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前奏是咕咕咕奥咕咕咕奥是什么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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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首发于“第十放映室”,文章名为《滔滔不绝说姜文》。

2,本人为文章作者,无版权纠纷。

姜文生于1963年1月5号,6岁以前,生活在唐山姥姥姥爷家。

姜文出生那天,碰上当兵的父亲不在家。出生证上要具名姓,接产医生灵机一动:军人的儿子,就叫姜小军。这名字一直叫到10岁。10岁以后,他改回姥爷早给起好的名字:姜文。

姜文姥爷点儿背,国民党撤退前,被稀里糊涂突击入党。解放后,听了在解放军任高级军官姐夫的劝,留下来预备和广大人民一起当家作主。后来,还是被抓起来关了9年。姜文出生那年,姥爷放了出来,回家接受监督改造。

家庭成分不好,人人敬而远之。有一次,解放军到当地野营拉练,住到百姓家,唯独不去他们家。姜文就跑到邻居家,热情招呼:我爸也是军人,跟你们一样,你们上我们家去吧。刚说完,有个人突然转身,大头鞋“咣”踏在他脚上,呵斥道,滚蛋!

姜文后来说,那时生活给我的印象是,我似乎处处不如别人。谁他妈都比我强,有理由欺负我。

姜文的父亲姜洪齐是一个工程兵,烟瘾和写作的瘾都很大,还戒不掉。后来有报社要调他去做编辑,部队不放人,但拦不住他在创作的世界里自由狂奔。

姜洪齐后来一见姜文母亲发了昏,非她不娶。部队让他冷静:娶一个家庭出身有问题的女人,你会失去组织的信任。姜洪齐14岁扛枪打仗,抗美援朝时奋勇救死扶伤,他不信这个邪,便从此穿上了小鞋,仕途没走下多远。

母亲高阳师范学校出身,是一个深受学生爱戴的小学音乐老师,爱唱歌,爱跳西藏舞,靠烧一手好菜让全家心服口服。

家里兄妹三个,姜文行大,老二叫姜武,老三叫姜欢。姜文四五岁就被当大孩子使唤,叫去打酱油。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姜文还能给弟弟妹妹做一道鸡蛋蒸肉。

姜文办事利索,说话不太利索,张嘴老被第一个字憋在那儿,只好切到中间说。比如问,酱油多少钱一斤?他出口就成,多少钱一斤酱油?

母亲待人热情,在教育孩子上,也热情高涨,虽然姜文感受到更多的是热辣的巴掌。姜文说,我妈不能打学生,但能打我。

在家里,母亲管他叫大牲口,管姜武叫二牲口。白天,姜文和姜武在外惹了事儿,晚上回来,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等到兄弟俩放松警惕,这时大灯扭亮,母亲登场。

母亲一到,姜武就床伏法,很快天下太平。姜武长相憨厚,但本性蔫儿淘。他有个外号叫“笑面虎”,干了坏事,没人往他身上想,都当他是个好孩子。

姜文心里没数天地宽,有三点道理要讲。越讲道理,母亲的教训里不免夹杂点武力。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姜文做事不敢不认真。

有一次,他刚把洗好的碗端进来,母亲说,回去重洗。姜文问为什么,母亲说,你每次都要剩一点儿洗不干净,你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要是被母亲发现真的不认真,姜文说,那叫“道德沦丧”。

在唐山农村,母亲常带姜文去看电影。提前两三天,他就心里盼着。那会儿看的电影,他印象深刻的有《红灯记》《兵临城乡》《珍宝岛的故事》等。

6岁以后,一家人跟着父亲的部队迁移到贵州贵阳。当时他们家住在一间大仓库。他躺床上,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仓库后面的篮球场上,部队训练的场景。有一次,他看到部队放映员在对着墙倒片子,画面可大可小。他受了启发,开始动手“拍电影”。

他早期的代表作有两部。一部是拿一叠信纸剪成的打仗故事。剪好,他猫进蚊帐,灯一关,手电筒斜打在信纸上,蚊帐上就放起了电影。另一部,他是拿放针剂的药盒做的,并且这一次片头都有了:抠下药盒里的格子,写上“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

在贵州念小学的时候,姜文第一次登台,演了一个叫《消息树》的戏。演完他很兴奋,冲回家,满院子的人都看他。他当时想,我确实成功了。后来才知道人家盯着他看,是因为他涂的一脸绿没洗掉。

在父亲的笔杆和母亲的棍棒双重敲打下,姜文早早开窍,4岁上学,在不停转学中,10岁小学毕业。

10岁那年,举家迁往北京,住进内务部街11号军队大院。由于北京不承认他的贵州学历,他又在西直门一小六年级复读了一年,然后考上了北京72中。

北京72中是重点中学北京2中,为安置一帮坏学生单独设立的。这帮坏学生亲切地称自己的母校为“气死二中”。

班上同学胡其鸣说,姜文那会儿刚从贵州过来,话少,还有点结巴。而且基本比班上同学都小两三岁,没什么存在感。

班上另一位同学英达,对姜文的第一印象颇深:姜文当时盯着一支一闪一闪的日光灯,旁若无人地看了很久。

姜文年龄小,个头也小,英达给起了个外号,叫“马猴”。后来姜文和英达成了好朋友。他们成天往对方家里跑。要是有几天没看见英达,姜文母亲就要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文第一次觉出电影的好,是看了电影《龙须沟》。他向英达感叹,这帮人真有本事。英达说,这男主角是于是之。姜文有点惊讶,于是之你都认识啊?英达说,这我爸同事,我爸跟于是之也差不多。姜文惊问,你爸是谁啊?姜文后来看了《茶馆》,终于理解,英达的父亲英若诚,果然跟于是之差不多。

后来姜文跟着英达进进出出人艺剧院,戏剧底子就此打下。英达说,姜文可能是中国演员里,看《茶馆》看得最多的人,有演出就去看,没票硬往里混。《茶馆》里的台词,姜文倒背如流。

姜文学谁像谁。他在电话里模仿英若诚说话,英达没少给他叫爸爸。没事的时候,他们就跑到72中的传达室,趁没人,抓起电话一通瞎打,喜欢谁,就作弄谁。

有一次,他们打给北影厂,让总演坏蛋的反派演员安震江来接电话。通上话,姜文不由分说,把他在电影里的台词全背一遍。安震江说,别闹了,你哪位?姜文又把台词全背一遍,安震江气愤道,你他妈是中国人不是?电话这头一通坏笑。

1984年,走出了姜文、英达、濮存昕、导演夏钢、作家张欣欣、卢米埃CEO胡其鸣等“坏学生”的72中,与2中两校归一。有一年,北京2中校庆,想请姜文作为杰出校友出席活动。姜文故意结巴着说,谁谁谁是你们校友啊?

1979年,姜文报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他模仿了《在烈火中永生》中,革命英雄许云峰和特务头子徐鹏飞之间的一段对话,在场的老师笑倒一片。姜文心想,我确实成功了。

后来北电寄来一封信,被一帮同学抢过去,远远跑到操场上念。在一阵爆笑声后,姜文听到了信里的内容:安心工作,安心学习。

姜文落榜的原因,北电表演系当时也有议论。据说由于他模仿的太逼真,以至于主考老师们有点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招一个如此擅于模仿的学生。

英达那年考上了北大心理学系,他希望姜文也能念大学,于是鼓励他来年报考中央戏剧学院。考试当天,英达骑车载他去了考场。

考中戏,共三试。一次初试,两次复试。复试环节,在形体和声乐两项上,姜文的条件和表现不是很理想。表演一项,姜文流利背出契诃夫的《变色龙》,表演系系主任张仁里从中听出了他的理解力和幽默感,当场拍板:要了。

1980年,姜文考上中央戏剧学院,他把录取通知书拿给母亲看。母亲正眼不瞧:别给我看这个,那儿还有一盆衣服,你去洗了。

在中戏,姜文的年龄依然是最小的,但成绩是最好的。姜文念大学时,姜武刚上初中,他写过一篇作文,叫《我最崇拜的人》,最后写道:

我最崇拜的人是我的哥哥。他从小聪明懂事,孝顺父母,学习成绩很好。在我眼里,他才华横溢而且为人坦率真诚,活泼大胆,敢作敢为。哥哥永远是我前进路上的一面镜子,一个榜样。

为了回应弟弟的崇拜,姜文没少给惹事生非的姜武擦屁股。有一回,学校举行中秋晚会,大家都上了节目,唯独姜武没上。他纵身上了屋顶,向舞台发射西红柿土豆以表抗议。后来开家长会,正好爸妈不在家,姜文代为参加,他一脸沉痛地对老师说,我这个弟弟啊,属于一鸣惊人的那种,别看平时挺老实,真要搞事,经常会弄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啊!

