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般在古装武侠类型电视剧里(经脉)和(筋脉)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

很久以前的脑洞,鸽到现在才写出来。结局的时候白大侠跳崖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本来想写的就是关于谎言的故事,这也是篇名的由来。全文2w左右,一发完。以下避雷预警:

  • 本篇大前提是王画不是简不知,只是简不知制造的杀人傀儡。

  • 因为我看剧的时候很喜欢叶笑笑,所以把本来打算写成单篇的叶笑笑死因也放进来了。

  • 人物或有OOC,欢迎友好交流,但请尊重下冷圈劳动力,先在心里默念哈姆雷特和林黛玉的名字哈。

  • 这之后可能不再更新情节向,再写就是CP小甜文,但本鸽子精也不知道下篇是什么时候。(手动狗头)

  一片浓雾笼罩竹林中。简不知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也辨不清方向,只好奋力地奔跑。

  竹叶从树上簌簌落下,化成极薄极锋利的刀片,飞快从他脸上、胳膊上、腰腿上划过,留下道道鲜红的痕迹。伤痕里的鲜血滴落到土里,一张张带着鬼面具的脸从地底破土而出,张嘴咬住了简不知的衣襟。

  简不知猛地向后挥手,打掉了一张鬼面具,露出白大侠死气沉沉的面容。其余的鬼面具也纷纷崩裂开,藏在背后的都是简不知熟识的人——

  叶笑笑、黑雾娘娘、司马当、宫雀、赵我还、明月,还有他的心上人展姑娘。

  一声惊叫打断了展十七正在宽衣的动作。简不知近来常做噩梦,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从辽北回神机谷半年多以来,这是他第十一次惊醒了。简不知没有透露梦境究竟如何恐怖,她亦没有逼问,只是传书给宫雀要了安神的方子,每隔一段时日要去给他简单行一遍针。当时的方子里附了一张穴位图,宫雀言之凿凿道扎不伤性命,可展十七不放心。偌大的神机谷里,只她和简不知两个人,展十七只好盯着能跑能动的活物练准头。方回谷时圈养起来的那群鸡鸭,乃至于往来传递消息的信鸽都让展十七扎了个遍。确有时运不济成了针下亡魂的,就成了二人盘中餐,简不知一如既往地为展十七烤鸡的手艺叫绝。

  此时,展十七披上外衣,执一盏烛火,敲了敲隔壁厢房的门:“是我。”

  门里人很快应道,声音有些干涩:“进来吧。”

  展十七进去后,发现简不知基本已经穿戴整齐,不禁讶然:“这是做什么?”

  简不知拿过外衣,给展十七也披上,一手拿着黑剑,另一手牵着展十七到了院中。

  月凉如水,清辉满地,只留掌心这一片温热。简不知搂住展十七,掌心的温度蔓延到腰间。几次纵跃之间,两人已经踩上了屋顶。

  简不知将黑剑横在身前,掷出了一段剑身让展十七看:“展姑娘,你知道我武功已经恢复了吧?”

  展十七点点头,想起来回神机谷的途中遇到劫匪,简不知虽未出手但躲闪麻利,分明是有功夫在身的样子。其实她也能猜到,简不知不肯言明、甚至于不对自己解释梦境,是因为担心再起波澜。

  “我为展姑娘舞次剑吧,未能坦诚相待,就当赔罪。”

  简不知点头道:“嗯。如此,我所有的动作都尽收于展姑娘眼底了。”

  说罢跃下庭中,一招一式疏阔又悦目。

  展十七望着简不知,突然福至心灵,朱唇轻启,清歌一曲以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多年行走江湖,展十七也曾在乐坊逗留过一些时日。彼时听姑娘们唱些欢情薄爱、痴男怨女的曲子,说些人月柳梢头的良辰绮事,只觉得吵闹无趣,此时一段旧调子却在脑海中升起来,情不自禁想要分享。

  简不知动作一顿,抬头望过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展十七回以微笑,飞身至庭中,搭上简不知的手。

  简不知将黑剑向右后方刺出,借势后退,展十七沉稳向前,步伐也逐渐融入进来。

  邀明月的不是杯中酒,而是手中剑。人影成双,最后一招收势时,剑指九天朗月,剑气和月辉完美相融。

  “展姑娘,就这月亮而言,你是想要看它此时朦朦胧胧的美,还是想要撇开遮蔽的云雾,一观真容?”

  展十七将目光从月亮移到简不知脸上:“我不在乎月亮。”

  这后半夜,简不知睡得安稳了些。第二日一早,两人从神机谷出发,去往黑雾岭。

  简不知对展十七言明要去完成未竟之事——查明叶笑笑之死。这其中有诸多细节需要和黑雾娘娘确认。他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猜测,坦言乱刀神医似乎和神机谷有某种脱不开的联系。

  两人赶了四五日路程,于某个清晨到达黑雾岭山脚下的镇子,进了悦来客栈歇脚。

  客栈的桌椅上落了一层薄灰,一看便知是鲜有客来,疏于打扫。不过此时,大堂中并非只有简不知和展十七两位新客。其中一位似乎是个经常远游的修道之人,衣服上染了不少风尘的痕迹,身边放着两个小包裹,自坐在一边饮茶。

  小二殷勤地擦完桌凳,又端上茶水,凑过来问贵人到此有何要事,可是要上黑雾岭,需不需避虫丹之类的。

  展十七扔了十两银子才将人打发走。

  从客栈出门,简不知瞧见不远处有个卖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的铺子,便拉着展十七过去挑选,最终选定了四件,当下便将一个成色还不错的玉簪子别到展十七一头如瀑青丝上,余下的三件则打算作为礼物送与黑雾娘娘。他后来听赵我还说起当初求黑雾娘娘救命时,便是首先投其所好,博得了黑雾娘娘一时欢心。

  如今既要掀开别人的旧伤疤,便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简不知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叶笑笑。

  这位神医的一生,是他见到黑雾娘娘后,从对方的回忆中拼凑出来的,每每想到,总是先觉得凄凉,再觉得暖意萦绕、经久不散。

  闵山脚下的叶家村世世代代以屠宰牛羊猪狗等可供人食的动物为生,人称屠户村。村中屠户各个刀法精湛,转瞬之间卸好一头肥猪,肥是肥,瘦是瘦,或者肥瘦相间,对于村中干了几十年这种营生的男男女女们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叶家村每一年都要举办一场大赛,从速度、品相等各方面选出一位佼佼者,封为神屠,可话村中大小事务。

  当然村中人也不至于只做屠宰这一桩营生。村中大多前店后宅,店中又分出一大半区域用作厅堂和厨房,供食客尝鲜。现杀现做也是叶家村的一道风景。

  不过说到底,无论是村里人和食客都相信,这肉入口滋味如何,从最开始那一刀下去便是定了的。因而,除了饱口腹之欲,叶家村村民,但凡成了年,几乎人人都想争抢神屠的名号。

  可总有人例外。叶笑笑就是这个村里的异类。十二岁时,叶笑笑家来了个钱袋被偷了的食客,最终付不了账,只能拿一本据说是绝世的医书抵债。叶笑笑父亲对白纸黑字写的救人之道根本看不上眼,可那书在叶笑笑心里扎了根。家里院中血腥气极重,叶笑笑夜里睡觉便抱着医书,想象着书里的各色药草香入睡,盼望着有一天能有一把书中那样轻薄的刀。

  如此日复一日,整整一年时间,叶笑笑没事就往村里唯一的大夫家里跑,求老头子教自己医术。老头子不但不教,最后还借着不堪其扰的名头将这桩事抖落到了叶笑笑父亲跟前。

  父亲指着叶笑笑的鼻子骂他不争气:“我本指着你好好练练刀法,继承神屠的名号,你看你,没事学什么医术?民以食为天,大夫也要吃饭!再说了,大夫治病,谁没事愿意得病,谁一直待见大夫,还不是到出了问题才像尊佛一样供着!我们不一样,你学会了这门手艺才能长长久久。”

  罚跪在地的叶笑笑非常倔强:“我不。”

  叶笑笑父亲从袖子中掏出一柄短刀,扔在他面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着替家里锻屠刀的机会偷偷做了这个!来,你给我解释解释,那些畜生的尸体身上乱七八糟的刀痕是怎么回事?练手么?真是可笑!人和畜生能一样么?”

