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巍,江湖人称美少女壮士,一名正值妙龄的职业电竞选手。
就在昨天晚上,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着全网四千万观众的面,直播表演了一场刮腿毛。
这四千万观众里,有我的男神万俟空空。
没错,我当着我男神和几千万吃瓜群众的面,直播了一个刮腿毛。
我的经纪人94十分激动。
她说因为这场直播,我的粉丝从7位数跃迁到了8位数,如今我也是个千万级别的大网红了。
他们说,美少女大大,你的腿毛,好长啊。
并把粉丝群的名字改成了“美少女的刮毛刀”。
很好,没脸没皮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如果没看94发来的录屏,我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我手贱点开了那段20分钟的录屏。
然后我的脚忽然就变得很累。
是的,我抠出了一栋梦幻城堡。
昨天是月末最后一天,我为了完成任务疯狂补直播时长,从早上8点一直播到了晚上11点。
下播后瘫在电脑椅上放空,想起明天还有个重要的发布会,决定敷个面膜泡个澡,美美地出现在媒体面前。
咱好歹是个拥有百万粉丝的,小有名气的职业电竞选手,多多少少有点偶像包袱。
但在泡澡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干。
作为BBT战队唯一的女队员,94给我准备的队服乃是JK短裙。
为了不辜负这条短裙,我决定刮一刮腿毛。
万万没想到,我的猫主子月半,在我翻找刮毛刀的时候意外点开了我的直播间。
我,不才在下本少女,不是什么大主播,但好歹也拥有7位数粉丝,12个满员粉丝群。
一开播系统就会自动在粉丝群发通知,还会推送给关注我的人。
所以直播间一开,瞬间涌进来不少观众。
94:[怎么刚下播又开了?]
柚子:[什么情况,人呢?]
春天里:[镜头怎么这么糊?]
用户:[主播是只猫啊]
月半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弹幕,左闻闻右嗅嗅,挠了两爪子发现没什么动静,突然就没了兴趣,跳下桌子,喵了两声就消失在了门后。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珊瑚绒条纹睡裙的女人。
可不正是,不才在下,本少女我。
只见我曲着腿侧身坐在床上,身旁放着一把刮毛刀,手正在往腿上摸泡沫。
是的,不才在下本少女,正在刮腿毛。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直播间乃是个高清直播间,像素比蓝光还蓝光,连头发丝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94:[靠??????]
他们说我叫李白:[腿好白]
春天里:[天,美少女是在刮腿毛吗?]
9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简单:[救了个大命,哈哈哈哈]
他们说我叫李白分享了直播间
三个月亮:[震惊,百万粉丝女主播竟然直播刮腿毛]
小土豆:[我的任何一个姐妹没看到这个盛况,我都会难过的好吗?]
94:[我录屏了,哈哈哈]
万俟空空进入了直播间。
彼时我因为补完了时长心情大好,坐在床上哼着小曲儿,快快乐乐地抹我的刮毛泡泡。压根儿没注意到直播间飞速滚动的弹幕以及呈指数级增长的观众人数。
三位数,四位数,五位数,很快就到了六位数……
来电铃声响起,是94。
这个工作狂,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专心致志地刮腿毛,根本不想接她的电话。
便将电话掐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我委实误会了94,因为她那个电话,其实是想告诉我,我的男神万俟空空进入了直播间,正在围观我刮腿毛。
94:[挂我电话?你完蛋了我跟你讲。]
94:[空少晚上好,欢迎空少!!!!主播正在刮腿毛,暂时不能回复您的弹幕。]
柚子:[哈哈哈,美少女的男神来啦,当着男神的面刮腿毛,哈哈哈]
三个月亮:[柚子你笑得好大声。]
XXX整形医院:[您好,冰点脱毛了解下?]
真男人:[姐姐好可爱啊,我可以……]
热心市民王铁刚:[妹妹腿好白,改做跳舞主播吧,我来守护你。]
而我的男神万俟空空,打出了一个疑问句,并飘屏。
[你为什么用剃毛刀,不用脱毛膏?]
