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李金玉&一
来了李金玉，桌上有了鱼；
没有李书记，锅里少了米。
——洪湖民谣
省里要洪湖搞合作化的指示传到县委办公室的时候，县委书记李金玉正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穿梭在洪湖岸边的乡间小道、田头地角，在蓝天秀水之中，经纬一幅幅忙碌而快活的水墨人物画卷。
这是一九五五年阳春三月的一个正午时分。金色的太阳洒落在百里洪湖之上，阵阵春风将浩荡湖水鼓动成万倾碧波。偌大洪湖，渔帆点点，绿草幽幽，波光摇曳，水天一色，如同一位春心盎然、翩翩起舞的婀娜少女。李书记到底是位感情丰富的人物，尽管一段时间以来心情黯然，但终究禁不住这目前湖光水色的缠绕，脸色还是多少现出一些活泛来。
李书记是半个月前刚刚从监利县调来的。大灾刚刚过去，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烂摊子。城镇，房屋倒塌，缺吃少穿；农村，片瓦无存，衣食无着。来的那天夜晚，他和在家的县委、县人委会的同志见了个面，打了声招呼。第二天，他就带着几个人，跑到乡下去了。屈指算来，今天不多不少正好是第十六天。俗话说，六就是顺。然而，李书记的心情却怎么也顺不起来。这日，天刚麻麻亮，他就骑着自行车，爬坡过水，一个劲地往地处洪湖西岸的杨柳墩赶来。这杨柳墩紧邻湖边，地势低洼，素有“锅底湾”之称，不怕旱只怕涝，往年只要稍稍下点雨水，就会积涝成灾。去年也就是一九五四年，长江中下游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水，为了确保大城市武汉的安全，政府决定破堤泄洪，整个洪湖地区一片汪洋，烟波弥漫。这锅底湾遭害自然更深更大，齐屋脊的洪水，整整浸泡了三月之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其间，这里的受灾群众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之下，纷纷疏散到本地些许高坡和江南山区度荒逃难。大水过后，灾民们又纷纷赶回家乡，重建家园，恢复生产，进行自救。
淹了水，自然是颗粒无收，然而它也有它的好处，这就是鱼多田肥。经过大灾的群众，满心高兴的正准备在新的一年里，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时候，不料今年上春，这里又连降大雨，顿时人们的心里如同这汪洋湖水一般，空荡荡的，好不伤心。
李书记此行就是为了解灾情和重建情况而来的。他们乘坐一只小木船，从小沙口赶来。日头悄悄偏过中天，喊声工夫，船便到了湖心。放眼望去，湖中有一小小的岛屿突出水面，草木青青，树高林密。
“小刘，你说说那里是什么地方？”李书记右手指着左前方，向身边的通讯员问道。
“这不就是一块陆地吗！”
“我问的是，它叫什么名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它就是有名的清水堡了。”李书记说罢，用征询的目光打量着，对面船舷就座的区委代理书记关咏梅。关咏梅长得体体面面，有棱有角，一双眼睛生得特好，李书记心中不由得蹦出四个字来：大！亮！活！美！
“李书记，你郎说得不错。此地正是清水堡。”不等关书记开口，驾船的老头便接过了话题。这“你郎”二字，是个洪湖方言，系“你”的尊称，相当普通话中的“您”。洪湖人说话挺有礼貌，除了“你郎”外，还有“他郎”之说，这在普通话中是没有的。不过，并非带上“郎”字的人称代词，都是尊称，洪湖人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跟他人说话、聊天，往往就喜欢自称“我郎”，这里就有了表示亲热，以及“我”和对方年纪、身份相当的意思。
李书记不禁抬头瞅了瞅那老船工，但见老者六十开外，古铜脸色，眉黑眼亮，手硕脚大，身硬体朗。李书记早已听说，这老汉年轻时读过私塾，肚里有些墨水，又长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关书记接下问道：“李书记你郎初来乍到，就怎么晓得这么个地方呢？”
“这个不难。俗话说，人从书里乖。我也是刚刚从地方志里得知的。过去，我在地委办公室和湖那边的监利县工作时，就常常喜欢看些地方志之类的书籍，有时间还得到一些有名堂的地方走走看看。这个清水堡，我早就在文字中见到过，在人们的言谈中听说过，只可惜无缘目睹她的芳容美貌呀！”李书记就着笑容侃侃而谈。
“李书记，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赶快靠船上岸，让你郎踩一踩这块土地，也好给这里的老百姓带些福气来。”关咏梅机灵地说道。
“现在哪有这个心情。再说，我又不是神仙下凡，身上哪有什么韬光宝气。”李书记有点儿不满地瞟了关咏梅一眼，“我要是真的有什么灵气也就好了。”李书记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惆怅之色。
关咏梅知道，李书记这是在忧国忧民呀。眼下，洪湖百姓正处在异常艰难的时期，大水刚过，百废待兴，更为苦人的是，上面不顾客观实际，还一个劲地鼓动要尽快组织千家万户合作化起来，害得广大农民人心惶惶，坐立不安。这一路走来，他就曾多次亲耳聆听过李书记这样说道：在党的领导下，通过各种互助合作的形式，把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的个体农业经济，改造为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农业合作经济，这当然是件好事。然而，我们在发展农业互助合作运动中出现了急躁冒进倾向，由于发展速度过猛，不少地方又出现了强迫命令、违反自愿互利原则的现象。好在党中央及时发现了这些问题，又及时发出了一系列通知，采取措施纠正偏差。从我们这次调查了解的情况来看，在我们洪湖地区确实存在着一个合作化缺欠群众基础和物质基础的问题。依我看来，至少在今明两年之内是不宜搞合作社的。可惜的是，我们的一些领导同志，思想上的惯性还在作祟，有令不止，我行我素，还在下命令遥控指挥。这叫我们在基层工作的同志如何是好啊？想到这些，关咏梅下意识地看了看对面的李书记，见李书记两目情深，凝视前方，喃喃自曰：“清水之堡”。
解放前，也就是三、四十年代吧，这清水堡远比现在的大，堡中央建有一壮观庙宇，名曰“玄灵宫”。它南临浩渺之洪湖，北望月泊，东倚青河，西毗秀溪，红墙碧瓦，绿水环抱，环境依人，美不胜收。玄灵宫为一座集佛教、道教于一体之寺庙，整座庙宇的建筑布局，完全承袭我国古代寺庙的营造风格和传统，原汁原味，活灵活现。全寺由结义园和主庙两部分组成。结义园内，置一巨大刘备、关公、张飞拜结弟兄场景之木雕，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主庙又分为前殿、中殿和后殿，外加春秋楼一座。殿堂区以端门、雉门、午门、御书楼、前殿、中殿和后殿为中轴，两侧附以木牌、石坊、钟鼓楼、崇圣祠、黄公祠、碑亭、钟亭和东西长廊等。前殿，系奉祀关羽之主殿。殿之正中是公关捧读《春秋》的坐像，周仑持青龙偃月刀，关平捧金印，左右分立，再左是吕洞宾，复右则为济公。实可谓，基址高耸，月台显著；殿阶石柱，云龙飞腾；庙堂雄伟，帝像肃穆。中殿最大，一端供奉是手持净瓶，脚踏祥云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另一边却是道教的祖师爷李聘。后殿较小，供奉着地田娘娘等诸位众神。最为奇怪的是后殿另有侧门，侧门外便有一小天井，天井过后又有一秘室，秘室之中还开有一小门，小门处下常泊一只小船，小船唯听命于庙之主持。春秋楼迎面矗立，“气肃千秋”之木坊，如屏拱卫，刀楼、印楼分峙两翼。春秋楼为庙内的最高建筑物。它不仅以楼内所塑的济公关羽点化凡夫俗子之肖像而驰名江汉，尤以搭牵挑承、垂柱悬空的奇巧结构，及形神活现、光彩夺目的精美雕饰，令人中外建筑学家及游客为之惊叹折服。
修建这座玄灵宫的主持黄标，人们只知道他是大“汉奸”，其实他是受我党派遣打入日伪心脏的一把尖刀。日，时任国家主席的李先念在一次回忆谈话中动情地说：“洪湖每月上交边区的银元达20万，有百分之七十来自长江内荆河航线，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贡献。”这里，李主席实际上褒奖就是黄标等人。
也许是为了缓解船上的沉重的气氛，关咏梅提议大伙讲讲有关清水堡的历史和传说。见大伙没得动静，关书记便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睃了睃后面划桨的老人，船工老汉心里亮堂得很，立马便操着一口地道的洪湖话，土声土气，有声有色地讲了起来：
这远近闻名的清水堡，我们都喊它是湖心岛，说是岛其实它只是一块不大不小的高出湖水的土墩子。在我们洪湖水乡大凡有点名气的地方，都生长着一个好听或者难过的传说，就好像地里的瓜藤子上接的甜瓜和苦瓜一样。
相传几百年以前，洪湖西北岸住着一个渔霸，外号叫“鳡鱼精”。人们为何给他起这么个丑死人的名字呢？原来，这洪湖上的鱼虽多种多样，但最坏最恶的还是要数这鳡鱼，它竟以同类为食，以吃鱼为生，就和吃人的地主湖霸一个毬样。鳡鱼本身就坏透了顶，再加上一个精字，那自然就是一个坏蛋的祖宗了。这个渔霸正是这样的家伙。他又贪婪，又歹毒，渔民们受够了他的欺负和压迫，可他并不满足，挖空心思打坏主意，变着法子剥削渔民。“鳡鱼精”要渔民们每船每天交一百斤鳊鱼，条条都要在一斤以上，不然的话，就要将三七分成改为二八分享。眼下正是打鳊鱼的淡季，忙活一天，一个船户能捕到二、三十斤鳊鱼就到底了，到哪里去捕那么多、那么大的鳊鱼呢？没得办法，渔民们只好硬着头皮下湖。这天，从一大清早捕到烧夜饭的时候，大伙只捕到一条鳊鱼。黑咕隆咚的夜里，大家都坐在船头抽闷烟。突然有人看见湖心有一道白晃晃的光在闪动。大伙都又惊又好奇，就把渔船小心翼翼地向湖心划去。不一会，月亮出来了，那白晃晃的光竟是块十亩多大的清水面。只见数不清的鳊鱼在白水中游来游去。大家赶忙把网撒下去，拉起网一看，嘿!全部是二、三斤重的大鳊鱼，天亮了，清水面不见了，渔民们向“鳡鱼精”的渔行交了账。渔霸见了满舱的大鳊鱼，活蹦乱跳，摇头摆尾，在高兴之余心里也暗中嘀咕起来，这个穷鬼们是在哪里捕的这大的鳊鱼呀!便赶忙转身问道：“这好的鳊鱼是从哪里打的?”渔民们说：“是在东家的湖里打的。”“鳡鱼精”情知渔民们是在打马虎眼，不肯实情相告，便气愤愤地说：“你们不肯说，我也查得出来！”
第二天，“鳡鱼精”又要渔民们下湖去，每个船头交一百斤，条条都要在三斤以上的鳊鱼，不然的话，就封船收网，不许下湖捕鱼。大家划着船走了。他就派家丁跟着下湖。第三天清早，家丁回来照实一说，“鳡鱼精”立刻禁湖，还把所有渔民的船都用铁链子锁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还从外地请来木匠，连夜赶造一条大船。第二日一大早，“鳡鱼精”便带着家丁下湖去了。他学着渔民的办法，白天在船上睡觉，半夜去清水面，一网又一网，网网都是三斤以上的大鳡鱼。直到蒙蒙亮，大船快要压沉了，“鳡鱼精”才让家丁返航。谁知大船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撑不动。“鳡鱼精”就叫家丁下水推船。忽然一阵旋风刮来，连船带人全部卷入湖底。清水面不见了，冒出来的是座三丈多高的土墩，渔民们就把这个墩子叫做清水堡。这就是清水堡的来由。当然，还不止这些。