姜文脑子活,念书时就有了来钱的门路。有一回放假,姜文没回家,去干了个配音的活儿,挣到人生第一笔钱。上交给母亲一部分,他把剩下的都给姜武,说,这钱咱哥俩花,放你这儿。

中戏前两年,主要功课是“观察人物练习”。姜文为了练习观察能力,写过一篇微型小说。主要描写一位同学起床后的一系列生活习惯。由于担心影响同学关系,这篇小说并未发表,只给同学刘小宁看过。刘小宁说,人物刻画之精彩,动作语言之生动,让他至今难忘。

后来姜文和岳红搭档过一个作品,叫《无题》:

他们演一对要分手的小情侣,来到小饭馆分东西。俩人没钱吃饭,各自点了瓶汽水。汽水3毛一瓶,退瓶返还1毛。喝完,姜文拿着俩空瓶子要去退,岳红不给,把瓶子擦了擦,装进了包里。姜文一愣,想了想,也把自己的瓶子擦干净放书包里,走了。

姜文的中戏师弟史航看后,说这就是姜文很骚很细的地方:这个男的是被这个女的生生教会了什么叫留下点东西。

中戏后两年,主要功课是“自选剧本片段练习”。四年的学习成果,全在毕业大戏《家庭大事》:

姜文少年老相。他15岁走大街上,解放军小跑过来敬礼问路,直喊他叔叔。戏里,姜文演一个工人家庭大家长,吕丽萍演他的老伴。排练时,他们穿上戏服,在校门口的胡同,来回溜达。相熟的师生擦肩走过,没人认出,都当是普通的老头老太太。

在排这部戏的过程中,姜文总觉得喊吕丽萍“老伴”,有些不妥。琢磨以后,他叫吕丽萍“我说”。有人说,这个“我说”太绝了。

《家庭大事》上演之际,有人从72中门口路过,看到小黑板上写着:别忘了看姜文的话剧《家庭大事》。地点是中央戏剧学院小礼堂。

1984年,姜文中戏毕业,分配到青年艺术剧院。电视剧《末代皇帝》来找他演溥仪。签了协议,又临时改辙。对方的理由是,你的长相,不是很讨观众喜欢。姜文说,但我长得像啊。对方说,像不重要,重要的是讨观众喜欢。

后来有朋友来问他,你最近干嘛呢。姜文说,在等着拍《末代皇帝》。朋友说,不是吧!姜文谦虚地说,是是。朋友说,不是啊,人家都开机了。姜文吃了一惊,不会吧,我还没去呢。被撤下人家也没正式通知他。

到了1987年的《末代皇后》,姜文终于演上溥仪。家里住房紧张,姜文和姜武挤在一张床上睡。姜武说,没法跟他睡觉,只要醒着,他就要跟你聊溥仪。在72中同学张欣欣的介绍下,他见到了溥仪的弟弟溥杰,一顿聊,把溥杰给聊服了,临走,溥杰给写了个条儿:此人很像我大哥。

在片场,他还以为是学校排话剧,对服化道指手画脚,人家不乐意了,送他一句忠告:油梭子发白——缺炼呐你?

拍完《末代皇后》,姜文紧接着就赶赴上海出演话剧《高加索灰阑记》。当时台下还坐了一位观众:著名导演谢晋。看了姜文的表演,谢晋最终决定,即将开拍的《芙蓉镇》男一号秦书田,就是姜文了。当时他22岁。

刘晓庆是该片女主角,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姜文,她印象并不好,嫌姜文太年轻。不过又觉得他鼠头鼠脑那样儿,挺像秦书田。

姜文老毛病不改,意见成垛,点子成山。谢晋是个宽厚长者,谁有道理听谁的,姜文自此撒了欢,撺掇出经典的“扫街华尔兹”一场戏。

姜文和刘晓庆拍着拍着,没搂住,假戏真做,谈起了恋爱。电影里有一句台词,秦书田最后在雨中,对胡玉音(刘晓庆 饰)说,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后期录音一直录不到那个效果。谢晋轻轻一点:想想晓庆,想想晓庆平常的样子。这次一条过。

1987年夏天,姜文出演张艺谋的《红高粱》。电影改编自莫言小说《红高粱家族》。

在莫言老家体验生活的时候,姜文整天一条挂裆短裤,在他们家门前那条河里洗了晒,晒了洗,变得黑如泥鳅方才罢休。

姜文的点子咕咕往外冒,跟张艺谋吵着从头拍到尾。他演的余占鳌要进九儿卧房那场戏,姜文提出来要“撒酒疯”。他平时不大能喝酒,咕噜噜灌下半斤高粱烧,喝的两眼发直,一屁股坐进酒缸里。旁白说,他在里头睡了三天三夜。

姜文的父母后来看到,没关心剧情,倒挺关心他受没受罪:你是不是真在里头呆了三天呀?

在莫言老家,有一天莫言母亲做了拤饼,奶奶做了一大盆西红柿炒鸡蛋,一上桌,很快被一扫而光。酒足饭饱,姜文一抬腿,把莫言家唯一一只暖水瓶,“嘭”一声踢爆了。莫言连说,好兆头!好兆头!这个电影肯定火爆。

后来有一天,正在老家仓库写作的莫言,看到堂弟拿着一张《人民日报》跑过来,他接过报纸,打眼看到全版报道:《红高粱》获得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

《红高粱》之后,姜文更红了。洪晃打那时认识了姜文。洪晃住在史家胡同,位于姜文家所在的内务部街大院前边儿。她有一次骑车去找姜文。姜文家里人说他换煤气去了:

换煤气的片管,指定要姜文来,来了还不让轻易走,得唱一段。姜文二话不说,抡起煤气罐坐上肩头,然后大摇大摆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大步回家。

姜文也经常去洪晃家玩。那阵子,洪晃母亲章含之刚做完手术,在家休养,精气神和情绪,都不大好。姜文就逗她:章阿姨,您当我女朋友吧,您真是女的里头最漂亮的。许多年之后,姜文每次看见洪晃总要问一句:我女朋友好吗?

洪晃说,他已经是中国最著名的一个演员了,但是他的状态是没有变的,他身上没有任何一点暴发户的迹象。

1987年,导演谢飞从美国访学回来,要把刘恒的小说《黑的雪》拍成电影。他想找姜文来演主人公——北京底层青年李慧泉。负责联络姜文的副导演带话回来:这戏我接,可至少要给我三个月时间,我要去熟悉生活,熟悉人物。

到了拍起来,姜文松松裤腰带,抖出一肚皮的点子。诸如那段神来之笔的“弹底裤”戏和临场现编词儿,一抖一个响。这一年,姜文24岁,他给出了个主意,别叫《黑的雪》了,这片就叫《本命年》吧。谢飞一想,这好。

1990年,《本命年》在中国电影资料馆放映。结束后,田壮壮找到谢飞,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真棒!谢老师完全把我震住了。

当时田壮壮还没从《盗马贼》委曲过审的打击中走出来,拍了几部自认为“特别烂”的片子,意气消沉。

姜文早在拍《红高粱》时,在外景地的书摊上,看了一本李莲英的小传,当时决意将来要演这个人物。后来适逢得到香港方面投资,于是找到田壮壮,请他当导演。而姜文和刘晓庆继《芙蓉镇》《春桃》后,迎来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银幕合作:姜文演李莲英,刘晓庆演慈禧。

《大太监李莲英》立项之后,姜文和田壮壮到北京图书馆、故宫档案室找资料,走访当时在世的最后一位清朝太监,然后关在一家宾馆开始写剧本。

有一次,姜文和刘晓庆因为如何表现一段台词有不同意见,两人争吵了半天,跑到田壮壮处论理。田壮壮说,我觉得他们的态度很有意思,两个人当时已经是著名的明星了,对一段戏还能那么较真,给我的触动很大。我就下定决心,不拍就算了,要拍就一定拍良心上过得去的作品。

还是在1990年,小姜文6岁的姜武报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此前姜武两次报考北京广播学院,次次落榜。回到家,当时母亲正在专心炖豆腐,随口安慰道:没事儿子,你是最棒的,来,帮妈把那个切一下。

考北电,姜武没跟哥哥说。从别人那儿听说后,姜文给他找来一些参考书,每天督促他,你看了吗?看了多少了?

北电初试的表演题目是:围着一把椅子绕三圈,然后坐下来说一句,这叫我如何说起。

姜武没绕圈,直接张嘴就来:老师你知道吗?做一个名演员的弟弟有多难……他一口气连贯下来,说的在场七八个老师都在抹眼泪。

姜文当时正在北影厂和田壮壮筹备《大太监李莲英》,等姜武出了考场,开车过来问他考得怎么样,姜武说,没问题,应该能进二试。后来,他和因前一年报考上戏失利从而转战北电的黄磊住上下铺。

姜武大学期间的用度花销,大部分都由姜文提供。姜武说,如果他身上穿的衣服你说喜欢,他立马脱下来给你。后来姜文要给他买车,姜武没要,他说,哥,你也是三十岁以后才买的车。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我凭什么二十几岁就该有车呢?骑辆自行车就很好。

姜文念家。回家晚了一定提前打招呼。出远门,从不忘给家里拍电报,到哪儿都想着给父母带点什么。1992年,姜文应邀访了一趟好莱坞,见了不少人,有斯科塞斯、丹尼尔·戴·刘易斯、伊斯特伍德、道格拉斯等。姜文跟达斯汀·霍夫曼自来熟,他要上街去给他妈买衣服,霍夫曼说,这地儿我熟,我带你去。临走,霍夫曼还特地录了段话问候姜文父母。

演了这么多有分量的电影,但家里人不怎么看姜文演的戏,不觉得他演得好,也不聊,没人把家里出了个演员当多大的事。母亲叮嘱的只有四个字:吃好,睡好。

母亲喜欢看电视剧,尤其是王志文主演的那些。还喜欢拿《黑冰》的剧情教育他,说你看,这人把那人毒了,你小心点,别碰到这样的人。她经常问姜文,你什么时候请王志文来家里吃饭?

