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长沙市明德麓谷学校 朱雯曦
它们在还是树的时光里,身上长满绿叶、沾着露水,是鸟儿们的家。当白箭似的疾雨落下时,它们像正顶着雨赶路。雨在树脚下“噼啪”打出水花,树身像雨衣一样反光。树木奔跑,直到眼前出现一片野花。
树在森林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小时候,我家东面有一家锯木厂。那儿每天都传来电锯声,包括木头被锯断后电锯发出的阵阵余音。我七八岁时,还和一帮孩子参观过那里。院子里锯好的方形木料堆了三层楼高,看上去让人产生幻觉,好像你变成了一只蚂蚁,在仰视火柴盒里的火柴棍。整个院子里充斥着松脂的香气,满地都是松树鳞片般的红色树皮。现在回想,那个小锯木厂里竟有那么多半米见方、十几米长的木料,每棵树恐怕都有几百岁的年龄,真是不可思议。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粗的松木。当时,我们看着五六个工人合力把一段松木的一头抬上操作台,再用肚子和肩膀把它顶向电锯。“嗞……”电锯怪声怪气地叫嚣,松脂的香气越发浓重。我突然觉得,眼前的锯木工人全都患上了锯木成瘾的疾病,他们无论看到什么树,都会想着用肚子和肩膀把它们顶向电锯,把浑圆的树变成白森森、有纹理的方料。离一垛垛的方料不远,是一条铁道线,木头由此被送往各地。
树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哪一部分会变成门。这一部分树变成门后,成了一个家的重要成员,替这个家遮风挡雨。门远离森林已经很久,绿叶和露水永不再来。没人记得它曾是一棵树,是树的一部分。门上的年轮被漆覆盖,在黑暗里回忆着绿阴。
有的树变成琴。人们只用一小块木料,把它制成琴杆或共鸣箱。琴是树最文艺的出路,发表音乐并倾听乐音。在音阶的五个全音和两个半音的无穷组合中,琴身的木头听遍了人生苦乐。旋律使它们迷了路,忘记了森林的一切。
木鱼是寺庙的法器。僧人以木雕鱼做成响板,取警醒之意,戒倦怠。木鱼的声音幽远、浑厚。树成了“鱼”之后,以声音的形式游来游去。
它们生长的时候,人们叫它们树。树离开大地后,叫做木头,叫做琴、门窗、椅子、木鱼……
树木奔跑,跑着跑着,越来越小,化成各种样子,嵌入我们的生活。
(本文获评《初中生·作文》“千金作文”)
魏斌(诗人、编辑。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出版诗集《我看见雪花的翅膀》。湖南省优秀中青年期刊出版工作者、湖南省双十佳期刊编辑):
正如余华所说,写作者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朱雯曦同学就是这样看世界的。文中流露出的平等意识,加上优美而从容不迫的语言,让我惊讶自己竟然能在一个初中生的作文里获得如此美好的阅读体验。在朱雯曦的笔下,树的一生如此平凡、平静而精彩,树的旅程充满了奇幻、诗意和忧伤的色彩:从最幸福的森林时光,到看似混乱而繁杂的尘世生活;从树变成木头,变成琴、门窗、椅子、木鱼……朱雯曦以简洁、清新、富有想象力的文笔,诠释了这样一个道理:“万物皆有灵,只需唤醒它们的灵性。”我为朱雯曦的灵气和童心“点赞”,也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保留并发展自己对万事万物的敏锐感觉,看待世界时始终充满好奇和新鲜感。
冯与蓝(上海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儿童小说《跑啊跑的程千里》、短篇小说集《不让一个南瓜掉队》等):
《树木奔跑》这篇习作从题目到内容都着力从另一个角度展现“树木”和人类的关系。“院子里锯好的方形木料堆了三层楼高,看上去让人产生幻觉,好像你变成一只蚂蚁,在仰视火柴盒里的火柴棍”“树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哪一部分会变成门”“树成了‘鱼’之后,以声音的形式游来游去”,类似这样的句子,跳脱,有灵气,赋予树木以更丰沛的生命力。更可贵的是,作者对“树木奔跑”并非抱持简单的批判态度,因为树木变成了另外的形式继续存在着。“树木奔跑,跑着跑着,越来越小,化成各种样子,嵌入我们的生活”——本文在充满童话色彩的语句中结束,既给人想象的空间,又有现实的温度,还有对生命转化、延续的叹惋与思考,让我想起新美南吉的《去年的树》。
彭剑斌(青年小说家。出版小说集《我去钱德勒威尔参加舞会》):
《树木奔跑》的语言有一种诗句般的凝练和力量,比如“门上的年轮被漆覆盖,在黑暗里回忆着绿阴”“树成了‘鱼’之后,以声音的形式游来游去”。但相比这些“格言”般的句子,我更喜欢作者对锯木厂的那一大段描述,它散发着一种日常的、叙事的诗意。“我突然觉得,眼前的锯木工人全都患上了锯木成瘾的疾病,他们无论看到什么树,都会想着用肚子和肩膀把它们顶向电锯,把浑圆的树变成白森森、有纹理的方料”——这一句尤其精妙!什么叫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这就是有血有肉——“锯木成瘾的疾病”,让人仿佛一下子进入了锯木工人的血液;“用肚子和肩膀把它们顶向电锯”(这个描述出现了两次),让人真切感受到了锯木工人的身体。
“千金作文”系列图书已入选老牌优秀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计划,“千金作文”合集将于近期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