很好,当别人都在嘲讽我,关注我的腿毛长不长,大腿白不白的时候,我的男神关心的却是我为什么不用脱毛膏。
如此刁钻又别具一格的关注点,不愧是我的男神。
再后来,94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利用管理员权限给我连了个麦。
这场连麦被媒体称为世纪连麦,因为94给我连的,是童洋。
我看着录屏里突然出现的那张脸,第一反应是把手机丢出去丈远,愣了整整三分钟。
童洋,AD之神,事业粉女友粉妈妈粉遍布全球,不分男女,无论老幼。
还有他那张该死的,好看的脸,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一点也没变。
依然那么的,令人讨厌。
我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不适,捡起手机继续看录屏。
也许是我腿毛刮得好,也许是童洋的粉丝基数太大,总之他和我连麦后直播间的观众人数直接飙升到了千万。
我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上刮着腿毛,刮完左腿刮右腿,间或还把腿伸得笔直,自我陶醉。
“拜拜咯小毛毛,姐姐的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啧啧啧,这光滑的肌肤,这一米二的大长腿,也不知会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我把腿毛刮一刮,围观群众笑哈哈。
而童洋他,全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我刮完腿毛,后知后觉地发现直播间开着的时候,观众人数已经到了四千万。
满屏幕都是[哈哈哈,???,腿好白,腿玩年,美少女战士今夜怎么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巨响,刮毛刀掉到了地上。
直播间什么时候开的?我换睡衣有没有被看到?我穿的裙子有没有走光?我方才应该没有挖鼻孔吧?
一万个念头闪过,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和我连麦的那个人脸上。
四目相对,整个宇宙都消失了。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也就几秒钟。
童洋扯着嘴角轻笑一声,引得直播间粉丝尖叫连连,满屏幕的老公飞来飞去。
而我手忙脚乱地关了直播间,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逃命的兔子。
造型师正专心致志地摆弄我的头发,而我正专心致志地滑手机。
我预见到了昨天晚上刮腿毛这件事肯定会有点热度,没想到竟直接冲上了热搜。
我咬着指甲,看着那些截图和视频,善意和恶意的留言,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旁的94倒是很兴奋:“得亏了和洋神连麦啊,否则你哪能上热搜。”
“所以昨天你是故意让我连他的?”
94伸出右手食指,妩媚地撩了撩眼前的刘海。
“如此当机立断又随机应变的商业运作,除了我还能是谁?”
我冲她翻了个白眼:“连得很好,下次别连了。”
有一说一,我其实是个心态极好,脸皮极厚的女人。
看完录屏我的脚底下虽然抠出了一栋梦幻城堡,但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波澜,情绪整体比较稳定,甚至还起了个大早来参加发布会。
“诶,我跟你讲哦,今天的发布会,到场媒体由15家变成了50家。全都是冲着美少女壮士来的。”
94说着,一张大脸凑到我眼前:“壮士,紧张吗?”
我哼哼一声:“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这又不是第一次开发布会,我紧张个啥?”
“哦?壮士的心态很好嘛。看来昨晚的直播对你没造成什么影响嘛。”
“水至清则无鱼,人不要脸则无敌。事已至此,我直接摆烂,谁能奈我何?再说了,谁没点腿毛啊,你没有吗?”我冲着94挑了挑眉,又对着镜子里的造型师抬了抬下巴:“还有你,姐妹,你们都有腿毛吧?”
