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梦见自己在斜坡上开了一部车,经过一个济南山凹居改造,和你遇见,后来到哪都能遇到你,你很缠绵

&&&&&&&&&&&&&&&&
/ 我是狼 
照旧指挥他那个忙碌的路口的来住车辆。直到许立宇磨破了嘴皮儿,说尽了 好话,警察才孟地掉过脸,指着他大声呵斥:“你算干嘛地的?也配跟着国 宾车队走?这么多车这么多司机就你聪明?今儿你算聪明对地方了!等着 吧,呆会儿市局的人来提你,为什么尾随国宾军队?相搞杀呀?”  一席话说得许立宇魂飞魄散。其实事情也没那么严重,纯属那交通警 虚声恫吓。他足足训了许立宇两小时,耍足了威风,最后罚了款,才还了本 让许立宇走人。许立宇从警察那儿回来,一脸丧气,坐进车里问我:“你说我要是一外国人他敢对我这样么”? 我说:“那也得看你是一个外国什么人。” “不用是什么,就是随便一外国人,他起码对我客气点吧?”许立宇最 爱讲的一个小故事,就是一个从北京跑到香港开公司混的人回来后,一天夜里乘车被巡逻的警察截住。警察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做生意的。警察说那就是体户了?那人掏头香港“派司”一亮,从容道:“不!资本家。” 每当讲这个故事,许立宇便两眼发亮,闪出异彩,说资本家那句话时掷地有声,明显带有某种快感。看得出来,他是多么希望这句话是从自己嘴 里说出来的呵。近年来,出国的人更多了,是个人就有不少朋友出国在外边混。其中不少换了身份回来,俨然外商,举手投足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邢肃宁一见 许立宇便说:“不许结婚,尤其不要和中国人结婚。像你这么年轻,就应该 出国闯一闯,老在国内呆着有什么出息?一定要出国!必须出国——包在我 身上!”许立宇就笑,当时不说什么。但时间长了,也不禁认真地盘算:“您说我去哪国合适啊?” “哪儿都行。”邢肃宁道:“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哪国都比国内强。 邢肃宁侃是侃,但也真是有些办事能力。后来,她真把许立宇办到了日本。 拿到日本使馆签证后,许立宇专门来找过我告别。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他 问我:“你觉得我出国好么?”  我问他:“你干嘛非得出国?你开一出租车在国内混不是挺好?”他连 连摇手:“不行,我还开一辈子车呵?”“那怎么啦?”他冷笑:“那我最后不就又变成我爸爸了?”我说:“你以为你出国就一定能发财?” 他说:“那不管,我管不了那么许多,走一步看一步。”  许立宇出国前,大请了一次他的所有哥们儿,那天我也去了。他剪了 个日本“板寸”头,穿了身笔挺的西服,还戴了副墨镜。他的哥们儿一见他 就起哄:“行呵,许爷,这就装裹上了。”许立宇笑嘻嘻地说:“叫先生,以 后再见我你们都要叫先生了。”他问我:“你觉得我这样儿像日本人么?到日本大行上他们认不出我是中国人吧?”我笑说:“跟电影里的日本人倒是一模一样。” 他十分高兴,站起来抹抹头发,抻直衣摆,两手交叉握在腹前,挺直腰板在餐桌走来走去,模伙着日本人的派头严肃地鞠躬、致礼,嘴里还大声 咕哝着所谓的“日语”。他“哈依”“哈依”地低沉咕着,向在场的每个人或点头或鞠躬,抓住某人的手用假想的日语大声谈笑,想像着以日本街头与人交谈的情景。他又走到窗前,两手按着窗台贫着腿凝视窗外街道,皱着眉头大声感叹:“炼拢”他像一个思索中的公司老板背着手在室内踱步,不时抬 头挥手大声和假想中的日本人争论,肯定或断然否认着什么。他嘴里叶哝的 日语愈来愈激烈,愈来愈混乱,而表情却愈来愈激动,愈来愈绝望。他如同 一个已进入角色的演员狂热痴迷重表演着,对观众念着大段内心独白。那些 没有含义的句子滔滔不绝地从他口中冒出,他激昂,他声嘶力竭,暗哑的噪 音变成阵阵嘶吼,犹如一个落入陷阱的野兽的嗥叫。他猛地扑过来,抓住我 的双肩用力摇晃,泪流满面地吼着:“八格!八格牙路!”在场的人都呆了, 我也惊呆了,只是喃喃地说:“像,像,你就是了。”他一把搡开我,掉脸向 壁两把擦开了脸上的泪,仰面看着天花板粗声喘息,接着掏出精心插在上衣 口袋中的白手帕用手擤鼻涕。他擤着鼻涕微笑地转过身,对大家说:“你们 都把我当日本人了吧?”
十三 我怎么也记不起立宇的长相了。那张唯一的照片上他那张半隐半露的脸也不能帮助我的回忆,成年后的许立宇相貌有不很大变化。我在一天夜里 梦见了许立宇,虽然在梦中我知道他是许立宇,但那张脸决不是他的脸。在 梦里他是一棵树,容颜藏于摇曳不定的茂密枝叶中,树冠在路灯下投出斜长、 形状模糊的阴影。我去邢肃宁的餐馆找她,问她知不知道许立宇在日本是确切消息,那个凶信是否可靠。她愣了一下:“许立宇?谁呀?”“就是给你开过车的司机。” “哪个司机?怎么,他去日本了?”接着,邢肃宁一脸义愤:“我们有些 中国人是不争十,在外国什么丑都出了,也不怪人家瞧不起咱们。”说完她去忙她的事了。她最近正在多方联络搞一个台湾邀请,准备以大陆“杰出人士”的身份访台。 几个月后,我遇到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见面便觉他举止有异,再一聊,人知他去日本混了几年。当时我就觉得有件事和他有关,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思路受拘于我们之间一些悬而未决的往事。直到临走,才想起来是 许立宇。我问他不认识一个叫许立宇的人,他们在日本逗留的时间差不多是 同期。这个朋友当即表示知道,许立宇在日本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都上 了当时的《朝日新市》社会版,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都曾耳闻。他说他并不直接认识许立宇,只是在他出事后听别人传过他。但他认识一个和许立宇很 熟的人,如果我想了解详情,他可以介绍我去找那人,那人现也在国内,为 一家日本制药公司开拓中国市场效力。  我说不必,也没有特别重大的理由要打听这个人的下落,仅仅因为从 前认识。也听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说,聊表关心,他只要把他所知道的概 一遍即可,权当饭后茶余的闲谈。  于是我们一起去吃饭,那个朋友尽其所知对我讲了一些许立宇的情况。 许立宇像多数中国人一样,到日本是打着留学的旗号,其实只不过是花了钱到日本的野鸡私塾去读日语。他去的那个学校甚至不是日本人办的,是几个 台湾人绑着一个日本粗人开的,其用意也只在赚大陆留学生的钱。  许立宇去日本前大概搜罗了一些正在日本混的直接或间接的朋友的住 址电话。一到日本便去找了他们,据说其中有个人对他很不错,帮他安排了住宿和打工的地方。这个人大概属于在日本混得比较好的,住了一套公寓,开了一辆挺新的二手车,也能请得起朋友吃几餐饭。  许立宇先是在一间中国人开的饭馆里打工,至于是洗碗还是卸货就不 知其详,反正活儿极累,待遇极菲薄。干了些日子便顶不住了。在他心也有 些愤愤不平平,既是为中国人卖命,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日本?在国内还算个 名正言顺。  我不知道许立宇出国是去找什么感觉,但他一下飞机就该明白,这个 国家的吞都与他无关。如果他在国内还能发发小脾气,但在这里容不得他搭 半点架子。如同监狱能使任何高傲的头颅低下,异国的环境也能使最愤世嫉 俗的中国人变得驯从。很多在家里暴君似的人在单位不都在俯首贴耳老实得 如同绵羊?我们没听说过许立宇对比他在国内更坏的日本境遇抱怨、失望。 如果有,他也未公开、持久地流露。人一旦落到最卑微的境地要求便简单了。 也许他有远大的志向,有一个精心设计的计划,作为实施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对钱的贪婪和攫取成了他现时的唯一、具有支配性的动机。  好在日本是个明码实价的国家,只要你肯卖,任何东西都可以标出一 个价格,一律用日元付酬,不至于最后给你奖状或荣誉称号了事。我常常想, 为什么很多衣食忧的又无强烈的生理要求的清白女人会堕入风尘?大概起因 皆为无法拒绝那唾手可得的第一笔巨款,难受片刻便归我有。待第一笔钱到 手不禁又想,再难受一下岂不翻番?如此类推,欲罢不能,直到丧尽廉耻,身败名裂。据一些未经过科学验证的研究报导,金钱像麻醉品一样可以使人成瘾,并伴有强烈的欣快感。赚钱运动一旦开始便会出现钟摆效应,无穷往 复。