“据说，这也是百里洪湖的由来呢。”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老汉刚一住嘴，李书记便开了口，众人不禁眼头一亮，“李书记，那就请你郎给我们讲讲这百里洪湖的来历吧！”关咏梅精得很。
“好吧！不过，我有言在先，我这也是现买现卖，是昨天刚从一个老先生的口里讨来的。”
相传洪湖县是由文泉县变迁而来的。文泉县县址就在这湖中的清水堡，清水堡原有一口泉水，水色格外清亮，味道特别甜美，人们称它为文泉，文泉县也由此得名。
文泉县有一任县官叫莫昭，贪赃枉法，可恶之极。他上任三天就改文泉为官泉，且勒令填平全城所有水井，若用水皆至官泉汲水，每一担水交铜钱五百文。这一年适逢大旱，莫昭因此发财万贯，而老百姓却苦不堪言。城中有一穷秀才叫文云龙，多次科考不中，与老母在家苦度光阴。一日，老母干渴成疾，文云龙当掉家中唯一的长衫换来官泉水一担，归来时老母已干死床头。文云龙悲愤交集，一怒之下，跑到县衙门前痛骂贪官莫昭。
莫昭听说文云龙点名骂他，顿时火冒三丈，下令捉住文云龙，严刑拷打后投入到官泉不远处一口枯井之中，用铁板将井口盖严，并上了一把盆大的铁锁，还在井旁立了一根铁柱，上面刻上“铁树开花，逆龙归家”八个大字，妄图以此惩戒百姓。三天后，百姓云集县衙门口，要求释放文云龙。莫昭闻讯后，纠集衙役、家丁，堵截聚众百姓，扬言要严惩闹事者。这时，只听得霹雳一声响，一道白光冲出枯井，直上云端。原来被关在枯井里的文云龙竟变成了一条神龙。刹那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文泉井水汹涌而出，水势迅猛异常，很快冲垮了县衙，莫昭那些贪官污吏，通通葬身鱼腹，而众百姓由于有文云龙在暗中保护，均安然无恙。从此，文泉县便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百里洪湖。
李书记说罢，和颜悦色地看着老汉，说道：“老先生，鄙人讲得如何？”船工老汉连忙说道：“不敢当矣。父母官在上，本人乃草民一个，‘先生’一名怎能消受得起。再者，书记大人讲得头头是道，在下听得津津有味啊。怎敢说一个‘不’字！”老汉见李书记言谈文雅，便也之乎者也起来。
“您老就不要客气了。也不要开口闭口地一口一个‘李书记’前，‘李书记’后的，就叫我李金玉！岂不快哉！又显亲密无间。我还听说，这文泉县的来由还有一说呢！”李书记笑眯眯地望着老汉。
“听你郎这么一说，还真是提醒我了。”老汉不知是真的才想起来，还是深怕得罪了县委书记，就这么一说。
“先生在上，学生这下有礼了。”李书记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打恭作揖的姿势，“请先生不吝指教，我辈定然洗耳恭听！”
“恭敬不如从命。既然父母官如此看重草民，那我就只好现丑了。”老者一边荡着双桨，一边娓娓道来：
在我们民间曾流传过这样一句话，叫做“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说的是昔日的沔阳州，十年九旱，贪官污吏不理政事，只知道往腰包里捞钱，害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天上的玉皇大帝听说此事后，便派文曲星下凡来到沔阳州。
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上十年。眨眼工夫，家住沔阳州的文员外家的长子文天喜就长到了入科应考的年龄。
这一年，由于沔阳州旱情格外严重，州官便向朝廷连连告急，高皇帝为此忧虑不安。一日，正当他在紫禁城养心殿闭目思考沔阳州干旱救治之策时，突然听得门“吱”的一声惊响，他睁开龙眼一看，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一位长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是何方妖道？竟敢闯入殿中骚扰寡人？”
来者见高皇帝怒发冲冠，便笑嘻嘻地回答：“吾并非妖道，乃太上老君是也。我特地前来告诉你，新科状元文天喜能救治沔阳州旱情，你要重用他，我去也。”
高皇帝听说是太上老君，霍地站起身来，大声呼道：“寡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老仙道不能走，新科状元是不是叫文天喜？”
太监见伏案小憩的高宗皇帝大叫，急忙上前边推边问：“皇上，你郎怎么啦？”
高皇帝从梦中醒来，迫不及待地问太监：“我刚才喊些什么？”
太监回忆道：“你郎好像在喊什么老仙道呀！什么文天喜呀！”
“啊！我明白了。”高皇帝马上挥毫命笔，在一张大红纸上写下了“太上老君托梦，新科状元文天喜”这十三个大字。
三日后，主考官呈上考试结果，高宗皇帝龙眼一观，名列第一的果然名叫文天喜，应了梦中之事。他不胜之喜，情不自禁地咂嘴弄舌：“天喜天喜，天赐之喜，寡人真喜，实乃天助我也！”他信手提起朱笔，在状元、榜眼、探花三个名字上各点了一点，其中在文天喜名字上点的红点特别鲜艳浓重，引人注目。
“文天喜中状元啦！”皇榜贴出后，喜讯不胫而走，四处传开，报单也很快送到了文员外家中。从此，文家门庭若市，喜气洋溢，声誉远播。
文天喜扬名显亲，惊动了瑶池圣母王母娘娘，她叫来贴身侍女牡丹仙子。“你与文曲星一笑姻缘，500年前下凡尘缘未满，尚差一年十一个月。文曲星近又奉旨下凡，是清朝新科状元，现正在回家省亲途中。他如今身为凡人，认不出你，你也要隐瞒仙家身份，盼成凡间女子，与他续前世之缘。”说到这里，王母娘娘赐给她一个红色手帕，明确进行指点：“今日未时，你过了南天门，将此物抛向空中，随即跟随此物飘荡，它会引导你到凡间桃花厅与文曲星会晤。”
牡丹仙子欣喜地接过手帕，回到房间，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之后，依王母娘娘所言，来到凡间，在桃花亭等候恋中情人。
不一会儿，新科状元文天喜来了，他在桃花亭休歇时，发现有一女子站在他的对面。你郎们好生看看这女子生得怎般摸样：螓首蛾眉，明眸皓齿，棉薄细纤，袅袅婷婷，濯濯如春风杨柳，滟滟似出水芙蓉，真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也许是王母娘娘暗中穿针引线，也可能是500年前旧情的自然流露，牡丹仙子暗送秋波，文天喜明架鹊桥，两人一见钟情，定下终身，不日就在文天喜家中花烛洞房。须知，这女子不仅貌美过人，而且知书达理，贤德超群。
再说高皇帝美梦成真，一时心血来潮：“文天喜才华出众，我不免设置一个新县，派他任新县县令，让他一显身手。”高宗皇帝想到此，便决定将沔阳州新辟一县。一日，高皇帝召来文臣武将，开了金口：“寡人以为，这个县就叫文泉县好了。文者，文天喜也！泉者，地下流出之水也！词意甚好，念着悦耳。”
高皇帝一锤定音，文泉县成立，新科状元文天喜走马上任。
俗话说，武将上阵骑马，文官出门坐轿。然而新上任的县令文天喜却吩咐衙役：“坐轿办事不方便，你们干脆给我把轿子拆掉。”衙役不敢不听，只好把一承柏木朱漆轿子尸分八块。
出门不坐轿，无人看热闹。文天喜无拘无束，迈开双脚，到干旱最严重的地方了解旱情、水情、民情，轻徭薄赋，赈济济民，遏制旱魔，救治旱区，忙个不停。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取消四大财主对水的占有权，告示全县百姓任何人可以到塘堰取水，以拯救农田禾苗、保障百姓吃喝洗涤之用也。如此这般，现有的水源便得到了合理的使用，部分旱区的生产、生活用水基本上得到解决。
老汉摸了一把脸，突然停了下来，急得通讯员小刘站了起来，大声嚷道：“还有第二把火呢？”“坐好！”老汉厉声断喝。关咏梅等人循声望去，只见老汉朝着李书记诡秘一笑，关书记心领神会，立刻调头对着李书记，说道：“小刘啊，我们还是鼓掌欢迎我们的李书记给我们讲出下文吧！”言毕，便带头拍起巴掌来。李书记也不客套，接着便讲了下来：
文天喜旗开得胜，又率衙役寻找新的水源。可是踏破铁鞋，唯一的水源只有长江。但由于天干三载，长江水位甚低，取水有登天之难。他无计可施，忧心如焚。这时，牡丹仙子给他献上一计。翌日一早，文天喜便立马组织百姓在长江边架起连环水车，摆成长蛇阵，大串其水。你看，那浑浊的江水，像一条被驯服的黄龙，顺从人的意愿，爬上高坡，逾越沙滩，翻过大堤，横扫千军，冲进塘堰和田畴，赶走了长期盘踞在这里的旱魔。这就是文县令放的第二把火。
那第三把火又是什么呢？虽说这距长江近的旱区有水了，但那离长江远的旱区的旱情还是没得到根本的解决。么办呢？贤妻又是一计。于是乎，文天喜“三顾茅庐”，请出一位人称“神目仙眼”的阴阳先生看风水，寻觅地下水源。经数日踏看，“神目仙眼”果然觅得一宝处，发见有个表层坚硬的土包子下面竟是东海龙宫的一个小小通道，内有取之不尽的地下水。文天喜如获至宝，便运日月之明，动渊泉之虑，制定挖掘方案，组织百姓轮番作业，日以继夜地进行开掘。可是挖地丈余，滴水不见。此时，文天喜一面焚香祷告，乞求东海龙王赐水，一面坐镇前沿，指挥百姓掘而不止。身居水晶宫的东海龙王敖光见阵阵香气扑鼻，不知何故，通过阴阳镜一照，原来是文曲星求水，连忙张开龙口，运足气力，将水送上。这时百姓刚刚将井挖至两丈深处，地下水便四处涌动，源源流出。掘井的百姓正干渴难熬，一见清泉，都趴在水里喝了个痛快。待他们上岸时，水也随之渗满。由于是在一个坚硬的土包子上面开挖出来的，水又是清的，人们便将此地取名“清水堡”。
清水堡的水，是东海龙王敖光为助文曲星一臂之力而从口中吐出来的神水，神力惊人，奇妙异特。这水能供人所需。尽管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前来肩挑手提车子运，而清水堡的水总是满而不跌，满而不漫。大片旱区得救了，百姓饮水不愁了，赤地变成了米粮川。清水堡的水不仅能抗灾保苗，而且长出来的稻谷香气四溢，做出的饭柔软可口，因而有不少外地农民到清水堡求购稻种。文人笔下最早出现的“稻谷飘香”，就是从洪湖的清水堡体味出来的。现在许多地方种植的香稻，也就是从洪湖的清水堡引种而成名的。清水堡的水还是一剂清热润肠的良药，当地人从不得肠胃病，有些外地的穷苦人得了肠胃病，因无钱医治，也来清水堡取水，一喝就病除提神。这清水还能点灯。在清水堡一带，原来点灯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用的清油，光色暗淡，拨一下灯芯，才能亮一下。后来人们改用清水堡的水点灯，灯火明亮，光照满堂，从此这里的人们点灯只用清水堡的水，而不再耗资买清油了。洪湖有句俗话，叫做“说的水都点得燃”，就是从此而来。