  叶笑笑的眼泪哗哗低落到地上,融入青砖缝隙里陈旧的血迹中。泪水的湿润让干涸的血迹看起来更加鲜活了一些,叶笑笑无故泛起一阵恶心,憋着一口气顶撞了回去:“谁说人不会和畜生一样?”

  叶笑笑父亲怒极,将刀拍在木桌上,笑了起来:“好,那有本事你用这把刀赢了神屠比赛,我便送你去学医!”

  那一年的神屠比赛,后来成了叶家村的传说。十四岁的少年,站在擂台上,面无表情,拿着一柄短刀,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里将一头猪拆的干干净净,让旁边拿着厚重屠刀的其他参赛者黯然失色。可第二天以后,村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天才少年。

  当天,叶笑笑在神屠受封礼之后才回了家,本想重提学医之事,未曾开口,听到父亲的房里传来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傻小子,还真以为我能送他出去,也不想想,神屠是多大的荣耀。夫人在天之灵,可保佑这个傻小子早日开窍。”

  叶笑笑没有开窍,在叛逆和绝望的驱使下,深夜推开了家里的门,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夜的月亮很圆,像一颗冷静的宝石独自在黑暗中等着有心人来发掘。月光洒在叶笑笑的衣衫上,洒在小小村落上方,勾出了别无二致的朦胧轮廓。夜风凉凉地吹了起来,叶笑笑抬脚一步一步将自己从黑沉沉不见半点灯火的晦暗中摘了出来。

  叶笑笑担心让人追上,一直挑着小路走了五天。包里的碎银子倒还有点,医书也还在,只是干粮全吃完了。第四天他就开始摘沿途的野果子充饥,第五天傍晚终于看到了远处山上升起了一点炊烟,便往山里走去,想找人家借宿一晚。

  没曾想从边缘看着挺好攀的一座山,路极不好走。叶笑笑转了半天,迷了路不说,还口干舌燥、腹中空空,勉强又支撑了一段时间,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已是身在一处茅庐中。是何处他不知,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离家出走之后,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所以原以为不管飘零到哪儿,大约都是一样的。

  “哎哟,小屁孩醒了啊!”有人推门进来,一阵药香亦步亦趋。来人灰布麻衣,身材高瘦,叫下踏着一双草鞋,要是再扛个锄头绝对更像山中老农。一张脸倒是慈祥,长长的白眉毛垂到了眼角,和一头银发互为映衬,眼眸微闭,遮去了或许本该有的锋芒。

  “你是谁?”叶笑笑撑起身,脊背紧紧顶着床沿。

  “那你是谁?”来人在床边坐下,把药碗在叶笑笑面前一晃。

  “叶笑笑。”反正也没人知道叶笑笑是谁。

  “费好大劲熬的药,喝了。”碗离得越来越近,已经怼到叶笑笑嘴边,就差强灌了。

  叶笑笑扭头。下一秒感觉有清苦的汤药顺着喉咙一路往下,身体莫名轻松了一些。果然,还是没逃过强灌这一劫。

  老头把药碗一搁,眼睛完全睁开,叶笑笑突然撞进了一双沉静肃穆的瞳孔中,心里一凛。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

  叶笑笑刚才没说谎,但这次确实抑制不住地说了更多,包括跟父亲决裂等等一切缘由。

  老头一乐:“哟,看来我这知无不言散还有点效果。”

  叶笑笑没控制住自己:“卑鄙!”

  “什么卑鄙?我不过是在药里加了点这个而已。不给你吃这药,你又中了我的机关,还被毒蛇咬了,那条胳膊就废了。”

  “总不能看着你死吧?”

  “你是大夫?倒像一天到晚研究毒药的坏老头。”叶笑笑说完赶忙捂嘴。

  “没良心。是药三分毒呢,药毒毒药不分家你知不知道?就这还想学医,哎哟,真是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不剩了。”

  药物的作用下,叶笑笑的火气也上来了:“我就想学医怎么了?那本医书我都看完了。”

  “你看完一本医书就行了?你可知给你书那人,靠的也不只是一本书而已。”

  “外科怪手嘛,江湖上也有点名气。他这人呢,没别的爱好,就一样,喜欢吃吃喝喝,跟小孩子抢糖葫芦这种事偶尔也能干得出来。”

  叶笑笑抬眼看着老头问:“那你呢?”

  “我研究药阿,各种各样的药。比如说你名字中这个笑字,也可以做成药。看见没,那边墙上第三排左边第五个瓶子便是忘忧散。”

  叶笑笑顺着老头指的方向看过去,墙边的木架上的确摆满了瓶瓶罐罐。

  “你能教我吗?”叶笑笑试探着问。

  “教你什么?医术?那不行,不过我能教你武功。”

  “我学武功干什么?”

  “江湖深浅你都不懂,不保命你拿什么救人?”

  “不过你要是学好了武功,我便带你去拜师。他可厉害着呢,也擅用刀,我看你和刀有缘,跟着他比较合适。”

  “你先练好基本功再说。”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

  “你爹骗你,是要你继承家业,我骗你图什么?我既然问出了真话,看你并无威胁才留你,不然与你费这些口舌?”

  叶笑笑一想,觉得有些道理。

  “你把这个再吃了,这山中颇有些毒虫,这个百退丹可保你平安,十步之内,毒虫绝对近不了身。”

  人生际遇之兜兜转转,往往让人始料不及。叶笑笑没想到离家出走后,能遇到这样一位别具风格的药师。他主动教自己习武,因不授医术,也不让自己叫师父,说自己姓顾,叫老顾或者顾老头就行。每日里顾老头变着法教叶笑笑身法和招数,叶笑笑“顾老头,顾老头”地叫了有快两年,终于小有所成,两人方才出山去寻那传说中用刀极为厉害的人。

  去的地方,在叶笑笑意料之外,是个义庄。

  “如果说医术,那个义庄里的人才算得上是叶笑笑真正的师傅。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避阎罗的名号?”黑雾娘娘没有看着简不知和展十七,将目光投得很远,像是要穿过迷蒙的雾气直接抵达遥远的过往。

  没待二人摇头,黑雾娘娘便自嘲般说道:“想来你们也不知道此人。避阎罗原是那一代中极具天赋、名声极盛的游医,种种医术,妇产、缝合、麻醉等,几乎无所不通,悬壶济世。有一年,飞泉山庄少庄主的夫人有喜后,寻了他去把脉,当时他便断言孩子留不住,强留到生产或许会折去两条性命,建议尽早引产。庄主不依,一番好说将避阎罗留在山庄,数月尽心尽力,奈何天命难违,生产之日少庄主的夫人和孩子均没能挺过来。庄主似是走火入魔,四处散布避阎罗心术不正、故意加害的谣言,失了名声又不会武功的避阎罗让人囚在了飞泉山庄好些日子,后趁看守不注意才拼死逃了出来,一路追杀不断,险些丧命之际,遇到了顾药师。顾药师救了他的命,没能救得了他的名声和心病。飞泉山庄放言,江湖上有活人的地方绝对没有避阎罗容身之处。后来飞泉山庄没落了,避阎罗也没有出过义庄一步,再没有出手救过人,也不再提起往事。”