如同奥林匹克的宗克:重要的是参与。运动本身即是目的。无数阿巴公 式的百万富翁都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他们对花钱毫无兴趣。  由此可见,许立宇为什么彻底放弃了在学校的应景式学习,又不满足 于在中国人或韩国人的餐馆里打工糊口。  他找到他那个混得不错的朋友,说他急需一笔钱,希望他能帮他找个 能挣大钱的工作。可以想像,他会为此编为令人信服的借口,譬如他为出国负债累累,或者装出一副重病缠身的苦相。也许干脆就没什么借口。凡倾家荡产到了日 本的人都无需解释他们为什么对挣钱有那股狠劲。  他的朋友也没多问,表现出了一个北方汉子特有的侠义和豪爽。他甚 至都没考验、试探一下许立宇的决心,便把自己那份报酬优厚的工作分了一 半给许立宇。  尽管日本是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但日本民族同样又是个所禁忌很 多的东方民族。发达使他们的城市遍布高楼,自然规律又使他们终有一死,而禁忌则使他们不允许搬运死人时使用电梯。所以,所有死在高楼的逝者都 要雇人从楼梯上背下来。与死人打交道的工作在我国也是人我心目中最低贱 的工作。据我所知,西藏的天葬师尽管颇受礼遇其实也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 的。发达了的日本人自然是不会也无须去干这背死人的工作。如同北京的小保姆大都来自安徽、四川,在日本背死人的工作也都由外国人包了。那些来自宗教盛行的东南亚和南洋国家人都不肯干这种工作,肯干而且敢干的都是 不畏鬼的中国人。许立宇第一次去背死尸,他的手哆嗦了么?他默诵什么语 录支撑着自己走完那百级楼阶还是灌了几口酒借着酒劲一鼓作气爬上楼背起 死尸就走?日本的长寿是世界著名的,社会治安良好也是有目共睹的,当然自杀率也是高水平的。许立宇的顾客中容貌姣好的少男少女到底能占几成呢?而他们死后这种姣好又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在他们生前的水平上?恐怕他每天接触的更多的那些腐朽的老年尸首。多数人生前即已令人不忍卒睹, 死后又多日不被发现,难道不是因为有了浓郁的气臭,日本那么一个极重法 制极重他人隐私权的家的公务员才会被门而入?想来没人会觉得和这么一具 腐败的尸首呆在一起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大楼管理员或死者家属将许立宇领 到公寓门口,指明停尸的房间一定捂着鼻子乘坐电梯高速返回。  这时,大楼的顶屋就只有许立宇和那具烂得汤汽四溢的腐尸单独相处。 日本人会给他添置一身消队队队员式的行头,使他从头到脚都裹藏得很严 实,手套、口罩,我拿不准的是他在那幽暗的房间会不会戴上他那副使人感 到威严的黑镜。即便是纹丝不露,装扮威武,他会产生一种近乎医生和刽子 手般的崇高职业感么?他会跟那个死去的日本人来上几句幽默、调侃么?这 可是他到日本后唯一的单独面对一个日本人的机会,那个日本人又是那么依 赖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托咐给了他。他把尸件装进尸袋的动作必须加倍小心, 否则一块肌肉或一条胳膊,一只手、一把指甲会突然剥落。他需要先用一条 被单把死都像包糯米粽子一样裹起来,然后像托一块豆腐,像抱一个婴儿一 样轻轻托起。他一定要先抱头,否则重心在下,那颗头会像断了枝的果实晃 荡不休,会亲吻到他身体的某一部位。死者像一条鱼一样滑溜溜地钻入尸袋, 立刻使干瘪平坦的尸袋呈现出奇形怪补的凸凹。他拉上拉练,现在可以松一 口气了,可以抽一支日本的柔和“七星”了。那支“七星”烟在这间气体混 浊的房内除了第一口味道清醇,随后便含入了一股甜丝丝的沉腻,仿佛他把 死者的气息也吸入了肺部,这联想使他恶心。他抱起死尸,他不能像背一袋 面似地把死尸背在背上。死者和死者的家属有权要求他用一种保持死者尊严 的姿态使死者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抱着死者双膝,把死者的头搭在自己肩上, 一手按着死者的背。如果他有孩子,当他抱着孩子出门上公园而孩子又因为 困顿睡着了的话,就应该是这个姿式。  死者的屁股沉甸甸地压地他的臂肘上,他看着陡峭的楼梯一步步从楼 上走下来。他的脸隐藏在口罩后面,生者死者都不见面目,这一景象本身就 令人肃穆,令人庄严,令每一个目睹者望之悲恸。在每一层住户门前,都站 前方干净、典雅、表情娴静的日本妇女。当他经过她们身旁时,这些妇女都 急匆匆往他兜里塞入一迭数额不等的礼钱或曰小费。希望他在经过这些人家 的门口时,脚步加快一些,把晦气带得更远一些。  日本的楼太高了,背着一个死人下楼,逐级而下,实在并不轻松。虽 然从每一个窗口看出去,日本风景都是那么秀丽,天空都是那么清澈,他看 到白雪皑皑的富士山了么?日本的天空会像中国的天空那样时有一群群白鸽 哨飞掠而过么?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胳膊酸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不能 停步,不能歇息,每一层都有人用钱催促他加快脚步,他是嫌楼高还是嫌楼 层太少了呢?  当他终于抱着死者出现在楼底门口时,灵车旁聚集的素服死者家属便 一齐向他大放悲声。日本人的哭泣是很认真的,个个哭得锥心泣血,悲哀的 气氛很容易就造了出来。在这咱气氛下一个人要漠然置之是很困难的。我愿 意相信许立宇,起码在头几回是会大受感染的,也情不自禁地感到难过,口 罩下的脸万分沉痛。集体的哇哇大哭常会使一个不相干者也觉得有义务哭丧 着脸。只有当他接过死者家属的钱,被打发开,摘下口罩后,他才会蓦然发 现这悲哀与他无关。死者家属并不打算和他分享这份悲哀,日本人的傲慢莫 此为甚。    当他沿着那精致、一丝不苟,宛如儿童积木般美丽有序的日本街道往 前走时,他会不会感到某种失落呢?还是因为兜里塞满了钱洋洋得意?十四  许立宇因了这份工作腰包日渐膨胀。他学会了用职业的态度来对待帜 业。当楼层过高或死者家属加钱,有时什么也不为,就为死者家属看上去阔 绰或干脆是因为那天没有竟争者,他便一再坦然伸手。他背着死者经过每一 层住户门前,都要放慢脚步或索性停下来,直到该层的妇女给够了钱才走。他才不在乎那些日本娘们几背后是不是说他借死人来敲竹杠,反正他也听不懂日本的刻薄话。在背尸的这个行当,他重又体会了八十年代初他在中国当 出租车司机的优越。谁都要对他倍加客气。不管他服务多石简慢,也没人敢 对他说:“不愿意干你可以走!”他真敢撂下就走,决不像他那些在日本工头 手下干活的同胞那么没骨气,逆来顺受。他认真对几个待他不使用敬语说话、颐指气使的家伙拿过堂,充分享受了一群日本人对点头哈腰陪笑脸求情的快感。  他对他那些奴颜卑膝又很有牢骚的中国朋友们说过:“只有你不尊重自 己,别人才会不尊重你!” “你们觉得日本人傲慢么?我没有这种感觉,他们对我都很客气。我倒 觉得他们很有点低三下四呢。”
十五 如果许立宇一直干到今天,那他早就是个人民币百万富翁了。用这笔钱他可以在国内投资,搞一个很像样餐馆或歌厅,进入令人羡慕“款爷”阶层。哪怕什么都不干,把钱买了债券,也可以当一辈子舒舒服服的寄生虫。 实际上,他干了背死人这个行当不久,就像他那个朋友一样买了一辆 二手车,从鸽子笼搬出来租了一套公寓,虽然那公寓是半永久性的用纸板组 装的,但毕竟是厨卫设施齐全有客厅有卧房的私己之地。当他工作之余,换上一尘不染的西服,开着他那辆“古桑”轿车去看他那些当苦力朋友,请他 们去“中华料理”吃上一盘鱼盘肉丝,的确给人一种“混得不错”的印象。 他就是那时染上往头发、身上香水的嗜好,满身香喷喷的味道使他显得有些 像花花公子呢。  也正是在那年秋初,他遭遇了那场事变。在东京一条繁华的街道上,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菜刀劈了一个日本黑社会的头子。据报纸引述目击者的 报道,事发突然,过程也很简单。那个黑社会的头子带着两个保镖在街上走,正逢许立宇也在同一条街上闲逛。当时与他们同在这条街让走的人有成千上万。人们各有各目的,那 个黑社会头目大概正在巡视自己的地盘,而许立宇也许是去买什么东西。他 们完全可能擦肩而过,此世不再相逢,就像当时他们周围摩肩接踵的其他人。 也许许立宇正在为眼前的异国风情所陶醉,也许他另有心事,茫然若失,他根本没注意到那个大摇大摆的日本流氓正向他走来。那个家伙估计是看到许立宇可能会与他相撞,他可能觉得好笑,想看看这个不长眼的人笑话,另外 他也压根没有人让路的习惯。