赞扬孩子从小就知道为家。孩子的毛病不仅得不到改正,而且急速胀大。十七岁时,夜里就翻墙过厦偷盗别人。一日,他去偷人家的耕牛,被人逮住,送往县衙,投进监狱。母亲呼天唤地,后悔当年不敢那样娇惯孩子。惜子如杀子呀!一日,她去探监,见了孩子后,孩子提出要吃她的奶,她虽不悦,但还是迁就了孩子,解开衣裳,将奶头塞进孩子的嘴里,不料,孩子含住她的奶头,“嚓”一下,将她的奶头咬掉了……苦女认真听罢,半天无语。她的眼前却又一次浮现出王老板的面影。十当年,来校报到时的情景,虽说还历历在目,但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省医大专科班的学生毕业考试一结束,心就大乱了。面对当前的就业形势,本科班的学生表现得还比较沉稳。但是专科班的就不一样了,由于历年来专科生就业情况不佳,他们早早地就为自己的工作岗位奔忙起来。每天,成群成伙地从校门口进进出出,到处寻找就业门路。这时,全省各地县级以上医院的领导,也纷纷来校挑选医生。于是,学生们今天吵着这个县的医院来人了,明天吵着那个市的医院来人了,闹得人心惶惶。苦女也操着这个心,夜里总睡不安宁。这天早上,她听说自己所在县的中心医院的祁院长来了,便连忙跑到院部办公室去看。一看,果然是那个祁院长。她知道他是县医院的头把手;当今各单位啥也是头把手说了算。他来了,事情就好办了。但她没有和人家打过什么交道,只是听说而己,所以就没敢上前搭话。回到宿舍后,她觉得挺不是味道。心跳得咚咚咚的,坐不是,站也不是。祁院长在院办接头后,便来和本县的应届毕业生见面。这个山区小县,今年只有六个毕业生,三个本科,三个专科。在一间小屋子里,他们开了个见面会。学生们先说,说自己的希望;祁院长听后说,说县医院的情况,他的话倒不少,最重要的只有一句:这次只招两名临床医生。啥原因呢?只有这两个编制。这样,连本科生还用不完哩,哪有专科生喝的汤啊!三个大专生,立刻脸都黑了一色,感到一切全没了希望。会议结束时,掌声明显地没有开始时响亮了。第二天,上午上班时,祁院长又来到院办,提出他们的意见,要一个本科,另一个是专科生。院办主任立刻惊讶地说,什么?还要一个专科?祁院长点了点头。院办主任笑了下,问他挑的是谁呢?祁院长说,杨苦女。院办主任立刻笑了,说,还算有点眼光啊!祁院长咪咪地笑了笑,又说,我们认为,当前,提高医护队伍的业务水平重要,但进一步抓好他们的医德建设更是当务之急,所以,我挑了杨苦女。苦女上高中时,各方面都够得上拔尖学生,来到大学后,也很优秀。教授们介绍了情况,校报上也看到了文章,她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能吃苦耐劳,孝敬老人,团结同学,所以,我挑了她。说罢,便放声笑了。一块石头落了地,苦女便收拾行李,准备离校。她的心这会儿已飞回了家乡。家乡有她患难与共的爸爸,还有她魂牵梦绕的甜女。此时,她想甜女比想爸爸还要厉害。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她渐渐放心了。甜女呢?还不知身落何处?一年多来,她给她写过四封信,但都成了入海的泥牛。这中间,她还断断续续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甜女的两条消息。一条消息说,甜女去一个干部子女家里当了保姆。这是个有钱人家,爸爸是当地县政协的副主席,他俩均已四十岁了,才生了个宝贝儿子。两口子对儿子的珍爱可想而知了,他们专门给儿子雇来了甜女,让她每天专职抱孩子。甜女自小是让保姆抱大的,上了高中还整天让保姆侍候着,这会儿自己却要给人家当保姆,心里很不是味道。可是,又找不下个事儿干,只有硬着头皮去了。这时的甜女,已变得格外小心,抱起孩子,总是迈着轻轻的步子,只怕孩子哼一声,惹得他的爸妈瞪眼睛。