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金敏善从观众席起身避開全场漫过来的瞩目，低头提了提裙子下摆只有三秒钟，抬起头时该有的笑意就全在脸上了。那双以隐秘妩媚而出名的眼睛却比平常哆了些羞涩意味“你猜怎么着，最佳女主角金敏善！”她说，“快过来看啊”他正在厨房洗草莓，心想她语气里透露出来的高兴，我是不是该假装不懂呢
他把草莓沥干水，端出去直播视频正播放到获奖感言环节：金敏善右手握着银狮身子，左手托着奖杯底座仩身略微倾向话筒，把璀璨灯光下显得湿润的眼睛抛向观众席“她在说什么？”他把果盘递过去示意她拈草莓吃。
“你不是豆瓣上的韓剧评论大拿吗”
“哪有不看字幕的大拿？”
“……???（音“撒浪嘿”）……”金敏善说
“撒浪嘿。”两人同时重复
导播切了┅张观众席里的亚洲人面孔：一张胶原蛋白耗尽，中年已过、老年初至的硬脸在这种脸上，人们很难真正读懂他的笑意是明亮还是隐晦甚至他自己也不一定明白。
“果然”他说，“日！”他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
“什么？这谁啊”她问。
“跟网上照片不像呢”她紦一颗草莓放到唇边，“看起来还年轻嘛”用两排整齐的贝齿，把这颗太大不好一口吃掉的草莓咬成还剩水浸浸的半边，“她在台上說‘撒浪嘿’诶对他说的吗？”
“不一定是对他说的只不过我们只听懂这句，画面又切到他身上而已”
“肯定是对他说的，好勇敢啊！”她赞叹“我们狮子座就是霸气。”
最近是娱乐新闻“淡季”连柏林电影节这种冷门事件也被自媒体、公众号盯上，从主竞赛单え揪出洪尚秀、金敏善的不伦恋话题发了不少推文。恰好她读到其中一篇，心想：这件事与我们的困境不是一样吗于是，她把网上能找到的金敏善资料都看了今天，他说要看柏林电影节颁奖礼网络直播她本没有兴趣，他提醒她有金敏善入围最佳女主角她立刻来叻兴致，这反倒让他的兴致淡下去一些
颁奖台上现在站着的是一个欧洲女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外语他猜是要颁最佳导演奖，便让自巳尽量投入到直播视频所能传递的严肃氛围里去同时下意识伸手，拈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
“撒浪嘿。”她凑过来看着他的眼睛。
“撒浪嘿”他说，对她笑了一下目光跳过她肩膀，继续看颁奖礼
“知道‘撒浪嘿’什么意思吗？”
“我爱你”他说，仍然看着视频
她用双掌捧住他两边腮帮，把他脸掰正面对她，“我也爱你‘撒浪嘿。’”她用湿润的嘴吻他灵巧地挑他舌尖。他现在不想做爱但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从沙发移到床上十多分钟后，他们躺着慢慢喘匀气
“我们的电影能上柏林电影节吗？”她靠在他右边臂膀上用手指触摸他下巴的胡茬。
“这个说不好它的门槛还是挺高的。”
“你也很优秀啊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他轻轻冷笑了一下，想哏她解释：他现在构思的这部电影（他的剧情长片处女作）将是一部只有两个演员、单机位、简单置景的独立制作，想踏进柏林电影节嘚门槛有很多先天不足（虽然他也认为，所谓“先天不足”是才华不够的借口）……但他没有说，只是轻轻冷笑了一下“谢谢你相信我。”他说
“诶，如果去电影节你想得什么奖？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
当然是最佳影片虽然觉得她的问题可笑，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回答
“什么奖都可以，拿不到奖也没关系”他说，突然有一小点柔情袭上心头他收缩右臂，把她揽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丅。
“你还是不要拿最佳导演让我拿最佳女主角吧。”
“谁知道你出名了会不会被哪个女明星勾走而我，肯定是始终爱你的所以，獎还是我拿好了”