造型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我的话,但表情似乎是在憋着笑。
94伸出她的大长腿,撩起裙摆。
“不好意思,我们,真没有。”
我是一名职业电竞选手,日常工作就是打LOL,我所在的战队叫BBT,一共五个人。
队长GG,AD,喜欢肤白貌美小巧精致的南方女孩,但他追过的南方女孩一致认定他是个好人。
Jug老王,身长八尺,剑眉星目,虽然长了一张海王脸,但其实内心十分纯洁,跟陌生女孩子说话还会脸红。
Top鬼鬼,性别男,爱好男。
Sup诸葛逸文,年初刚从替补转正,纯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儿,日常跟我互相看不顺眼。
而我,美少女壮士,是普度众生的中单APC,电竞圈为数不多的女选手之一。
我们战队成立的时间不长,历史最好成绩是常规赛第六,按实力排名还算不上一流,顶多是个二流。
但今年BBT的势头很猛,以常规赛小组第一的好成绩打进了季后赛,媒体都说二流战队BBT,或将成为今年LPL最强黑马。
老板给每个成员都发了大红包,并放出狠话说如果能进全球总决赛,除了奖金之外,每人一套房。
季后赛不日就要开始,我们为了打(gao)进(dao)决(fang)赛(zi),没日没夜地训练,情绪激动,斗志昂扬。
可天有不测风云,队长GG上周摔了一跤,左手骨折,别说LOL了,连撸啊撸都不行,俱乐部不得不换人。
今天这场发布会便是对外宣布BBT新来的,替代GG的队长。
但取代GG的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
据说是个大神,所以要严格保密,就连BBT内部成员也被瞒得严严实实。
“新的AD是谁,现在能跟我说了吗?”我问道。
94抬起手腕看了看表:“5分钟后你就会知道答案。”
我嘁了一声,懒得追问。
“我唯一可以透露的是,”94上前揽着我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是个大帅哥,而且,你见过。”
“帅哥啊?”我抹了把口水:“比老王还帅?”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咯。”
我翻了个白眼,准备去发布会现场。
“唉,巍巍。”94叫住我,“外面有几家媒体来者不善,一会儿如果他们问的问题太过分……”
94平时都喊我壮士或者美少女,一旦喊我本名就是说正事。我知道她是担心我被问及腿毛会暴走,但我真的无所谓,我唯一尴尬的是被男神围观,以及莫名其妙连麦了童洋。
“我真没事,他们问啥我都摆烂,放心吧。”
“那就行,”94握着拳头摆出一个加油的姿势,“去吧壮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我万万没想到,媒体的长枪短炮和犀利问答没有击败我,但新来的队长却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会场的双开木门缓缓打开,闪光灯喀喀喀闪个不停,一个穿着BBT队服的颀长身影在众人的瞩目下自门外走来。
我看着童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大脑瞬间宕机。
时间仿佛被什么粘住,连空气都流动得很慢。
我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童洋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分外清晰。
他似乎,越过媒体,越过闪光灯,越过一重又一重的人海,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复杂。
老王,鬼鬼,诸葛逸文,包括队长GG,都很震惊,同时又很激动。
AD之神,童洋,如果是他,BBT将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片刻,童洋在我面前站定,轻笑一声。
我的脑子里轰隆隆响起大雷,天灵盖仿佛被这声巍巍揭开,那些年和那些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准确地说,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高三那年我转学到了汤中,在命运的安排下和童洋成了同桌。
初相识,童洋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俊朗,明明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却透出一股“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之感。
这是我对童洋的第一印象。
但我心里的小鹿还没来得及乱撞就被童洋的“三不原则”扼杀。
“第一,不要打扰我睡觉。”
“第二,不要试图跟我讨论学习。”
“第三,不要吵,安静。”
童洋拧着眉头说完这几句话,然后拿出马克笔在桌上画了一条笔直的三八线。
合着就是不要跟你说话呗。
我来汤中是想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的,谁有时间跟你交朋友。
于是我不屑地嘁了一声,并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将彼此当作空气般透明的存在,井水不犯河水,一句话也没讲过。
我视童洋如牛鬼,每次他跨过我的板凳和墙之间的空隙回座位的时候,我总会最大程度地将身体前倾,避免和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碰到衣服也不行。
而童洋避我如蛇神,就连趴在桌上睡觉也要朝着窗外,拿后脑勺对着我。
转折点出现在那个仲夏夜。
汤中的高中部没有周末可言,高一高二休周日全天,高三只休周天上午。
我被这节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决定通宵打LOL,缓解一下压力。
于是下了晚自习就直奔网吧。
因来得晚了,只剩最里面的包房还有一台电脑。
我交了钱进包房,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真是阴魂不散啊。”我小声嘀咕。
是假装没看到他,过去打开电脑,登入我心爱的LOL,还是转身就走换下一个网吧?
几乎只犹豫了三秒,我选择了前者。
网吧又不是他家的,我凭什么要走?
童洋看到我也有一瞬间的惊诧,但很快又神色如常,继续玩他的游戏。
等开机的间隙,我拿余光瞄了一眼他的屏幕。
LOL,AD,操作娴熟,手速很快。
我冷笑一声,虽然不错,但就这水平,不是我的对手。
不知是我不屑得太明显,还是我冷笑得太大声,总之童洋摘下耳机,和我说了“三不原则”之后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只有两个字,伴随着一个意味深长的挑眉。
我耸了耸肩膀,回了他三个字,伴随着一个挑衅的眼神。
彼时的我们都还年少,不知命运的网早已悄然铺开,将我和他裹进万丈红尘,百般纠缠。
鬼鬼推了我一把,将我的思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拉回来。
“怎么了姐妹,发什么呆呢?”