人们感念文县令的功德，就在当年的大年初一*庆贺。这一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噼呖啪呖，振聋发聩，响彻云霄，一下惊动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来到南天门，观赏文泉美景，一饱眼福，他旋即差遣太上老君带着仙家礼品下凡贺喜。送走太上老君，文天喜将文泉盛况，写成奏章报送到朝廷。高皇帝得此佳音，万分高兴，便欣然命笔，挥毫题词：“神州文泉，日升月恒，利在黎民，功归县令。”令人做成八尺宽的金字牌匾，送到文泉，悬挂于县衙中堂。
故事讲完了，可人们依然还沉浸在那美好的传说之中。“想不到，李书记还真有两下子，一到洪湖就进入了角色，对我们洪湖的了解要比我们这些一老在洪湖工作的还在行。这叫人开了眼界。了不起！了不得！”关书记伸出大拇指，亮着那对大眼，高歌一曲，纵情歌颂县委李书记。
“关咏梅，高帽子就不用戴了。”李书记有些不悦地说道，“不过，作为一个地方人的领导人，是断然要了解你脚下这块土地的历史传说、掌故的，是要了解这里的风土民情的。否则，要联系人民，了解人民，为民造福，就只是一句空话。过去的县令县官每到一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地方志，微服私访。”李书记的一席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
“这个传说要告诉人们的是什么呢？”李书记突然转过话题，对着关咏梅就是一问。
“这个，这个，这个……”关书记一时语塞，但马上将难题抛给身边的通讯员小刘：“小刘，你先说说看！”
小刘摇了摇头。
李书记心里一笑，这个关咏梅虽然肚里货不多，但却很机跳灵活，我今日非要将他一将，看他如何！于是，把目光从小刘的身上挪到了关咏梅的头上，板着脸说道：“你嘎？”，见关咏梅还痴痴地望着自己，便马上说道：“我说，你呢？”
原来，李书记是山东掖县人，这掖县话与普通话比较接近，但在词汇、语音等方面带有明显的掖县味儿。掖县话的最大特点，也是最难以改掉的就是，在声调语气上，掖县话的特点是吐音清重、多降调。通常说话，末尾常带有一个语气助词“嘎”，因此外地人都风趣地称“掖县嘎”。其次，很有一些方言俚语，好比说在词汇方面的名词就有地场、埝儿（地方）、天井（庭院）、栏、茅房（厕所）、过晌（下午）、黑家（夜里）等。再就是，在语音方面，掖县人把一些卷舌音的字念为平舌音，好比说喜欢把肉说成油，油就是肉，肉也是油，油肉不分，正是因为“油”和“肉”发音相同，所以在笑话中人们会说“你给了油钱没给肉（油）钱”。这样一来，外地人就听不懂了。当然，这两个字的音本地人还是可以从声调上分辨出来的。李书记虽然在外工作多年，但也时不时地漏出一点点家乡的尾音来。这真是乡音难改，故土难忘啊！好比说，他常将“你呢”说成“你嘎”，“他呢”说成“他嘎”。这不，刚才一不留神，这个“嘎”字便溜了出来。
这下，关咏梅可就老实了，便实话实说：“李书记，我说不上来，你郎水平高，就请你郎给我们上上课。”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书记虽然心里不悦，但也难以发作。“咏梅啊，依我看来，它说明了一个道理，这就是一个为官者就得想千方设百计，为老百姓办实事做好事，就要对人民负责，只有这样，他才会受到人民的欢迎和长久的怀念。否则，人民就会唾弃他。”李书记的眉毛不经意地抖了一下，脸上悠然闪现一丝思虑的神情。
老汉嘿嘿一笑，“李书记说到了家，我早就听监利的人说过你郎，你李书记就是文县令这样的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啊！”
“惭愧！惭愧！”李书记白净的面庞，涌起阵阵红色。
说是李书记一行人马，路过清水堡而未登岸，为的只是尽早来到这扬柳墩访贫问苦，了解民心民意。这柳家墩地处洪湖风口浪尖之处，险象极多，灾难连台，又濒临玄灵之宫，自古便是崇尚佛法之地，为驱魔撵鬼，祈求风调雨顺，人们常常祭天拜地。今天恰好正值阴历三月初三，依祖辈传下来的习俗，正是叩拜雨神和湖神的良辰佳日，故而这里的人们一大清早就成群结对，涌到了附近的高筑庙宇——如愿寺。
李金玉不等船靠拢，便一个大步上了岸。在关书记的引领之下，径直往村长家里赶去。一路上，难见一个人影，一问才知道，村子里的成年人大都去了如愿寺。
这是一处两间茅房，但收拾得还挺干净。村长不在家，听他老婆说，他到邻近的河口村去，吃中饭前是要回来的。李书记和关书记耳语了几句，关书记便对村长老婆说道，等村长一回来，就立马赶到如愿寺。村长老婆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她想，共产党的干部怎么要他到那个地方去？要知道，当村长的男人从来是不准她到那里去的。
不出三五里，李书记等人便来到一高台之上。绿树成荫，春风迎面。再行数步，及至一座文宙门前。李书记抬头一看，但见殿堂巍峨，屋宇重深，房廊绮丽，凌云九级，俪魏庄重，宛如天苑，山门的两侧书有楹联一幅：“道若江河，随地尽成洙泗；圣如日月，普天犹是春秋。”李书记不禁点头称是，连连道来“好！好！好一幅对联！”门内庭院之中，左右各设钟鼓楼一座，经此可进到天王殿、主要殿宇及配殿，于前后各进配殿之间，均以廊屋相联。主殿自然要数大宝殿为头等讲究，殿宇高敞，主柱雄伟，彩绘辉煌而灿烂，天花、藻井等处都布满了以佛教为主题的绘画。在门楹两边与主尊前两侧的巨大立柱上，分别书有弘扬佛教教义的对联，诸如“我门中缔结福缘，岂惟在一炷清香几声佛号；你心里能全善果，自然的秋生桂实春茁兰芽。”“我若有灵，也不致灰土处处堆，筋骨块块落；汝休妄想，须知道勤俭般般有，懒惰件件无。”“你求名利，他卜吉凶，可怜我全无心肝，怎出得什么主意；殿遏烟云，堂列钟鼎，堪笑人供此泥木，空费了多少精神。”云云，其书体雄放、遒劲，圆融。大雄宝殿中的主佛像，供奉的是释迦佛，只见释迦佛侧身而卧，两腿伸展，左臂平放在腿上，右臂弯曲托着头部而睡，正所谓“曲肱而枕之”，优美而恬静。在释迦佛之两侧，两大弟子迦叶、阿难和两菩萨文殊在左右并侍，气氛肃穆。佛之造像金光辉耀，佛像两侧帷幔低垂，帷幔以姜黄之色为基调，与整座佛寺的墙体姜黄之色浑然一体，相得益彰。造像前置一长条供桌，供桌之上摆满时鲜供果，案前立一巨大香炉。此时香客众多，香火正旺。今日又适逢僧人做佛事，佛乐声声，悦耳动听。庄严的佛像，香炉里香烟缭绕，以及香客的虔诚跪拜，僧众的沉沉、嗡嗡的诵经之声，激荡人心的钟钹之声与钟楼里不时传来的大吕洪钟，颇有回肠荡气之奇效。李书记几人，走出大雄宝殿，又行至菩萨观音殿与地藏殿、伽蓝殿、祖师殿以及罗汉堂、法堂等处，一一细心观瞻一番。所有这一切，足以让他们深深地感悟到佛地清净、庄严、静穆与崇高，又让人感受了中国佛寺所特有的世俗生活之情调。且不说他们这些文化之人，即使是凡夫俗子，心灵也会显得宁静而平和。
李金玉一行人马，正要迈出大殿，前往后殿踏访村民，不料身后传来一声：“诸位香客，敬请留步！老衲这下有礼了。”李金玉闻声连忙转个身来，只见一老者，身披袈裟，双手璧合，俯首面对着他，身边还有两名年轻的和尚陪伴。“长老言重了！”李金玉白牙微露，操一口地道的北方话回敬道。长老抬起头来，但见面前的这位说话者，寸长黑发，面如白玉，国字脸型，饱满天庭，双目明亮，鼻梁耿直，嘴唇红润，和蔼可亲，中等身材，两肩宽阔，衣着不凡，身背一顶金黄草帽，右肩斜负一谷色挎包，包带上系一条白色毛巾，上着蓝色中山装，下穿黑色毛毕叽长裤，脚踩一对青色布鞋；再细嚼回味，言者吐词文雅，慢条斯理，抑扬顿错，一口京腔，金声玉调，心想面前之人必是一个大福大贵的官中之人，不禁面呈喜色，开口说道：“若老衲没有走眼，施主定是位‘我立街中心，门旁无人倚’。”李书记稍稍思量，便知老者之语为一字谜谜面，所言正是“衙门之人”之意，连忙答道：“在下‘人民公仆’。”老者又言：“善哉！善哉！敢问施主尊姓大名？”李金玉这才细细打量面前长者，见其童颜鹤发，气宇轩昂，神风仙骨，超凡脱俗，便回敬道：“不敢。‘树下彼何人’正是本人姓；‘龙王来请金陵王，珍珠如土金如铁，东海缺少白玉床’三句之中，即有本人名。”
但见长老双眉悠然一蹙，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蓓蕾，心中这样寻思道：好一个聪明之人，一番话语既用典委婉道出了自己的姓氏，又借着红楼之句巧妙地亮明了自己的名，不简单，不简单啦！佩服，佩服！想到此，一涡笑容便霍地绽开，言道：“施主真可谓金口，实乃国中之瑰宝矣！”
李书记心中也是一喜，思量到这老者非同凡响，两句话一语双关，明的一层是在夸奖我李金玉，里头的一层却道出的是“金玉”二字。不是么？那前一句含有一金字，这自不必说，后一句则更是一个绝好的字谜谜面，想想看，那“国”字中的不便是一个玉字，而玉字当属瑰宝无疑了。如此说来，老者早已悟出红楼句中之意，但又不说破，恐的是怕说错了那个玉字，这也难怪，前两句之中相同之字唯有一个金字，这个好猜，然这后一句之中竟有七字，字字均有可能啊！既道出了谜底，又留有余地。好个聪慧之人。既然如此，我又何不帮这老先生除去心中疑虑呢？想到此，便随即说道：“老先生，在下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老者答道：“赐教不敢。有事尽管直言。”
“请问‘宝玉出家’是个么字？”李书记和颜悦色地说道。
老长闻言，稍加思索便心知肚明，这“出家”二字，不就是去掉家字头上的那个宝盖头么，剩下的正是一个玉字，这是施主在给我指点迷津啊，这是一片好心啊，真是难为他了，若我直说，那断然会驳了人家的体面，若我不言，则又怕人家笑我浅薄无知呢？如何是好？老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有了！连忙说道：“施主，我也请教您一个字，这‘主动一点’又为何物？”
李书记会心一笑，将“主”字上的一点挪动到下面，不也是个“玉”字吗？便说道：“在下愚钝，猜不出，只知您长老说的与在下说的是同一个字。”
“老衲也是愚蠢，只知这个字是个‘玉’字。”哈哈哈，老者一声长笑，随即又自言自语道：“白玉为堂金作马！白玉为堂金作马啊！妙！妙！”
原来，长者也是一个红学之谜，李书记从《红楼梦》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葫芦案》中所录的护官符“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之中，只摘出三句，以射“金玉”二字，有意隐去“白玉为堂金作马”这一句，不作第二谜面，料想像老长这样的高僧势必学养深厚，响鼓不须重捶，点到为此即可。老先生果不负书记，满腹经纶，聪慧过人，心有灵犀，一点即通。试想，倘若对红楼无知者，即使叫他听它六遍，也未必能记得这三句，自然也就道不出“白玉为堂金作马”来，更何谈揭开谜底。可见，两位均非等闲之辈也！
站在一旁，久没吱声的关咏梅，见火候已到，方脱口而出：“金书记，玉书记，这才是我们的县委李书记啊！”此语一出，顿时引得大伙一阵开怀大笑。
长者巧借东风，顺手牵羊，将谜底和盘托出，言道：“李书记金玉大人，老衲有礼了！”言毕，一手拂胸，一手侧立，对着微微前倾的满头银发。
李书记赶紧以礼相报，“承蒙先生错爱！实不敢当！”
接着又说道：“如此称呼，委实拗口，不如就叫我李金玉，来得干净利落！”