  展十七沉吟道:“顾药师让叶笑笑前辈拜避阎罗为师,也是用心良苦了。”

  黑雾娘娘的脸上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是啊。”

  叶笑笑生前还说过,他初去拜师时,避阎罗根本不收,他便蹲在义庄门口,夜里半梦半醒间,听见顾药师和避阎罗争执,避阎罗坦白自己多年郁结在心,恐命不久矣,收了徒弟也教不出什么成果来。第二日一早,叶笑笑冲进门里,朝避阎罗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前辈不必担心,能学多少是我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会连同您那一份,一起好好活着。”如此,叶笑笑才终究打动了避阎罗,每日里对着尸体横切竖割,毫无保留地将人体四处的骨骼脏器琢磨了个一清二楚。

  黑雾娘娘觉得难得可贵的是,叶笑笑在经历至亲的质疑,且得知师父的惨痛过往之后,仍能保持着一颗几乎称得上是纯粹的赤子之心,对待求医的人足够细心照顾,对待如自己一样略显异类的陌生人又足够温和包容。叶笑笑在黑雾岭停留的那段时日,他曾经问过缘由。那时,叶笑笑饮尽杯中酒,指着不远处爬来爬去又不敢近身的蛊虫说:“你看,我其实足够幸运了。离家出走没有死在半路上,喝了口药便这百虫不侵,遇到顾药师非要教我武功,不至于轻易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又学了如何用刀,圆了梦。来此处之前,本以为并不会顺利,没想到能结识你这样一位谈得来的好友。”那是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自己用“朋友”这样的称呼,还冠之以“好”字。

  多年来在心底深处落了灰的言语和画面汇聚成磅礴的洪流,冲刷开落了锁的记忆之门,带着伤带着痛,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幸福,将如今的黑雾娘娘裹挟其中,叫人不忍打扰。

  展十七和简不知沉默了好一会儿,等黑雾娘娘缓过神来,才继续问道:“这么说,当年叶笑笑上黑雾岭,是有求于您?”

  黑雾娘娘点头确认,称叶笑笑当时的病人需用刀切开病灶,但同时又身中蛊毒,要先引出毒蛊,才能动手治本。蛊毒一向被江湖正统人士视为邪门歪道,鲜有人知之甚深,黑雾娘娘名声在外,所以叶笑笑才不得以亲自背着人上山,打算劝黑雾娘娘出手相助。

  “那个病患是……?如今可还能寻来?”简不知刨根问底。

  黑雾摇摇头:“了无音讯。他当年伤刚刚好,便趁我们不注意,自行离开了。”

  “连句谢谢也不留吗?”展十七深感别扭。

  黑雾娘娘正待说话,几人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简不知闻言转过脸。

  千面人顶着故事主人公“叶笑笑”的容貌踏进了院门。

  “是当年叶神医行医途中偶然救下我。我们此前根本没有交集,所以我……”

  在座三人都看得出来,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愧疚自己对于叶笑笑的敬重与信任来的太迟,有些难以面对当时持怀疑态度的自己。

  黑雾娘娘转了话题:“所以你当时不告而别之后,其实并没有走远。难怪你知道叶笑笑说过那些话。”

  千面人流连黑雾岭,见叶笑笑毫无保留地和黑雾讲自己所学,旁观两人交情渐深。那段日子,让他真正为这位神医折服,以至于后来得知叶笑笑死讯时,他大醉了七日,下定决心放弃当前的身份,捡起了医术,锻了大大小小的一套刀具,继续行走江湖。

  简不知理了理脉络,又从中牵出一个极容易被忽略的线索:“飞泉山庄极盛之时,江湖中人有所忌惮不敢议论也就罢了,没落之后为何从来没有被翻旧账?录院……”

  简不知忽的站起身来,往屋中奔去,丢下一句话:“借笔墨一用。”

  展十七望着简不知的背影,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托住脸颊:“你怎么来的这么巧?”

  黑雾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大有“既不是问我,我便不替你答”的劲儿。

  千面人瞧了瞧,见此情景,不禁失笑道,“我近日一直在此处啊,方才只是去山中采些草药。”

  简不知转眼又折回来,一只信鸽从他掌中飞起,穿过朦胧的雾气,去往山外的广阔天地。

  千面人掩面轻咳一声,又摸了摸鼻子:“你们,说到了叶神医是如何身故的吗?”

  目光重新聚焦到黑雾娘娘的身上。

  “他如何不在的,我没有办法想起来。”

  “有一种蛊叫做忘忧散,食之,若有心绪起伏过大,或大悲或大喜,全身经络剧痛,会有性命之忧。服蛊之人迫不得已不能想起一些人或事,渐渐也就真的忘了。”

  千面人惊慌失措:“什么?你……不,我替……我们一起替你你逼出来。”

  “不用了。”黑雾娘娘摆摆手,“忘忧散会在人体内自然老死,效力也会逐渐减弱。如今对我已经无甚威胁了。有一段时间,我连叶笑笑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都记不起来,后来才慢慢想起了一些片段。”

  “那最后的记忆呢?”

  “只有他说的一句话。”黑雾娘娘敛起了悲怆的神色,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低声道:“不要记得我怎么死的,忘忧散和……,会助你忘了的。”

  心里的直觉告诉简不知,叶笑笑之死是掀开什么秘密的契机,走到这一步,他自己固然是可以不顾一切,可终究无法铁石心肠到要撕开救命恩人的伤疤。

  “我听赵我还那个傻大个儿说,杜鹃湾他丢了明月送的香囊,你助他回忆起何时何地,最终寻了回来。不如,也试着将这法子用在我身上吧。”

  简不知一步步引导着黑雾娘娘回忆当年的细节,渐渐缩短时间范围,记忆的线头终于牵到了当天。

  黑雾娘娘的身体止不住颤抖:“我回来收集蛊虫回来的时候,杀手刚走……”

  当年的黑雾发现叶笑笑重伤倒在门前,顾不得将蛊虫好好安置到陶罐中,便要去追黑衣人,与那些人搏命。叶笑笑拼着最后一口气耐心解释,说对方是畏惧他的蛊术、有所忌惮才故意避开,黑雾武功终究不如自己,若要硬拼,怕也会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黑雾侯不依,叶笑笑便又用“来日方长”哄他,劝他留着性命以后替自己报仇。可下一秒,叶笑笑便趁机将忘忧散种进了黑雾身体里。

  黑雾岭的雾气下,偏偏生着树叶最是红火灿烂的凤凰树。片片树叶如九天降下的星火,叶笑笑的眼底也映着一片红色,眼角的一滴泪水随着一片红叶落下:“方才说的报仇倒也不算都是诓你。不过,或许穷你一人之力也是徒劳。既服下忘忧散,都忘了吧。”

  叶笑笑不是死在别处,而是死在黑雾的门前,像是等一晚归人,只是略有些乏了,才倚在门板上小憩一样。黑雾娘娘的忘忧散第一次发作,便是睁眼醒来瞧见叶笑笑时。钻心的剧痛让他无暇他想,迅速将尸体埋去了后山。那块没来得及立碑的地方,等他再想起时,几乎要认不出了。没待简不知提,黑雾娘娘便说,第二日与他们一同去后山查看。

  是夜,黑雾凭栏独坐,山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千面人给他披上外衣,又安抚似地拍了拍肩膀。