我稳了稳心神,强行让自己冷静。
“请问洋神为什么会加入BBT战队?”有媒体问。
“您作为AD之神,为什么选择一个最佳成绩只到常规赛第六的战队呢?”
“你们是不是想问,一流的大神为什么要选择BBT这个二流的战队?”诸葛逸文戏谑地反问记者。
方才提问的记者略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三个原因。”童洋的声音响起,低沉浑厚。
“第一,BBT在常规赛的表现可圈可点,是公认的黑马。”
“第二,BBT被童氏集团收购了。”
“第三……”童洋顿了顿,转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台下的媒体以及台上的队友都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手里的相机喀喀喀拍个不停。
“听说你AD打得不错,来一局?”
“美少女不是APC么,没见她玩过AD啊?”台下的媒体窃窃私语。
GG也凑过来问我:“你还会玩AD?”
我嘴角抽了抽,没有回答。
漫长的发布会终于结束,我逃命似地回到卧室,拨通了94的电话。
“你早就知道是童洋?”
“我是经纪人我当然知道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强压下心中不适,不断告诉自己94不知情,不能怪她。
“喂?怎么没声儿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姐妹,我能不能转会。”
半分钟后94破门而入,见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又轻轻关上了房门。
我往旁边翻了个身,将床留出一半的位置,拍了拍,示意94躺下来。
“多少人拿着爱的号码牌想跟洋神组队都组不上,要不是他家里买下了BBT,我们哪有这个福气跟他一个站队啊。”
“嗯是几个意思?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落到咱们头上,你怎么还不开心呢?还有,为什么要转会啊?”
我抓起一个枕头把脸捂住:“一言难尽。”
“怎么,你们有故事?”
94忽然兴奋起来,一把揭开我的枕头。
“刚才发布会上洋神看你的眼神就不对,莫非你们……”
“哪有什么故事啊,全是事故。”
94见我恹恹真的不想说,也不勉强:“行吧,你的私事我也不好多问。但是转会这个事儿,我作为战队经纪人,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几乎不可能。”
我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坐起来:“为什么啊?”
“你忘了你签的卖身契了?解约可以,违约金多少个0你说清楚了吗?”
“我……”好,我的确支付不起。
“再说了,眼下正是BBT的关键时刻,GG受伤离开是没有办法,你如果也离开了,整个战队一盘散沙,别说S赛了,也许季后赛第一轮都过不了,你忍心么?”
是啊,我们五个人在基地同吃同住,没日没夜地训练所形成的默契,是旁人没办法替代的。
于我们而言,LOL不仅仅是一款游戏,更是一种信仰。
我如果在这种时候离开BBT,离开我的队友,只怕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94张着嘴瞪着眼,表情夸张地看向我:“洋神诶,他来找你干嘛,你还说你们没故事,赶紧老实交代!”
门外的童洋听屋里没有动静,抬起手想再敲一次。
修长的手指曲起,顿了顿,终是放下。
童洋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老板亲自请你下去开会,美少女面子真大。”94打趣道。
是啊,他现在不但是我的队长,还他妈还是我老板。
喊我开会这种事在群里发消息不行吗,打电话不行吗,老王鬼鬼诸葛逸文,谁来喊我不行,非得他自己来喊我开会吗?
肚子里肯定没憋啥好屁。
我再次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恨不得大喊一声再跺个脚。
但事实证明是我低估了童洋的专业。
这个会开得中规中矩,有板有眼。
“老王,你对野区的控制很精准,各路buff的时间也了如指掌,但gank还可以更强。”
“鬼鬼,你来说说,一名优秀的Top应该具备哪些特质?”