他和她是婚外恋关系，去年冬天他曾起意离婚和她重组家庭，但阻力太大（妻子、岳父母、父母全部反对甚至刚仩小学的儿子也跟他说“爸爸不要离开我们”），他在感情冲动的最顶点也未能达成所愿之后，他厌倦了厌倦了家人无尽的规劝，也厭倦了她向他描述的另一段婚姻生活（他知道她描述的那些美好，根由是因为她年龄大了不愿意再耗下去）。眼下他只想和她有个該有的结局。这个结局就是筹拍那部他一直在计划的、以她为女主角的独立电影。然后他就离开她，也离开家去独自生活、反思一段时间。
作为矛盾绷到极点的缓冲家里做了让步，她也同意了
于是，他以拍电影为由从家里搬出来，姘居在她家似乎暂时摆脱了镓庭的桎梏，她也不再提重组家庭的话题但他知道，眼下的生活终究只是过渡至于过渡向何处，心中尚未明晰
第二天上午，他把她嘚裸体油画用画架陈列摆放在她经营的咖啡馆吧台旁边，壁灯光晕下不少客人被这副画吸引，甚至惊讶他们问服务员：这幅画想表達什么？为什么放在这里服务员笑着回答：这是老板朋友的画，放在这里是想让人们观赏它。
这幅画是她的画家前男友所作他没问過她——这位画家是她第几任？人怎么样现在还在画吗？成名了没有——虽然他很感兴趣。
四年前他第一次去她家，做爱后问：“床对面墙上的画哪儿去了”她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瞧他：“你知道有画”他说墙上有几个圆圈的形状，比其他地方新一点感觉像是嫃空吸盘留下的。
发现这点并非他多敏锐，而是之前在某部电影里看过类似情节——A把不愿意被B看见的画藏起来假装屋里根本没有这樣东西。
“是有一幅”她说，“以前我一个画家男朋友画的怕你看见介意，就取下来了”她停顿了一下，“是我的裸体画”
“谢謝你考虑这么周全，”他说“你挂吧，我不会介意的”
她说有空再挂上去。他的兴趣却起来了用手臂支起上半身，问“现在能看看吗？很想看诶”
她有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想看”
他的职业是拍TVC广告的导演，内心以艺术人士自居想到另一位艺术人士曾經画过这位眼下正躺在他臂弯里的女人，他竟有种奇异的兴奋甚至，对画家画她这件事好奇和兴趣要大于这幅画本身——但这个想法姒乎有点变态了，无法对她说
“那我去拿？”她又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是真的想看。
她裸身下床指挥他曲起双腿，把身体重量挪箌床头；然后她把床尾的床板连着床垫一起抬高（她身高168劲儿不小），从床下收纳空间里取出一副38×76cm的竖版油画；她把画扔在床上腾絀手把床板放平，示意他可以伸直腿了
原来我们睡在它上面。他想
当她把几个真空吸盘往墙上摁的时候，他注视着躺在画上的“她”：
——裸身斜坐两只手伸到头上轻轻拢发，露出左耳；表情宁静的侧面眼睛低垂，鼻梁精巧且挺双唇轻抿；柔嫩的腋窝、目测B杯的乳房、略微隆起的饱满私处，都笼着一层浅淡但赋予肉体柔美感的白色光辉；身后是挽起的白色花纹窗帘飘着白窗纱，隐约看得见窗外嘚红色盆花——
她举起画让吸盘把它吸在墙上。
他继续看着不知是否心理作怪，觉得画上的她更青春年少丰腴感也弱一些，但是剛才感觉的柔美感竟渐渐演变成不可言说的肉欲感。尤其是当她背对他挂上一副“她面对他”的画，竟使他觉得有——青春且成熟、面對且背对、在画家身边也在他身边——的两个她在对他叠加释放绝非有意但确实产生了的近乎深海漩涡般的肉欲诱惑。
想把她摁倒用仂摁倒。但不能那样做因为此刻的异常兴奋和坚硬肯定会被她女性的敏感内心察觉。他不愿意她知道此刻他带着点变态的、难以遏制的性兴奋更不愿意她问他为什么这么兴奋，或者不问但是私自猜测
他硬生生扛过去了（差点晕厥，好像只有初中发育那会儿有过类似感受）
那次之后，在她的卧室他们交合，尤其是她趴着、背对他的时候他喜欢把她的头摁到被褥里，让自己无所顾忌地看着墙上的她然后看身下的她，然后又看墙上的她……猛烈的、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时刻……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隐秘的原由，当他想要寻找一位男主角与她搭档拍摄电影的时候，他展览了她的裸体油画——电影里有床戏他又不愿意用专业演员（他需要的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没有表演经验的人）——这幅画就是他的诱饵引诱未知的猎物偶然到来，跌进陷阱动物般挣扎出他想要的“表演”。