姜文不太待见电视剧,他认为一个演员不能离观众太近。但《编辑部的故事》改变了他的看法。有一次朋友到他家聚会,他边张罗着做饭边看电视,被剧情牵住了心思,一不小心把饭给烧糊了。他说,它确实吸引了我,让我进到了戏,变成了一个普通观众。

1992年,姜文访美回来,导演郑晓龙找到他,希望他来主演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于是先给他送来了原著小说。事实上,刘晓庆动这念头,比郑晓龙早。她在地摊儿看到这小说,当下就找到作者曹桂林,说想拍成电视剧。因为这适合姜文演。

姜文先请父母看。用了半夜时间看完,父母说,你该接这部戏。姜文自己看了一夜,被完全吸引住了,把这事儿应了下来,出演男主角王启明。

这是冯小刚第一次当导演(与郑晓龙联合执导),还是个生手,姜文看哪儿哪儿都不对,上手亲自指导工作。冯小刚说,对对,就这么拍。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怎么成了执行导演?

拍摄期间,剧组住在纽约长岛一个小镇上。一天晚上,电视上放《桂河大桥》预告片。马晓晴和姜文为了影片的主演是不是大卫·尼文发生争执。马晓晴认为是,姜文断然否认。两人打赌,谁输了,赢家有权对输的人做任何事情。

众人打赌,冯小刚跟着下注:我希望姜文输。冯小刚驱车1个多小时到曼哈顿,租到录影带一看,姜文是对的。姜文让马晓晴坐在椅子上,对她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心里没数的事,别跟人打赌。尤其是别跟我在电影上抬扛。事后马晓晴说,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特别大。

1993年9月26日,21集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于央视黄金档开播,万人空巷。冯小刚说,这部戏能成功,姜文有一半的功劳。

随着这部剧的播出,姜文几乎成了全民偶像。他反倒有了艺术家名节不保的担忧:我觉得21集对我来说,还是太长了。让观众太熟悉你并不是件好事。我不能为了一个廉价的知名度而丢掉自己的艺术生命。

扭头他找到小说作者曹桂林,兴奋地聊起一个计划:往后,咱每隔五年六年就来他一回,还是连本儿的,瞧见过电影007吧,没结没完的。你写一本儿,我就演一本儿。

不等曹桂林写,姜文自个儿就构思好了王启明系列前几回:

王起明这个人物,不仅有延续性,又有特殊性。他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哪热闹他奔哪去。纽约挨炸了,王起明心血来潮,热热闹闹地在北京集资。他计划着,在纽约重建两座世界贸易大楼,他打算承包下来,因为他要把这两座楼,设计成带有中国特色的建筑物,红砖,绿瓦,高屋顶。

阿富汗开战了,王起明又蓄起了大胡子,潜伏到拉登身边,帮助美军搜集情报,不料入狱,后被美中反恐部队营救,一见到五星红旗,跪在地上哇哇大哭……

后来,后来世界杯赛完了,他又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戴整齐地就又去了巴西,找到罗纳尔多,跟他商量着……

在中戏排话剧的时候,有人跟姜文说,你导戏比导演系的还好。拍《芙蓉镇》时,谢晋鼓励他多出主意。到了《本命年》,谢飞直接说,你小子早晚当导演。在《大太监李莲英》片场,田壮壮说,你来导,我给你演。

他印象最深的是拍《红高粱》,一路吵着拍完,“哐”一下就轰动世界了。姜文说,这样的话,那回头我也拍一个。

刘晓庆就等这句话了:你早该当导演了。这一鼓励,姜文犯了怂,说要先去美国学几年导演再回来,刘晓庆为此跟他大吵一架,说要干就抓紧,时间不等人。临了,递给他一句未来导演生涯的总结陈词:你会成为中国最出色的导演。

姜文被说动了。又说,不会有人给我投资的。刘晓庆说,你先选题材,投资我来想办法。

姜文先是看上池莉的小说《你是一条河》,后又看上苏童的小说《红粉》。二者都因版权已售或其它原因,未果。

后来有一次,王朔塞给他一本《收获》。凌晨两三点,临睡前,他想着看点什么,想起王朔给的杂志,一翻开,再合上的时候,天都亮了——这是王朔的最新作品《动物凶猛》。

看完《动物凶猛》,姜文说,这部小说像针管插进我的皮肤,血“滋”地一下冒了出来。这小说让他闻到了大食堂的味儿、听到了西藏歌。他觉得这应该拍成电影。

那阵儿在自己家或是王朔家,姜文总是东问西问,打听这小说的背景、原型,为什么一定要处理某些事件。王朔说不清,说这就跟情人约会一样,非得写下去不可。

姜文鼓励王朔改成剧本,王朔拒绝,只答应帮忙推荐别人。有一天,王朔对姜文说,我也别推荐别人了,我就推荐你吧。你改,你自己来。

姜文只好自己动笔。他把自己关在一间6平米的小屋,睁眼就写,困了睡,饿了泡一袋方便面。王朔的小说像一条引线指引着姜文往前开掘,挖到一个炸点,遍地金花。

他写的浑然忘我,不知今夕。有一次,一个朋友在12号下午去找他,姜文说,你在客厅等我。写了一会儿,再出来时,他问什么时候了,朋友说,已经13号了。

1992年6月13日,姜文将6万字的小说改成了9万字的剧本,取名《阳光灿烂的日子》。王朔说,我学习了一下,知道电影剧本怎么写了。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马小军,主要讲的是文革期间,马小军以及一帮大院子弟的青春往事。关于这段生活,同为大院子弟的崔健有一个说法:

没吃过什么苦,也没享过什么福,我们是在阳光灿烂下生长的一代人。父母是部队的,没有受到文革的冲击,在这一点上,我们更愿意说我们的直觉受到了保护。你从王朔或者姜文身上,你看到的是一个人自然成长的精神状态,他没有被磨掉棱角。

原剧本分三段,影片中会出现七八岁、十六七岁和三十多岁三个马小军。成年马小军,由姜文自己演。不过后来他自己的戏份,只留了个尾巴,其余尽皆砍去。所以最初找另外两个“马小军”的时候,唯一的条件是:像姜文。中戏同学刘小宁给他做导演助理,全国撒网打捞。

当十来个“少年姜文”站到面前,姜文看懵了,他也不知道谁像自己。最后姜文母亲过来,定了这件事儿,她说,夏雨挺像你中学时候的。于是青岛市少年滑板冠军夏雨成为本片第一男主角。

夏雨之前,最早定下的是童年马小军的扮演者韩冬。姜文说,我见他时,一下子有了无限的想象力,而且像是吸了氧一样,觉得整个摄制组的血液开始流动,让我特别兴奋。

姜文写剧本时,就想着一定要请王学圻和斯琴高娃来演马小军父母,因为他们和自己父母有几分相像。后来在片场,姜文躲在监视器后面边看边感叹,哎呀真像我妈。

斯琴高娃为了演好妈妈这个角色,和姜文母亲聊了很多次。片中有一场斯琴高娃扇夏雨巴掌的戏,一条条拍下来,斯琴高娃的手和夏雨的脸,都肿到无法继续拍摄。

姜文母亲听说高娃演得特像自己,就去片场看戏。看完,病了两天。姜文说,我妈没发现自己打孩子,但那会儿我几乎天天挨打。

陆续找齐夏雨、陶虹、耿乐、宁静等年轻演员,姜文将他们送到京郊良乡一个部队汽车团,开始“浸泡演员”:

在汽车团,我们切断了一切的对外联系,要求他们天天听那个时代的歌曲,看那个时代的报纸,请王朔给大家做传统思想教育。那里还有个游泳池,让他们锻炼,还请来杂技团的老师教自行车。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姜文从他们身上,闻到了那个时代的味儿。

姜文不是拍电影,他是“找电影”。他说我认为一个导演应该事先看到和听到他要拍的这个电影,再把它找出来。

他觉得戏里马小军钻的那根烟囱颜色不对,就让人给染了;

他觉得开场戏里飞机的颜色不对,给染成国防绿;

他还觉得马小军父亲身上军装的颜色也不对,应该是最发白的黄军装,于是上天入地去找;

他后来又觉得米兰挂在墙上那张照片,不如小说里描写的那么美妙,于是在院子里架上机器,让宁静站在那儿,拍电影一样拍了23040张。

写剧本时,他听的是马斯卡尼的歌剧《乡村骑士》和一些文革期间的歌曲,然后就闻到柏油路的味儿和焊东西用的乙炔味儿,听到音乐闻到味儿,写起来,他形容那种感觉像是在笔录,有时候追不上,把音乐倒回来再听,又追上了。

《乡村骑士》后来成为影片的主题音乐。做后期剪辑时,很多段落他压根没按音乐剪,剪完一配音乐却正合适。人家说,这音乐长他心里了。

拍摄过程中,每天烧钱之快,超出了姜文的想象,紧接着又有投资方临时撤资,资金链眼看断裂。王朔说,有一次在北京饭店一个饭局上,大家都问他戏什么时候拍完。一个演员开玩笑说,听说片子改名叫《大约在冬季》,姜文差点急了。

还是王朔过来,一个大脚开球解了围:有个法国制片商,叫让·路易,让他帮帮忙也许能把这事儿做了。

让·路易看完四个多小时初剪样片,说,谁错过这片儿就等于错过费里尼第一部电影。又给彼时正在戛纳做评委的德国导演施隆多夫递上一脚。

施隆多夫接到球,看了10分钟片段,说,这个小伙子戏拍得真好。一脚将姜文送进自己的欧洲最牛制片厂做混录。

在德国做后期第一天,一个威尼斯电影节选片人兴奋地对他说,《阳光灿烂的日子》入选了威尼斯电影节。姜文纳闷了:我还没做混录呢。对方说,所以要祝贺你啊,没混录就被选上了。

在混录机房忙活期间,姜文发现身后老站着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一动不动,雕塑般杵在那儿看,像是被电影揪住了。一天两天还这样,姜文有点烦他,对身边人说,这谁啊,让他出去。人家说,他你都不知道啊,这是大导演赫尔佐格啊。姜文后来说,我没看过他的电影,但他人很好。