“岂敢！岂敢！”长老双手一拜，然后又说道：“不知贵客登门，老衲眼拙，有眼不识泰山，甚为惭愧，真是无地自容，汗颜至极！”老者俯首说道，又抬起头来，“今日寺庙佛事甚多，待慢了贵客，多有得罪，还祈多多包涵为盼！”说毕，打恭作揖。李金玉连忙上前一步，将老者搀扶起来，说道“在下何德何能，何劳长老行如此大礼？”
“贫僧虽足不出户，孤陋寡闻，可常听远处香客所议，贵客堂堂相貌，金颜玉面，玉树临风，堂堂正正，金声玉调，文质彬彬，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乃三生有幸也！施主既是吾辈父母官也，我洪湖县委书记李金玉也。受我一拜，应当应当！”老者目视贵宾，一口气说了这些，竟将偌大一个面庞逼得通红，浑身行将颤抖起来。李书记见状，一步上前，双手扶住老者，连连直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空有其名，愧不敢当。”“阿门陀佛！多谢了！”长老道完，连忙吩咐手下，前去打开自己的禅房，一面说道：“各位，请跟我来！”
长老今年七十有四，本系洪湖一带颇有名气的大儒，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弃笔从戎，投身革命，后来眼看那些革命的背叛者，篡夺革命之成果，痛心不已，便带着满腹遗憾，重返故里，遁入空门，做了这方圆百里手出一指的如愿寺的长老。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他不仅同情革命，而且解囊相助，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更是一马当先，与贺龙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日后的八年抗战之中，又和玄灵宫的黄标结为同门中人，表现不俗。他又可谓是一个饱学之士，不仅通佛法佛学，而且还善书画，工诗词，对易经之学也有所涉猎。这不，长老果然不同凡响，马上便意会到眼前来客的姓和名。
各位看官，你可知晓长者是如何得知李书记的李字来的呢？唐代大诗人李白不仅具有诗仙之美名，而且还是一个字谜制作大师，曾以“李暮外孙许云封”作过一首字谜诗。袁郊《甘泽谣•许云封》载：许云封自叙名字的由来，初生一月，外祖李暮抱着他，恭请李白赐名，李白醉书诗一首：“树下彼何人，不语真吾好。语若即日中，烟霏谢成宝。”众人不解其意，李白解释说：“树下人，是‘木子’，‘李’字也；‘不语’，是‘莫言’，‘莫’字也；‘好’，是‘女子’，‘外孙’也；语即日中，是‘言午’，‘许’字也；‘烟霏谢成宝’，是‘云出封中’，‘云封’也。全句为‘李摹外孙许云封’也。”一席话，说得大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这就是长老猜中李书记的姓氏的奥妙。可见，长老不仅通晓猜字之法，而且还熟知历史掌故。
说话间，主宾一行已来到长老的禅房之中。房内明烛高举，蓬荜生辉。李书记进得门来，但见四壁条幅垂垂，偈语众众，清一色的竖写颜体，笔力苍劲老道，随眼看去，一条《随缘偈》顿入眼帘：“本人随缘不攀缘。只缘一切是幻缘。善缘恶缘可转换。一念动心没个完。来生父母与子孙。六道往还如轮转。”再往左边一瞧，又是两幅《菩萨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长老转过身来，笑道：“现丑了！现丑了！这全是老衲一些心得，字也只能将就。”李书记眼不离墙，继续观赏，仰头答道：“在下并非佛门弟子，只是觉得这书法甚好，言简意赅。”李书记把目光移到长老身上，又收了回来，“您看，这《〈道德经〉读后偈》：‘老子道德上下篇。一慈二俭三不先。真道无言强名道。真德亘古永不变。圣人东去两千年。治世真经留世间。世人不识其中意。执著形式昧真言。语言文字皆辨证。左右右左落两端。辨证不能归中点。战争矛盾没个完。青阳老祖五千言。被褐怀玉金线牵。人顺此线可回天。世从此线无争端。相对中间有一点。此点可把世间圆。佛教称此不二法。世界和平在中间。释迦说法数十年。金刚一卷全破完。真经尚且要尽除。左道旁门树哪般。’虽说的是中庸之道，然却道出了许多人生真谛。还有这《观世音偈》：‘观世音声声是苦。观世人如痴如聋。观世事如幻如梦。观世情无一是真。观世相如过烟云。观名利如茧缠身。观得失有无不定。观恩爱终有离分。观成败如戏如影。观生死如梭如轮。观世上何处安身。观世间哪是前程。心外观般般皆假。回心观观即真人。真菩萨原是自性。慈悲心即是观音。普门品人人皆有。观自在般若心经。叹世人迷心外求。不自度怎了死生。’诲语谆谆，也颇能叫人受益！”长老连连自谦：“愧不敢当！愧不敢当！”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来，邀李书记高坐于烛前。坐毕，长者身边的小和尚给来客一一倒过茶水过后，宾主便接着谈了起来。
“不知书记大人，贵庚？”
“在下，一九二二年六月生。”
“不知又是何时所生？”
“子时！”
老者闭目凝神，掐指一算，说道：“您命里缺金！难怪字里藏金！”
李书记笑而不语。
“不知故里安在？”
“在下，祖籍山上一亩八分地是也！”
“老纳明白了，书记祖籍山东也！”原来，这繁写的“東”字正好是由一个“一”字和一个“田”字还有一个“八”字和一个“田”字所构成。
“李书记，我一见到你，就知道您是衙门中人。”
“先生所言有所不妥。当今天下，是人民的天下。我辈之人只是照共产党之意，为民谋福，并非过去的‘衙门’之人也！”
长老见李书记头上有汗，便对小和尚说道：“一个门户没有墙，一员大将里面藏，看看分明关云长，细认又是楚霸王。”
李书记情知这是个“扇”字。因为，关云长又叫关羽，楚霸王也就是项羽，说道：“多谢了！我用惯了笆交扇，还得有劳小师傅。”
长老和李书记，你一句，我一言，不知不觉聊了两个时辰，两人越聊越发觉得情投意合，于是，长老感叹道：“树儿睁开眼，小子屋下眠，良心缺一点，日落残兔边。”
李书记闻之，便知这是“相见恨晚”四字的谜面，念想到这阳历四月，前往贵寺，与此长老促膝相谈，受益匪浅，便随口说道：“两难全，二尤泪流；梅依旧，移木有心。不羁去，挥鞭策马；友朋离，乃共婵娟。”
长老知其意为“无悔四月”，亦深有同感，便即忙说道：“真一半啦假一半！你郎对我而言，确实受益多多！值钱不值钱全在这两点！”
李书记内心一阵潮涌：这“真”一半，“假”一半，正好是个“值”字；这“值钱不值钱全在这两点”，又分明是个“金”字。一语双关，表意巧妙。我何不以此为题问计觅策。于是，李书记笑道：“长老莫要虾子过河——谦虚！说到这钱字，我倒要请教您一个问题，目下洪湖的当务之急何在？愿听长老指教！”
长老两手抚弄银须，略略思忖，双齿微启：“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也！如此说来，老衲就只好自己爬上当铺柜台上，自己把自己当人了！”长老看了看李书记，微微一笑，“依老纳愚见，我以为，无论哪朝哪代坐了天下，最赶紧的就是两个字：‘八个兄弟同赏月，贪前稍变就成穷’。”
李书记说道：“在下明白了，您老说的是脱贫二字，不过更有弦外之音，这就是提醒我们共产党人：一要带领人民共同致富，二是防腐拒变。金玉一定谨记在心！”
长老眼前又是一亮，心想这李书记到底不是凡人，颇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呀！有这等睿智之人治理我洪湖，何愁我洪湖不富！即用一佛家字谜聊表心迹：“何水无鱼？何山无石？何人无父？何女无夫？何树无枝？何城无市？”
李书记心明如镜，情知这谜语源于释迦凡尘语录，名曰劝修经：“南水无鱼？无山无石？阿人无父？弥女无夫？陀树无枝？佛城无市？”其谜底为六字，乃“南无阿弥陀佛”之意，便合十双掌，仿效回敬道：“南无阿弥陀佛！”
接下来，宾主二人便谈起了《红楼梦》来。
“我读红楼之时，见过‘至贵者为宝，至坚者为玉’之句，却不甚懂得其意。眼下，方叫老纳开了眼界，见到李书记才知道何谓宝，何谓玉了！”
“过奖了。过奖了。不过，长老一番话，倒叫在下知道，长老确是一个饱学之士。在下金玉还有一事想请教于老先生。”老先生正要阻止之时，李书记说道：“您老也不要客套，我说的是肺腑之言。实不相瞒，我这次下乡，就是为了解灾情，征讨恢复生产之良策。眼下，洪湖百废待兴，依您老看来，这第一桩头等大事会是什么？”见李书记语诚心诚意，老者也就直截了当，说道：“老衲，虽不在其位，然这里香客甚多，偶尔也听得一些片言只语。老衲寻思，这头等大事，恐数打破大锅饭，让种田人和渔民拿出全身之解数，消除依赖思想，丢掉懒汉恶习，奋发图强才是。记得孙先生当年就说过：‘耕者有其田’！我以为其中之意深着呢！”
“说得好！说得好！”李书记满面笑容。
“现丑了！现丑了！”长老频频点头。
“虽‘不在其位”，然一向爱国爱乡，令人感佩！”
“古人云：‘位卑未敢忘忧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爱乡，乃出家人之本分。”
“说到此，在下不禁想起一个美谈，说是长在一月黑风高之夜，救过贺龙元帅一命后，两人还当众盟约起誓，结下生死兄弟，不知果有此事？”
“想当年那段情由未必如此！”老者不置可否，竟一笑了之。
“看今日这般光景或者有之！”李书记说的是在当年那环境之下，两人当众结拜也许不合时宜，但依长者素来之志向和一贯之情操而言，他和贺龙拜结弟兄、情同手足则是很有可能的。于是，才这样说道。
“大唐李群玉，盛世李金玉。痛哉？快哉！”长老取来纸墨，如是写，龙飞凤舞。
“河边一出戏，湖畔两厢情。疑之？信之！”书记接过笔砚，此应对，笔走龙蛇。
一看，二人不禁一串长笑。
他们笑从何来？原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和传说。这李群玉，乃唐代一大诗人，字文山，湖南澧州人，诗文通，书法精，爱吹笙，好哼调，性情旷达，无意仕进。曾在故里仙眠洲垒土筑屋，四旁广植竹木，号曰“水竹居”，寄意田园，吟咏自适，纵情山水，不亦乐乎。俟晚年，在宰相裴度和名臣令狐的举荐之下，文山赴京向朝廷献诗三百篇，被授以弘文馆校书郎，随之名声大振。这自是后话。在此之前，说是一日，文山与塾师和一船家，上岸至码头边戏场观戏，船家对戏中些许情节持疑，觉得戏又像真又像假的，便随口一说：
想当年那段情由未必如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群玉想想他和塾师的情意，便笑着用胳膊碰了碰塾师，立马对道：
看今日这般光景或者有之
长老借用古之上联出上句，自然贴切；书记应对仿效长老套用昔之下联，天衣无缝。岂有不笑之理？
“李书记，您李家尽出人才。这不，李白，李群玉，可惜老衲老缘谋面，然今日之李书记之才情，我辈算是领教了！有幸啦！有幸！”长老望着书记，一派敬慕之情。
“在下岂敢与李白李群玉相提并论。不过，您佛法之家，也是人才辈出，唐先有玄奘，后有鉴真，今又有法海等一代高僧。实乃佛门之幸！”书记笑望长老，如和煦春风。
又是一阵柔曼欢声。
接下来，二人又谈了谈如何使洪湖百姓脱贫致富的话题，情投意合，相见恨晚。他们正说着话时，村长一脚踏了进来。在李书记的开导下，村长开了口，道出了村里的实情，所叙与老者相差无几。末了，他便抱怨起村民思想封建，在自然灾害面前，不去好好抗灾，却在这里求起神来。关书记眼巴巴地望着李书记，实指望他郎金口一开，狠狠批评一番村长。然而，他失望了。