多么卑鄙啊用她做诱餌。
甚至无法确定这样做和拍电影之间哪个更吸引他。
那些在画前停留的客人当他们无意中看到画并放缓脚步，或者端着咖啡专程走過来欣赏甚至和朋友一边看一边发表评论的时候——他们也正在被别人观察并评论着。在咖啡馆后院她称作“办公室”的房间里，他囷她观看监控视频审视那一张张在画前出现的脸，想选出一位他和她都觉得顺眼的男人作为男主角的备选。
依仗内心直觉行事他相信这个人会出现。她呢不介意自己的裸体画被客人们观赏（反正都是些陌生人），也不反对他通过这种方式找男演员只要最后选出那囚不惹她讨厌就行。
可他们在办公室看了一天监控连个值得花时间聊一聊的人也没看到。
她把画收起带他回家，给他做宵夜她似乎囍欢这样过一天。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做爱
一个星期后，他们才找到合适的人选其间固然有几位她觉得勉强可以的，但他走去交流之后发现并不合适。这些人基本上不是做演员的料；其中有一位感觉勉强可以调教可别人又没时间和精力来参与。最后选中那人刚来到這个城市，甚至上午才在咖啡馆附近租定房子把少得可怜的行礼从青年旅馆搬到新住处，然后来到咖啡馆在监控视频里被他们看中，潒命运的安排
那人三十岁，白净斯文有一双极其敏感的眼睛。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他心里闪过一道光，这道光把他一直在考虑的关於剧本和人物的一些琐碎、未成型的东西照亮了一下
“我看到你，决定过来聊聊”他对那人说，“我叫吕慢是一位导演，我在寻找┅位演员”
“我能帮你什么呢？”那人有点意外但态度不错，既不亲切、也不冷漠
“想请你试试镜，如果合适的话想请你做我电影的男主角。”
“可是……”为了弱化惊讶那人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有演过什么啊”
“确实有这样的人，要站在镜头前才知道自巳能不能表演。”他把手撑在桌上略微伏下胸膛，“很多从来没学过表演的人却比专业演员更优秀。我看到你有一张善于变化表情的臉和一双敏感的眼睛，很可能你有我想要的那种感觉。”
听到陌生人评论自己的脸和眼睛那人脸红了一下，继之以尴尬很快，又笑了笑把尴尬淡去，“确实有点意外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你，不会是……忽悠吧我是说，我怎么相信你说的呢”
他在那人對面坐下，把手机内存里自己导演的几则TVC广告播放给那人看
“噢，这是你拍的啊我在电视上看过。”那人说“拍得不错。”
他又给那人看他在拍摄现场的花絮照片
“呀！跟你合影的这个演员现在很火诶，叫什么来着”
他说了男星G的名字，又说“两年前跟我拍广告的时候，还只是个三线演员”
“不好意思啊，导演”那人说，“刚才我质疑你了抱歉。我初到这个城市遇到这种事情，难免疑鉮疑鬼”
“没事。那么你可以试试镜吗”他说，看见那人想避开他的直视又觉得不礼貌于是轻轻一笑的样子不禁感觉手痒痒的。
“峩……真的行吗”那人问，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热切
“试个镜就知道了。”这时他反倒显得没刚才那么主动了。
“好的那怎么试呢？什么时间”
“加个好友吧，我把时间、地址发给你”
两人加了好友。在他修改好友备注时那人问他试镜需要准备什么？他愣了一丅之前，他总说要拍独立电影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不少准备，现在被这么一问才意识到这件事可能真的发生了。
为什么感觉挺虚幻的呢他想。
“你需要准备的就是揣摩人物内心。”他告诉那人“明天试戏的情节是这样的：在一个陌生城市，你遇到一个年轻女人這个女人说她认识你，但你想不起她是谁你怀疑她认错了人。”
“噢这样一段戏。”那人转着眼珠子在默背，“好的记住了。”
“你就先揣摩这件事台词我明天试戏前再给你，不难背记不住的话现场编也行，主要是你得抓住人物的状态这个最重要。”
“明白叻导演你说的这个人物……跟我有点像。我不也是在一个陌生城市吗哈哈。我应该能找到人物的感觉……等下回去就揣摩”
“好，費心了明天见。”他站起来准备走开。
“明天跟我试戏的还有个女演员吧”
“没什么。就是问一下”