  “是啊,真是奇怪。”千面人不发一语,心里却也如此想。

  第二日,几人从神医简陋的墓中发现了小小一块玉佩,落在一腔白骨和黄土中。黑雾娘娘断言自己自与叶笑笑相识从未见过此玉佩,非叶笑笑随身之物。

  简不知以深究细节为由暂时留下了玉佩,手指从玉佩上拂过时,心里有无限感慨和唏嘘。探事人的直觉告诉他,当年叶笑笑没有将它交给黑雾娘娘,隐瞒玉佩的存在,不过是在自己和黑雾之间做了个抉择,舍了虚名,甘心死的不明不白,明知忘忧散时效,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要逼着他服下,可谓用尽了全力在赌。到辞世之时,叶笑笑所求,大约除了在意之人平安快乐,再无其他。

  简不知和展十七没有在黑雾岭久留,一路快马回程,不料途中还是让人拦下了。

  来人既不谋财,也不害命,为的是寻人探事。

  一路上,来请人的管家絮絮叨叨地说自家老爷离奇暴毙,少爷也不知所踪。简不知也问清楚了,老爷是本地颇有名望的大善人,没结过什么仇;少爷是独子,并无可以为了争夺家产铤而走险的兄弟姊妹。

  老爷的尸身停放在灵堂,守门的小厮十分乖觉,见简不知过来,身边又有管家相陪,早早地把门推开。

  令简不知意外的是,堂中还立着一人。活的。

  此人一袭青衫,手上一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端的是一派温雅的作风,转过身来,挂起一丝浅笑:“简公子,久仰。”

  晦暗的灵堂中,有人对你颇为熟悉,同你亲切地打招呼,饶是简不知见惯了波谲云诡的场面,还是觉得背后一阵寒凉:“我与这位公子,素未谋面,不知……”

  管家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哟,瞧我给忘了,这位也是我给请来的探事人,甄章甄公子。因甄公子所在距离此处稍近,故而到的早了些。”

  这位甄公子折扇一展,幽幽道:“简公子自是不知道我的。我曾在你前往东瀛时拜在简尽欢谷主门下,小学了一段时日。探事的造诣或许不如简公子深厚,还请多多指教。”

  “东瀛”二字如同晴天里的一个霹雳,在简不知心里瞬间撕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裂缝。此人故意省去了神机谷的腥风血雨,简不知不知对方话中几分真假,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自去查看尸体了。

  不一会儿,展十七找到简不知,附耳说了些什么,两人便出了盛府,在城中逛了逛,最后去了西郊。西郊的一座山上有道观,简不知和展十七便是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有一道声音又凉飕飕地从旁边飘过来:“哦,简公子也在这里。”折扇敲得简不知有些头疼。

  “看来这个地方不简单,甄兄如何寻来的?”

  “结合凶手样貌,给城中的乞丐发了些银子。乞丐们不敢靠近这里,杀人潜逃的凶手可是胆大地很,没什么不敢的。”甄章说完又是带着笑将目光从简不知身上掠过,“简兄呢?”

  “他身上的香火味。”根据伤口判断,盛家老爷是让人一剑刺死,除了身上的香火味之外,并无什么可以再推敲的地方。展十七暗中打探了盛家老爷平日惯常的行踪、盛家父子的关系等琐事,其中一条发现便是盛老爷广结善缘,常去各个寺庙和道观拜访。他二人来此之前在城中又问了各家香火铺子各种香品的去处,才寻到此处。

  甄章从凶手撕开了一条口子,简不知从受害者出发抽丝剥茧,倒也殊途同归。

  甄公子点头道:“这道观,简兄可有耳闻?”

  “恶人观”三个字在简不知眼前不断放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江湖中名门正派常常谋求行事一致,不那么光明磊落的,自然也会抱团取暖。恶人观做的是什么生意,倒也不难推测。

  说话间,观主一脚踏出门来,灰色道袍上褶皱纵横,下摆拖在门槛上,斜斜觑了三位来客,抬起手正了正衣裳:“各位是想杀人、劫财、劫色,还是……”

  “如此,那便请进。”

  恶人观的后院有大约五六间厢房,全都房门紧闭。观主将三人领去尚且空着的房间,收了银子后,便转身离开,随他们自生自灭了。

  简不知在房中静坐一会后,听见展十七的敲门声,进屋后展十七只说此处很古怪,没有杀气,偏偏又总让人提心吊胆。后半夜两人几乎将观中各个角落摸了个遍,也没发现和盛家老爷有关的任何线索。

  “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探。”

  展十七正待开口,话让人截了去。又是那位甄公子。他大摇大摆地往那边行去,丢下一句:“有劳这位姑娘了。”

  展十七听懂了他的意思,可仍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才迅速窜上观主的屋顶,状似不小心踢下了瓦片。

  直到观主追进林中,简不知和甄章才进入房间。屋中陈设颇为寒酸,很快,两人共同锁定了角落的衣橱。机关响动间,暗室的门缓缓打开。

  简不知和甄章同时看到了里面昏迷过去的年轻男人,对视一眼,又颇为默契地移开。

  “不管你那位红颜知己了?”

  “不劳您费心。”简不知感到自己对这位同行的耐心,如同即将燃尽的蜡烛,已经所剩无几。

  盛府的管家一见人,便跪在地上大哭,嘴里一会儿喊着“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一会儿又央求两位探事人救人。可惜他二人全无半点医术,只好差人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折腾到破晓,盛少爷才醒转过来,展十七也回来了。几乎整个盛府的人都围在盛少爷床前,由此得知了盛老爷身死背后的隐秘。

  据盛少爷说,恶人观观主看不惯盛老爷的作风,曾找到自己说要助他夺得家产,还能助他练就绝世武功,扬名天下。遭拒后,他便用下作手段让自己服下不知什么邪门的药物,甘愿为人驱使,直到那把剑插入盛老爷的胸口,盛少爷才找回一点自己的意识,奔逃回恶人观之后,便被关在暗室中。

  言罢,盛少爷连连撞向床柱,骂自己是个畜生,挣扎着要去自首。

  丫鬟和小厮议论纷纷,做鸟兽散。

  简不知和展十七双双皱着眉出了门。

  甄章在身后问道:“不知简兄如何看待这位少爷?”

  简不知回头,望进那双仍是笑意盈盈的眼,未能从中觉察出心境的起伏,心里忽然涌上难以言说的感觉。这个人,仿佛像是傀儡戏中让人用丝线牵着的傀儡,用这浮于表面的笑去牵引自己,让人不由自主地要去窥探下一次表演。

  “甄兄有何高见?”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的笑容。

  事了后,两人出了城门,展十七停下马,回望着城门,眉头紧锁。

  简不知勒住缰绳,与她并肩而立:“展姑娘,怎么了?”

  “我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了。”展十七望向简不知,“我靠的是直觉。你呢?难道不觉得吗?”

  展十七最终没有直白地抛出来这个疑问,只是调转马头,重新没入城中。

  伞尖抵上脖子时,甄章仍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姑娘这是做什么?寻我何事?”

  “你大约也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我如今可没有金盆洗手。”展十七手上暗自用力,冷铁瞬间划破皮肤,“交代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位公子还没到呢。”

  简不知急急追来,刚一下马,甄公子又挂上了不合时宜的笑。

  “你可知,盛老爷和那观主是一丘之貉,观主才是盛老爷亲生的儿子,如假包换的盛少爷。什么渡人的活菩萨,不过都是靠恶人观衬托罢了!你以为,盛老爷救济的那些人伤的伤,死的死,数目众多,是这人间本就太苦,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你猜恶人观之所以建起来,又是谁暗中授意、资助的呢?你猜那位被你我救出来的盛家少爷,不仅受过了挫皮削骨之痛,失了神智,才冒领来的好身份,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探事人,真相,可笑,可怜你也身在局中!”