直到这个东张西望、眼神惆怅的男人撞到他怀 里,他才冷丁抬手扇了这个人两记重重的耳光。大概还骂了句:“混蛋!没 长眼睛么?”这在中国,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街头小纠纷,互骂几句或互相厮打几下也就完了。可许立宇的反应大出路人的意料,连那个惯于斗殴的日本流氓也没想到,所以他后来毫无防备,几乎是眼睁睁地挨了许立宇一刀。那两个保镖也未及动作。就在他们数米远的地方还站着一对日本巡警。许立 宇挨了耳光后一声未响,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对这记耳光早有准备。 他转身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那是家日用品杂货店,他买或直接从货架上抄了 把菜刀出来,揪住那个正神气活现准备往前走的家伙,当颅一刀。  事后,据警方调查,许立宇与那个臭名昭著的日本流氓确实不认识。 从他果敢地劈了人家一刀也可知他是不晓得这个家伙的厉害的。凡听说这个 家信大名的人,尤其是日本人无不对其噤者寒蝉。但了解此事的中国留学生 却不这么看,他们普遍认为这里另有瓜葛。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捕风捉影,或 简单地按中国式恩怨观论及此事。许立宇的表现似乎也不令仅是把这事当作 一个人人皆可遭遇的小侮辱看,从他迅速、连贯、一气呵成的反应动作和反 应之强烈之凶猛之过当也给人以借题发挥、蓄谋报复的印象。  既然对方是个横行街头的黑社会恶棍,不难想见他会和许立宇在他所 从事的职业上发生纠葛。黑社会主要工作便是控制行头的活动,他们把持赌 博、卖淫,连垃圾婆都要收税,怎么能看着许立宇大发横财而不从中勒索派 捐?在中国对黑社会市所未闻的许立宇又怎么能对这种敲诈不感到窝囊?开 始他大概是忍了,但这种敲诈是无止境的,逐步升级的,有可能会变得忍无 可忍。事情发展的具体过程我无从想象,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其中合理 的成份相当多,遗憾的是终究无法得到证实。再有一种猜测,是因为女人。 从朋友闪烁其乱的讲述中,许立宇似乎有一个妓女朋友。一个妓女和黑祖的 联系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朋友也不能提供任何这个妓女与此事有关的证据。
十六 那是个中秋之夜。考虑到刀劈事件是发生在秋初,这个中秋节应该是上一年。我不知道当代的日本人还过不过中秋节,但老派的日本人一定知道中秋也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 那天许立宇邀了一些男女留学生到他家一起过节,可以想象,他们竭尽所能想把这个聚会搞得热闹一点。炒几十个菜那是毫无问题的,酒的种类也很多,供应也充足。可尽管大家竭力凑趣,聚会仍没能热闹起来。边喧嚣, 边高歌,边纵饮,笑声不绝,谑语不断,可这聚会总笼罩着一种若有若无的 凄凉。经常在一个笑话刚讲完,沉默便如不速之客突然而至,使场上的欢乐 气氛像断了电一样嘎然而止,挂在每个人脸上笑容便显得残破、可怜。直到另一个人强撑着再次开口,才得以使笑声生硬地续接下去。大家都搜肠刮肚 地想些有趣的话,但愈来愈多的人陷入沉默,不少平时有些酒量的人也都很 快醉了。大量的酒非但没有活跃气盼的倒窒息了人们想乐一下的心情。不到 半夜,这聚会已变成各怀鬼胎、冷漠想视的枯坐。没人再动一下那些已经变 得冰凉油腻的菜肴。  有些孤处异国的男女留学生多数都已互相结成了一种暂时情人的关 系,彼此寻求温暖。这时他到陆续一对对告别了,因到各自的住处用肉体的刺激来慰藉精神的苦涩。公寓里只剩下许立宇一个人和一大桌怀盘狼藉的残羹剩饭。 浑圆无缺的月亮使许立宇益发感到无地自容,皎洁的月光更使他周身清冷,月光温柔的笼罩令他希冀告慰的愿望格外强烈。他出了门,驾驶着他 那辆旧民政部街头游荡。我们都知道新宿和银座是民政部的繁华中心,那儿既便是平日也是一派节日气氛,高校大厦光芒万丈,各种娱乐场所光怪陆离。这一切耀眼的光投射到许立宇昏暗寂寞的心中,会使他产生什么样的感受呢?他带了足够的钱,足以买到一次销魂。 实际上这不需要下多大决心,鼓起什么勇气,只要他单身往那条街里走上几步,就会受到无热情、甚至是半拉半拽的邀请。他注定要和这些门后隐藏的一个姑娘相遇。 他进了一家妓院,那家妓院的姑娘像一座大金鱼缸里游弋的各色金鱼,穿着极透明地在一扇大玻璃幕墙后任人观赏。 他用日语对老鸨说他要一个日本姑娘。老鸨告诉他这都是地道的日本闺秀,有大学生,有名门小姐。他指中了一根文静极清秀的姑娘,那姑娘便温驯地迈着碎步低头跟着他进了里面的 一个房间。  那是个什么样式,服务中多少花招的妓院我清楚,究竟是日本浴还是 泰国后才真正感到畏怯。他严肃地用日语和那个姑娘聊了几句,那姑娘简单地告诉了他一些自己的身世,她是个正在读室内装潢设计的学生,为了买一套高级美术用具出来挣钱。他拒绝了那姑娘为他殷勤地宽衣解带,拒绝了那 姑娘和他同浴。自己进了浴室泡在热水中仍无法说服自己像个花了大价钱的 主顾无耻起来,思前虑后,又兴奋又焦虑,拿不准自己会给这个漂亮的日本 姑娘最终留下什么印象。他很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又怕被她看出是个雏儿遭到轻视。这时,他听到几个熟悉的字眼儿从虚掩着的浴室门飘进来,他浑身一震,血都涌到头上。在哗哗流淌的水声中他清晰地听到外间有人在说中国 话。那个姑娘正在悄悄打电话,似乎是打给远方亲方的越洋电话,接电话的 也许是她妈妈,她正向家人问候节日。她的语调欢快、亲热,还带有几分撒 娇。她抱怨没收到家里奇来的月饼,嗔怪家里人不关心她。她叫爸爸接电话,问爸爸为什么不给她写信,每回都是妈妈来信。她关心爸爸的身体,说自己在日本一切都好,日本的同学老师都对她很好,知道今天是中秋节专门为她 做了点心,老师还请她去了吃了晚饭。打工一点都不累,挣的钱也不少。老 板娘对她很关照,不让她接三不四的客人。来店里的日本人也都很规矩,对 她很客气??她突然住口不说了,她看到许立宇裹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口呆愣愣地望着她。她立刻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用日本对电话里说了句:“多保重。”放下电话迎了上来。 许立宇用中国话问她:“你家住在北京什么地方?”淫荡的、寻欢作乐的气氛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在这间日本妓院花哨、俗气、四壁镶满亮晶晶镜子的房间内只是一个中国人遇到了另一个中国人人 一份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和感动。  中秋之夜的特殊气氛在这两个中国人的心里加深了感触,仗他们不由 对对方另眼相看,使习已为常的相遇具有了一种格外动人,格外意味深长的 韵味。他们不感到羞愧,只感到难得、幸运,似乎是一种苍天有意的照示和 安姚。对方的不期而至在这时成了一种颇为神秘颇含寓意的象征。他们之间契约关系顷刻间便为一种更牢靠更真诚的义务纽带所替代。可以想像他们之间随之而后的交谈,无论在旁人听来多么辛酸,多么饱蘸血 泪,而在他们心中则只会激起阵阵暖流和温馨,令他们为之动容,为之欣悦。 据朋友讲,国内的人听到同胞在异国治落如此,无不表情惨淡,心中 酸痛,为之感叹,为之惋惜,甚至怒发冲冠,大骂资本主义,大骂不肖子孙。而身在异帮的留学生便不会如此激动不安。此类境遇实为司空见惯,并非受逼不过,只为人所不同的手段之一。在日本的中国女性大都要靠男人,区别仅在于是卖给一个人还是卖给所有人。 做妓女并不特别下贱,只是运气不好,更谈不上道德败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他们在北京住得不近,但在日本想来,住得也不远。许立宇对姑娘家那条街很阔悉,经常在那条街开车载客。他对那条街马路宽窄、楼群朝 向以及有些著名去处,路边种的是什么种类的树木都能一一道来。  也许他们在那条街就曾见过面,但来去匆匆,或淡然一瞥或偶一回眸。 他们的回忆充满了童趣与天真,如同两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在津津有味地回忆儿时时光。他们甚至搜灵出了共同认识的某个人,虽然这个人也许是路口卖冰棍的老太太,也许是一个常年在街头嬉闹游荡的女疯子。 他们已不再是妓女和嫖客的关系。