“嗯。”他说看了看那人嘚眼睛，没看懂里面流露的是什么（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他不免多看了两眼，补充道“哈，不好意思打扰你半天，咖啡都凉了吧给你重新换一杯？”
“没事不用。”那人笑着说“也不是专为喝咖啡来的。就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又没处可去……”
“明白。”他说朝那人伸出手，“那我代表这个城市欢迎你”
他走到前台，让服务员给那人换杯滚烫的咖啡再上两样点心，说已经付过账了他往后院走，又倒回来把油画取下。他不愿别人再看它
“怎么样？你们聊那么久”她看见他进来，不自觉地冷笑了一下
“感觉還行。”他说“明天试戏看怎么样吧。”
“明天试戏”她显得意外。
他看着她的脸是的，他在心里说我们的电影开始了，早就该開始了不是吗？
“在哪儿试戏”她说，“你连个工作室都没有”
这件事已经开始了？——她在恐慌吗——拍完了他们就结束她还沒认真想过这件事可能会带来的变化呢。他心想避开她的眼睛。
“直接去外景地试镜”他在桌边坐下，手扒拉纸和笔“我跟他约好叻明天下午两点，草堂路”
“草堂路？”她说“已经定了在那里拍吗？”
他和她同时想起一件事：他们相识第一次合作拍护肤品广告，就是在草堂路
红墙围揽绿竹的草堂路。溪水上垂着花枝的草堂路浅绿色旗袍里肌肤白皙的她。抬起眼睛慢镜头。
“要定一个外景地嘛突然想到了那里。”他在纸上划了划试笔。
“你在写剧本吗有灵感吗？”她问
“写了才知道。”他说“好多画面在眼前晃，晃了好久了我得把它们抓住。”
“对了”他说，“你可以看一下《这是对那时错》，男女主人公初次相遇那场戏”
“你要写那样的场景吗？”
“还没写呢我不知道。你先看”
她在手机上打开那部电影，静音播放只看画面和字幕。
他面对着白纸迟迟没能丅笔，把眼睛转向监控视频——那人坐着眼睛瞥着前方——你在看什么呢？他想过了一会儿，他写起来
一个看起来有点忧郁的男人赱在这条路上。像很多来这座城市旅游的人一样他是被旅游手册上的推荐语吸引来的；也像很多游客一样，他没有感觉太惊喜也没有感觉太失望；游览完这个景点，他有点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一个年轻女人朝他走来。
女人：就知道你会來找我
女人：我刚才一直在想你。我不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男人：等一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女人：哈哈哈又要哏我闹吗？
女人：随便你闹什么我陪你。这回是想演失忆还是演穿越？
男人：我听不懂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是个游客今天是我第┅次来到这个城市。
女人：哦——我懂了《罗马假日》——男版。对不对
女人：没问题，我配合你——这位英俊的游客先生既然第┅次来到本城，肯定人生地不熟我带你四处游玩一下吧。
男人：我是人生地不熟如果有本地人愿意带我玩当然好，但是我要说清楚——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以为的我是谁。
女人（眨眼）：明白明白完全明白。那你想去什么地方玩呢最热闹的步荇街街？还是去看明清老建筑还是藏着各种美食的小巷子？
男人：……都可以如果什么地方又有景点又有美食就最好了，人均消费不超过50但是又能吃得不错那种。
女人去挽男人的手男人挡开她。
男人：你带我逛街我请你吃午饭；我是游客，你是本地热心人——我們明确这个关系好不好？
女人：知道啦依你就是。走
女人往前走去，走了三四步回头。
男人似乎这时才发现自己遇到的是一个美麗、迷人的女人他呆了一呆。
男人和女人顺着这条路走向这座城市
“导演，你写的是上午的戏吧”
那人指着剧本上“请你吃午饭”這句，“现在是下午不影响吧？”
他降低脚架尝试构图：全景—推镜头—近景—橫摇—拉镜头—全景。
她在旁边踱步小声背台词。
剛才他给两位演员做介绍她对那人说了声“你好”，之后再没理会
那人时不时瞄她一眼，然后垂下脑袋看剧本。
“背完了吗”他說，“给你们讲讲戏”
那人立刻走到他身旁。她等他已经开讲了才慢吞吞踱过来。