很快德国的混录声带素材寄到了北京,姜文要立即进行修改剪辑。当时全北京只有一台机器满足剪辑要求,被正在拍《风月》的陈凯歌借走了。

姜文当时和陈凯歌不是很熟,他打电话给陈凯歌说想借用一天。陈凯歌说,行,你哪天用?姜文说,你们哪天休息我哪天用。陈凯歌说,不,你哪天用我哪天休息。客气半天,姜文不客气了:那你明天休息吧。

剪辑的时候,有个地方吃不准,姜文就问王朔拿主意。王朔说,挺好啊。姜文说,但是我可没看别人做过。王朔说,我不知道你们拍电影的都怎么想的,要是我写小说的时候,别人没这么写过的才牛逼呢。

一天夜里,王朔的呼机响了,上面打出一行字:《阳光灿烂的日子》获第51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17岁的夏雨成为威尼斯电影节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1995年,《阳光》成为全国票房冠军,姜文趁热开了阳光灿烂制作公司。 在他办公室墙上,挂有马、恩、列、毛、斯五张画像。画像底下站过一个兴高采烈的合影者——昆汀·塔伦蒂诺。

俩人很投缘,见面就是一顿疯狂合影。在姜文眼里,昆汀活脱一美国东北人:好吃,好聊,好喝大了吹牛逼,搂脖子搓后脊梁,说去美国找我去。你要不找我你就是孙子。

《阳光》拍摄结束这一年,姜文和刘晓庆和平分手。同一年,姜文和法国学者桑德琳的女儿出生。

女儿的名字叫姜一郎,是他在法国一家露天咖啡厅想好的。姜文乐坏了,忙忙叨叨给女儿洗澡、换尿布、喂牛奶、喂水。姜文说,我常常望着她,内心有说不出的感动。

1997年,姜文主演张艺谋的《有话好好说》,演了一个拍婆子不要命的北京楞头青年。

后来姜文参加该片首映活动,下来的时候,一个观众隔了好几个人,一把抓住他,愤怒地说,姜文,你拍完《阳光灿烂的日子》,你不干正经事了。说完扭脸就走了。姜文当时怀里抱着一堆花,甚是尴尬。

再拍片子的事儿,其实姜文一直在琢磨。有一次他和王学圻、冯玉亭吃饭,吃到兴头,姜文讲了个有声有色有细节的故事。王、冯手上捏着筷子,40多分钟之后,该怎么捏着还怎么捏着。听完,他们说,你就该拍这个。

这个故事就是尤凤伟的小说《生存》。当时他选了好几个关于中日战争题材的小说,《生存》的故事内核让他一眼相中:

一个本来没有介入战争的村庄,突然来了一个日本兵和一个翻译,他们怎么互相面对?而由于这个翻译的作用,本来善良的老百姓不能正确地认识对面的敌人,以至于自大、膨胀,使用了错误的手段。这其中有残暴敌人的问题,更有翻译官因为私欲而误导的问题,于是事情开始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姜文迅速买下《生存》版权,并将小说作者尤凤伟和《有话好好说》的编剧述平拉入伙,开始筹备第二部导演作品——《鬼子来了》。

拍这样一个抗战背景的故事,于姜文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姜文的父亲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军人,他从小生活在军队大院,对战争的印象,远比一般孩子生动。长大后他看了不少近代史方面的书,对日本侵华历史、日军的师团、番号乃至军装,统统门儿清。他到日本军用店买东西,拿眼一瞧就知真假,老板都给弄服了。

写这个剧本,姜文听的是日本军歌和中阮演奏家刘星的专辑《一意孤行》。他从日本军歌里听出了一种“青春期的无法控制的疯狂和理想”。

他用别人都快受不了的超大声量放大这种疯狂,于是每个细节都听得很清楚,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说话的口音,历历如耳闻目睹。

他扯过白纸画外景:这是炮楼,那是长城,中间是村子。人家一看,说他异想天开。结果在潘家口找到个水库,山形和长城的走向,几乎照着他的画儿长的,只是方向反了。

他去日本看靖国神社, 在一家武士刀店,看上一把400年的武士刀,要买。老板说这是文物,不卖。回头人家问他,你买它做什么?姜文说,这把刀给中国人带来恐惧,摆脱这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攥在手里,跟我的手合一,让它属于我。

本片中,姜文饰演男主角马大三,女主角选中了专业排球运动员姜鸿波。日军俘虏花屋小三郎的扮演者,请来了香川照之。

香川照之大部分时间是被装在麻袋里,扔在地窖,一扔就是一整天。香川照之为此陷入深深的不安:他担心人家把他忘了。

姜文拍出来的成片,动作之快台词之密,总感觉特着急。但在拍的时候,他不急不慢,要等到满意。

有一场戏,要等到下午3点光线正好的时候才能拍。剧组一大早就到了拍摄场地,姜文和大家都在踢球。踢一会儿球,姜文翻身上马,留下一句“好好看剧本”,便朝山边的洞口拍马而去。

最后一场戏是香川照之挥刀斫了马大三的头。资深高尔夫球爱好者姜文说,砍头的时候,你要像打高尔夫球挥杆那种姿态。香川照之一刀挥出去,《鬼子来了》。

姜文父亲在本片里也有客串,戏份后来被剪了。片子刚剪好那天,父亲端着面过来,预备边吃面边看,结果两个半小时过去,面一根不少的坨在碗里。

拍这部电影时,姜文35岁。许多人都认为《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他的自传,姜文说,我这35年来的人生总结是马大三:我找到这样一个故事表达恐惧、善恶、死亡、爱恨这些一直折磨我也一直梳理不清的东西。

在剧组第一次见面会上,姜文反复说,大家都要好好学法语,我们这部电影一定要送到戛纳去,争取获奖。2000年,《鬼子来了》获第53届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在戛纳,姜文和桑德琳、姜一郎一家三口,首次公开亮相。走哪儿,戛纳当地人都认识,给竖大拇指。

2001年4月19日,国家广电总局公布关于《鬼子来了》审查意见:不予通过。姜文在未通过审查情况下参加戛纳电影节,被处以“五年内不能担任导演”的行政处罚。

姜文说,这就是个生活模仿了艺术的例子:戛纳大奖就像电影里的囚犯一样,是一件只能带来麻烦的东西。

《鬼子来了》至今未在国内解禁。但潘家口水库的村民,却因此走上了一条致富道路:将拍摄地开发为收费旅游景点。提起姜文,有人心怀抱怨:借了我的工具到现在没还。当地十几岁的小孩给游客解说,能准确报出每样道具的价格,背出该片被禁的审查意见,但他们不知道当年在此取景的影片到底拍的是什么。

《鬼子》被禁后,姜文有阵子心意难平,他说这种审查不就是文化大革命吗?过了一阵子,他私底下跟身边人承认说,自己有点自找麻烦。

2000年到2005年,姜文埋头做起了演员。也是在这个阶段,姜文的“霸道”,开始广为流传。王朔说,演员身份的姜文很危险,年轻的导演根本就拿他没办法。

2000年,29岁的陆川,揣着写了三年的剧本《寻枪》到处兜售,没人投。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剧本连同一封信托朋友转交给了姜文,请他主演。姜文看了剧本后,心生喜欢,约他见面,帮他找钱,旋即立项拍摄。

筹备期间,姜文会隔一天打个电话,监察陆川是否在专心修改剧本。到了具体拍摄,姜文的小主意大意见流星镖一般往外发,认戏不认人。急眼的时候,他扔掉陆川的导演椅,撕过陆川非要放上天的孔明灯。第一次当导演的陆川,躲闪不及,常常伤到自尊心。

据说有一次他一边哭,一边给该片出品人王中军打电话诉苦。到了后期剪辑阶段,他一度把片子藏起来,不让姜文“指导工作”。

但有人从第一个剪辑版本到后来的版本一个个跟着看下来,发现初版暴露的问题渐渐消隐,它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电影。

姜文的同学刘小宁,也有在《寻枪》中出演。他直言不讳地说,虽然《寻枪》的导演和编剧是陆川,但它实际是姜文的作品,包括台词设计、给演员说戏。

冯小刚也了解这背后的事,他说,当时公司都不认识陆川是谁。是冲着姜文的面子,如果没有姜文,就没有陆川的今天。

姜文时隔多年被问到这事儿,火气上来:不只是说找我来做这个演员,我还帮他找钱,我做了监制。后来他说我欺负他。有帮人找钱、又当演员、又当监制这样欺负的吗?

《寻枪》这事儿过去后,陆川擦干眼泪,念起姜文的好:姜文就像桃谷六仙,很霸气的把真气灌入你的体内,但有一天你能把这个化开,那真是一笔财富。

之后几年,姜文的“霸道事件”接二连三发生:

2002年底,导演陈逸飞与姜文因严重分歧而致《理发师》停拍;

2003年,拍完《天地英雄》后,日本演员中井贵一回国撰书,怒批姜文;

2003年,由于“剧本问题”导致《陈赓大将》停机;

2004年,出演《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与导演兼主演徐静蕾发生争执;

2005年,因“剧本和戏份问题”迫使制片方换掉电视剧《大清风云》导演张婉婷。

在姜文的朋友与合作过的人看来,外界描述的姜文像是另一个人。

香川照之说,他根本还是个孩子,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因为当你是个成人了你就得放弃很多你的想法愿望,他却还是一个孩子,坚持自己想要的,这其实很棒。

赵薇说,姜文有时候很雄辩,但是他真的很孩子气。他的孩子气表现在较劲儿。太较劲了,但你不会觉得他是恶意的。

好友苏小明对姜文的霸道乃至独断很是理解,“他心思不在别的地方”。

早在姜文还在青年艺术剧院的时候,姜文和苏小明出演话剧《科诺克或医学的胜利》。有一场戏是,姜文提出让苏小明扮演的护士搬道具椅,苏小明认为没必要搬,她10天没和姜文说话。10天后姜文才发觉,问她,你是生我的气吗?苏小明更气了,说,我出名时还没你呢。

几年没导片子,下面观众等急了,没想到上面领导也有点急。有一次在一个电影节上,姜文偶遇一个管电影的领导。领导说,姜文你怎么不拍东西了呢?姜文说,让我拍吗?领导说,谁说不让你拍了?谁能拦得住你姜文拍电影啊?