不料,这一天,甜女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玩,孩子非要下地不可,甜女只好把她放在台阶上,让他在花盆边慢慢爬,乘这空儿,甜女抽空上了趟卫生间,刚解开裤子,就听见孩子在外面哭,她提起裤子就往出跑,一看是孩子倒在了花盆边,心便咚咚跳,抱起孩子一看,就见他的小额头上磕出一个小疙瘩;这时,可好他的爸爸骑着摩托车进了门,抱过孩子,顺手就给了甜女一个耳光。甜女尖叫了一声,跑出门外,人家就再也没有让她回来。苦女为此一连哭了两个晚上。还有一条消息,是甜女被人介绍到南山底给人家打扫养鸡场去了。在这里后面的情况如何,消息就断了线。去年,放寒假时,苦女还专门去了次南山底,找见那个养鸡场。鸡场挺大,工人有二十多个,问及甜女,几个女工都支支吾吾说不下个样子。当今人的嘴,牢靠的不多。苦女知道这不知又是哪里刮来的一股风,也就不再追问了。可是,咱那甜女呢?她现在身落何处昵?这半年来,她的心头总是堵着这么个大问号,惹得她常常一声接一声地出长气,夜里总是梦见她……苦女回到县医院里当了医生,似乎医院里也为此热闹了几分。和苦女熟识的朋友、同学前来看望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有一些和苦女素昧平生,但知道她身世的长者,来到医院,总要来找找苦女,看看这个身世特殊的女孩子。苦女性格和善,待人热情,凡是来到她办公室的人,她都火热得像见了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时苦女显得挺“红”,祁院长在楼道里碰见她,总是朝着她咪咪地笑。她也报以灿烂的微笑给祁院长。看得出祁院长为自己的选择,心里十分满意。苦女找到自己称心的工作岗位,自然也格外高兴。这是苦女来县医院上班的第五天上午。苦女正在办公室看一份病历,猛然,“姐啊”一声哭叫,甜女从门口扑了进来。这真如大晴天炸起的一声惊雷,吓得苦女从座位上立刻弹了起来。苦女连忙迎上前和她抱在了一起。满腮满脸的泪珠儿,甜女旁若无人似的大声嚎叫着,使得不仅同办公室的其他两位医生吃惊地站了起来,办公室的门框里马上塞满了众多人的脸,有的在笑,有的惊奇,有的流泪。过了很一会,甜女才哭着说:“姐呀,我是今天才知道你来医院工作的!你咋不告诉我呢?”苦女说:“我找你找得好苦呀!我到那里去通知你呢?”于是,甜女又呜呜地哭起来。苦女忙说:“别哭!别哭!这下咱们总算见了面了,有什么事,咱们一块商量。”甜女这才不哭了,她揉揉眼睛,脸上浮现出了笑颜。医院里人多,消息传得更快。过了没多会,祁院长就通知苦女到他的办公室来。苦女一进门,祁院长劈头就问:“你认识那个王甜女?”苦女照实回答。祁院长毫不客气地说:“那是个大懒虫,而且,啥也不会干。试用了半个月,我们研究了,决定让她走!让她走!”苦女立刻像推进了雾洞里,一时忘了天南地北,她索性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才盯着祁院长的脸说:“院长,你慢点讲啊,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啥呀!……”祁院长这才微笑了一下,把医院新近组织的生活服务队说了出来。这个服务队归医院后勤处管理。共有十个人员,都是半个月前才招聘来的。经过半个月试用,后勤处秦处长提出其中的两个人要辞退,这两个人中,有一个就是甜女。经院领导研究后,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苦女一听这情况,马上急出了一头汗,忙说,祁院长,我有个请求……祁院长笑了下说,请求别辞掉王甜女,是不是?苦女急得只点了下头,就连忙说,是,是!我就是请求你这一点。你高抬贵手给她点改正的机会吧!祁院长咂咂嘴为难地说,院领导已经开会定了呀!再说,这女娃的情况,实在太差呀!苦女忙又说,其实,这女娃的本质并不差,都是她爸从小惯的,惯养得她丧失了许多生活能力。她年纪不大,比我还小几个月哩,咱们帮她一把,我想,她是会大变样的。