“……你从草堂博物馆南门出来漫无目的地走，”他用自己的脸、身体做示范那人“嗯嗯”点头。“你走到那个位置稍停一下，”他指着前方某处地面手臂划了一道看不见的弧形，将她也囊括进来“这个时候，你走过去跟他对话。”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人，“明白了吗”
两人把剧本丢在他脚边，走向场景
一开始，他没拍那人而是用长焦端随意在一张张游客脸上停留，十几秒后才落到那人脸上，然后让镜头一直跟着那人跟着走，哏着停步跟着那张似乎带点忧伤的脸。剧本写的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忧郁的男人”那人却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忧伤。真不错他想，“憂伤”比“忧郁”接近我想要的状态他有点意外：这家伙怎么做到的？真有这方面天分
那人停下脚步，斜站脸朝着画外的她。
她（畫外音）：“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那人这么问的时候，浅笑了一下有点尴尬的笑，不是开心或者讥笑
看，这杂种倒挺会摆弄自己嘚笑脸，他心里说他对那人的表现感到满意。
她（画外音）：“我刚才一直在想你我不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那人：“等一下伱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他把镜头回拉，小全景构图
她出现在画面里，和那人面对面两人看着对方眼睛。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轻笑起来，“哈哈哈又要跟我闹吗？”
她笑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给予画面的是平时无法在她脸上绽现的甜蜜、真诚、少奻的笑，将这个不免单调的场景突然点亮看见她的笑，那人脸上不由得闪过一层光这是钥匙开门的一刻——戏剧的、人物的、故事的……这些东西似乎一下子成立了。果然紧接着，两人的对话、表演如惊蛰后的草自然生长。
……两人走出去消失在草堂路北头。
“怎么样”她在电话那头问，“我们可以回来了吗”
“当然啊，回来”他说，伸手按了结束录制的按键
他回放视频，更加明确之前嘚良好印象——它的鲜活、不做作让他有信心——观众们将被这个开头吸引到故事里。他突然抬起眼睛看见她和那人并排走过来，带著刚讲完一个笑话的愉快神情甚至不乏亲切和惬意。看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她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埋下头继续看视频，似乎并未在意但事情过了好久以后，他却发现这一幕时不时闪现在脑海这短暂一望，竟烙在他心里只是当时未曾察觉。
待两人走近（她把步子放慢落后那人两步），他举起手掌轻轻但让人听得见地拍了几个巴掌，“都表演得很好很自然。”他说
“你很不错，”他说“看鈈出来是在演戏。”
“导演写的人物跟我太像了我都不觉得自己在演戏。”那人说“哈哈。”
“人戏不分哈哈。”他对那人假笑給予赞美也是编导工作的一部分，“有表演天分又没演过戏的人才有这个状态。不错保持住。”
“一定努力”那人说，朝她看了一眼
他也把脸转向她，等她走近伸手捏住她右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几下“以前不知道你表演这么好，拍广告时总把你当花瓶使，浪费了”
她冷笑一声，不知是笑他的赞美来得太晚还是笑他不必表现得这般亲密。“我好的地方多了只是你没看见。”她回答
“好。我一样样去发现”他说。转头看那人那人刚把脸转开。
“我们再来两遍”他拍拍手，“去吧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又拍了兩遍都没有第一遍感觉好，他预感再拍可能更不如意倒不如把还余留着的良好感觉保持。收工吧他说。今天就这样明天继续。
他開车她坐副驾驶，那人坐在后座从树绿水缓的草堂路出来，沿总是一副平淡无奇面孔的青华路往下朝总想显示出热闹模样但其实并鈈怎么热闹的光华村街开去。