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之间萌发了温存的念头和的情感。他们在分手时会感到依依不舍和彼此留恋。这可能使他 们在中秋之意义以后的日子继续保持来往,而进一步的接触无法不使他们的感情进一步加深。他们都不是盲目脱离现实的幻想型的人,他们都将每日面对既定的现实生活。这个现实是会使他们保持冷静还是重重刺激了他们原已 麻木安然的心灵?更超然了还是尤其敏感了?到底许立宇和那个卖春的中国 姑娘之间的感情属于什么性质无从知悉。他们要仅仅是互相慰藉那是很容易 的,也是不会有人妨碍他们的。但他们要是想改变现状,起意于他,那一切都不可逆料。人在两可之间是最受折磨的,而这种两可局面持续时间愈长,平衡愈难维系,以也就愈会作出极端选择。一旦压倒性的决断出现,人便可 能铤而走险。朋友驳斥了许立宇被处极刑的消息。实际上那个挨了许立宇一刀的黑社会头子难仅负了伤,虽皮开肉绽,血流满面但根本没有生命危及。况且日 本似乎是个废了死刑的国家,很久以来就没听说过处决过犯人。再说许立宇 是个外国人,这种情况一般连普通刑罚都不加所,也就递解出境了事。关于 死刑的传说是危言耸听和可笑的。“除非自杀,否则他肯定活着,没淮就在国内。”朋友说。 真究竟如何,朋友也不知道,但他向我保证,他能打听出许立宇的最终下落。
十七 朋友一去杳如黄鹤,对他的保证没有践诺。可能是没有打听到确切消息,也可能是忘了。这也怪不得他,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有一大堆麻烦事,自顾不暇,谁还会特别关心一个人出现或消失,犹如非洲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 角马在迁徒的路途上无视倒毙、掉队被捕食的同伴。  电视画面告诉我们,在自然界食草动物的任何一次大规模迁徒踏过的 路途都会遗身大片、一望无尽的累累尸骨。  以后的传言更加含混,语焉不详,我甚至无法确定是许立宇的故事。 它们更橡是一种传说,经过无数民口头文学家加工、渲染过后的多彩多姿的神话。如果和许立宇确有联系,也仅是借用了他头况作为故事的起源、出发点和泊靠码头,作为文学家们想像力获得高度那有力地一跳所蹬踏的跳板。 事实与真相已被无可挽回地歪曲了。 我在一本很好的杂志上看到一篇文字相当考究的小说,这篇小说的故事框轲使不怀疑登胎于许立宇的故事。其中却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新鲜情 也。有些明显是作者为了使故事更浑圆,更具人生感悟,或纯属为了讲述节奏、起伏褶皱等技术需要而设置的草蛇灰线。有些则煞有介事,但究其底里,也不难看出是为了制造效果,为了使事件发生更具逻辑、不可逆和在所难免。 这小说讲的是一个中国留学生到了美国,这个留学生在国内是个可吸的艺术 家,似乎是个才情超人的画家,这就是作者将身自拟了。小说没有明确讲明 这个在国内前程看好的艺术家为什么要到美国。作者在这里似乎陷入了两 难。他大概既不愿强调美国是片自由的也就是艺术的沃土以免触怒当局同时 又显得浅薄,也讳言此人自视颇高欲壑难填这也难免不显得此人妄自尊大期 期艾艾。这种妄意肚明躲躲闪闪的表述,其效果并无可能无限动机深邃之慨, 倒显得此人既得陇复望蜀,仅出于自我感觉郎好便盲目奔向不可知。作者再 反复强调此人到美国不是为淘金,也不能使其行为高尚,令读者不指谪他其 后的一连串遭遇非出于咎由自取。  此人到美国、身份、地位自然一落千丈,这既反映了真实又表露了作 者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恐惧和身为黄种人所深感到的不公平。虽然作者给了主 人公乐天、旷达甚至有几分无赖的性格,但字里行间沉痛感、悲辛感处处可 辨。  和许立宇的故事一样,小说主人公在一个节日之夜孤苦伶仃,意欲寻 求温暖。在唐人街街头邂逅了一个中国妓女。不同的是那个节日是中国的春 节,而那个妓女则是主人公的旧日梦中情人。他们曾在同一所大学的不同系 念书,主人的公的单相思一直未被那位姑娘体察,她甚至都不认识主人公。 仅把他当作一个有利吉图的商业机会,向他献媚,卖弄风骚。她在校期间先 于主人公出国,主人公曾幻想过在异邦和自己的意中人相遇,但做梦也没想 到会是以这么一种情形下相遇。这一点我在那位女士一出场便料到了,我猜 作者不会落入这个俗套,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掉了进去,他大概无法拒绝这 样一种关系的人在这样一种凄惨的情况下相遇那种感慨万千的效果的诱惑。 也许他在把心目中高傲的公社安排这么一下下场时的心中满了阴暗的快慰。 我怀疑作者在爱情上有过难于启齿的惨痛经历。他的座折感、受辱感都通过 这一情也发泄出来了。接下来的一段对话十分精采。一个懵然无知,只当他 是嫖客,无耻纠缠。一个深知底细,貌似调笑句句暗藏机锋,直刺对方心中 隐秘。那效果真是惊心动魄,令人激动不已,毛骨悚然。可以看出,作者在 写这段文字时是有生理快感的。  这时,他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那个风尘女子再不能是厚颜无耻、麻 木不仁的。她必须是第三、橘的、毫无困难就能领悟的。作者可不想让自己 的聪慧狡黠变成对牛弹琴。然后就是一段孽缘。作者在写这段时心情错综复杂,他很想一了夙愿,但又对在这个已经残破、腌脏的女人身上获得胜利是否真是无可置疑的胜利 拿不定主意。他犹豫再三,还是勉强通过他的主人公和这个女人睡了。  接下他便开始勾勒这个女子与其他风尘女子的本质上的不同。毫不阁 墙地为这个女子使用大量的美好词汇,突出她身上那些末被烟花生涯磨损了的,在郎家妇女身上都是罕见的,任何男人都为之想往的优郎品质和可爱性格。给人感觉,即便是个妓女和她睡了也不亏。甚至更可贵,激起了一个阅 人无数的风尘女子的真挚感情还不可贵么?差一点就值得夸耀了。  作者毫不困难地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现代观念,一种今所有迷恋贞 节观的俗人自惭形秽的高人一等的倾向。让我们摆脱开这个喋喋不休我讨厌的作者吧!主人公和这个卖笑女子之间有了一种难舍难分的依赖情结。作者还没有义无反顾地迫令他的主人公娶这位女子。但显然,他使主人公对这个女子 我生了强烈的责任感。救风尘是每个正直、善郎的中国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所幸作者还没有让他的主人公说出那些道貌岸然的话,用道德的说教来使堕 落者幡然悔悟。如果他的主人公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类的屁话, 我会立刻合上书,中断阅读。  他的主人公认识了那妓女数月后回国了。为一件与此无关的事,有朋 友介绍他陪伴一个想开拓中国市场的公司老板到中国考察。如果他干得好, 受到老板的青睐,他很有可能成为这家资金雄厚、业务范围广泛的大公司的 正式雇员。  这种回国旅行是很风光的。食宿均由老板包了,当他和老板用英语亲 密交谈时,周围那些嚎华饭店的男侍们一定是神态毕恭毕敬的。他的一个手 势,一声轻轻的吩咐都会得到迅速而至的殷勤服务。由于这家公司在世界贸 易中的地位,他还随因板受到了相当一级政府之中员的接见。那些赫赫有名 的大人物都和他立即地握了手。得知他是从大陆出去的,还鼓励了他几句, 多做些加强中美人民友谊的工作,要“爱国爱乡”,“多回来走一走,四处看 一看。”他在回国期间,去了那位风尘知己的家一趟。这段描写非常感人。 那位少女的父母是一对身心交瘁、勤劳奉兰的中年知识分子,老实得连客气、 塞暄都很慌张。去国万里的独生女儿是他们掌上明珠。他们本来是舍不得、 不放心女儿远行的。但女儿大了,要按自己的志趣生活。他们很开通,同意 也支持女儿去“闯一闯”。他们得知女儿在外面生活得很好,学业大长,生 活无忧,便前疑冰释,眉开眼笑。他似乎听到了两位善良的父母心中一块大 头“砰”然落地。  两个父母很为自己的女儿骄傲。做母亲的更想当然地认为这个来看望 她的体面小伙子和她的女儿关系暧昧。她没理由挑剔这个年轻人,也希望女 儿在异国有个依靠。对他十分热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外面多照应些 她的女儿。女孩娇气、任性,到目外国难免有不顺心的事情。做父母的远在 万里之外也帮不上忙,况且女儿大了,有些也不愿意和父母讲,该批评该劝导的就全由他代劳了。  作母亲的希望女儿能在近年回来一趟,让他们看看。但又连忙讲,看 她自己的情形定,不安因此误了学业。