“走！我们去看看！”李书记一声令下，众人便相跟出了禅房。
李金玉等人来到后殿，殿内已被挤得水泄不通，盆满钵满，黑压压的一大片。放眼看去，只见在关公雕像之前，放着一口盆大的水缸，足有一米来高，缸之上吊着一个木质圆盘，圆盘上面凿着无数细密的漏眼，盘的四周围有半尺高的木边，看上去如同一个漏眼的脚盆，在这盘的上方，悬着一个竹筒，与筒相连的是一个高高的台子，若有二丈之高，台上置一口与地上之缸同样大小的水缸，台的旁边搭一个木梯，台上有两个中年男子，身边备有两担水桶，桶边正不断地渗出水来，可见这四只大桶盛满了水。香案前，善男信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念念有词，虔诚得很。
看着这些，关书记的脸上便有些搁不住了，在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怎能容忍这些封建迷的东西泛滥盘踞，且这眼皮底下还是他所管辖的地盘，更何况又是当着县委书记的面。他不由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涨红了脖子，正要大发雷霆之时，却被李书记的一个眼神给定住了。一旁的小刘连忙将关书记拉到殿外，如此这般说教了一通。李书记对群众的这种举动的态度，小刘是知道的。类似的事情，前两天在其他的地方也曾发生过，李书记的做法他是赞成的。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李书记曾语重心长的对那位区委书记这样说道：
其实，群众的这种心理的产生，从根本上来说还是由客观环境所决定的。*主义认为，存在决定意识。再说，说到底它还没有超出宗教信仰的范畴。我们共产党人，对人民群众的宗教信仰，应采取保护和引导的态度，而不是强制取消，更不是大喊大叫，斥责和嘲笑。崇拜自然，自古有之。在大多情况下，人们总是把与自己生活密切相关的自然物作为崇拜对象。因此，居于大江大河河谷平坝的人多祭祀河神、江神；居于湖泽附近的人多崇拜湖神、渊神；居于海滨的人多敬拜海神。好比说，在我的老家，老百姓就建有许许多多海神庙，渔民出海打鱼之前必到海神庙去祈祷祭拜，以求海神保佑出海平安和满载而归。先民们在生产劳作的实践中，积累了不少关于降雨的气象知识，但他们对大多数现象的成因又不能做出明确合理的解释，因而在迷惑中便产生神秘的幻想，形成了对雨云等气象自然现象的崇拜。洪湖的群众对雨湖神的崇拜，实际上是人们对气象水神崇拜的一种而已，其愿望是良好的，无可厚非。对此，解决问题的最根本的法子，就是要设法改造客观世界，只有客观世界改造好了，人们的主观世界才能彻底改造好。我们的责任就是积极领导人民群众改天换地，建立一个崭新的新中国，造福于人民。
“各位香客，时辰已到。祈求仪式，现在开始。”一位中年佛中之人，登高一呼，台下立马一片响应之声：“高高在上的湖神，高高在上的雨神啊！我们求你郎了。请你郎大发菩萨慈悲之心，保佑我们杨柳墩风调雨顺，鱼满舱，米满缸，盆满钵满，流金跑银。”他们一边唠叨着，一边将头埋进裤裆，碰得青石铺就的地面乒乓作响，就像一只只鸡啄米一般。说毕，那中年和尚又道：“风调雨顺，天随人愿。”不等话音落地，台上的一个中年男子便拉开一道木闸，一筒清水便哗哗地流到了那个漏盆里，接着又从漏眼中散漫出来，如春水一般滴进地上的水缸之中。约半个小时，台上之缸水尽，地上之缸将满。“恭喜各位香客，老天有眼，老天爷开恩了。不多不少，水缸刚满；不涝不旱，丰收在望。”言毕，那些先前跪拜在地的信徒们突然站了起来，一阵山呼海啸，震天动地。紧接着，殿外鞭炮齐鸣，振聋发聩。
待所有仪式完毕，长老独自一人走上了圣坛，刚才还是叫声一片的殿堂，突然间静悄悄的。
“众位香客，佛家说‘心诚则灵’，你们的诚意定然会感动苍天的。在此，我衷心地祝愿大家在这一年里，风调雨顺，人寿年丰。不过，我们佛门还有一句话，这就是‘拜菩萨不如尊活佛’。今天，我就给大家引来了一名高僧。”说到这里，众人眼睛一亮，都不约而同的望着长老，长者却望着他们的后面，还不停地抬着手，众人便转过脸来，只见一陌生汉子含着微笑，在村长的陪伴下，款款向他们走来。
“乡亲们，我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就是我们洪湖县新来县委书记李书记李金玉书记，请大家都站起来，猛拍巴掌，欢迎。”不等话音落地，一阵窸窣衣裤摩擦之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热烈的噼呖啪呖的鼓掌声。
李书记两只手也合在了一起，边鼓掌边说道：“同志们，你们好，你们吃苦了。我是专门代表县委来看望大家的。同时也是来征求大家的意见来的。”这时，关书记已经走了上来，带头鼓起掌来。
“乡亲们，李书记刚才讲的是真的，就在前头一哈哈，李书记他郎还专门问过我，问我们村里的群众愿不愿吃大锅饭？我就巷子里头背竹篙子，直来直去地告诉他郎说，村子里除的极少数好吃赖做的家伙以外，谁也不想不分季节，不分农闲和农忙，长相厮守，一老就着一口锅吃饭了。你们说，是不是啊？……”村长走上前来热情地讲着话。
“是的！”
“是的！”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声，淹没了村长余下的声音……
“乡亲们，我李金玉一定要把大家的心里话带到县里，带到上面去！”
又是一阵响雷般的鼓掌声，经久不息。
“以前只是听人说过，监利有个好书记，他有才有德，体恤民情，爱民如子，没想到，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共产党不仅领导穷苦人翻身做了主人，如今又派来了像这样一位爱民如子、慈眉善眼、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德才兼备的好书记。实属共产党有眼力！实乃我洪湖子民之万幸！”长者将李书记送到寺门，感概万千。
李书记拉着长老的手说：“俗话云，一回生，二回熟。那我们就是‘早春’加‘一横又一撇’了。”
长者一听，连连直说：“高看的。高看了。”原来，这长者知道，李书记刚才说的‘早春’二字，系采用歇后、意会之法制作的一个谜面，其谜底是一个“朋”字，而‘一横又一撇’采离合之法出的个字谜，其谜底则是个“友”字。
伫立高台，李书记放眼湖光水色，不禁一阵长叹：“黄金玉帛镶美景，真丝秀丽巧织成，滴水可以汇大流，仙境玲珑寂无人。”“‘锦绣河山’！好！好！”长老赶忙挑明谜底，又说道：“‘原本有心爱相随，付出寸心有尔时，二人无缘难相配，牛过独木是人为，无言难平情缘事，宝玉只为女人醉’。”
李书记连忙回敬道：“在下，也‘愿你一生平安！’”
分手之际，长老又说道：“书记大人，乃国家栋梁之材。”接着又是一首字谜诗：“‘日日寸步不离，门内度日无违，家中有玉无珠，其中唯一宝贝。’时间宝贵也！老衲不敢久留。”
告别了长老，李金玉语重心长的对杨柳墩的村长说道：办任何事都要因地制宜，实事求是，不要违反客观规律，不要违反群众的意愿，否则，是要吃亏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杨柳墩紧靠洪湖，地势低洼。我们杨柳墩应该靠坡打沽泅，大力发展渔业生产，至于粮食的问题，只要够吃就行了，不必占水为田，围湖垦荒。
村长一直把他们送到船上，又久久伫立岸边，直到那只小船完全融入水天之间，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那只手还是那样依然高举着，他在思索，在回味李书记那亲切而又深刻的话语……
李金玉是两天后才回到县上的。那天下午，当他从关咏梅的口里得到省里领导的精神后，便立马向县委办公室陈述了他的三点意见，一是立即通知在乡下工作的其他四个调查组，抓紧手头的工作，于两日内回到县里；二是立即通知在家的各县委委员，带上“三情”报告，即灾情、家园重建进展情况和农村工作情况的典型事例和数据，两天后到县上参加县委全委会议；三是在县委没有正式做出决定之前，任何地方都不得追赶形势，盲目展开合作化运动。
这次和李书记同时下乡调查的还有四个调查组，分赴全县沙口、曹市、峰口、汊河这四个西边的区（俗称西四区），以及龙口、燕窝、新滩这三个东边的区（俗称东三区），再就是一个郊区，分别由县长辜呈清和副书记韩耀辉、马香魁、徐伟四位县上党政领导同志带队，家里指定一位副县长值班，处理日常事务。这次调查活动，原定是半个月的时间，主要内容也就是摸清上面所说的“三情”，由于省里突然来了指示，县上的调查工作也就不得不做出相应的变动。
李书记返回县上的这一天，已是万家灯火时分。李金玉顾不得舟车劳顿，在家里简单地吃了几口面条，便向县委会议室匆匆赶去。
会议室设在县委、县人会大院东头一平房正中，约五十平方米，灰色水泥地坪。这平房红砖红瓦，外走廊，廊边檐下还有八个红色方形墙墩子。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从各调查小组和几个区委书记、局长介绍的情况来看，各地的灾情都很严重，群众缺吃少穿的现象也比较普遍，灾后重建的任务十分繁重，尤其是绝大多数农民并不愿意加入农业合作社中来，他们纷纷用自己在互助组运动实践中的切身体会说话，认为那是吃大锅饭，必定会影响农业生产。最后，县委做出决定：第一、立马以县委的名义写出一份报告，向地区和省里如实反映洪湖的灾情。书记李金玉同志满含感情地说道：“实事求是，是我们党多年形成的一个好传统，也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贯倡导和坚持的一条*主义的思想路线。作为一个共产党人，作为一级党组织的领导人，我们切不能因为害怕上级怪罪我们工作没做好，就打肿脸巴充胖子，踮起脚来做长子，拒绝国家正常的补给。否则，我们要了面子，可百姓就饿了肚子；我们升了官保了官，可群众就得遭殃。”第二、立马以县委的名义向全县下发一个红头文件，号召广大群众积极行动起来，想千方设百计，重建家园，尽情恢复生产和生活；各级组织都要积极行动起来，大胆而务实地探索脱贫致富的新路子。只要不犯法，一切做法县委都支持，出了问题，由县委挑担子。第三、立马向省里和地区写出一个专题报告，如实汇报我们县委的想法，这就是鉴于当前的实际情况，洪湖县暂不开展农业合作化运动，在报告中特别要多写写足这种想法的理由和根据，以征得上级领导的理解和支持。