  甄章说的颠三倒四,简不知却听得一清二楚。惊急之下,竟吐出一口血来。展十七连忙扶住,拍着背帮他顺气。

  “快,去救盛少爷,假的那个。”

  可惜还是去晚了一步。

  漫天的火光吞没了盛府,火舌卷着烟尘窜上天空,灼热的空气铺面而来,所有一切陈腐又诡异的算计似乎都付之一炬了。

  展十七一个不防,甄章便已咬舌自尽,傀儡终于断了线,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

  视野中再度出现神机谷大门时,简不知已有隔世之感。明明外出不过短短数十日,竟觉得秋凉已入骨髓,整个人再不会暖和起来。

  正待踏入谷门,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来人一黑一白,正是黑雾娘娘和叶笑笑。未近身侧,黑雾侯便一跃而起,急朝简不知奔去。

  展十七仍下意识地将简不知护在身后,千面人也将黑雾娘娘拉开了一点,劝他慢些。

  “你当时看到玉佩的脸色不太对,此事是否另有隐情?”黑雾娘娘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接近过真相,几乎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简不知从展十七身后转出来,深深地鞠了一躬:“黑雾前辈,叶神医之死或与神机谷有关。我不好在查明之前向您解释,此举实属无奈,您不妨待在神机谷,与我一道探查。”

  黑雾娘娘心下有些不悦,但看在简不知诚恳的份上,仍是松了口:“好。那你先说说,如何与你神机谷有关。”

  玉佩静静躺在简不知伸出来的手中。

  “此物是我爹所有。”

  探事人往往拥有异于常人的直觉和判断力。当初简不知听黑雾娘娘说起叶笑笑的遗言时,便觉得他对自己的死因有所隐瞒,然时过境迁,当年的痕迹大多不可追查。他一开始所做的推测是,一代名医与神机谷主相交甚深,终引来杀身之祸,但是盛府的波折却让人他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另外一种可能——动手的是神机谷的人,甚至可能是简尽欢本人。

  那场闹剧式的命案,拖慢了他查证的步伐,让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直到此时,简不知仍不知道为何玉佩会出现在叶笑笑的墓中。

  不过答案来的很快。

  “谁?”展十七突然转身,将伞掷向屋顶,眨眼间叫人挡了回来。

  来人将折扇从面前缓缓撤下来,露出一双眼睛来。与盛府时那双总是带着飘渺笑意的眼睛不同,他的眸中含着凛冽的敌意,如卷起的寒风,誓要将一切生机催折。等扇子撤到胸前,便露出一张脸来,这才让人瞧见他与甄章、与盛府公子都有些相似的容貌。

  “若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你们。”

  “神机谷谷主简尽欢乃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帜操控人心,实则暗中培养势力、铲除异己。叶笑笑不过是偶然救过他,甚至都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他便出于防患于未然的心将人除了去。”

  “当初他送我去东瀛学摄魂术,不远万里,为的就是替他去做那些肮脏不堪的事情。我试了好久,才有了你这么个稍微满意些的实验品。可惜啊,还是不中用。”

  “王画,我说的分毫不假,对不对?你们此时不信我是真正的简不知也无妨,那便去神机谷后山的暗室看看吧。我猜,你尚且不知道那里有间暗室吧。”

  “哦,对了,我已知会了大部分江湖门派,不出三日,他们必会再次云集于此。盛景重现,诚邀诸君共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湖中总不乏领袖人物,总有人想做着一统江湖的美梦,奈何成事者寥寥,偌大的天下到如今已经逐渐形成了各方势力鼎立的局面。

  飞泉山庄声望最盛之时,如同让散落天际的众星拱在其中的月亮,庄主自视甚高,其子早亡,故将传承衣钵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少庄主夫人肚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避阎罗断言胎儿保不住时,庄主失望至极,几次吐血,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天不遂人愿,庄主心愿最终落空,气急之下将罪责加到避阎罗身上,将其逼入绝境。此等封魔举动在庄内也曾引起轩然大波,有不忿者纷纷离开,自立门楣,飞泉山庄摇摇欲坠。庄主野心不死,欲扶持新人为自己所用,选中了简尽欢。

  阴阳两极,相辅相成。若要树立形象,必得有心怀不轨的人为祸四方,才能有名门正派登场的机会。

  简尽欢一边以江湖愿景笼络白大侠一干人等,暗中将独子送往东瀛学习摄魂术操控人心,为的就是造出傀儡来为自己所用。八年多前,那场血洗了大半个武林的神机谷血战,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密的算计。

  简尽欢本打算首先借快剑王画之手,斩杀飞泉山庄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众眼线,从此不受辖制,再于局势看似不可控之际,出手力挽狂澜,此后只需在江湖群英会上稍加运作,便可顺利被尊为整个江湖的首领。脱离飞泉山庄掌控的目的自然是达到了,可简尽欢没想到的是,王画在关键时刻失控,连自己的性命也夺了去。

  暗室里,尘封多年的手札再次被翻开,得见内容的人背后都抑制不住得冷汗涔涔。最终,手札从王画手上脱落,掉在地上,细密的灰尘扑腾而起。

  这些手札,真正的简不知也只见过一次,便是在他出发去东瀛之前。东瀛远隔万里,简不知一开始是不情愿的。于是,简尽欢将他领进这间暗室,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苦心布局。这些手札大多是简不知和飞泉山庄庄主来往的密函,是简不知亲手所写;还有一些抄写的名单,乃是简不知娘亲所写。简不知对自己的娘亲没有刻骨铭心的印象,以为她当真是病逝的。那天,简尽欢告诉他,要慢慢斩断和飞泉山庄的联系,所以留不得她了。那一刻简不知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去东瀛,别无选择。

  东瀛的日子,是简不知最不愿意回忆的。随行的书童不久后就病死,摄魂术晦涩诡异,他所收来自中原的信件,皆是询问摄魂术进展。他其实知道王画这个还不算完美的作品并非万无一失,只是若事成,简尽欢会不会看向他的眼中不再只有对工具的利用,会多那么一点他从来求而不得的温情呢;若事败,至亲的阴谋虽然败露,可他远在他乡,大约也能从此撇掉一身前尘,重新开始。

  可事情还是终究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王画只是失去了记忆,简尽欢还是世人眼中清风朗月的大侠,八年多东瀛自欺欺人的生活也并没有平息简不知心中的愤恨。

  记忆的碎片同样从王画脑海中闪过。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不知何处传来铃铛脆响,喉头持续不断地涌上血腥味,他手中拿着一柄薄铁剑,身体不受控制地要去突破剑阵,满身的伤痕有的尚且渗着新鲜的血液,有的已经结痂……

  魔头的制造者、真正的简不知,多年隐匿行踪,此刻要卷土重来,究竟只是为了夺回身份,还是想重新控制自己,继续未竟之局?真正的简不知回来了,他又该何去何从呢?这么多年,在慑魂散的影响下,他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忘却了身份,只剩下“王画”这么一个名字——江湖人心中快剑杀人狂魔的名字。

  此时身边围着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他们曾经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如今站在这里看着一地狼藉的前尘往事。

  “简公子,简公子……”见简不知起身后,展十七忍不住抓住眼前人的肩膀,却见对方抬头望向自己的眼中满是防备,又向后瑟缩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

  如果没有眼前这群人,他其实不在意自己如何。事到如今,他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即将到来的各门各派一个答复,又不忍再将他们拖下水。