回国也需要一笔不少的开支,别因此 负债。  母亲再三讲,不要她在国外再为他们买什么东西,他们什么都不缺, 只希望女儿学业有成,终身有靠。一个“想”字没写,但通篇充满深情、厚望。 他从女孩的家中出来,坐在绿荫覆盖的马路牙子默默地流下了泪。他回到饭店便给那个女孩打电话,可她的公寓没人接。他知道她晚上要工作, 便在第二天清晨打,公寓仍是没人接。他从上午打到下午,每隔一小时便拨一次电话,始终没有回音。  这时,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到第三天仍没人接电话时,他沉不住 气了,抛下了那个正打算去西安看兵弓俑的美国老头儿,买了一张飞机票动 身回纽约了。  往下的故事就有些不像发生在美国了,从景致的描写和故事发生的地 点及其气氛便应该是日本的某处。主人公回到他所在的那个外国城市,到处找不着那个姑娘,平常有来往的中国贸学生没有一个知道她的去向。后来他找到了她工作的那妓院(注 意:在这里明确出现了她卖淫的场所,这和前面所写的美国式的卖淫方式有 矛盾)。老板娘照旧表示一无所知。当他正要失望而归时,一个和她一块卖 淫的中国姑娘悄悄叫住了他。对他说他要找到的那个人,不久前和一外国头 儿私奔了。那个老年嫖客看中了她,他是个很有钱鳏夫,他说服了她嫁给他。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们一起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主人公不甘心最终得到的是这么个消息。他继续在这个城市寻找她, 向所有认识她和那个老头的人打听。终于得知了那个有钱的老头儿在一偏僻 的乡下的地址。  他乘坐高速火车到了一濒临海边的处于深山中的一个小村庄(至此, 我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在日本了)。  村庄建于山凹处,四周悬崖峭壁环列,峭壁下有终年奔腾咆哮的海浪 不断拍打着礁岩。  村庄已经败落了,青年人都进了城,村里只有老人和孩子。空旷的街 道白天也难得遇见一个人。  一个白发老妪用颤巍巍的声音告诉问路的他,夏未的一天,村里人确 实看见那个独居数十年,脾气暴躁的老头儿带回来了一个年轻妇女。他们进了老头儿的大房子后就没露面。几天后,来送信的邮差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派出所的警察也来过了,检查结果是自杀。他们都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好像 帕死不了似的,又都吊在了厨房的门梁上。据说那个老年体衰的老头是在那 个年轻女人的帮助下才把自己吊上去的。那个年轻女人看着老头儿拴牢了, 怎么挣扎也不会掉下来后,自己才从窗不迫地把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脚踢翻了凳子。  他们死得是那么迫不及待,从外面进屋后,没有触动屋里的任何一件 物品,只各自喝了一杯水,大概也是为了吞服安眠药,然后就直接去厨房上 吊了。  老妪把主人领到了那所大房子门前。死者的尸体已经搬走火化了。门 上贴着封条,据说死者的儿子已经把这所房子出售了,被一个城里住的律买去作了别墅,但新房主还没有来过,大概明年夏天才会带着一家老小,开着 汽车来吧。主人公站在阳光洳烈的小山坡,望着这个静谧、房舍被树荫半遮半掩的异国小村庄,呼吸着远处大海吹来的腥冷的海风,心中作何感想?作者没 有提供,他也不便妄加揣测。  桠的事情与许立宇的事情如出一辙。主人公回到城市,在街上漫无目 的地游逛,被一个戴墨镜的大汉撞了一膀子。那大汉劈头盖脸给了主人公几 记耳光。主人公转身从路边店铺抄出一把菜刀,揪住汉子劈面一刀,那大汉 倒下时,血污横淌的脸上还是惊愕的表情。小说到此截止,作者没有对主人公的下落予以交代。从作者篇尾行文的语感与语境感觉,作者似乎隐隐暗示,主人公已全然对生死荣辱无所谓了。 这就是说,他活下去还是步向死亡可能性同样大。
十八 除了这篇小说,还有一则铁闻,那几乎是个笑话,不知经过多少人之口的转述,到我听到时,讲述者也不知故事主人公姓甚名谁,只是说:“一个中国留学生。”  这个笑话讲:一个中国留学生被日本政府驱逐出境,押解上了飞往中 国的民航班机。至于为何遭到驱逐,一切无考,在这则笑话中也不重要。这 个留学生上了飞机后,在整个飞行过程中直郁郁寡欢,心情黯淡,也不和同 机的人说话。直到飞机进入中国大陆,从舷窗上可以看到蜿延曲折、白浪席 卷的海岸线和阡陌纵横、良田万顿的大陆田野,他突然开口了,哼了出一段 旋律:“呵,亲爱的中国呵,我的心还没有变,它永远把你怀念,呵??” 他索性站起来,忘情对全机舱的乘客放声歌唱,一只手还多情遣绻地挥来挥 去,帮助他形象地抒发感情。  那机舱内,除了一些出国访问归来的中国官员,还有一些留学生,最 多的是一个大型的日本旅游团的成。”这些戴着同样式的日本男女率先为他 的歌唱鼓掌。他唱得的的确属于声情并茂,那些中国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 感染,或感慨,或赞许,或觉得好玩。连忙碌的空中小姐都报以欣赏的微笑。机舱里的气氛因他的歌唱而变得热烈。  谁也没注意,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唱的是一首曲流亡中国多年,多 才多艺的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所作词谱曲的歌。 “…… 我们高棉人民,有了你的支持,就能够赢得胜利,呵——”唱到 这里,他才觉得不对味儿,歌声嘎然而止,皱着眉头纳闷地坐下了。掌声更热烈了。
十九 据说,那架机没有按预期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在下降时出了机械故障,起落架放不下来,又拉了起来在空中盘旋。后来,首都机场原因关闭,那架飞机不知降到外省哪座机场去了。那天去迎接那架飞机的旅客的人 们都失望而归。橡皮人
上篇 一切都是从我第一次遗精时开始时。那时才刚上中学,开始断续续、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梦见一个无脸,丰腴的女人,象跳脱衣舞一样褪去她 柔软、沉甸甸的皮肤,露出满身不停翕动的嘴。每当这时,我都要死一次,尽管是在梦中,也死得惟妙惟肖,象真正的死亡一样。因而,我刚刚成年, 便已饱经沧桑。小时候,我是个吓坏了的孩子。长大后,我是个在恐怖和抑郁中度日的男人。 我知道自己是有来历的,当我混在街上芸芸众生中这种卓尔不群的感觉比独处一室时更为强烈,我与人们之间本质上的差别是那样的大,以至我担心我那副平庸的面孔已遮掩不住列的非人,不得不常常低下头来,用余光 乜斜着浑然不觉的他人。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广场中心迎风摇曳的槟榔和油 棕。  那是一个炎热潮湿的中午,我坐在南方一座大城市的一家豪华饭店顶 层的金红色餐厅里,第一个叫李白玲的女人。她是我的朋友张燕生的女友。我昨天乘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今天上午才到达这个城市,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皮夹克。由于刚才在灼热的阳光下从车站走到这里,内衣已经汗湿得象块浸 满酒汁菜渍的抹布,又酸又臭。可我又不能脱下夹克凉快一下,因为餐厅大 量放出的冷气又让我一下感到阴冷。这个季节做纵贯全国的旅行,可以交替 领略冬、春、夏三季的气温,不管穿什么衣服都不舒服。封闭严密的环形巨 幅玻璃窗下面,一个典型的南方城市沉浸在阳光中;一片片米色和黄色的高 度一致的居民楼区缓缓穿越城市中心的土黄色江水和江上笨重的铁桥;近处 一坐占地面积很大的著名的贸易中心;周围矗立着白色的大酒店,剧场和写 字楼,遍布全市数不清的绿地,有着小镜子般湖泊的公园和仗这个城市充满 活力的奔跑在磊街小的几十万辆各种颜色的大小汽车——再就是充斥着所有 街道、广场、房屋的几百万衣衫斑斓的人群。我象一只栖息在悬崖上的飞铺 一样无动于中地鸟瞰着人类引以自豪、赖以生存的这一切以及人类本身。  三天前,我居住的那个北方城市下着蒙蒙小雨。我踩着便道上轧轧作 响的、象一条条毛绒绒虫子般的埒褐色的杨树穗子,走进繁华商业区毗邻的 一条不那么热闹的街。  这条街有一些餐馆、电影院、旧货店和专业书店。