会到末尾，李书记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道：“同志们，这是我李金玉走马上任后，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县委全会，我还有三句话要说，这既是我个人向组织表的一个态，同时也可视为我李金玉对大家的一番忠告。其一、我们党的领导干部，一定得为党为人民勤勉工作，扎扎实实，埋头苦干，此其谓之勤政。我是县委书记，是党的第一把手，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些微的懈怠，依我看来，县里的工作，其大头在农业、农村和农民身上，因此，我将紧紧抓住这个重点，这个重中之重，全力以赴，把三农工作抓好抓上去。近山识鸟音，近水识鱼性。我打算将一年的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和绝大部分精力，放在乡间基层工作之上，着力调查研究，既走马观花，又落脚插柳，既把握全面，全局在胸，心中有数，又要抓好典型，解剖麻雀，以点代面，做到抓两头带中间，点面结合，普遍开花。我这样做了，分管农业的书记和县长还有其他的相关同志，也要多下乡，多多泡在基层，要知道我们的农民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盼着什么，而我们则需要做些什么，又如何去做。当然，这并不是说，抓教育、卫生的、抓工业、城建的和其他一些同志也和我们一样，也一窝蜂地不管需不需要，赶浪头，走过场，有事无事地下农村，跑基层。否则，就是务虚，就是华而不实的形式主义。这里，我要特别强调的是，县委领导任何人都不得配备秘书，当然包括我自己，要养成自己动脑动手动脚的好习惯。讲话稿，一律自己写，重要的文件，也得亲自动手，至少要拿出大的纲目出来。我总觉得，说和写，应是一个领导干部必备的最基本的素质。在这方面，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给我们做出了榜样，这自不必多说。其二、我们党的领导干部，我们县委一班人，一定得廉政。不该得的就不得，不该要的就不要伸手，好比说，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好比说，下乡下基层，不得大吃大喝，不得讲排场；又好比说，在食堂在群众家里吃饭，都要无条件的给钱给粮票，切不能沾公家的光，刮农民的油。言而总之，就是我们切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和家人、亲朋好友谋利。一经发现，严惩不怠，到时候，就请各位不要怪我李金玉不讲人情，不讲面子了。此其谓之廉政。其三、我们共产党的干部，还得会执政会当权，而不要只当个电话机，上传下达，还要多动心眼，一切从实际出发，不要看风向，跟风跑。此其谓之善政。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我李金玉浑身即使全是纯钢，最多也只能够打一把剃头小刀。我并没有三头六臂，我唯一的本领就是依靠党依靠同志依靠人民群众，我的最根本任务就是团结同志组织群众，履行一个党员干部的神圣职责。人心齐，泰山移，人心散，盐都淡。在此，我呼吁我们县委一班人，在任何时候，都要以大局为重，以党的利益为重，同舟共济，齐心协力，特别是在当前这种比较特殊的情况下，我们更应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扭成一股绳，共度难关，取得抗灾夺丰收，重建家园的胜利。以上这些，我与大家共勉之。”言毕，掌声雷动，响彻屋宇，经久不息。
会散后，李书记又把辜县长留了下来，对他说：“老辜呀，我首先得感谢你，感谢你拿准了我的脉搏，又左右斡旋，让我集中精力，开好了这个十分重要的会议。我和你搭班子，真是有幸得很。你我分别是党政一把手，一条藤上的两条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巴望着，我俩两好合一好。”辜县长说：“这都是应该的。请你放心，我会尽到一个配角的责任，跟你一条心，跟整个班子一条心，劲往一处使。”最后，两双大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久久的。
也算是机会好。洪湖县委有关不准备展开农业合作化运动的报告，很快得到了省里领导的同意和口头批复。
这年３月上旬，毛主席提出了“停、缩、发”的三字方针，这就是根据不同地区的情况，停止发展、实行收缩和适当发展。时下已是四月上旬，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这一重要指示已经传达到了省、地这一层。然而，地区的一些同志，尤其是那些靠搞政治运动捞政绩、出风头、发家发迹的那些左派同志，还停留在过去的上级指示之中，拔都拔不出来。地区行署农业合作化运动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人左世泓同志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代表。他看到洪湖县委的这个报告后，不禁勃然大怒，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觉得洪湖拖了全地区的后腿，严重地影响了全区农业合作化这一政治运动的整体进程，不觉火在心里烧，口里连连直说：“简直反了！简直就是反动派！”如此这般，洪湖县委的这个报告就被卡在了他那里，走不动了。左同志的一个电话，将李金玉等人叫到了荆州。
先前说过，洪湖这个风水宝地，不仅有洪湖这个聚宝盆，而且还有长江这根金腰带，城关新堤便是这带上的一个光亮亮的银眼子。那时候，许多地方还没有通汽车，运输主要走水路。长江自古就是黄金航道，新堤又紧靠在长江之边，人来货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自然是一派繁忙景象。
话说县上接到左主任的电话后，便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了，先是派人到船码头买票，这个同志本想买张三等舱的铺位，让李书记好好养养神，思考县计民生的大问题，然而苦于李书记先前有话，李书记对他说，不得搞特殊化，想想农民一年四季，脸朝黄土背朝天，连肚子都搞不饱，他们出门办事走亲戚，大多都是驾船走路，我们几个人睡一间四等舱，虽说挤了点，但相比之下，就已经很奢侈的了，特别是眼下全县这般困境，我们就更不得贪图享受了，当然，这倒还在其次，洪湖地区有一句话，叫做“饱暖生*，饥寒起盗心”，说得还真有道理，我们共产党人，只有艰苦奋斗，卧薪尝胆，才能永葆革命之青春，革命意志永不磨灭，才能不会忘记人民群众，和他们同心同德，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基于李书记的这番表白和嘱咐，买票的同志只好买下几张普通票。
精心准备了大半夜，第二天一大早，李书记几个便向船码头奔去。这船码头背靠新堤最有名最热闹的黄金地段五条路的顶端，依江傍堤，高高低低，阔大气派。这五条路实为五路交叉之口，也就是说，一道长江大堤，以及一条在此内侧脚下、与此大致平行的解放老街，中间被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劈成两半，便形成了这从南到北、由高至低的弹丸坡地，也仅此而已，还并不繁华。突然有一日，有人一声令下，昔日的一个船码头，便一夜之间变成了商贾云集，熙熙攘攘、声名远播的一处风景名胜。说来这还都是的李书记的功劳。这自是后话，暂且不表。
眼下，在这堤畔江边，数间两层木质吊脚楼一字排开，下头一层半截入水，人们头一仰，脚一伸，腰一弯，手一摸，即可感受江水的柔软和清凉，上头一层，底与堤平，杉木铺就，楼板之下，八根廊柱，伫立江中，屋高七尺，宽敞阔气，四面大窗，临江而立，波澜不惊，亦有微风，轻风乍起，猎猎有声，低首俯看，江水浩荡，百舸争流，近而望之，八里沙洲，芳草萋萋，凭栏远眺，江南风物，尽收眼底。唉，江城风情，摇曳多姿，万千妩媚，百般消魂。
时候还早，船尚未到，李书记还有些时间，便信步转悠起来。忽然，李书记停住脚步，喃喃自语：外有一江，四通八达，内有五路，连接四湖，好地方！好地方！也许，他那个兴建“黑市一条街”的想法，就萌发于这一刻。
嘟。嘟。嘟。一艘三层楼的“江子号”轮船，从下水武汉起程终于抵达新堤。船上彩旗飘飘，歌声嘹亮。李书记步下那二十八级台阶，走上摇摇晃晃的跳板，穿过艠船之长条巷道，迈进四正四方的船门，在船员的引领下，径直来到二楼前方的四等舱。从此，他们将要逆流而行，开始为期两天二夜的漫漫航程，驶住江北重镇、江汉名城——沙市。此时此刻，望着滔滔东去的大江，李书记心里不禁涌出一句至理名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李书记是在那个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的薄暮才见到左主任的。左主任的办公室在一平房最东端，长条形状。李书记在外叩门之时，左主任正头枕椅背，闭目养神。随着一声“进来！”这威严之声，李书记推门而入，因窗后有高屋遮挡，所以室内光线暗淡，李书记等人进得门来，视线模糊，很有些不够适应，“嘎”的一响，左主任拉开吊灯开关，屋内光亮起来，只见进门左手的中干处，横一黑色条桌，左主任背着窗户坐在桌后一把高高的靠背椅上，桌前处靠墙顺一排木质板凳或藤椅，此墙的上方处横有一条幅“社会主义合作化道路越走越宽广！”对面墙上的对应处也有一幅“在党的领导下，带领全区人民共迈合作化道路！”白底红字，神精气爽，夺目耀眼。
见到他们，左世泓也不叫坐，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狂轰乱炸：“农村合作化运动，是大势所趋。不想搞也得搞。难道你们洪湖一班人想当革命的绊脚石不成？难道你们想反党反社会主义不成？难道你们不怕反掉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不成？”好在李书记的手下人还算机灵，又是递烟，又是赔不是，俗说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左世泓同志也只好坐了下来，僵在那里生闷气。左同志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这时李书记才开了口：“首先，我要阐明的是，我们洪湖县委一班人提出这样的想法，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并非头脑一时发热，更不是哗众取宠、出风头，闹独立性，搞独立王国。第二、我们之所以有这些想法，归根到底还是根源于洪湖的特殊情况。也就是存在决定意识。您是知道的，我们洪湖去年遭受了百年一遇的水灾，老百姓的日子十分艰难，可以说是缺吃少穿，饥寒交迫。”说到这里，李金玉停了下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自带的茶水。他本来是想说，农业合作化这条路搞早了，并不符合当前中国的国情，然而，他想了想，如果真的这样说了，势必会给面前这个政治运动的专家、帽子工厂的厂长，抓了辩子，钻了空子，只好将洪湖受灾的特殊性来代替问题的普遍性，再说，他也没有这样的狗胆，他知道，农业合作化的道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手指明的，是党中央的伟大号召，是万万不能任你一个小小个县委书记说三道四的。见对面老左同志的脸色已变成了猪肝色，情知他肚子里来了气，李书记便赶紧接了下去说道：“毛主席他老人家高瞻远足，英明伟大，提出了三字方针，我们认为我们洪湖的情况就属于‘停止发展’之列，所以，才打算暂不搞合作社运动，并决定待条件成熟后一定迈开大步朝前走。”李书记把毛主席抬了出来，左同志有怒难以发作。