  “简不知”将手札交出去,眼见着几个人的眉头越皱越深,缓缓道:“我与简不知之仇,不共戴天,不杀之,难消我心头之恨。待他死后,请各位把我交出去,就说已查明我是王画,特擒之为江湖除害。”

  宫雀瞪大了眼睛,冲他吼道:“你说什么呢?……”她的裙角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污,袖口尚且潮着一块,乃是途中遇上了大雨的缘故。

  司马当按住宫雀的胳膊,摇了摇头,他将记事簿紧紧捏在手中,叹了口气:“简公子……”说完又意识到不对劲,改口道:“你大可以直接把简不知交出去,对整个江湖言明来龙去脉,我相信但凡有良知之人,都会对你抱以同情,根本不用你对他动手。”他接到简不知黑雾岭传书后,多方打探得知曾记录飞泉山庄一事的史官皆殁于神机谷一战,特赶来此处。

  “简不知”扯了扯嘴角,暗室里微弱烛火的映照下,那稍纵即逝的笑意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难保他们不会迁怒。”他闭了闭眼睛,眼前又浮现了白大侠坠崖的身影,身体也能感受到叶笑笑死前藏下的那枚玉佩的温度,“而且,这样的真相,不是什么好事。”

  黑雾娘娘声音带着点喑哑:“父债子偿,简尽欢既已死,叶笑笑的仇我便姑且算作已经报了。你也是个可怜人。”

  千面人走过来用力拍了拍简不知的肩膀,传来的力道叫人觉得踏实:“别太着急背黑锅。当初险些丧命,也都过去了。”

  若当初没有这两位,简不知早已经不知道在鬼门关走了几遭了。

  明月眼中收敛了不谙世事的单纯,多了些凛冽:“十杀门行事好歹也算表里如一,真是想不到,呵。”

  明月实际上是和赵我还一道来此的。赵我还和明月成亲后,一直远游在外,收到简不知散出去的消息后,昼夜不停来到神机谷。方才才到谷口时,正撞上挑衅的罪魁祸首,过了几招后,对方明显招架不住,赵我还独自追去了。

  让人略有些意外的事,赵我还真的提着衣领将简不知带了回来。

  简不知的嘴角尚有血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院中不久前刚打过照面的众人:“未曾想,赵我还你来的这么快,本想三天后利用众人拖住你……”

  明月对此嗤之以鼻:“你本可以等到三天后再现身,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神机谷将事实抖出来,不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你可就说错了。我偏要来此又如何?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再看着你垂死挣扎、无可奈何,不是更有意思吗?”

  大笑声在黑剑没入胸膛的那一刹那终止。

  简不知吐出一口鲜血,嘴角的那一抹血迹扩散开去,连绵成一片艳丽的红:“杀了我,也无济于……”

  却说江湖英豪接了无名帖后,都尽数往神机谷赶来。

  来的人大多一头雾水,想要前往事发之地一探究竟。这一头雾水的人中,居心又不尽相同。有的人只想要探得第一手的秘辛,往后好时时与人说道,显得自己见多识广;有的人则暗自为简尽欢鸣不平,推测幕后黑手定也会到场,打算来谴责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也有人,盼着亲手推倒简尽欢这座高塔,好另外平地起高楼。一时间,时间仿佛真的退回了多年前,神机谷再度成了众矢之的。

  众人以为简不知会严阵以待,或真或假都摆出一副严肃面孔。没成想,在大门处迎客的是赵我还。

  说迎客,到底是礼貌了点。赵我还不过左手扛着一柄大刀,右手举着偌大一只酒坛猛灌,一只脚搁在门外,一只腿直接搁在门槛上。酒水淋到衣襟上也浑不在意,等喝得差不多了,便将坛子一扔。那坛子在青砖地面上磕磕碰碰,应声而碎,好几块碎片就那么囫囵滚到了台阶下站着的众人脚边。

  “哟,没注意你们这么多人来了,对不住阿。”赵我还嘴上很诚恳,身体仿佛是在闹别扭,直起身后改将刀立在身前,连个请人进去的姿势都没摆:“我兄弟病了,我这愁着呢。他是招呼不了你们了,我带你们进来吧。”

  在场的人没几个是赵我还的对手,又不好不问缘由群起而攻之,一时心里没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停在了原地。有个年轻人刚迈上一级台阶,距酒坛碎片就一步之遥,回来看了眼大军未动,又一步撤了回去。

  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出来一拱手:“在下恒阳神算子,敢问简少谷主为何突发疾病?我等此前并未听闻。若是一直这般,难免会让人觉得是个托辞。我与简尽欢谷主也算是有过交情,倒不愿意简贤侄让人误会是心虚了。”说完抚着胡须,眯眼望向神机谷大门。

  “老头,你说话可当心点。什么少谷主,明明是魔头王画,从他到简家一老一小,没一个好东西。我仙音教今日就要为江湖除害。”一个清亮的女声驳斥道。赵我还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一片轻纱遮住了半张脸,说话的人及她附近的弟子,皆是从头到脚一片白捂得严严实实,远远看过去,容易叫人以为好大一团白云降落在此。

  不等赵我还说什么,一位壮汉已是按捺不住:“什么仙音教,不就是整天抚琴弄箫,博贵人一笑罢了,还好给自己贴金。简大侠也是你能比的?我虎煞掌弟子可不吃你这一套!”

  仙音教教主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做惯了走狗,主人都不在了,还这么能吠呢?说我们以色侍人,不知道是谁前年还藏了个嫩的能掐出水的小公子呢。”

  赵我还倚在门边,抱着刀,兀自眼看着两人门都没进就要动起手来。

  “于此争论无益。简公子既是病了,不知可否让在下一看?在下药王谷当家云上月。”

  “对对对,咱们总得听听简公子如何说。至于他是不是王画,当年隐情如何,总不能咱们凭臆断便定下了,到底要给一个分辨的机会。给咱们写无名帖的人也没现身,眼下我们在这里互相指责也只是让人看了笑话。”

  这回说话的人,赵我还看着有些眼熟了。明月曾与他分享过名部潜藏各派的名单和少数核心成员的画像,嘱咐他行走江湖时,若遇险情,可按照口令找他们暂避。这份心意赵我还至今还没机会用上,没想到倒是此时派上了用场。赵我还将记忆中的脸和眼前紫衣少妇对上后,不禁朝对方以微微点了点头。紫衣少妇动了动嘴唇,赵我还读出了三个字——少门主。

  要去瞧病人的药王谷当家云先生刚到房门前,和合上房门退出来的宫雀撞上了。

  “刚睡下,不宜见人。”宫雀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朝横梁上瞄了一眼,众人正不知所以,就见司马当翻下来,仿佛没看见乌泱泱一院子的来客:“去吃点东西?”

  宫雀点点头:“行针饿死了。”

  两人便朝后厨走去。

  “这……”云上月存了点仁心,犹豫道:“要不稍等片刻吧。”

  “就看一眼碍什么事。醒了看到我这弑神斧也能再吓晕过去哈哈哈哈哈。走开!”这人穿的衣服,恐怕是在场最少的,上身只披了块粗裁的布料,勉强遮住胸腹,两条纹满了虎豹的胳膊露在外面。

  “吓不吓人另说,反正是真的不养眼。”明月见赵我还回来后,也从偏厅出来,此时正站到了他身边,难得地放下了小姐身段,翻了个显而易见的白眼。

  持着板斧的人莽撞地去开门,不料门自己先开了,脂粉气扑面而来。

  那汉子不禁感叹:“好香。”

  黑雾娘娘一头黑发柔顺地垂着,捻着绣花帕子脚步轻盈地转身,笑吟吟地评价:“鼻子不错,脑子不行。”

  “在屋里我便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群妖魔鬼怪总是要来找茬,眼下算是见着了。真是荣幸阿,看来我黑雾侯还不算是那么出格的。”

  更沉得住气的,本就站在后面,也不觉得这些伤人之语是冲着自己,反倒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起了看戏的心态。

  “你……?与其阴阳怪气,不如与我一战!在下响天鞭传人何振,请赐教。”这人做书生打扮,看似温和,却也是个暴脾气。

  “管你响天鞭还是什么动地锤,使得人没了,我看你还怎么折腾。”黑雾娘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琉璃瓶,“极乐蛊,触之便往极乐世界去。各位可愿一试,早登极乐?”