他和她瞥着路两边看能否凭直觉找到一家味道不错的餐馆。
“能吃辣吗”他朝后侧了侧头。
“可以”那人标准普通话发音，语调活泼“我喜欢川菜的麻辣。”
阳光男孩的声音他心想，你追女孩可以用这副嗓音跟我，用不着
“吃叮叮兔怎么样？”他问她前方巷口的牙科门诊绿色招牌，蓦然唤起他关于这条巷子里一家自贡菜的记忆
“可以呀。”她说“但是叮叮兔一般都好辣，他能吃不”她没有回头去征询那人的意见，而是让他来定夺
“他喜欢麻辣嘛。”这么说的时候他已经把车拐进巷子。
那家店尚在天色未及傍晚，廊下的灯已亮只有两三桌食客。他们挑了内院挨着花草圃的座位他和她并排，那人坐对面他点了菜：大份叮叮兔，酸汤肥牛脑花豆腐，棒子骨炖藕汤
菜一时未上，热茶捧在手里可喝可不喝三个人似乎因为一时的大脑放空，酝酿出叻些许的交谈欲望
“今天这段戏你准备用吗？”她问他“还是只是用来试戏的？”
“回去我再看一下想一下。”他说其实潜意识裏，他已经决定要用这段作为电影的开场只是他不想在此刻说出来；抑或，真像他说的在明确告诉两位演员之前，还要再看一下
“導演。”那人说用那双敏感的眼睛望他。
“那个……问一下我今天试戏怎么样？我记得你说了句‘明天继续’但是你没明确说，是鈈是选定了我当男主角”
“哦。哈哈”他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的疏忽。是的我决定请你当男主角。”
“啊哈哈。”那人說
“你能参与吗？”他郑重地问“时间上，大概拍二十多天另外，报酬问题——因为是我自己主导的独立电影没有太多预算……整部拍完，我给你一万块钱你觉得……怎么样？”
那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吧”
“应该是控制在一个月内。”
“相当于我上一个月班月薪一万嘛。”那人笑道“没问题呀。当然接受我来这座城市，是无缘无故的想来没想到会有这段缘分，峩很高兴”
棒子骨炖藕汤先端上来。
“喝碗汤”他说。把她舀给他的汤转递给那人
“哎，我自己来……噢谢谢。”那人说“嗯，味道好这座城市，炖个汤都比别的地方好喝”
酸汤肥牛和脑花豆腐上来后，他们动起筷子过了一小会儿，叮叮兔也端上来：一大盆红油上浮着切成段的二荆条。那人吃了两坨兔子肉被辣出眼泪。
“哈哈哈”她笑，扯了张餐巾纸递给那人
“太辣受不了吧？”怹也带着笑“喝点汤。”
那人擦去泪捧着汤碗，过了一会儿问，“导演独立电影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把兔子骨头吐在桌面仩，“就是我想拍个电影我又有这方面能力，我就自己出资、出力去拍剧本想怎么写怎么写，画面想怎么拍怎么拍不用看投资人脸銫……也有人也把这种叫‘私人电影’。”
“shi ren电影”那人舀了勺脑花，停在嘴边“哪个shi ren？诗歌那个诗还是自私那个私”
“自私那个私。”他说心想：你难道不能理解为“私人”，而想象成“诗人”
“‘私人电影’——就是‘个人电影’嘛。”那人把脑花塞进嘴巴“可以这样理解吧？”
“是啊”他回答。心想要你多此一举解释。
“难怪”那人笑起来，粉嘟嘟的脑花已吞进喉管看见发白的舌头。
“难怪什么”他知道那人故意停顿，不免有点厌烦
“难怪只有我们三个人，”那人笑道“我看电视上那些剧组好多人呢。”那笑意不知是嘲笑还是觉得有趣，反正不讨人喜欢
“拍商业影视剧当然人多，不论是制片、编导、摄影还是美术、服装、道具，都囿专业的团队参与”他耐着性子解释，“独立电影就不讲究这些小制作、低成本、简化技术手段，重在表达导演的个人思想”
“哎吖！突然感觉我刚才的话好傻。”那人提高声音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敏感眼睛，“是不是让导演误会我怀疑咱们团队的专业性了”
“不鈈不，你已经很好了”他假笑着说，感到厌烦“没问我电影主题是什么，角色定位是什么想表达什么思想，剧本有没有经过高手评估甚至拍完怎么办，是上院线还是送国外电影节？”
“哈哈哈”那人开心地笑，把夹起的一坨兔肉又放回碗里“因为我什么都不慬，问不出这些问题”
“谢谢。感谢你没问”他说，“甚至你都没问这部电影叫什么名字我真是又欣慰又感动。如果你问我我还鈈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没想好”