不过，他也不是等闲之辈，立刻从李金玉的谈话中发现了问题和漏洞，他笑着说：“李书记，你们坐！”他抬起眼皮，望了望面前的一行人马，又说道：“李书记，你们似乎很有道理。然而，你们不要忘了，各地都有各地的实际情况，也就是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但矛盾的普遍性寓于矛盾的特殊性之中，也就是说个性之中也有共性，这也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因此，我们切不能总是借口特殊性而抵制党中央毛主席的统一部署，上级党组织更不会允许基层组织以各种借口和理由闹独立性。你们说是根据实际情况不搞合作化，而别人却认为洪湖目前最需要走集体化道路，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这就是社会主义的最大优越性。难道不是吗？你们想想看，你们那里去年遭受了大水灾，眼下百废待兴，试想一家一户怎么敌得过千家万户的力量呢？试想盖房子、整田地，一家一户怎么搞得起来呢？”左同志的这番话，不能不说他说得没有道理，李书记也知道左同志的力量所在，他时而偷换概念，时而又拉大旗作虎皮。第一、老左混淆了两个不同的概念，这就是将起房子这样临时性的事务与将许多农民常年长期捆在一起，从事农业生产划了等号。第二、也是更重的是，他老左不愧为是一个政治上的高手，竟将合作化偷换成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而这正是许多同志包括党的最高领导者思想上的误区，尽管他李金玉没有这些伟人的理论修养深厚，但他却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切结论只有在调查以后才能做出这样简单而又十分重要的道理，他还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条至理名言，是毛主席在1928年春，为在全党从思想上、工作方法上清除“左倾”机会主义的影响，而叫响的一句*主义的口号。然而，他怎能这样说，他又怎敢这样放肆。这一点想必他左世泓也早就看到了想到了，所以才这么趾高气扬、神气十足而侃侃而谈。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俯首听命？难道这就样失败而归吗？不能！绝对不能！要知道，我们是带着数十万老区人民的重托和希望而来的，肩负着几十万人民群众的生命、生活的重任。
李金玉中只好亮出尚方宝剑。这就是省里那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同志对洪湖的最新指示。“左主任，您的一席话，对我们特别是我本人的教育和启发极大，让我们一下子就认识到了合作化道路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可谓受益匪浅啊！”一番恭唯，说得左同志的脸上便有了笑意。趁老左高兴得之时，李书记向对面站着的县委办公室的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立马说道：“左主任，还有一个事，我们需要向您汇报。”他边说边将挎包中的一个厚厚的本子拿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左主任，“这是上前天省里的领导同志给我们县委办公室下达的重要指示，我们一字不漏地全都记在这上面。请您审阅。”这电话记录不长，左主任先是匆匆浏览了一下，接下来又认认真真看了足足三遍：根据洪湖的具体情况，特别是党中央、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我同意洪湖县委暂不开展合作化运动的意见。另，请你们将我的这一想法转告给你们地区的同志。左同志面色凝重，又突然有了点笑意，这种笑意又旋即被放大，接着又投进了极多的感*彩，好像真是发出内心的一样，那样真诚，那样动人，那样美丽。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在这动人的笑容的后面，左同志正在用心地寻找某些东西，而且好像已经找到了感觉，现在又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所以，这时的笑容不能不说是百分之百真诚的、发出肺腑的。
“要你们洪湖直接搞合作社，这并不是我们地区的意见，更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省里领导同志意见；既然省里的领导收回了成命，我们特别是我个人当然没有意见，而且只有不折不扣的权力和义务。再说，李书记方才早就讲了，你们洪湖县委已经决定，只要条件一成熟就立马迈上合作化的康庄大道上来。好好好！”左主任不等李书记一行开口表态，就主动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同志们的手，作了快速的告别。为什么呢？因为他心理发虚，因为他怕脸上的笑容坚持不了多长的时间，因为他怕把内心的痛苦暴露给下级面前，尽管李书记比他的官并不小。
这一关总算是闯过来了。李金玉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不等完全舒放出来，又一个严峻的考验又不期而至。
殊不知，那个时候的中国，中国的政治天空风云变幻得厉害。日，*中央召开华东区、中南区和河北、天津、北京等15个省市委书记会议。根据毛泽东原来的提议，会议提出1956年发展到100万个社的意见。6月中旬，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批准了关于到1956年合作社发展到100万个的计划。不久，毛泽东从南方考察回来，主张修改计划，加速发展。担任农村工作部部长的邓子恢不赞成改变计划，认为合作化运动应与工业化速度发展相适应，不宜发展过快。毛泽东认为邓子恢和中央农村工作部思想右倾，在其于同年7月31日所作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报告中，一开头就说：“在全国农村中，新的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大风暴就要到来。我们的某些同志却像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说：走快了，走快了。过多的评头品足，不适当的埋怨，无穷的忧虑，数不清的清规和戒律，以为这是指导农村中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正确方针。”“否，这不是正确的方针，这是错误的方针。”“目前农村中合作化的社会改革的高潮，有些地方已经到来，全国也即将到来。这是五亿多农村人口的大规模的社会主义的革命运动，带有极其伟大的世界意义。我们应当积极地热情地有计划地去领导这个运动，而不是用各种办法去拉它向后退。”这就是毛泽东对当时农业合作化形势的基本估计，和对农业合作化采取的指导方针。毛泽东十分自信地认为，他对农业合作化的形势估计和指导方针是正确的，对“右倾错误”的批判也是正确的，对于指导合作化运动的一套政策和步骤已成竹在胸。
很快地，地区的左同志便传来了省里领导的指示，说要洪湖县委一班人马上洗脑，认真学习，紧跟时代的步伐，否则，就会被历史的浩荡潮流所淘汰，甚至被淹没，就会有灭顶之灾。政治风云突变，上层人物朝令夕改，这是七品芝麻官李金玉始料不及的。
凭心而论，李金玉在当时的干部队伍之中，是一个有文化有水平有思想的人。他出身在山东省掖县一个富足的家庭，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上过私塾，后来又接受过新式教育，在国立中学读到初中毕业，一九四零年八月在家乡，毅然投笔从戎，一九四六年九月加入中国共产党，自一九四八年十一月起，先后担任荆门县、钟祥县任区长，荆州地委办公室副主任，监利县委书记等职。他不仅有较好的文化底子，而且还善于学习，不断地更新自己的知识，不断地加深对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的理解和认识。正因为如此，他也有了自己的一些思想，遇事都要作些思考，这显然有别于那些工农干部，以及那些读死书、死读书的小知识分子出身的半吊子货。特别是当他担任监利县委书记、独挡一面开展工作以来，自感肩上担子更重了，政治上的学习也就抓得更紧了，学得更深入了。
农业合作化，简称合作化，这是新中国一个特定时期出现的政治概念，具有广狭之分，广义上的合作化指的是互助组、初级社和高级社这三个阶段，而狭义的则仅指第二阶段，也就是省里领导同志所讲的“合作化”，即人们后来常提及的“农业合作化运动”。广义上的农业合作化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通过各种互助合作的形式，把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的个体农业经济，改造为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农业合作经济的过程。这一社会变革过程，亦称农业集体化。大体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互助组。中国劳动农民在个体经济基础上组成的带有社会主义因素的集体劳动组织。土改以后得到广泛发展。自愿互利，互换人工或畜力，共同劳动。然后才是初级社。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简称初级社。初级社大多是在互助组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当然也有少数是由单干户直接加入进来的。其特点是：农民在自愿互利的原则下将私有土地、耕畜、大型农具等主要生产资料分社统一经营和使用，按照土地的质量和数量给予适当的土地分红，其他入社的生产资料也付给一定的报酬。初级社在社员分工和协作的基础上统一组织集体劳动，社员根据按劳分配的原则取得劳动报酬，产品由社统一支配。初级社有一定的公共积累。初级社与互助组相比，实行了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的统一经营，积累了一定的公共财产，在社的统一计划下集体劳动，产品分配部分地实现了按劳分配的原则。初级社部分地改变了私有制，是中国农民在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建立的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是中国农村经济由个体经济转变为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过渡形式。