  至此,众人终于明白了,他们是这神机谷的不速之客,神机谷也不像上回那般,最后只剩简尽欢一人孤军奋战了。

  既没有人好生招待着,来人就只好三三两两自寻一块地方休息。

  正在此时,有一黑影从赵我还身后急速破窗而入。赵我还失了先机,刀锋刚好擦过对方衣角。黑雾娘娘亦是惊怒万分,转身推开门奔向屋中,顾不得再阻拦谁了。

  随后涌进来的人流填满了整个房间,只见黑影抽出床边的黑剑,直向下砍去。

  兵器碰撞的叮当声在屋内响起。掀开被子的,不是万众瞩目的神机谷少谷主,而是一个青衣姑娘,持一把伞,正和凶徒过招。

  入口的大门已被堵得水泄不通,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

  “光看着么众位?任由这些人帮着神机谷欺瞒天下?”

  黑衣人的话似是提醒,又似是诱惑,开始有人端着武器,在他周围合拢。

  “你们都无耻!”宫雀去而复返,出手便是好几根银针,射向对方阵营。

  黑衣人得了喘息的机会,笑道:“无耻,要说无耻,怎么比得过简尽欢和王画呢。你们知不知道,他俩害死了多少人。”

  简尽欢欺世盗名、枉为人父的过往又一遍被揭开,比无名帖上写的更详细,却也让人更不敢相信。

  黑衣人自己摘了面具:“如今我的身份不属于我,将我视作棋子的爹在人们心中还是一派朗月清风的形象,叫我怎么能不恨?”

  面具是一张陌生的脸,年轻而沧桑,那双眼睛环顾着身边逐渐后退的追随者,毫不在意地笑了:“有这说话的机会就够了,本也不指望你们能坚定多久。”

  “即便你所说的为真,你也是当年惨案的帮凶!”

  “你又有何凭据?!”

  “凭据?后山暗室里的密函……”

  众人皆不知神机谷后山有暗室,这么一说,明显又有几个人动摇了。

  “看吧。”简不知挥挥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后山。

  陈年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重见了天日,每一个人的脸色都越来越不好看。

  着黑衣的简不知道:“各位,如何?”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

  三三两两的目光投在展十七的身侧,狐疑的、愤怒的、夹杂着杀气的。展十七知道,时机到了。

  果然,身边人开了口:“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伪造信件,如何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将这些信件放到这暗室中,但是为何不做得更彻底一些?这信件上的字迹,明显和探事手札不一致。你作何解释?”

  “这乃是谷主夫人,我娘亲手所写。”

  “你错了。谷主夫人不是我娘亲。”

  说完这句话后,展十七感到身边人不再那么紧绷了,像是棋手终于找到了落子的感觉,逐渐掌控了整个局面。

  “夫人早逝,并非人为,而是身体不好,相信众位也有所耳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夫人是不能生育的。我,是简尽欢谷主领养的弃婴。当年照看夫人的医生可以作证,原本给我接生、又见我让人遗弃的稳婆,也可以证实此事。”

  “你又如何他们不是你安排的棋子?”

  “你拿这话问我?那倒不如问问你自己,除了这些信函,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人证固然可以操控,但众人到底也得了让他们放手用尽一切手段去查的承诺。反观简不知所说,除了陈年旧信,再无凭据。就是这一点依据,还让身世之谜否定了。

  简不知沉着脸,没有多做解释。

  王画则在赌,赌自己的未来,赌他们如何选择——

  不管前尘如何,他们相信什么,这江湖今后就会是什么样子。

  简不知似是最终接受了大势已去的局面,放出了烟雾。还是赵我还无所顾忌,拽着王画冲进去,最终提着一具尸体扔到了众人面前。

  药王谷谷主蹲下来探了下鼻息,摇摇头。

  三日前,神机谷大厅。

  赵我还横刀在肩:“想我当初认识他时,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后来若不是他将刀法赠与我,可能我现在还一无所成呢。此前的那笔血债,并不是他主动犯下,如果此番众人不肯放过,我便救了他去,此后隐姓埋名,多行善事,就当还债吧。”

  明月坐在赵我还身边,看他一眼:“若真是走投无路,你们可暂去十杀门避一避。我会同各门派的眼线打个招呼的。”

  司马当负手而立:“史官前辈中有人死在他的剑下,可若不是有他,也解不开这真相,就两两相抵了吧。等此间事了,让司马当和王画重新认识下。”

  “不必如此。”院中立着的两人,其中一人是黑雾侯,正是他说的这句话。另一个的容貌则和简不知一模一样。

  剑下亡魂复生,满座皆惊。

  “相由心生,千人千面。各位不必惊慌。”低沉的男声缓缓漾开。

  黑雾娘娘一挥袖子,走进厅中坐下,向众人解释:“我打算助他瞒了这件事。”他指指千面人扮演的简不知,接着道:“届时,简不知仍会现于人前,将事情说出来,只不过怎么说留多少退路,还需再作商议。”

  说着又转向赵我还:“届时你擒住简不知,确保他再死在黑剑下。”

  千面人顶着简不知的脸连连摆手:“当然不是真的杀了我阿,就是寻个时机让众人以为看起来是这样,我寻个地方藏身,再搬出简不知的尸体瞒天过海。”

  宫雀从医者的角度提出质疑:“可是,简不知的尸体早就凉透了,温度和其他特征肯定会不一样的。除非——”她抬头震惊地看着黑雾娘娘。

  黑雾娘娘将右手伸出来,黑色纱衣下隐隐约约露出一圈白色的布条。

  司马当察言观色,问宫雀怎么了。

  “除非用血蛊。”血蛊每日以活人之血喂养,再种入已死之人体内,可令死人仍存有一丝人气。若喂的血越多,则活人之气越盛,甚至触之温软,除去没有呼吸,皆与活人无异。以往有情深者若失心爱之人,则会便寻血蛊,企图让爱侣在身边多留些时日。只是此种方法因损耗活人气息,纵使用蛊之人心甘情愿,也不可能长久。

  “没事,反正也只有这两天,死不了。”

  “还有一事。”明月犹豫道:“他似乎一心求死,不想我们与此事有何瓜葛。”

  众人皆望向赵我还。

  “你们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其实只搬出展姑娘就够了。”

  后来,也的确是因为展十七,王画才答应和大家一起谋划,并且以奇诡的角度设好了暗箭,安排了从来没有的稳婆和医生当戏子,来唱这出戏的尾声。

  不过,一场大戏落幕以后,戏中人总会有些精疲力尽。

  其他门派的人走后,简不知一众顾不得收拾残局,尽数坐在神机谷议事大厅的廊前缓神。月上中天,洒下一片清凉的光辉,落在众人身上,周身的轮廓变得柔和,显得人也朦朦胧胧地不真实起来。