2004年10月份,姜文邀述平、尹红波等三五好友到自己家吃晚饭,酒肉穿肠,于众人陷入“肉昏迷”之际,姜文讲了一个四段落的故事。

王朔说姜文描述画面是一绝,如同亲历景色,让你别无他法,唯有烂夸。述平说,他这样跟你说故事:一双脚出现在画面里;沙地是白沙地,一片纯白,没有人走过。而一般的人叙述的时候可能会说,从前,有个人,怎样怎样。

果然,故事讲完,众人哑然,起立鼓掌,一致表决弃掉原来的剧本,追奔姜文的第三部导演作品:《太阳照常升起》。

这回姜文是受作家叶弥的短篇小说《天鹅绒》的刺激,这让他脑子里响起了新疆歌曲。

姜文的电影几乎全从文学作品改编。不过他的改编,只取一瓢饮。王朔看了《阳光》剧本,连说这是姜文的东西,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姜文说看完《生存》,脑子里就冒出《鬼子》,故事情节改动之大,气得小说作者尤凤伟讼之公堂。叶弥后来看到改编剧本,说你们怎么扯这么远了。

结识于《有话好好说》,经《鬼子》一役,述平成为姜文的“编剧天团”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述平说姜文拍电影,是把好几个电影往一个里塞。给他攒一剧本,够给别人写七八个的。

这次意义更为重大。述平说姜文有个迷信,就是坚持认为自己的第三部作品很重要,一定要拍好。

2005年五一节的时候,姜文将编剧过士行请到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工作室,先是让过士行听电影。听完,过士行纳闷了:故事挺完整的,细节都有了,自己写出来不就完了嘛,干嘛还找编剧呢?之后姜文又把述平写的、装订考究的剧本拿给他看。看完过士行更纳闷了:这不写得挺好的吗?

过士行勉为其难,改了一稿,然后到组里朗读剧本。读完,姜文带头鼓掌,说,我鼓掌是给他的朗读鼓掌的,念得太好了,基本上没怎么改。

姜文后来把述平和过士行关到一起改剧本。让助理留神听着,要是里面打起来,赶紧介入。

剧本改了无数遍终于定稿,姜文又把阿城请过来指点一二。阿城说,电影通常都是短篇小说,最多是中篇的含量,但《太阳》却是个长篇。他说你这个拍摄难度极大。但姜文雄姿勃发,这次“找电影”,他形容是“不断地围追堵截。”

姜文的电影必须有能震到他的音乐。这回,他要的是为影片量身定做的原创音乐,找的人是久石让。2006年,久石让到北京演出,在后台,久石让第一次见到姜文。他说这和见到北野武的感觉十分相似:平和而又紧张。

姜文第一次到日本见久石让,给了对方一本素材,上面贴满符合自己感觉的音乐。据此,久石让谱成一曲,大家都叫好,姜文摇摇头,说,不太对劲儿。久石让气得一手拿烟斗,一手发抖:他把莫扎特的音乐贴在上面,我怎么能作出比莫扎特更好的音乐啊!

姜文笑嘻嘻立即递上一句话,我认为你会比莫扎特作得更好。到了晚上12点,时而平和时而紧张的久石让,芳心一片激动,握着姜文的手说,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了。

后来姜文在法国做后期的时候,收到了久石让的音乐。放到大银幕上一试,所有在场的人听得胸膛发热,鼓荡不已。

王朔说,姜文拍电影有三个守贞原则:

一、必须和自己之前的作品保持最大不可比性,基本思路是南辕北辙;

二、必须有一定规模投资,他不大看得起低成本电影,认为电影就是奢侈品,要保证制作,“没钱拍什么电影啊!”

三、不凑合。从人员到周期,尽量给自己工作人员争取最大利益——因为这导致第二条。

这三条原则,在《太阳》里得到了极为彻底地贯彻。姜文布置起场面,从来都是改天换地,所有人都认为走到极致了,他的想法是,还能更好。

剧组购来几百只飞禽走兽,稍不顺眼,姜文亲自理其羽翼,变其毛色。300多立方米的藏式房屋、数十吨的鹅卵石和红土以及来自8个城市的13节火车车厢,车载船输,横移千里,孑立于外景地。

他不仅要改天换地,也要求这天地之间的每一处都严丝合缝,所谓有粗有细。

周韵演的疯妈的头发,姜文看着不满意。他说不要她看起来老和脏,要疯,随风飘动,要好看,就像克林顿!化妆师最后完成任务的时候,由衷感谢了克林顿。

影片开头,疯妈的鱼鞋丢了,后来她发了疯。制作这双鱼鞋,服装组也几乎要疯,动用一百名人工赶制好,开拍前五天,到了姜文那里,没通过,“我要十三双从小到大依次排列的鱼鞋,拍摄有透视效果,鱼眼要有神,像活的。”

有一场戏是,疯妈和儿子赛起来在家里摔东西,一应陶制用具,迸裂满地。事后,疯妈捡拾碎片粘合复原,贮于一间石屋。小队长偶然发现石屋,偶然一个喷嚏,满屋陶罐,尽皆倾塌。姜文要求不借助外力不使用特技自然坍塌,“得像9.11事件中世贸大厦那样垮掉。”

甚至抽象的东西,他也要控制。拍篝火婚礼一场戏,要一个火焰在天空飞过,特技问姜文要什么样子的,怎么飘法。他说,透亮的,飘着的,一个女人臀形的火屁股。还是这场戏,要求大家笑。几个回合笑下来,姜文拉下脸,对副导演说,你让他们笑得再幸福些,要比现在幸福三倍!明白吗?幸福三倍!

母亲一直是姜文的灵感之源。多年前一个夜晚,一群广东兵经过家门,每个人只反复说两句话:“丢你老母嗨,夯旮肠”,母亲听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中国就解放了。电影里,黄秋生韵味十足地念出了这句:丢你老母嗨。黄秋生吉他弹唱的《美丽的梭罗河》,也是小时候姜文经常听母亲唱的歌。

述平说,姜文这次是花了大力气,使了猛劲的。

整部影片最后拢共约投进去6000万元。其中包括姜文自己的导演兼主演片酬1000万,姜武垫的7、800万以及周韵掏的400万。

“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圣经》里这句话,是片名的由来。拍完,姜文说,《太阳》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

这次送审无比顺畅,几乎一刀未剪。2007年9月21日,《太阳》高挂在全国各地的大银幕上。

三周以后收网,最终票房不足1800万,尚不足成本三分之一。这个结果令人始料未及。

陈丹青直言,姜文憋了七八年熬出一个电影来,想法都熬馊掉了,成了概念。

姜文拍电影,只要在北京,一定要把父母请到片场看他工作的情况。上映时,也会专门带他们去看,请他们提意见。

母亲是教师,喜欢总结中心思想,看完半宿没睡。姜文说,你是不是没看懂啊?母亲不乐意了:什么话,我怎么会看不懂你的片子,你以为你怎么着?然后复述了一遍剧情。姜文说,那就没问题。母亲接着说,别,我是全看懂了,但你是什么意思啊?姜文最后逼急了,说,妈,主题思想就在那儿了:太阳照常升起。

姜文的父亲看了后,对姜文说,儿子,你要说造酒,我瞅着,个别地方有点像酒精。你下回度数低一点儿,弄一啤酒,十二三度酒,恐怕好点儿。

《太阳》参赛威尼斯,一无斩获。国内票房,无复当年《阳光》盛况。做导演12年来,姜文头一次倍感压力。有一次,姜文回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工作室,他一进来,所有正在吃瓜子聊天的工作人员都躲开了,剩他一个人,对着满地扭曲的电线。

为了电影,姜文如今两肋插刀。左肋插着《鬼子》被禁,右肋插着《太阳》票房惨败。提前者,他说你不要戳我流血的伤口。

提后者,他怒气未消:我不理解,为何现在的人都心疼资本家,为什么就不心疼艺术家呢?资本家拿钱有什么用?泡妞有什么意思?穿那么贵的皮鞋干什么用?