童洋长身玉立站在会议室投影仪的幕布前,水银灯的光线打到他的脸上,在白色的幕布上投下一道剪影。
从他的发言不难看出他对BBT战队的每一位成员都了如指掌,每个人的历史数据,优势短板,甚至生活习惯和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我得出这个结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谢巍。”童洋点了我的名。
我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
“你春季赛的表现整体很强,但APC是打开局面的关键点,你的……”
我盯着童洋,神思飘得很远,他的嘴一张一合,但他说了什么我几乎没有听进去。
“明白了吗?”童洋冲我扬了扬下巴。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明白个鬼,他说什么我都没听到。
童洋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
他肯定知道我没听,但懒得拆穿我。
“ok,鸡汤就不灌了,虽然BBT想出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对大家充满信心。”
“接下来的几个月希望我们一起,勠力同心,全力以赴。目标——全球赛。”
童洋双手撑在桌上,说完最后一句话。
会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群情激昂。
我不得不承认,抛开他刚才的战术分析和专业发言,单单是他本人加入BBT这件事,就足够鼓舞人心。
“姐妹,愣着干嘛,回屋换衣服啊。”鬼鬼拍了拍我的后脑勺。
“洋神请吃饭啊,赶紧的。”
鬼鬼说完,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整个会议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俯身趴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背,偏过头看向窗外。
一如多年前那个夏天,天空高远,草长莺飞,我推着自行车看长风穿城而过,吹起少年白色T恤的下摆。
我和童洋的孽缘起于那场单挑。
那个仲夏夜我们不知开了多少局,他自负AD无敌,却输给了我,且输了一夜,againandagain。
从那以后童洋对我的态度就和之前截然不同,三不原则土崩瓦解,待我还十分好脾气。
一开始我觉得他脑子有病,琢磨再三又忽然理解了——他大概是在顶峰呆了太久,有些独孤求败的慕强心态。好不容易输给了我,对我又恨又崇拜,看不起我又打不过我,真是又矛盾又喜欢。
为这,秦晓萱十分不满。
不满的原因在于,她和童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童洋看我的眼神,她从未见过。
空降凭什么打败青梅竹马?她不服。
于是秦晓萱开始处处针对我。
她有好几个拥趸,这些拥趸知道秦晓萱看我不爽,扬言要替她“报仇”。
她们给我的板凳涂上红色油漆,透明胶水,桌子里放死老鼠,文具盒里放小蛇。
我向来也不是个多软的柿子,发现一次就告老师一次,但她们根本就不怕老师,也不怕罚站和请家长。上午检讨完,下午就变本加厉地找我“报仇”。
我便也懒得去找老师,直接将死耗子和小蛇丢到秦晓萱的面前。
秦晓萱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震彻楼宇。
“你那些狐朋狗友加诸在我身上的,我必加倍返还给你。希望你好自为之,到此为止。”
我说这话的时候童洋抱着个篮球刚回教室,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秦晓萱,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我,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童洋如是说。
但我显然低估了秦晓萱的愤怒和嫉妒。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推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
必经的一条巷子里忽然出现了秦晓萱和她那几个拥趸。
我见她们来者不善,又人多势众,便想出巷子换个方向走。
可一回头,巷子口站着三个社会青年,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脏兮兮的牛仔裤上露出一截内裤边。
那天我被打得很惨,但我没哭——既然跑不掉,注定要被秦晓萱羞辱,那我绝不掉一滴眼泪,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直到秦晓萱扒了我的上衣,拿出裁纸刀扬言要给我毁容,我才真的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彼时的我还不到17岁,平日里虽然胆大,但看着那把近在眼前的裁纸刀,还是忍不住颤抖。
他跟那三个社会青年扭打成一团,一个打三个,半分好也没讨着,背上还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
秦晓萱尖叫着冲过去拉架,一边护着童洋一边骂:“草,谁让你们打他!”
我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裁纸刀,脑子里冒出鱼死网破的念头。
童洋扇了秦晓萱一耳光。
半晌,秦晓萱捂着脸跑了,她的拥趸和那几个社会青年也跟着走了。
童洋小跑到我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问道:“还好吗?”
他问得那么温柔,我满肚子的委屈突然就涌了上来,鼻子一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怕不怕,我来了。”童洋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哄小孩般柔声安抚。
我环上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只顾着哭,根本没力气跟他说话。
童洋叹了口气:“去我家吧,我家没人。”
那天晚上,我在童洋家的浴室里呆了很久。
我洗了多久,他便在门外守了多久。
等我终于调整好情绪出去,童洋立时从地板上蹦了起来。
我瞪着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望着他。
他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关心和内疚。
但这件事说到底,其实并不怪他。
“你说话啊谢巍,你还疼吗?”