电影院常放映首轮 外国电影,旧货店常卖大百货商场飞翔不到的、和国产服装迥然不同的漂亮 的香港衣衫,餐馆营业时间很长,供应完正餐就象咖啡馆一样供应饮料,任 你买杯啤酒坐几个小时,服务员从不轰人,因而这条街麋集着全城所有闲散 的、不三不四的年轻人。  我走进常去的那家简陋的西餐馆,和混熟了的服务员开了几句玩笑, 坐到常见面的几个朋友桌旁,请他们抽烟,蹭他们的啤酒喝,天南海北地胡 扯。他们和我一样,没有工作,用不知哪儿来的钱泡酒饱。八十年代初,物 价还算便宜,不奢侈的话,一二百块钱能喝一个月啤酒,还可以偶尔请请客。 杨金丽穿着长统靴神气活现地走过来,左顾右盼,象个轻佻的女纳粹。 我叫了她一声,她示意我到她那边的一张桌去,头一摆,眼一斜。“真他妈 腻!”同桌的一个朋友说,“能叫谁背过气去。你快过那边去,别把她招来,受不了。” 另一朋友梗着脖子问我:“你干吗找这个加农炮打不到底的‘喇’!”“是她找我,你们知道我心眼好。” 我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走过去,和杨金丽一起坐下。同桌有两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儿,一边喝汽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浓妆艳抹、叼着烟十分张狂的杨金丽。 “他们说我什么啦?”杨金丽龇牙咬着烟问,“是不是嫌我没过去?” “是。”我点头说。“我不爱搭理他们,俗不可耐。”“可是他们特仰慕你。”“屁,都是流氓,口蜜胜利剑。” 那帮家伙仍冲着这边哈哈乐,我知道他们在嘲笑我,却对杨金丽说:“你瞧,他们朝你乐呢,他们喜欢你。”  杨金丽丢过去一个媚眼,那帮家伙笑得手里的酒都洒了。杨金丽羞涩 地掉脸对我说:“挺可爱的一帮男孩儿啊。”  服务员送来一个雪人和两盏水果三德,我挪过来就吃,杨金丽也高不 踌躇地吃。服务员源源不断上各色奶油点心,我们就心安理得地享用。杨金丽象豹子一样一样舔着嘴唇,大声说:“其实我特苦闷,别看我好象乐呵呵的不知愁。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天到晚无忧无虑?” “不!”“我心里的忧愁没法跟人说,没人理解我,我根本不是那种醉生 梦死的人。我就爱看书,一看书就哭。”她的声音那么大,我脸红得发热:“你要这么多点心,我真有点心,我真有点吃不了。” “不是你要的吗?”同桌那两个规规矩短的女孩儿如梦初醒,哭丧着脸 说:“你们怎么把我们的雪人和点心吃了——服务员!”  服务员走过来,满不在乎地说:“我哪儿知道你们不是一事的,我就知 道往桌上送,自己不主动点。”“他们都给吃了几口,可是我们交的钱。” 我看看杨金丽,她一副不失体面的茫然想,没一点掏钱的意思。周围的人都看我,我只得胸腰包给女孩们赔偿损失。“要不要再给你补一份?”服务员问。“不要了。”女孩们怨恨地说,“怎么吃别人东西比吃自己东西还胆大。”起身走了。 杨金丽叹口气,似乎还了魂,说:“其实服务员上东西时应该说一声,我刚才吃的时候还纳闷,以为你认识服务员,心照不宣呢。我看看满桌冰水 点心,没了喟口,吃自己的和吃别人的就是不一样。我点起一支烟。“给我一支。”杨金丽亲切地捅捅我,我不情愿地给她一支。她抽着烟,吐出浓浓烟雾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说,有真正的爱情吗?”“??”“我 觉得没有。”“我想知道你叫我出来说的那件好事是什么,我怎么没他妈瞧出 有什么好事!”既然我花了钱,我也就可在不那么气,“我饿了,这鸟雪人不 顶饭,咱们是在这儿等着开正餐还是换个地儿吃去?这好事怎么不也得是顿饭吧!”  按杨金丽的想法,我这已经算侮辱了,她知道外国人遇到这种事什么 脸谱,我也知道,看过电影。她痛苦地望着我,把抽了两口的烟在烟灰缸里 按灭。我毫不在乎。知道她没事。  她经的这种事多了,假装什么要脸呀。片刻,她从“震惊”中恢复过 来,疲倦地说:“我没想到你变成了这样,生活啊!”她抢在我恶语相向之前,飞快地又说:“好吧,我们谈下事。你真是迫不及待,贫困的生活真能把一 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变得禽鲁不如——你想挣笔外快吗?”“当然他妈的想,不过得看是什么勾当,你那路子的事我可干不来,除非乾坤倒转。”“你要老这么讲话,我就不跟你说了。” 杨金丽一下泪眼盈盈了:“你怎么对我这样了现在。我没做过不对起你的事,我一把你当做好朋友,要是你不愿意我做你的好朋友,也用不着这 样??” “其实我是把你引为知己,说话才没遮拦。”我叹口气说,“你看我跟大 马路上的人这么说话吗?压根不!对小孩都彬彬有礼,跟他们不过这个,犯不上,没意思,你怎么就不明戏呢——访正经事吧,金丽,我求求你,到底 有没有正经事?”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杨金丽擦擦泪,白我一眼。我温柔地哄了哄她, 她继续嗲了一阵,鼻音挺重地告诉了约我出来的目的。我们共同的两个朋友现在南方边境倒旧汽车,联系的飞翔主中有中原一个小城市的商业局。现车已摘到,可这帮侉子又狡猾又胆小,迟迟不汇款去,非叫这头去一个人到他们那里同他们一起去南方。大概他们挨过骗,生怕鸡尺蛋打套不着狼再把孩 子丢了。摘车的那边很着急,怕跑了这个冤大头,可一时又找不着人去。便 打着长途叫了有一套迷人本领的杨金丽去,往返差异旅费那个小城市商业局 全包了,外带好处费。杨金丽不屑这种狗腿子(上美国还差不多)的差事, 她也不缺钱,就想到了既闲散无聊又穷困潦倒还有一张干净的脸的我。“瞧, 一有好事我先想到你,你呢,对我什么态度?”“我操蛋,净把人家的好心生成驴肝肺。”“那你倒是去不去?“去!”我一口答应,我想不出会什么不去的理由。混嘛,有人管吃管住中南海我也敢去。 那天晚上是我请的客,并对杨金丽根尽阿谀奉承、谄媚殷勤之能事。她也是顾盼生姿,巧笑情兮,弄尽惑人手段。最后,我仍然把她一个人扔在 街上,自个乘末班地铁溜了。“李白玲那狗日的怎么还不来?”我掉头问张燕生,“她长得什么样儿?”“极硬实,胸前象扣着两个大痰盂。”打横坐着的徐光涛笑着说。张燕 生和徐光涛就是我的两个倒卖汽车朋友。他们俩都是高个子,风度翩翩,衣 着人时,猛看上去活象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正笑眯眯地望着我搬来的那个“钱 柜”——一个为公家买汽车的小城市商业局的干部老蒋,就象两个男孩子望着一个浇着奶油花的大蛋糕。女招待走过来,问我们点不点菜。张燕生说点,递过菜单给我点。我一点胃口没有,只是从头往下挑没吃皖的东西点,蛇猫 鹰隼之流,不嫌其肉麻;燕窝鱼翅之类,不怵其价昂。“那车??”老蒋怯生生的问。 “车没问题。”徐光涛和蔼可亲地说,“办好边境通行证,我们就可以去 提车了。”“还是‘福特’?”“不,换‘丰田’了。” “可原来说好是‘福特’,带空调、冰箱。”老蒋看我,想让我证实,我 只看菜单。“‘福特’原来是有一辆,谁让你们不汇钱的,怕我坑你们。”徐光涛盯着老蒋笑着说。 老蒋泄了气,沮丧地问:“还是一个价?!“还是一个价,对极了。”老蒋看着,伥声嘟囔:“在家说得好好的,倒这儿全变卦了。”我看都不看他, 又点了几瓶洋酒,摞下菜单,继续向窗外看去。我是不忍看他。这个可怜的 人,当他把钱汇进徐光涛为他损定的帐尺,就已经一钱不值了。实际上,他 还没动身,就原地让人铆了。我乘的那趟火车是在夜里开出口。开车不久,卧铺车厢就熄了灯,大多数旅客都上铺睡觉。我独坐在车窗旁的折登上,将车窗开了条缝,原野上流动的风吹拂着墨缘的窗帘。列车行驶在纵贯中国南 北的大动脉上,窗外一片昏黑的天地,看到偶尔闪过的明亮的站台上的站牌 才知道经过的是谇什么城市。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华北平原的城镇在 夜色中静悄悄地一个个甩在了后面。半夜,我们过了黄河。列车经过铁桥时叮哐响亮起来的车轮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欠身撩起窗帘往外看,一根根横七竖八黑乎乎的钢梁在眼前闪动。微弱的月光下,热里泛亮的河水象一条画 中的河,静止不动。列车过了铁桥,车轮重新又轻快沉稳了。我睁着眼躺在 黑暗中。象在家里失眠时一样,开始胡思乱想,想不可知的未来。感到彻骨 寒冷。我一边裹紧毛毯一边寻找风源,发现睡前提开的车窗仍在拄里灌风,下去把窗关了。列车停了,停在一个省会宽敝木大站。虽然是夜里,仍有不少旅客上车,他们扛着包在站台上奔跑,寻找有空座的车厢。卧铺车厢的大部分旅客仍在熟睡,只有一两个要下车的旅客被列车员小声叫醒,睡眼惺松 地提着包下车。