但一个叫马珂的年轻制片人心疼艺术家姜文的遭遇,他主动找上门,要替姜文拔出插在身上的刀。俩人一拍即合,注册了不亦乐乎影业公司。姜文父亲姜洪齐是公司法人。

再次筹备新项目,马珂问了姜文两个问题:是不是要做一部有票房的电影?答,是。是不是要做一部有观众的电影?答,是。

最终他们从十几个项目中,挑中了史航推荐的小说《夜谭十记·盗官记》。剧本阶段,叫过《火烧云》,也叫过《何处不销魂》,定稿取名为——《让子弹飞》。

改编依然秉持与原作离题万里的创作思路,“从东边的小说想到北边的一个故事,结果拍成了南边的电影,然后居然西边有了动静。”

这一次的故事简单到三人一台戏:一个麻匪、一个骗子和一个恶霸。姜文认为这部电影一切都写在明面上:火锅就是火锅,火车就是火车。师爷不是县长,麻子不是佐罗。姜文要做的,是用最基本的红黄蓝,调出一片斑斓。

姜文此时看剧本,看写剧本的人,已然修炼至眼梢一带即能分出好坏的境界。筹建本届编剧天团,他挑编剧,使出了算命先生练摊儿的本事:一听声音,二看照片,三见本人。能否入选的关隘,全在最后一步,送人。“送得远你才能看到他的背影,从背后看他怎么走路。”

以背影绰约动人入选《子弹》编剧天团的,上起10后,中经50后、60后、70后,下迄80后,共七人,从28到98,横跨老中青三代。

有了足够简单且紧实的故事,还要有全明星阵容。2009年初,剧本未完,人选未定,姜文濡墨吮笔,写下致周润发、葛优书。

姜文称周润发一角“既有曹孟德之雄,又具周公瑾之英,且常自诩诸葛孔明,回肠荡气,出人意表”,此乃片中鹅城一霸黄四郎;葛优被“届时亿万女粉,翻江倒海,抛家舍业,秋波明荡”的角色魅力打动,终成一代大骗子汤师爷。2018年初,于和伟在《见字如面》第二季收官一期,慷慨吟诵二书。

廖凡第一次被叫去见面,还是拍《太阳照常升起》时。撂下电话,他开着朋友的车匆匆赶去,逆行被扣。到了地点,等了半小时,和姜文聊了十分钟。两三天后被告知,你还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选。

《让子弹飞》筹拍,他接到副导演通知,吸取上次教训,这回他骑着自行车过去。姜文:你干嘛呢。廖凡:我休息呢。姜文:为啥不拍戏?廖凡:没好戏。姜文:那你跟我拍戏吧。廖凡:能看剧本么?姜文:剧本还在修改,你可以等等。廖凡:好。姜文:你会骑马么?廖凡:不会。姜文:那你明天去骑马吧。五个回合,廖凡被定下饰演片中的老三。虽然没剧本,但姜文跟他说,我演老大,你演老二(事实上后来是老三),我在哪你就在哪,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廖凡闻言开心死了。

孙红雷出道之初,江湖人称“小姜文”,他说和姜文合作是自己一个梦。《子弹》本已发出邀约,又因档期失之交臂。

临时有个演员来不了,姜文找到一直不声不响的姜武。姜文给姜武发短信:胡子还在吗?其实姜武刚把胡子刮了,料到有事,毫不犹豫回道:在。过了几天,姜文短信发过来:给我演一个角色。姜武:妥。

这是兄弟俩头一次真正意义上同台表演(此前客串过《我爱我家》),结尾众人哄抢黄四郎家一场戏,姜文看到满脸大胡子的姜武跑向自己就笑场。

姜文还想找贾樟柯来演一个婴儿,“你说贾樟柯这样的,演一个大婴儿得多可爱啊,摇篮里的孩子,肯定非常好。我欠他的,我早就发现他是一个好演员了。”

姜文鼓励演员之用力用情,当事者无不曰:相当过分。

冯小刚客串《阳光》里的历史老师,被他夸的魂不附体,表现欲恶性膨胀。

陈坤排到一张嘴说死小六子这场重头戏,姜文大笑着鼓着掌从监视器前走过来:从现在开始,你的状态很对。陈坤大受鼓舞,演得不管不顾。他没想到自己可以不再是《云水谣》《画皮》里那个书生陈坤。

姜文说,演员在灯光底下是很脆弱的,你要给他安全感。在现场,姜文严禁工作人员跟演员说话,有要求跟他说,他再代为转达,而且是小声从耳边跟演员说,不让大家知道在调整和改变演员。“演员只有得到了足够的尊重和安全感,才能把心灵打开。”

后来需补拍死尸特写的镜头,已经离组的陈坤往返三次,每次飞机3小时,坐车到片场4小时。“你说得给我多少片酬,你是多大的腕儿我才愿意这样?但是我没有一丝埋怨,而且心里还很愉快。任何一个跟姜文合作的人都是心里会骄傲的人。”

堪称全片华彩段落的鸿门宴一场戏,姜文、周润发、葛优,一张桌子三张嘴,引来全组人观瞻。陈坤说,我觉得看他们演戏就像华山论剑,等他们演完,现场所有的年轻演员都是张着嘴,那种气场太牛了。

姜文不忙的时候,往导演椅一躺,开始写诗,写完就发给大家。姜文的班主任张仁里那天他突然收到姜文寄来的一首古诗,不知如何是好,询其身边人,回说,如果感兴趣的话,可回复一首。张仁里没敢回。

但房祖名受到一条条姜文诗歌短信的刺激,灵光四射,拿起大笔,又放下,摸起手机激情敲了一首《自赋七绝》:花开不开人自老,人在不在花自开。秦王长生无药讨,太阳再次升起来。

2008年12月,姜文羽扇纶巾,作诗一首:

这首诗里有黄巢(记得当年草上飞),有毛泽东(我欲因之梦寥廓),有曹操(碣石望海风又吹),当然也有姜文。

吃着火锅唱着歌,谈笑间,劫了火车当了县长,收了骗子灭了恶霸,《子弹》仅用4个月完成全部拍摄,没超预算没超时。一向拍起电影就脱了缰的姜文,头一回合辙押韵地走完整道工序,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最终,姜文把“站着把钱挣了”这句台词上了膛,子弹飞了一会儿,稳稳打中2010年度票房冠军这顶礼帽。

别人说,这次姜文终于拍了一个让人不仅看得懂还看上瘾的电影,姜文却说,《子弹》和《太阳》其实是一个片。“只不过故事给说顺溜了,风格啊,态度啊,节奏啊,难道不是一个片吗?”将久石让创作的《太阳》主题曲放进《子弹》,也意在提醒大家:这是同一个电影。

《子弹》引发全民解读热潮,观众追捧为艺术和商业的完美结合。姜文视之不甚高,逼急了丢一句,《子弹》是我送给观众的礼物。熟人问起来,他也不愿多谈,嗨,一个商业片儿。

他说我还是这句话:拍个挣钱的电影是容易的。我觉得好笑的是,拍了个挣钱电影的导演在那总结经验,聊什么规则,什么规则?简单!那是简单的!你真想麻烦你拍个《太阳》,我佩服你!拍个挣钱片儿,没什么。

“我应该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说什么,我只能把《太阳》翻译成《子弹》,给大家再放一遍,翻译翻译他妈什么叫惊喜,这个惊喜都不懂?那翻译翻译吧,翻译成一百万两银子。这他妈听懂了。”

姜文认为一个导演不管如何标榜自己,其实他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拍一个他想看的电影。然后再说,同时有没有别人也喜欢。

拍了部观众想看的片,这回他要拍一个自己想看的电影——《一步之遥》。音乐灵感来自西尼·贝彻的《埃及幻想曲》。

《子弹》一出,姜文配套出了一本书《骑驴找马》。《子弹》小说推荐人史航,如此解读——

本来骑驴就能过一辈子,挣着钱就可以过一辈子,干嘛要找马呢?还让别人看到那个你向往的境界呢?那一定是爱马人。见到马一定要上马。

这次找到的“马”,是一桩北洋时期的奇案:26岁的洋行职员阎瑞生平日两大乐事是赌和嫖,终于债台高筑,于是设计劫杀了曾于“花国选举”中当选“花国总理”的名妓王莲英。阎瑞生潜逃复被抓,根据案件改编的京戏、文明戏接二连三上演,看客盈门久演不衰。

到了姜文的电影里,阎瑞生成了姜文演的马走日,王莲英成了舒淇演的完颜英。

该片被宣传为“北洋三部曲”第二部,大家期待它是《让子弹飞2》。姜文摇头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人版《阳光灿烂的日子》。

时隔将近20年,王朔再次出山,写出小说一般厚的剧本,立起整个故事的骨架。往骨架里注入血肉的,算进姜文自己,这一次编剧天团达到9人。并且头一次请来三个女编剧加入。

较真的话,是三个半。“雌雄同体”的王朔老师能算半个。廖一梅说,每次我跟王朔说什么事儿,他永远站在女人一边。他说我是你们一头的。

编剧孙睿第一次听姜文说这个故事,还是在《让子弹飞》开拍之前。他认为这个故事可以总结为这么一句:这是一个站着把钱花了,又站着去死的故事。剧本创作流程,依旧是一贯的姜文风格:编剧们人人写一遍,然后依次念给他听,这句词儿好,把这句词儿留下,那个点子好,把那个点子拎出来,然后再看这几个东西能不能成为一个更好的故事,明天再写一遍,再弄成更好的。

每人最少改10遍,最终写出10部剧本的体量。姜文的想法是,既然我们还有时间,为什么不继续改呢?