童洋说着,抬起手抚上我嘴角的伤口。
我疼得一龇牙,侧过脸去。
“蓝颜祸水。”我低声骂道。
童洋“啊”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我见他吃瘪,忍不住笑了出来:“三不原则第三条,不要说话,安静。”
童洋见我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心情也放松了一点。
“你去沙发上坐着,我去拿药。”
我的衣服又脏又破,已经不能穿了。所以我此时穿的是童洋的衣服。
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我才刚刚一米六。
他的白色T恤套在我身上,仿佛罩了个披风。
我蜷着腿在沙发上坐着,乖乖地等童洋给我上药。
“没找到棉签,我用手可以吗?”他晃了晃手里的药膏。
“嗯。”我点点头,不知为何脸有些红。
他拿指尖蘸了药,轻轻地替我抹在伤口上。
我的手紧紧抓着抱枕,全身都绷着,眼神也不知该往哪儿看,索性垂下眼帘盯着地毯。
我感受到童洋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那个,你这么晚还不回家,你爸妈会不会着急?”童洋找了个话题。
“我爸妈工作很忙,平时不常在家。”
“那你呢,你家里为什么没人?”
童洋抬起我的手臂,查看着我的伤势,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这些人下手也太狠了。”
童洋骂骂咧咧地给我涂完药膏,回过头发现我脸上布满泪痕,立时就慌了。
“怎么又哭了?是我刚才弄疼你了?”
他这句话说得,歧义很大,一出口我们俩都有些尴尬。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赶紧解释,但越解释越尴尬。
我破涕为笑:“我就是想我爸妈了。”
“没事,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保护你。”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但神色笃定,不像是开玩笑。
想起他方才挨了一棍子,便抹了把眼泪:“你把衣服脱了。”
“啪——”童洋手里的药膏掉到地上,顺着地板滚出去很远。
“你,你要干嘛……”他的脸涨得通红,耳朵和脖子也红了。
我一巴掌拍上他的手臂:“你想啥!我是要给你后背上药!”
童洋咳了一声,转过头东看看西瞧瞧:“哦,这样。咳——”
我翻了个白眼,起身去捡药膏,一回头发现童洋正看着我,碰上我的目光又立刻躲开。
“转过去,脱。”我假装冷静实则激动地命令道。
童洋从善如流地转过身,把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
他喜欢打篮球,平时看起来清秀瘦削,想不到衣服底下的身板竟然肌肉发达,线条紧实,看起来十分壮硕有力。
我咽了口口水,指尖蘸了药膏,单脚跪在沙发上给他上药。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空气也变得黏稠。
童洋一动不动,而我的脸不知不觉变得滚烫。
我勒住脑子里的心猿和意马,把药膏放到茶几上,抱着抱枕坐得老远。
“那个……咳,”童洋咳了一声,喉结上下翻滚,“我,我去给你收拾客房。”
然后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逃也似地走了。
从那以后我和童洋的关系就变得微妙。
每天下了晚自习他都会跟在我身后,看我到家上了楼才转身离开。
他不爱吃零食,包里却总是装着我爱吃的原味薯片。
他保送北大,上课几乎不听讲,却会整理出完整的笔记和重难点,丢到我面前。
他甚至记得我的生理期,叮嘱我不许吃冰棍,并递给我一杯红糖水。
他依然会趴在桌上睡觉,却不再朝着窗外,而是朝着我。有好几次我发现他根本没睡,假寐眯着眼悄悄看我,撞上我的目光又马上闭眼。
假装看不见,余光千百遍。
而我对童洋,似乎也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很多个午后,他趴在桌子上午休,阳光自窗外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纤长的睫毛如同羽扇般铺开。我一转头便能看见他好看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以及堪称完美的下颚线。
我看得挪不开眼,甚至抬起手指细细描摹他的轮廓。
但彼时正值高三,大家都忙着备战高考,我哪有时间顾及儿女情长?
再说了,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了,我不确定于他而言我是不是特殊的那一个,比起表白被拒的难堪,我宁愿将这份好感深深藏在心底。
彼时我心里的甜蜜和辛酸一半一半,觉得他喜欢我,又不敢确定。
暗恋的欣喜和折磨,充斥了整个高三下学年。
我默默决定高考完就跟他表白,无论是单相思还是双向奔赴,我都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如果没有毕业的那场大酒。
如果童洋没有选择秦晓萱。
那我和童洋,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