站台很快空跳了,只有几辆食品车被售货员推在硬座车厢旁 向车上的旅客卖面包和水果,穿着大衣的站台服务员和警察在踱步。列车开 始了,继续向南驶去。我看看表,不睡了,下站就是我要去的那个城市了。 列车大约还要行驶两个小时。  拂晓,我和寥寥无几的旅客下了车,站在粗砺水泥铺的、没有天蓬的 月台上。天声微明,站台上灯光愈发显得昏黄,看不到稍稍有点规模的城市 都搞的那种装点门面、一下车便能看到的赫高耸的建筑物。简直都不象到了 个城市,尤其列车开走后,真仿佛被孤零零撂在一个荒野小站。我也知道有 没有人来接我,上车前按杨金丽给我的地址拍了份电报。站台上倒是有几个 男人象是在等人,我故意在他们跟前可疑地转来转去,不时窥探他们,他们 无于衷地看着我,使我怏怏走开。终于我引起了一个的注意,那人目不转睛 地盯着我,是个戴红箍儿的车站警察。我决定先出站。出了站,来到站前小 广场,一个穿蓝棉衣的黑大个男人迎了上来,问我从哪儿来,我告诉了他。“是杨金丽派来的吗?” 我略微踌躇了一下,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点点头:“是她派来的。”“我姓邱,来接你的,走吧。” 他跟我握了握手,推起旁边支着的一辆自行车,带我走向广场四周密密麻麻、黑黝黝、迷宫般的小巷子。进了小巷子,他飞身上车,我紧抱着包 坐上后座。自行车左拐右拐,蹬得飞快。这城市在东汉末年便是有名的军事 重镇,历史上几次著名战役就是在这一带打的。一千五六百年过去了,这儿 衰微颓败了。城里看不到任何的价值的古迹,也很少新式大厦,到处是百余年来为应付迅速膨胀的人口匆心建造的低矮丑陋的平房。特别是的十年来人们自己用碎砖、木板、油毡为新婚夫妇搭起的违章建筑,独食了街道,绿地, 使道路弯弯曲曲。城市显得杂乱无章,天亮起来,街上出现一些衣衫不整、 土头土脑的行人。老邱把车停下,问旬不是有点冷,我哆嗦着承认。“喝碗 馄饨吧,热乎热乎。”“还远呢?”我随他走地路进一个卖小吃的棚子问。“不远了。”他叫了四碗馄饨,从一个肮脏的铁皮匣中拿出两双粗糙的木筷,比比齐,递给我一 双。“凑和吃点,这儿的东西什么都变味了,就馄饨还行。”棚子里大锅升腾起弥漫的蒸汽,围裙污垢油腻我服务员端来滚烫的鸡丝馄饨,凉风一吹,碗上凝了一层油脂。我往馄饨里放了少辣椒糊,把油汪 汪、红乎乎的两碗馄饨都囫囵吞了下去。“人和杨金丽挺熟?老邱递给我一 支烟。“可以,”我说,“一般吧。” “我和她不错,徐光涛张燕生我也都认识。汽车真有吧?” “他们说有那就是有,不过我也没见着,估计应该有。”我把烟点上。老邱呆着脸抽了几口烟,对我说:“过会儿你见着老蒋说话留点神。别说什么‘估计应该有’,就说有,车就在那儿等着呢,你见着车了,车就是你经手 买的,什么事都妥了专等钱了!得把话砸实了,否则你模棱两可,这土财主 就缩了。”“他要细问呢?”“侃呗,谄呗,胡说八道会不会?”“倒是会一点。”“这就结了。不会这个你出来干么?不会这个什么事能干成?就这么回事,为什么都是假的,掏出银子来是真的。”老邱阴着脸,我低头哼哼一笑。 我记得后来我一见老蒋就认了他个“大哥”。巧舌如簧,又打又拉,在一间肮脏下流的小酒馆里用劣质自酒把他灌得烂醉,拽着他脖领子拖去银行提款。我想起他那会儿也许把我当成了福特本人,而他自己则是我同父异母, 名副其实的“大哥”——大款哥。那天晚上天很黑,马路上灯火阑珊。商店 都关门了板,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只有风阵阵吹过空荡荡的马路,就象吹过 寂静的旷野。我昏头涨脑跟着黑煞神似的老邱钻地了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小巷子,擦着低矮乌热的屋檐走。隔很远才有一根木电杆,吊着盏昏黄的路灯。路宇下多有大堆的垃圾,垃圾堆后在的黑暗暗处忽明忽灭地闪着向颗红红的 烟头,走近可以看出几个少年沉默的轮廓。很多路灯都不亮,我们基本上是 凭借依稀的星光走黑道。时间不算得晚。绝大多数人家却都熄灯上床,只有 看到夜色下紧紧挨挨,层层叠叠地无数小屋,你才会想到近在咫尺的周围迸息静卧着成千上万的人。在一个不亮的灯灯杆旁,老邱停下来,让我扶着车,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垃圾堆。我极力往黑糊糊的垃圾堆后看,看出那 儿站着个人。老邱过去嘀嘀咕咕不知同那人说什么,一会儿,搂着那个出来, 走到跟前我才看出是个女孩儿。  我们继续往前走,道越发窄了。地上还净是土坷垃碎砖头,走得入磕 磕绊绊。终于豁然开朗,我们走出鬼域般的旧城区。一条相当宽阔、路灯齐全的大马路横亘眼前,路边有几幢一模一样的简易楼,马路对面似乎是新建 工地,盖了很多半截楼房,工地后面是昏暗的大片田地,这儿已经是郊区了。 老邱指给我看马路尽头一座稍明亮些的建筑,说那就是火车站,我已完全转 了向,甚至不能相信那就是我来时的那个车站,老邱说就是它。老邱家在那几幢简易楼里的一幢,一间屋,一张床,我们三个就挤在那张床上。黑暗中,我听到老邱说:“那车,别给老蒋!”一个身着西装,丰腴庄重,灿若银盘的 脸上有着双黑色大眼睛的女人出现在餐厅门口,矜持伫立,款款扫视大厅。 当她看到我,我做了个鬼脸。张燕生见状回头一看,立刻竖起胳矛喊那个女 人。又对我调侃:“有戏呀,一下就认出来了。”“那么大个砣放在那儿,狗熊也看得见。”  李白玲笑吟吟,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徐光涛和张燕生笑容可掬地用欣 赏的目光迎候她,仿佛在看时装表演。“你怎么才来?”张燕生殷勤地拉开为她留着的椅子,给她介绍我和老蒋。李白玲看了我一眼,问张燕生:“给你联系的房间住上了吗?”“住上 了。”“条件怎么样?”“还可以,就是客房服务员不漂亮。” “这我可无能为力。”餐厅女招待推着银闪闪的餐车来上酒菜,她显然认 识李白玲,冲李白玲一笑,李白玲也亲热一笑,支使她拿些冰块来,女招待 连连点头答应。女招待开了酒瓶塞,在每人的玻璃杯里斟了酒,退下去,我们吃喝起来。张燕生,徐光涛相当活跃地竟相向李白玲敬酒调笑,李白玲左右逢源,酬酢自如。我知道李白玲在此进个神通人大的人物,我们此行一切 食宿都是张燕生通过她安排的。这女方浑身魅力,特别是那双黑眼睛,视界 极宽。不管她仰脸嬉笑,还是低首啜酒,我总感到一缕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 我身上,沉静有如一个人在幕后不动声色地打量我。“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吗?”她忽而转向我问。“嗯。”“看上去他挺老实的。”她对张燕生、徐光涛说,“跟你们不一样。”“老实屁!”张燕生说,“数他坏,整个一个阶级敌人,全是装的。”“是吗?” 李白玲感兴趣地望着我。“还是有应该相信你的第一印象,这是有目共睹的。” “你非常象我认识的一个人。”李白玲明显带有好感地对我说。“也许我 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再好好看看。”我嬉皮笑脸。”“不,她是个女孩儿。” 张燕生和徐光涛不怀好意地吃笑,我也笑,不再说话继续喝酒。“为什么中国男人雌化现象这么普遍,嗯,为什么?” 我孟浪饮酒,脑浆都沸腾了,听到李白玲对的张燕生的感慨,愤然插话:“因为中国女人先于男人普遍雄化。 李白玲微笑地看着我。 我强自镇定地坐着。“你也非常象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她盅了口酒,笑着说:你大概要报复我了。”“不是中国人。”“噢,”李白玲沉着地说,“我倒是有八分之一的外国血统。我祖上有不在北京做官,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来,烧杀奸淫。” 我终于坚持不住了,酒性上来了,心脏象小喷泉似的突突跳跃,站起来喃喃说:“我说的是个黑人,一个胖胖的非洲姐妹。”我走出餐厅。电梯骤 然下降时,酒物已经涌出,我竭力将全部内容含在嘴里。进了房间,我立刻冲进卫生间大吐特吐,唉哟哟地呻吟,大声喘气,象是刚被人痛打一顿。吐了又吐,最后终于吐干净,我干噎着把马桶冲了,用淋浴喷头冲净地上的残 渍,漱了口出来,愣心地坐在沙发上,一闭眼就感到天旋地转,象被儿童一 鞭接一鞭抽打的陀螺。电话铃响了,我拿起来挂上。片刻,李白玲推门进来。“滚你妈的滚你妈的!”“你怎么啦?喝晕了?” “滚你妈的,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我趔趄扑过去,粗暴地往门外推她, “我不在上面吃饭,下来干么?”