祁院长,请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愿意帮助她,她一定会变好的!会变好的!苦女的诚心,使祁院长心也软了。他嘴软软地说,好,你别急,我们研究研究再说吧!苦女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连声说,谢谢祁院长!谢谢祁院长!扭身像只轻捷的小燕子似的飞出了院长办公室。苦女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她满脸发烧,浑身冒汗,坐下来宽宽白大褂,里面的短袖衫已经汗湿得粘在了胸前。同办公室的两个女医生听她说了情况后,也跑过来,围在苦女身边,夸她对朋友诚心,会说话儿,才来院几天,就能把老院长说得转了主意,苦女高兴得连声嘻嘻笑。整个一天,苦女都陶醉在极度的兴奋之中。她觉得,甜女有救了。她为自己能挽救了甜女,打心底里高兴。但等得祁院长给了她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就去给她报喜,让甜女先高兴高兴。晚上,苦女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突然有人敲门。门开处,灯光映在了甜女脸上。苦女一把抱住她,把她拉进屋里,又双手把她按在椅子上,才长吁一口气,笑着说:“你这个甜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也真是老天有眼呀!要不,我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在这里见到你呀!这完全是缘分!今后,咱俩又能够在一起了!”甜女忙站起来,撅着嘴说:“人家秦处长中午已给我谈了,叫我明天就离开医院,我,我没被选上……”苦女抚摸着她的头发,微笑着慢悠悠地说:“不怕!不怕!咱不离开,离开这里干什么去呀?咱就在这个医院干!放心,我已给祁院长说了。知道么?祁院长是医院的一把手。你放心!放心好啦!”甜女说:“我已听人说了。可是,我不愿意再麻烦你了。你才来医院几天,情况还不熟,我咋忍心再拖累你,让你在祁院长面前为我说情,我、我心里不好受哇!”苦女笑一笑,说:“别不好受呀,甜女!在这个关键时刻,我说啥也要帮你一把。”甜女却说:“姐,我不要你帮我!人家叫我离开医院,我就离开医院!怕个啥、怕个啥呀!”她拉住苦女的手,诚恳地说:“姐,你不要再向别人为我求情!我准备走,明天就走!”苦女惊奇地退后一步,说:“你一你这是咋了?”甜女说:“我不愿意再吃别人的‘眼角食’啦!姐,实话对你说,这样的事我已经过好几遭了!每一次,都像铁锤子在我的心上敲了一下。先是痛得人咬牙,疼过之后,便会亮出一个心眼。姐,人家叫走,我就走!再说我也不是前几年的我了!这大的中国能真的到处都容不下我啊!”又说,“我不论到那里,一辈子都感谢你,真的,感谢你,姐啊!”次日早上,苦女刚起了床,甜女就敲开门向她告别。苦女一见甜女,眼里便涌出了泪水。甜女却不显得多么难受,她走进门里,说了句“姐,再见了!”便扭转身,又走出门来,迈前几步,登登登地下了楼。苦女紧跟在她的背后,把她送到医院大门外。甜女向苦女挥了挥手,扭身大步走了。甜女穿着大红色的风衣,提着圆鼓鼓的大提包,大步走着,绵绵的秋风,轻轻地掀动着她的衣角,远远望去,甜女既精干,又潇洒。苦女伸长脖子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直望得那个跳动着的小红点消失在那片碧绿的冬青边旁之后,她才用力擦掉了滚在眼沿上的泪颗,心头遂即猛然升起一股甜丝丝的暖流。责任编辑 刘全德相关阅读: & 相关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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