  展十七转到了厨房,拎了几坛酒,分给每人一坛后,率先揭开盖子灌下去。

  烈酒入喉,热血不凉。没有人说话,大约是因为局面转折之剧烈让人不知道从何说起。

  为了让尸体连日里保持着正常的体温,好以假乱真,没有黑雾娘娘绝不可能办到。他的脸色还青白一片,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值得的。其一,我得知了真相。况且,真正的简不知也死了。叶……他是那样温柔的人,一定不想整个江湖因为十年前的阴谋再起波澜。”

  千面人不动声色,仰着头喝酒。要说他也是这出戏中极累的人,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模仿简不知。

  王画看了看两人,先将自己的酒坛递到黑雾娘娘面前,和他的碰了一下:“谢谢您。”

  黑雾娘娘换了个姿势,侧过身来面对着简不知,往后一仰,靠在了千面人左肩上。他的脸上挂了点笑容:“呵,你小子,要不是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我才不帮你。”稍微顿了顿又说:“你可想好了,以后,你就是简不知了。”

  “嗯,我知道。”他垂着眸,很清楚自己从今往后都将顶着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容貌和姓名,继续以神机谷少谷主的身份活下去。他对自己是王画时候的过去并不留恋,能做的,或许只是今后堂堂正正、不改本心,就当是为十年前自己犯下的杀孽赎罪。

  “叶前辈,”王画又叫了声,“也谢谢您。”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叫千面人前辈,或许是因为只有他继续扮演叶笑笑,自己才能找到一丝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又或者是因为潜意识里仍然觉得江湖需要一个乱刀神医。

  “简少谷主,不客气。”叶笑笑碰了碰简不知的酒坛,回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白大侠?”

  赵我还点点头:“记得啊,跳崖了不是?”

  “是啊,他早就知道我是王画了。”简不知想起白大侠最后坠崖时的眼神,苦涩地笑了笑。

  “什么?”赵我还一急,差点被酒噎住,咳嗽了两声,明月赶紧拍怕他的背。

  宫雀凝着眉:“那他跳崖不就是为了守住你是王画的秘密?”

  兜兜转转到今天,两代人竟都在做一样的事。此前神机谷精心布局,白大侠以死相瞒,他们如今又唱了一台戏。不过在座的恐怕都更愿意认为自己所行之事和白大侠更为相似。

  展十七站在简不知身后,将手放到他肩上:“所以你在回神机谷后,就给白大侠立下了供奉的排位和衣冠冢。”如此一来,展十七更能理解为何简不知会做噩梦。心里时时刻刻怕辜负别人期望的人,要想睡个好觉哪有那么容易。

  “哎,别丧气嘛,事情都解决了。以后的江湖又是新的江湖喽。”司马当的记事簿和毛笔从怀中各露出一角,神态和众人一对比,显得最为轻松。

  这回轮到宫雀着急了:“这话你也说的出来?你知不知道,瞒下这件事意味着你必须要说谎?!”说谎,做有违事实的记录,是史官的大忌。

  赵我还也回过神来:“对啊,这怎么办?”说罢,又下意识求助好兄弟:“有没有什么办法?”

  “简不知”摇摇头。

  明月开口道:“如实记录就好。”

  除了司马当以外,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司马当摆摆手:“我懂明月姑娘的意思,如实记录,也不是不公开,只是什么时候公开的问题。”

  “那不是要等到我们这一群人都……”等到他们都去世之后,再由下一代人决定要不要守护这个秘密。

  “其实啊,我从辽北的时候就明白了,史官求的是公正,但为人处世,但不可能完全逃过一个情字。”对宫雀心动,无法放任伙伴去赴死,也无法真正释怀多年前自己的前辈集体遭人算计。史官大多来去匆匆,和同僚一起的机会都不多,能有三两好友他司马当很知足了,自然也愿意为之牺牲。

  “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下我能放心把宫雀嫁给你了。”黑雾娘娘笑言。

  “哎,娘娘,你这话说的,问过我意见了没?”宫雀跳到黑雾娘娘旁边,撒娇似的轻轻推了他一下。黑雾娘娘的身体往外一斜,“叶笑笑”眼疾手快放下酒坛,伸出右手挡住了。

  黑雾娘娘顺着“叶笑笑”支撑的力道又靠了回去:“我说的不对吗?我看着你长这么大,还不了解你?”

  “我觉得娘娘说的有道理。”司马当喝完最后一口酒,觉得酣畅淋漓,张开双手,正好宫雀折回来一副要骂他起哄的样子,见状大方将宫雀揽入怀中。宫雀也不再避讳,伸手安抚似的拍拍司马当的背。

  赵我还见状,握紧了明月的手,颇有感慨:“想当初,我出山的时候,是想惩奸除恶来着,现在我觉得根本除不干净。”不仅无法以一己之力铲除天下奸佞,甚至他还娶了世人眼中十恶不赦之人的女儿。

  赵我还不觉得后悔,明月也不觉得后悔,把镯子凑到他眼前晃了晃:“你不出来,我怎么遇到你。”

  或许江湖本就是由善恶织成的巨大网络,每个人都是一根丝线,有的人志存高远,想要一路披荆斩棘,有的人蝇营狗苟从中牟利,而最不受控制的力量,叫做缘分。它推着每个人,不知道去往何方,也不知道江湖最终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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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直觉得,像《斗破》《武动》还有《星辰变》《唐门》《盘龙》这类书,最适合的改编方式是做成单机游戏,只可惜我国单机游戏市场半死不活,大多数良心厂商不是转行就是倒闭,这条路显然不可能了。

一部小说,通篇以主角为第一视角,女一女二的戏份加起来不足5%,配角大都是符号人物,内心戏为零,立体感为零,剧情矛盾基本上是装逼与反装逼,故事内核是升级打怪,人物之间的实力差异过大,上个篇章的最强者,下个篇章就会连蚂蚁都不如,场面极为宏大。

这和电视剧剧本几乎是截然不同的路数,剧本里,女一女二,最次也该有30%的戏份,配角肯定得有五六个以上鲜活的角色,尤其是实力层面。你像小说里,魂天帝升为斗帝后,一指头就能戳死熏儿她爹,但是这不行,电视剧里最多让你一指头戳死萧炎他爹。

所以你得改,你得给熏儿、美杜莎、小医仙这些人扩写很多戏份,你得删掉不少存在感不高的女角色,你还得删去大量的升级路程,你得给魂天帝加不少内心戏,你得重新设计一些矛盾,你得新编一些历史渊源。。。。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直接就成了一部同人了,和另写一个故事区别能有多大?这还能让原著粉丝满意?

网络爽文,本来就不需要什么逻辑和内涵,和网文讲内涵,就好像你去麦当劳吃炸鸡可乐非要吃出什么营养来。所以我挺diss那些指责网文装逼没营养的人,拜托,这本来就是没营养的东西,追求的无非就是一个爽嘛,而且这又不会影响什么。

我看央视版红楼梦,但我同样也看3D版金瓶梅,前者给我充实,后者让我空虚。

我看肖申克的救赎,我也看天海翼的拯救,我看易中天老师,我也看苍井空老师,前者让我精神一振,后者让我身体一震。

有进当然要有出嘛,久入不出脑袋疼,入不敷出肾又疼,我们要合理掌控。一部爽文看十遍怎么了?波多老师的一些好作品,我偶尔也研读十遍。

话又说回来,《斗破》的成绩会比《武动》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买ip就是为了吸引粉丝,偏偏粉丝不买账,那还玩泥巴?

我是觉得于荣光老师还有黎叔是希望跟上年轻人的思路,所以才会选择改编玄幻小说,但是改编套路文这种方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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