李白玲掰开我抓住她胳膊的手,有力不失分寸地把我推回沙发。“你醉了,喝这么点酒就醉了,吐得满屋子是味。” 她走到桌旁沏了杯酽茶,塞到我手里,让我喝,又拧了条凉毛巾给我擦脸。“好点了吗?”“好点了,谢谢。”我头脑清醒了,对她说:“你回去吧, 说我没事,一会儿我就上去。”“我还是陪着你吧。你跟我说话,一散一下注意力,就不会头晕了。”“这是正常的——喝醉,不醉我反而不舒服。要的就是这感觉。”“你这是变态。” “不不,我跟别人不太一样,你了解我你就会知道——你不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啊!”李白玲笑过来。“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怎么,又是一个!还有方便?” “我,你没看出来?我对人我的胡言乱语不是一点都没吃惊。”“你一说我倒看出来了,你的确有点硕大无朋,特别是眼和——脸。”李白玲先是一 笑后是一板:“留着你的刻薄话形容形容自己吧。你既然能指人了那就是恢复正常了。咱们是不是若无其事地上去,不能叫那些俗人看咱们笑话对吗?” “对的。”在走廊里,李白玲挽住我,我感激地冲她一笑。回到餐厅杯盘 狼藉的桌旁。燕生问我:“和以桶亲嘴去了?”“没有。”“那和李白玲亲嘴去了?”“是!”我大笑望着李白玲,李白玲也笑。“真没事?”徐光涛问。 “没事。”李白玲替我回答,他看见一漂亮姑娘,就满酒店尾随人家,我 找到他时,他正和人家纠缠不休,非说人家心事。”“光涛,如果你能把车给 我留一礼拜,我给你五千块钱。”  我们这顿马拉松似的饭终于吃完了,老蒋付饭钱时都快哭了。步出餐 厅时,我和徐光涛走在后面。 “不是我要,是我的一个朋友要,可他非得一个星期后才能诳出钱,不 瞒你,就是那边的联系人老邱。”徐光涛手里玩着烟,增晌不语好一会儿才说:“一个星期怕是留不住。他们已经拖了很长时间,要车的人很多,抢得打破头。”“所以想让你用老蒋 的钱先垫上,他的钱不是已经入了你的帐户?”徐光涛笑起来,暖昧地沉默。 “实说吧,老邱答应给我一万,我分你五千,绝对没打埋伏。老蒋答应 给你多少钱?瞧他那枢鼻缩眼样儿,打他的钱比你胗子打蛔虫都难。”“我相 信你,咱们有的说吗?”徐光涛说,“不说别的,看哥儿们面我答应你。不 过一周内你们一定要把车款汇来,免得坐蜡。”“那是一定,我跟你一起去边境,没钱你把汇进帐户。谢谢光涛,我早知道你仗义。” “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谢谢?听这意思是要害我。” “去你的王八蛋,不答应弄出你尿来。”“这话听着亲切多了。” “老李。”我快步撵上正亲密地张燕生交头接耳谈笑的李白玲,从中间把他们分开,问李白玲附近哪有邮局。 “跟我一起走吧,我正好也要回单位办点事。”她说,“我带你去。””你 就别去了。”我说燕生,“怪碍事的。” “我不是去。”燕生笑着说,“我回去睡觉去,我和老蒋哥儿们。”他把老 蒋拉过来,搭着他的肩象狐狸阿媳妇搂着灰兔小朋友。“别把头睡扁了,”李白玲冲他背影喊,“那就不帅了。” 酒店门口,计程车一辆接一辆驶来,开走。我和李白玲钻进一辆车,计程车驶出酒店庭院,开上马路,李白玲告诉司机要去我地方。“先到我单位去,回来再送你去邮局。”“随你大小便。”我往后一仰,“你在什么单位?” 李白玲说了家著名大公司的名称,补充告诉我,她是那家合资企业驻当地办事处的副经理。“怪不得你路子野,大家都求你。” “就那回事,都是利用。以后,”她看看我说,“你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 你办。”“你真是个热心肠。”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我这个愿意交朋友,省得一个人孤单单挺无聊。”她笑吟吟地年喜新厌旧我,我也笑吟吟地看着她。 好说:“好孩子。”汽车停在一幢新建的盒式大厦门口,李白玲边下车边问我: “和我一起上去吗?去我办公室看看。”“不啦,我说,“司机该不放心了,我在车里等。“那好,我马上下来。”  李白玲消逝在大厦的自动门内,我敬司机一动烟,和他聊起来。司机 听说我是第一次出门的北方农村人,优越感立刻暴露无遗,很自豪地历数该 城市和种种发达和文明,我竭力装得象个不傻瓜。李白玲回来时,正好听到 司机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肉的香糯、鼠肉的高蛋白的肉拓的焦脆。“我去你们北米,菜做得真难吃。”司机把车开上马路,还在不停地唠叨,“肉烧得稀烂,又拼命放酱油,咸死人吃不惯。”“你不知道呢,我们北方的猪是吃屎长大的。” “哇!”“连我也不爱吃。可是,你吃你我们北方的唧鸟猴吗?” “那是什么?”“也是一种高蛋白的动物,金丝猴的亲戚。” 李白玲拧我一把,笑着说:“你瞧不惯我们这儿的人,也用不着这么愚弄人家。”我捏了捏李白玲的手:“我喜欢你们这儿的人才说,碰到上海人我 一声也不吭。真的特别是你们这儿的姑娘,瞧街上,一个个都那么有味,姹 紫嫣红。”“那就娶一个,我给你介绍。” “可据说,你们这儿流行??”“找港客?”“不,性病。”“你的幽默感 感已经叫人讨厌了。”我在邮局给老邱拍了电报,出来叫司机送我回酒店。 “你回去有事?”“没事。”“那何必急着往回赶。”李白玲说,“我带你逛 逛街,给你买几件薄衣服,入乡随俗。你这件破夹克一不合时令二村气,与 人不配。”“可我老要说让人讨厌的话怎么办?” “你要改不了,”李白玲让司机掉头驶往另一方向,看我一眼微笑地说, “那就尽情说吧。”  计程车开到市里最下等的地摊街,高楼大厦后面的一条窄巷子车开不 进去了。我们在巷口下了车,打发走司机,并肩进去逛。这条巷很长,两边都是卖旧服和洋杂货的瓞挡。五彩缤纷的尼龙化纤衣服一排排悬挂着,地上 摆着各种黄澄澄的假首饰、电子打火机、太阳镜和腰带,面目狰狞的小贩和 络绎不绝的顾客以很高的效率做着交易。我看中了几件衣服,用普遍话问价, 小贩出的价高得不象话,简直是欺负人。境亏跟着个李白玲,她用当地话替我还价,才大致公道地飞翔睛。我们逛了很长时间,逐摊翻拣,我又买了两件恤衫,这样连顺逞飞翔,也搞了一抱。那些衣服很柔软,尽量进李白玲的 折叠购物袋,鼓鼓囊囊拎着走,颇象北方贩子。不时有小贩诡秘地拉住我, 要同我“那边谈谈”。我也装出买主的样儿,无情地杀他们的价,使他们耷 拉着头扫兴而去。开够了心,我和李白玲去路旁冰室的吊扇下坐着吹汗吃冷食。此地规矩是顾客自己任意端盛着冰激凌和点心的小碟子,最后由服务员数碟算帐我边吃边往李白玲的包里藏碟子,服务员无从察觉,少算了我们不 少钱。李白玲乐不可支,招得冰室里的人都看我们,我严肃地领着她在众目 睽睽之下穿堂而出。 “我发觉你不但爱说让人讨厌我话,还净干让人讨厌的事。你给我包里 塞了这么多碟子干么用?“你爱干么干吗。实在没用,砸了听响。” “真不是好人。怪沉的,你替我拿着包。” 我接过李白玲的包翱上,顺手把她揽过来接着走。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我们塞了一肚子冰,也不想吃晚饭,互相依偎着向每辆驶过的计程车招 手喊叫。一辆车靠路边停下,我们手拉手路过去。在酒店门厅下车时,酒店已灯火辉煌。大小餐厅里,香港人为主的顾客坐满桌桌宴席,饕餮大餐。上 了楼,燕生和老蒋都房间。李白玲打开电视,一只残忍的金钱豹正在追逐驯 鹿群。豹和鹿群在藏盛的草原上奔跑,活跃地跳跃,终于豹追上一只幼鹿, 咬着喉咙拖倒在地,鹿无声无息死去。我进里间换衣服,挑了件雪白的紧裤和一件鲜红的T恤衫穿上,红白对蚍十分鲜明,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就歉一个地道的本地烂仔。我走出来,往李白玲旁边一坐,她眼睛离开电视屏
成为本站VIP会员,
若未注册,请点击 成为本站会员.
版权声明:本站所有电子书均来自互联网。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权益的情况,请立即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及时作相关处理。
                                   
蓝田玉PDF文档网致力于建设中国最大的PDF格式电子书的收集和下载服务!}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在哪里 都能遇到你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