但是在编剧孙悦的记忆里,每场戏最低改30遍。有一场戏,大概只有五六十个字,早早定稿,第二天打印发下去的时候,孙悦收到姜文的微信,仔细核对一遍,发现改了一个字。又不得不重新打印一遍,如此反复五六次,每次改动一两个字。“你会发现,它的效果的确会更好,他对于演员的易出口性,对于表达的准确性,都是更向着最接近他想要的效果。”

姜文央人办事,业内一绝。

廖一梅开始没答应来写剧本,姜文亮出大招:当年科波拉拍《教父》千难万难,剧本改了多遍,但有几场戏总弄不好,于是找到了牛X编剧罗伯特·唐尼。唐尼上阵,如名手画龙,救了整出戏,还给《教父》弄到一奥斯卡。姜文说,我觉得你也可以帮我写一场戏,只写一场。廖一梅被击溃心里防线:好,我写。

好友洪晃收到邀请的时候,心里发怵,三番五次要进组又改辙。姜文说,晃姐,生活第一,拍电影第七,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都可以协调。抹不开脸,洪晃来演了大帅夫人覃老师。电影中,姜文演的马走日说覃老师是他的英语老师,覃老师说你是我的旁听生。现实中,洪晃母亲章含之曾是毛泽东的英语老师,毛泽东曾在北大做过旁听生。

他能腆着脸求人,也能黑着脸训人。有一天,姜文发现斯科塞斯介绍来的《雨果》特效团队,老是拖慢剧组进度,就把老外们叫到楼道,像小学生一样一字排开。姜文本来能说一口倍儿流利的英文,怒火攻心,用北京土话嘁叱咔嚓挨个数落一遍,主要内容是工作的三项注意和八大纪律。翻译站一旁都看傻了。

拍摄期间,罗伯特·德尼罗来探班,顺便喝了姜文一顿大酒。姜文嘀咕了一句:一个老美,半顿饭,喝了一瓶茅台,走的时候还带了一瓶走。

最终上映日期比原计划延后整整一年。原因无他,刚开机那会儿,姜文发现刚好错过内蒙古草原一年中最美的盛夏季节。不挪地儿,坐等一年。

一年后,公映前,电影学者戴锦华最早看到工作拷贝,说,与之前的预期相比,有点失落。姜文“啊”了一声。

2014年12月15日,《一步之遥》在北京奥体中心羽毛球馆举办首映式。之前《子弹》的首映,也在这里。结束放映,第一次看到成片的葛优说,我回去琢磨一下。

到了12月18日全国上映,网上的负面评价四面八方涌来,这一切像是回到了当初《太阳》上映时的情景。

王朔认为《子弹》是个英雄片,观众认这个。《一步之遥》是个反英雄片,比英雄片要深,也特别不好拍,但一般观众不爱看这种东西。

《一步之遥》投资逾3亿,最终票房5亿,离万达影视开出的10亿保底票房,还差一半。

姜文没急,这个局面没超出他的预想,他说不是我骄傲,上映后的结果都预先拍在了片子里。《太阳》里,疯妈就有句台词:你懂不懂?没懂?那好办,《子弹》给你翻译翻译,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姜文认为这既不是影片本身的问题,也不是宣发的问题。他说,《一步之遥》在中国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不可能比它更好,也不可能更糟。

嚷嚷看不懂,他勉强接受,朝他嚷嚷怎么不是《让子弹飞2》,他接受不了:我又不是鸡,干嘛非满足别人的想法?

他讲过一个故事,来说明这个懂和不懂:

有这么一个饭馆,实际上是以饭馆为伪装,里边有别的特殊服务,晚上呢,就有人饿了,比如你吧,你老婆不在,自己不会做饭,就去买方便面去了。到那说“来包方便面”,老板说“要东北的吗?”你说“我就要方便面就行。”老板说“东莞的?”你就奇怪了,“方便面!”老板又问“澳门的?”你说“我要包方便面”,那老板说“对不起,你话太黑我听不懂。”

老板为什么听不懂人家买方便面?他心里想他这是一鸡店。

姜文说,我今年马上就52岁,要拍一个所谓看得懂的线性故事,容易,我觉得我12岁就能拍。“但是我一直有这样的一个诚意跟大家是要分享一些东西,而不是像王天王那样去兜售一些东西。互相是买卖关系。我觉得不是个高级的社会。”

编剧孙睿觉得所有人都在误读姜文,“他是那种实诚人嘛,就是你们花钱了,我得请你们吃好的,有什么给你什么,他把五十岁之前的好东西都给你拿出来了。”

姜文倒觉得,人生就是建立在误读之上。有一次他听到一个误读,说马走日之所以没接受两段爱情,因为他是太监,然后很多留言就说,“原来如此,终于懂了”。姜文听完乐的趴地下,觉得非常有道理,要把这人找来写《二步之遥》。

观众捧或杀,都行。说他不尊重观众,不行。作为一个只得过百花奖最佳男主角的演员,姜文掏了句心窝子:我其实一直跟观众关系还算好,我除了观众给我的奖,什么人都没给我过奖。

姜文认为,好电影对观众应该是一个调情的心态。有个好心情,收拾得利利索索的,跟观众隔着屏幕谈场俩小时的恋爱。

但大多数国产电影,经常把自己当糟糠,反正嫁你了,俩孩子了,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了,什么糟心聊什么,弄得俩人都特没面子。

姜文不大把票房失利看在眼里,他说,有人希望通过票房给我造成点障碍,给我个教训说老实点,但我不会因为这事儿老实的。

活到这个年纪,姜文看明白了一件事,一辈子特别懂事的人跟一辈子都无所谓的人,最后结果也差不多。能不能有意思是看你有没有别的本事,光是懂事儿,没多大用。

他说,有些电影是把观众看出自信来了,就像方便面电影。我的电影是让人看出自尊。

窦文涛刚过四十岁生日那阵子,有了中年危机,时常自我怀疑、焦虑。姜文对他说,这是上帝在惩罚你,要个孩子。有孩子不会有中年危机的。

姜文喜欢孩子。在他的劳动人民文化宫办公室里,女儿姜一郎的涂鸦和自己的电影海报挂在一列。徐静蕾说,姜文甚至有点怕他女儿,她一叫爸爸,他噌噌就过去了。

有一次,姜一郎非要看《鬼子来了》,因为里头有爸爸。也因为里头有她熟悉的爷爷奶奶的唐山话,姜文说,孙子辈总是老人的安慰。但这个安慰,他却一直给不了。

在姜文办公室书架旁的木门上,贴了一张母亲高阳三四十年代的生活照。照片里的母亲,一身童子军制服,年纪不过豆蔻,发育尚未成熟。

直到今年3月母亲去世,姜文还是不明白,怎么做才能讨好母亲。人家说他电影里没一个妈是正常的,他歪着脖子问:我就特别想问在座的那些观众,你们谁的妈是一个正常的妈?

姜文挣了钱之后,给父母买了一套楼房,但老人习惯住四合院,说什么也不去。

姜武后来去看了看那套楼房,在对面单元也买了一套。然后雇了几个农民工,抡大锤把两套房连着的那堵墙砸出个门。两套房子合二为一,二老笑得眉眼不见,一个劲儿夸他比姜文强,明白他们的心思。

母亲说过一句话:这哥俩加一块,是孝顺。哥哥孝,弟弟顺。

姜武特意在父母卧室旁,给姜文留了一间阳光大房,说,再豪华的别墅也比不上睡在爸妈隔壁,有空多回家。乔迁那天,姜文对姜武连说,辛苦了你轻松了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姜武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信封,里头装了10万块。附带一张纸条儿:兄弟,不啰嗦。

和电影打了半辈子交道,姜文常说,我不爱看电影,拍电影又不是在电影里学的。人家问,那你不拍电影都干嘛呢,他说,我在正经生活啊。

陆川揭过姜文老底:他四处宣扬自己不读书不读报不用电脑,自己的知识全部来源于对生活的观察。实际上他电脑玩得熟练得很,经常偷偷上网查阅各种消息。用圈内朋友给他的绰号来形容,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姜文好友苏小明说,姜文的聪明全靠勤奋补足,别人做10次作业,他做1000次。姜文曾咨询过一个做出版的朋友,请对方给自己开一个书单,所有推荐的书,他都囫囵吞下。

姜文说自己看书比看电影多。他觉得文字能表达的太丰富了,他看我一眼,我看他一眼,我就跟他走了,这看一眼用文字可以写5篇东西。

他从小看到大的书有两种,一个是古诗词,一个是《毛泽东选集》。他曾在临时寓所的写字台、洗脸间、床头等所有可以放书的地方,放有《毛泽东选集》、研究毛泽东的书籍,还有毛泽东常读的《容斋随笔》。在他工作室的书架上,摆着一张少见的毛泽东在延安时的照片。

小时候他看不懂,后来有一天,他再看《毛选》第一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他想到毛泽东写这篇文章时32岁,和自己一般大,就当成同龄人来看。这么一看,他看出了毛泽东文章的好:清楚,有煽动性,有激情。

他看《论持久战》看出了戏剧结构:他把这战争当三部戏来说,第一阶段, 演员演得怎么样会怎么样; 第二幕怎么样……

“他(毛泽东)看问题很透,也能把看透的东西深入浅出地写给看文章的人,而不是像我们有些拍电影的人、评电影的人,文章写得乱七八糟。本来没什么,导了半天就更糊涂了。最后大家说,算了吧,不看了。”

他浮想联翩: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也夸我电影拍得好,那我简直是太高兴了。

但他明确表态,我不是毛粉。“我不是任何人的粉。粉丝是特别容易变心和不理智的,粉丝也基本上是不动脑筋的,无条件的,我不是无条件的。”

不过毛泽东一度是姜文最想演的银幕角色。1992年,他访问好莱坞,听奥利弗·斯通说想拍《毛泽东传》,姜文当即放言,要演毛泽东的话,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超过我。姜文问,你为什么要拍毛泽东?斯通说,因为他是世界伟人。姜文说,除了这,我看他更是一个极有魅力的艺术家,他把整个中国当成了作品。

姜文觉得,作为一个角色,毛泽东很吸引人,他超过莎士比亚笔下所有角色的集合。姜文认为毛泽东是成功的反抗者,又是一个HOLD得住的统治者,长征时候的毛泽东,就像《出埃及记》里的摩西,这种人物历史上没几个。

姜文记得一个关于毛泽东的故事:毛泽东跟护士说,我死了你把我烧了,然后把骨灰撒到江里面,你们跟鱼说,鱼啊鱼,他活着的时候吃了很多鱼,现在你们吃他吧。姜文说从这个故事里,读到了他的内心世界。“’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他很孤独,他只能跟曹操聊天,别人没法聊,他没法辨别别人跟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年岁渐长,姜文渐感毛泽东不好演,他找不到合适的演法。“现在很多人为了不神化他,把他塑造成凡人的演法,这也是很大的错误。把他演成了干部了! 他不是干部! 是个革命者英豪啊! ”

2009年,韩三平拍《建国大业》找他演毛泽东,他认为时机不够成熟,最后演了个毛人凤。2010年,韩三平立项筹拍《毛泽东》,中央文献研究室领导钦定姜文出演毛泽东。2011年,导演何平曝光一张姜文的毛泽东造型照,眉眼神态,酷肖伟人。

以上风声,皆未成真。时至今日,更是几无可能。姜文说,现在的环境,演个马走日都那么难,你还想演毛泽东?太难了,我是不定要遭多少误解在里面,我是不敢去碰这件事儿。

2005年,因长期两地分居,桑德琳和姜文协议离婚。下半年,姜文和周韵登记结婚。2007年,《太阳》参赛威尼斯的时候,在中外媒体面前,姜文指着周韵说,this is my wife.