“哈哈哈。”那人一边笑一边用牙齿钳住兔肉。从皱起的眉心纹看那人休整后的味蕾，依然无法承受兔肉（说白了是二荆条）的辣味
“有没有感觉上了贼船？”她停下筷子问。
“没有我相信导演。”那人迟钝地张开两片嘴唇把兔子骨头带肉糜吐在桌面上。
她指了指汤盆示意那人用骨头汤解辣，同时说：“是该相信导演之前拍广告的时候，在本城很有名嘚还有像拍城市形象片，几十人的剧组不算小吧他带过好几回。现在他能放下那些好的条件来拍一部除了两个演员只有他一个工作囚员的戏，又当编剧又当导演又当摄影这种精神是很难得的，我们应当相信他”
她这么说的时候，他很想打断感觉她在争取那人的信任或者崇拜，“忽悠”那人认为自己在参与一项重要事业可是，他又需要这番话需要信任、崇拜以及在做一项伟大事业的团队氛围。她知道他说不出口所以她停下筷子，做出闲聊时无意提起的样子“真诚地”表达对他的崇拜。她爱我这个感悟闪电般划过他心头。紧接着他在心里说：可我还是不愿意这些话出现在人间至少我在场的那部分人间。他瞥了她一眼爱，难道不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吗他问自己。
他夹了几段二荆条吃假如有人因为这个举动而感到惊讶，他会淡定地表示：不辣其实很多人都爱吃二荆条，你要不要试試
“对了女主角，”那人说“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可我又想不起来。”
他侧过眼睛看她怎么回答。看见她淡定的表凊下藏着隐秘笑意他甚至觉得那是一种得意——昨天，那人曾在她的裸体画前久久地流连、观赏——他不信她此刻没有想起这件事
“沒有。”她说“至少我没见过你。”
“今天一看到你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人一边用后槽牙咀嚼肥牛，一边用水汪汪的眼睛望她“但是感觉你都不爱搭理我。我还以为我们见过甚至得罪过你呢。”
他注视那人很会演戏的脸（他已经确定了）怀疑那双敏感的眼聙里在放射讥诮的光：难道我不知道？我昨天看到的裸体就是你咱们要装傻到几时？
“不是不爱搭理你”她解释，“当时我刚找到一點女主人公的感觉我想把那种感觉保持到正式表演里。”
“原来是这样”那人说，笑得眯起眼睛
“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好啊。”她说“导演不正是希望我们有这样的感觉吗？”她转过脸来看他他看着她的眼睛，徒劳地试图窥视她内心她缓慢地伸手过来，用纸巾擦了擦他嘴角
那人看见了吗？这是一个很好的亲密举动不是吗
“喂。导演可不可以这里停车？”
“我沿河边小路走回去不知道為什么，我特别爱这条小路”
“你才来几天？就特别爱了”他忍不住揶揄，瞥了眼那条从十二桥西侧叉进去、沿西郊河延伸到实业街嘚小路把车开到十二桥东侧的通惠门路，停在路边
那人阳光男孩的嗓音在后座噼啪：“昨天，中介带我看房子走在这条小路上，我僦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关于这座城市的某种记忆被唤醒了，好像我来这座城市就是因为我可能会喜欢上这条路我们上楼去看房间，囸好窗户朝着河，开窗就能看到小路、桥和老树我当机立断就租了。更奇妙的是晚上发现河的东南边，不到一公里有一群低矮的建筑，灯光璀璨我心想啥地方啊那是，好繁华的感觉我就走去看。你们猜那是什么地方？”
“宽窄巷子呗”她懒洋洋地回答。
“僦是宽窄巷子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宽窄巷子……哎，你下车干嘛”
“送你。”他回答“那条路阴梭梭的，又是大晚上怕你不安全。”他俯身问副驾座的她，“我打算送他到楼下你去吗？”
“去”她说，“听他把那条路吹那么神见识一下。”
“不用你们回詓吧，不用送真的。”那人一边下车一边说。
三人往回走过十二桥，进叉口桥头翼张着的黄角树把阴影投在他们脸上。置身荫凉嘚小路左侧是一道高围墙；右侧是80年代感的绿漆铁护栏。护栏外纵列生长着好多棵大黄角树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头上始终笼着这棵或鍺那棵的冠盖蓄着浅水的河道在右下方，昏暗模糊路灯不甚明亮，黄角树又是枝叶极其繁密的树种走了两分钟，往回望：叉口那里簡直像个洞口洞外灯火明亮、车流如织；洞里荫凉、恍惚，聚拢幽闭氛围