需要指出的是，互助组有三种形式，其最高形式也是最后形式，则是一种以土地入股为特点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即初级社。狭义合作化运动的目的，就是要取消其他两种互助形式，将所有互助组都统统办成初级社。最后，才是高级社，全称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它是我国农业合作化过程中建立的社会主义性质的集体经济组织。特点是土地﹑耕畜﹑大型农具等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取消了土地报酬，实行按劳分配的原则。它大多都是在1956年由初级社发展而来的，规模较初级社大。1958年进一步发展为农村人民公社。从性质上来说，初级社比互助组、高级社比初级社，系一级高于一级的生产组织形式，也就是说，后者要比前者的组织规模更大些，公有化程度更高些。至于后来兴办的人民公社，就更是“一大二公”所谓共产主义的结果。当然，在1955的那个时候，高级社和人民公社这样的概念尚未出现，更谈不上这样的实践。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为了把握准党的政策，李书记再次认真通读了两遍《关于农业互助合作的决议》，该决议总结各地农业互助合作运动的经验，提出农业生产互助合作运动大体上有三种主要形式，即临时性、季节性的简单的劳动互助，常年的互助组，以土地入股为特点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即初级社），并规定了党在不同地区发展农业互助合作运动的不同的方针。总的精神是，“根据可能的条件而稳步前进”。决议批评了两种错误倾向：“一种倾向是采取消极的态度对待互助合作运动，看不出这是我党引导广大农民群众从小生产的个体经济逐渐走向大规模的使用机器耕种和收割的集体经济所必经的道路，否认现在业已出现的各种农业生产合作社是走向农业社会主义化的过渡的形式，否认它们带有社会主义的因素。这是右倾的错误的思想。另一种倾向是采取急躁的态度，不顾农民自愿和经济准备的各种必须的条件，过早地、不适宜地企图在现在就否定或限制参加合作社的农民的私有财产，或者企图对于互助组和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成员实行绝对平均主义，或者企图很快地举办更高级的社会主义化的集体农庄，认为现在可以一蹴而就在农村中完全到达社会主义。这些是‘左’倾的错误的思想。”这个决议是*中央关于农业互助合作运动的第一个指导性文件，发表在一九五三年三月二十六日在《人民日报》之上。这个文件起草工作是毛泽东同志直接主持的，在决议正式发表前，毛泽东又作了重要修改和补充。李书记认为，这个决议要比以后乃至目前的文件要好，要符合实际一些。这说明，在我们党内或者说是党的最高层的一些同志，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甚至被一些假象所迷惑，眼下脱离了实际，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本质上就是一种左倾，正走向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岔道歧途。
眼下的洪湖其大部分农村还处在互助组的较低级阶段。他李金玉思考的只是洪湖是否统统兴办初级社这个现实问题。根据他掌握的第一手材料来看，在洪湖目前这种状态之下，普遍兴办初级社还确实不是时候，并且业已成立的互助组也存在着许多问题，在这些事情上，他已与县委一班人会达成了共识。至于说该不该搞互助组乃至初级社，又怎样在这样的体制框架下，采取哪些措施尽早摆脱农村一穷二白的落后状况，这些问题，他李金玉还想的不多，也不敢想。他只知道，在这一过程中，我们的党犯了急躁冒进的错误，我们的党也在不断地纠正错误，但类似的错误又不断的重演。在他看来，这里既有上层决策人物对社会主义规律认识不足，导致急功近利、脱离实际的主观主义错误，也不排除一些别有用心的执行者邀功请赏、保官升官的兴风作浪和推波助澜。前者可以说是好心办坏事，后者则属坏心干坏事。两者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这年七月的一天，李金玉率一班人马，再一次来到了荆州古城。然而，这一次，他们的心情远要比上一次进“荆”沉重得多。上一次，既有毛主席最高指示，又有省里领导人的最新精神。然而，这一次是毛主席他人家开得金口，要我们加快合作化的伟大进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怎么办？临来之前，县委一班人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理顺了一下思想，商讨了一下对策，决定就是冒着丢官的风险，也要对党讲实话，也要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原则，一定得把群众的呼声和愿望如实地反映到上级领导那里去。李书记满怀深情地说：“我是县委书记，对这件事情这个决定，我会负全责的，也一定会负责到底的。天塌下来，有我李金玉顶着。再说，即使我们的意见不会被采用被听取，我就不相信我们的党会一直执迷不悟下去。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们共产党人最大的长处也可以说唯一的长处，就是实事求是，坚持真理，修正谬误，面对现实，讲究实际。一句话，我们共产党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为了老百姓的幸福而存在。”末了，同志们你一句我一言，提请李金玉同志既要如实反映情况，又要注意斗争策略，这既是为了对他个人的爱护，而是对数十万洪湖人民的最大的负责。李金玉认真作了一夜的准备，把自己要讲的话，又如何讲都作了精心的准备。当然，他更知道，此行的风险极大。即使自己的意见和观点被上级织织所接受，也难免会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他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坐牢蹲监狱。因为这一些都有前车之鉴，一部党史写得清清楚楚。
还是上次来的几个人，也还是那间办公室。左主任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倒出乎李书记的意料。几乎没有什么形式上的过场，双方就直接了进入了主题。左主任说：“你们还是坚持你们的错误？”李书记笑着反驳道：“左主任言重了。说坚持不错，但说错误似乎不妥。我们只是向上级组织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说真话。我们”不等李书记把话说完，左主任就粗暴地给打断了，“你们这个态度本身就是错误的，怎么还说不是坚持错误呢？我可要再一次提醒你们，你们的错误是右倾机会主义。非常危险。非常危险！”“毛主席说过，让人家把话讲话，天不会塌下来。左主任，请您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不知怎么的，李书记说着说着就来了气，语气和态度也就变了，就有了火药味。这是连他本人也没有预料得到的。也许他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是从左主任的脸色上察觉到了这一点，也许是从同志们的眼神中看到了这一点。总之，李书记很快地就改变了自己的语气：“左主任，从我们自己调查的第一手材料来看，我们认为洪湖目前还不适合搞合作化，理由是，一是农民不愿意，这是主观上的原因，也就是说，还缺乏思想基础。那么，农民为什么不愿意呢？因为合作化的目的，就是要在更大的范围上，实行相互帮助，然而，人们的思想觉悟，目前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否则，就是吃大锅饭，就会出工不出力，就会磨洋工，就会极大的影响各项农业生产，就会挫伤其他人的生产积极性。这就是客观上的原因。不顾客观实际，只凭主观想象，盲目加快革命的进程，这实际上就是左倾思想，就是左倾错误。无数事实告诉我们，这样做是会吃亏的。在我们党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数次左倾错误，都给革命的事业造成的巨大的损失甚至灾难，可悲的是，很多人还将这种左倾看作是革命右倾，而予以坚持。远的不说，就只谈谈这个合作化的问题。1952年冬至1953年春，在发展农业互助合作运动中出现了急躁冒进倾向。为纠正这种倾向，*中央于日发出了《关于缩减农业增产和互助合作五年计划的指示》，又于3月26日发表了《关于春耕生产给各级党委的指示》，并公布了《*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4月3日，*中央农村工作部召开第一次全国农村工作会议，阐述了‘稳步前进’的方针。10月15日、11月4日毛泽东两次同*中央农村工作部负责人谈话，对合作化的问题提出了许多正确的意见。”他心里本来是想说：“毛主席这两次谈话，有许多正确的意见，但也表现出在农业合作化问题上急于求成、贪多图大的思想。”然而，他不敢也不想这样说，这一则是他怕伤害毛主席，这二则也是为了论正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只好断章取义，为己所用了。他接着说道：“1954年10月，中央农村工作部召开了全国第四次互助合作会议，决定到1955年春耕以前，将农业生产合作社发展到60万个。*中央批准了中央农村工作部关于这次会议的报告。到1954年4月，合作社发展到67万个。由于发展速度过猛，不少地方又出现了强迫命令、违反自愿互利原则的现象。*中央在今年初发现了上述问题，发出了一系列通知和采取措施纠正偏差。1月10日，中央发出《关于整顿和巩固农业合作社的通知》，要求各地停止发展，集中力量进行巩固，在少数地区进行收缩。3月上旬，毛泽东提出了‘停、缩、发’的三字方针，即根据不同地区的情况，停止发展、实行收缩和适当发展。为了贯彻三字方针，农村工作部于４月下旬召开了全国第三次农村工作会议，总结经验，布置工作，提出要求。到今年７月也就是眼下，全国原有67万个合作社，经过整顿，巩固下来的有65万个。”左主任居高临下，当然不会俯首告低。这样，你一言，我一句，难解难分。
最后，双方就扯到了地委书记孟筱澎那里，李金玉得到了他的支持。临走时，孟书记还特地留下李金玉，和他秘密交换了对时势的一些看法，他欣喜地发现，这个李金玉蛮有思想，而且思想深刻，了不起。最后，孟书记握着李金玉的手说：“记住我的一句忠告，遇事既要讲原则，也要讲策略。否则，连自己也会陷进去的。那又怎么能为老百姓讲话，为民请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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