姜文认识周韵,是在《天地英雄》拍摄期间,赵薇给介绍的。叙起来,俩人又师出同门,都是张仁里的学生。

《天地英雄》那会儿,姜文还是一个深沉的汉子。有一次,拍了一天戏,姜文的膝盖和后背都受了伤,他坐在医院,按了按发青的膝盖,放了个响屁。他一脸沉思地对医生说,这很奇怪,医生,我一按这儿,我就会放屁。说着他又按了下,没反应。姜文说,好吧,算了。

姜文和周韵婚后育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姜太郎,小的叫姜次郎。

网上有一篇感动万千中国父母的文章,说《让子弹飞》后,姜文消失一年,是带两个儿子到新疆阿克苏吃苦历练。姜文出面辟了谣。不过他感谢这篇文章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正面形象,决定不开微博,让感动飞。

他为了哄儿子开心,出演了《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人家夸他,这回不是打酱油。他说,这回是老抽。儿子看了,保持了姜家代代相传的不待见家风:一般吧。

在姜文的工作室,很少能见到周韵。周韵在家里忙得抽不开身。早晚要送大儿子去国际学校,回家得陪着小儿子。

姜文在生活上极度依赖周韵。姜文暴躁起来天翻地覆,周韵在场,就是定海神针。周韵会煲汤,学过按摩,专治姜文的易燃易爆炸。

夫妻俩除了看书看片子健身,没啥业余爱好。没事就找个街角,晒太阳,看人来人往。

姜文认为周韵是一个很好的选角副导演,《太阳照常升起》,她推荐了孔维演唐老师的妻子。《让子弹飞》时,她推荐刘嘉玲来演县长夫人,到了《一步之遥》,她说舒淇最适合演花国总统完颜英。

人家介绍周韵时,总要前缀一句,这是姜文的老婆。她不介意:这是事实,我为有一个比我更出色的老公而感到骄傲。但她不是躲在大人物身后的小女人,她说,我周韵,一直都有个性。不是今天我成为姜文的老婆,才变得有个性。你就是你,不会因为某个人而产生变化。

人家问她,你是不是很崇拜姜文,周韵笑说,这样问的人,一定是还没有结婚。姜文很有才华,但是我真正爱的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情怀。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不论其中一个有多优秀,两个人的基础得是一样的,气场都要很大。他有权利选择我,我有权利选择他,他有权选择别人,我也是。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事情。“姜文很有才华,很坚持自己。我说他是文化的引领者。但他的性格,在某一方面会有放大,我敢说我的性格肯定比我老公完整。”

经历数段感情,两段婚姻,如今的姜文对于爱情、婚姻和女人有了更深的认识。这也直观反映在他的电影里。

《太阳》上映后,有人打电话跟他说,你是最会拍女人电影的导演。里头有女人所有人生阶段,“从小孩到老太太,恋爱前、恋爱中、恋爱后,怀孕生孩子偷情都有,而且非常来劲。”

刘嘉玲跟他合作了一次《让子弹飞》,大有感触:他特别细腻,特别懂女人,有一些感觉,你会觉得,他怎么会懂?

但姜文觉得自己还是不懂女人。拍《太阳照常升起》前,他想拍的是叶弥另一个小说《小女人》。没拍的原因是,姜文对小说女主人公的一个心理细节始终无法理解,便就此搁下。

姜文说,女人对我来说一直就像神一样的存在。你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你还老得想弄懂。

姜文30岁来岁那会儿,有人在机场看到他,穿着宽松的大军裤,蹬一双大头皮鞋,皮面皴裂。大皮箱往机场大厅地上一横,大头皮鞋踩在皮箱上,像个年少成名的侠客,也像个打过大仗的特种兵,很帅。

2018年,姜文55岁。依旧体格健壮,嗓音雄浑,髭须斑白,笑容灿烂如旺仔。一副黑色圆边眼镜,又带出一派知识分子的精锐气度。

但姜文看上去更孤独了。以前紧锣密鼓干工作的时候,姜文也不忘张罗一大堆人,吃遍饭馆。拍《让子弹飞》的时候,火锅是不许灭的。菜没上,一叠炸辣椒或者辣椒油先上,这是姜家开饭的前奏。现在,一小屋,一个人,一桌子菜。人一多就嫌吵。

他还有孩子般的认真劲儿。苏小明组了个“吃喝委员会”,姜文和王朔、洪晃、阿城、田壮壮都是会员。苏小明说姜文特懂事,给大家添酒倒茶,别人主聊,他主要陪听。

有一次,苏小明和阿城、郑晓龙、刘索拉几个人去姜文工作室找他玩,来前,姜文说,我给你们做饭,想吃什么。苏小明说,简单点就行。到了后,姜文导游一样领着一行人绕天安门转了两圈,回来桌上一锅面,一碗炸酱,一盘煮黄豆,一盘白菜。几个人看傻了,说你这也太简单了。姜文说,不是你让简单点吗?阿城泰然不语,吃两口,说,劳驾递两粒黄豆给我,我怕一站起来又得吃一碗。

每拍完一部电影,姜文元气大伤一回,易怒且暴躁。家里人跟他反映说,两三年时间都有点不太正常。

他总觉得没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东西,解决一个问题,又拽出来八个问题,他不得不每天自个儿跟自个儿谈话,有时候把自己都说烦了,他一扣脑门,呵斥一句,别说了!他说做自我分析,就像揪自己头发一样困难。为了克服困难,他把头发剃了。

他现在比原来容易累。拍《红高粱》时,姜文24岁,不知道累。他和张艺谋、曹久平睡一间房。别人要睡觉,他拉着不让睡,精神头十足的比划自己的重场戏,弄踏实了,还是睡不踏实,枕着胳膊唱文革期间的歌曲。

为新片《邪不压正》跑宣传,到上海电影节当主席,姜文没少站到镜头前讲话,讲起来话还不少。他说自己现在人老话多。但他说不怕老,反倒像小时候盼着过年一样,盼着自己翻新篇儿。他觉得变老是一个令人欣喜的过程。“永远过18岁是愚蠢的,不到这个岁数你看不到这个风景”。他说,我觉得我老了也挺好看的,也不觉得老了就苍凉。

陈丹青对他说,我有点盼着你老,你老的时候,你的脸会更有戏。中国很少有50到70岁的演员,好莱坞多得很。满眼沧桑的硬汉,忽然柔情似水。到时候别不出来啊。

姜文感到岁数越大,越不想演了。化妆、换服装、等排戏,这些事让他觉得特别累。“我老了,体力又不好,我还演什么呀,扮演什么都不来劲。”

老了以后,他更想干的事是画画,作曲,还有写作。他说自己的最终理想是当作家。王朔看到他写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剧本,夸他文笔好。

拍《鬼子来了》时,一天早上,一开窗,他把编剧述平叫来,说,这就是我要的光,特别好,好到我能掂出它的重量。它就跟水银似的,城里的光你感觉是烟,飘的,这儿的光你得用手接着,不接着它咣当砸到地上了。述平说,你真会形容,你应该写东西。

姜文说老了就拍不了电影了,“中国拍电影特别累。导演在中国就像最前面拉车的马。而且一定是套在辕上拉套子的、最吃劲的马。外国当导演是赶马车的。我也不奢望能赶上马车了。”

人家问他,拍《邪不压正》是受了什么刺激,他盘腿坐在椅子上,眼睛像开机的镜头,亮了一下,嗓音听上去,是他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旁白。听着旁白,你仿佛看到马小军和李天然,一远一近,高高低低地飞驰在连绵的屋顶上:

我小时候爱上房,那时候北京一层以上的房子很少,除了北京饭店、东交民巷、故宫、北海之外,基本都在同一个高度,远远看去,像灰黑色的海浪一样延伸过来。远处是九城的城门和箭楼,偌大的北京城尽收眼底……

编剧过士行说,他总想好上加好,把所有他能想到的好东西都端出来。正所谓“包饺子喂猪”,话虽有点儿粗,可态度是好的。

再拍电影,姜文发狠再也不干“包饺子喂猪”的事。但拿起导筒,他雄心万丈,要用强劲的想象创造真实:要拍就拍来劲的电影。

王朔说,姜文是一个有自己态度且旗帜鲜明的人,有他在,我们才好说本大国电影也不都是行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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