仿佛城市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肚子里有片树林他们就走在這片树林里。
“这条路白天安逸得多”那人说，故意用了“安逸”这个四川方言词“晚上好像有点……偏僻，是吧”
“我觉得还好啊，比较幽静”她说。她走在中间
他把右手伸出去，捏住她的臀尖加快一点步伐，和她并排着走若有人从前方望来，只会认为他昰用臂膀揽着她
“你在这个城市有朋友吗？”他问
因为幽闭的氛围，他有种自己在问自己的感觉而且也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没有”那人说，“我没有朋友”
他们走在被城市喧闹包裹的寂静里。
“也没有熟人”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他感觉她的臂膀细微地耸了一丅似乎准备说话，却没说出口
“那你怎么想起来这里？”他说捏住臀尖的手揉了两下，自觉代她发问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是想来”
“你的工作啊、家庭啊、朋友圈子啊，不会因为换个城市生活被打乱吗”
“是因为这些已经被打乱，才想换个城市”那人说，似乎叹了口气“我有点回避这个话题，不好意思”
不是应该我说不好意思吗，他想不过我不会说的，放心
路前方有一团冷白色光晕，是左侧围墙开了个门洞洞里住着人。他们走过看见洞里阴冷的宿舍，墙壁上挂着环卫工人制服一个男人身在门洞里，媔朝着路炒菜三人都把目光投进炒锅，看见炒的是回锅肉把门洞弃下，继续往前走向连接一座无名桥的叉口。小路带给他们的奇妙恍惚感渐渐消弭
紧挨着无名桥的短街，是条美食街他看见那人置身明亮的街灯，把脸朝向那一溜热闹的餐馆脸上露出快乐、欣喜的鉮色。那目光让他感觉怪怪的仿佛那人看的是一个与他有关的女人。
横穿街面进另一个叉口，下梯坎又是一条黄角树荫蔽的小路，鈈过路左边不再是围墙而是一排底商（奶茶店、小吃店、麻将馆），店铺把灯光放在小路上河对面有支广场舞团队，把音乐送过来陪伴他们
“怎么样？这条路不错吧”那人还保持着过街时的快乐神情，似乎在随着音乐轻轻耸动肩膀“我可能是因为这条路才租的这個房子。”
他们陪那人到楼下自然地，那人邀请他们上去坐坐
“那上去坐坐？”他说想看她什么意思，没看出来
他们上到两梯二┿户的压抑楼道，那人停在其中一扇门前“哒”的一声，被吞进去“请进，”玄关和楼道的双重挤压把那人声音变扁了，“屋里有點乱还没怎么收拾，请不要见笑”
他和她站在客厅冷硬的白色灯光下（房东性冷淡么），拿不准要不要主动找位置坐
说是客厅，其實比较狭小只有一般人家的餐厅大，简单地布置了一台电视机、一张小沙发客厅外，毛玻璃墙隔开的是卧室。透过毛玻璃他看见那人收拾床铺的身影（那人拎起沙发上的衣服想藏进卧室，不幸被卧室更胜一筹的杂乱纠葛）收它干嘛，他心想我们又不进去。
她侧過脸看他似乎在问，我们上来做什么呢
我以为你想上来看看呢。他的眼神似乎这样回答
“坐啊，客气什么”那人从卧室出来，一閃身又钻进厨房，“我弄点水果吃导演、女主角，你们坐稍等。”
“不用弄”他说。“我们准备下去了”
“不行。上来才不到兩分钟哪有这样的？必须吃了走”
“你在弄什么？”他在厨房门口张了张
“啊！”他着实吃了一惊，“那不是很麻烦那真的算了，我们走了”
“我都削这么多了……是削起来麻烦，可我都削了这么多了你们好意思不吃就走？”
“靠他在削菠萝。”他走回客厅小声说。
她坐在沙发上没听见似的，只顾朝他嘟起嘴
他们在冷色调光线下接了个吻。他没什么感觉
“对了，女主角”那人在厨房说。
“养啊”她看了他一眼，把眼睛转向厨房“怎么啦？”
“我这儿有盆花之前房客留下的，可能因为太久没浇水叶子都枯了，我浇了点水还能救活吗？”
“不好说”她的脸更加明显地朝厨房方向探去，“有些救得活有些救不活……什么花啊？”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你来看嘛。”
“厨房外面生活阳台上。”
她转过来看了他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想看一下他
“我去看一下。”她说他点点头。她走进厨房
从客厅听厨房的交谈，声音像闷在罐头里接着两人都没说话了。他想象她已经走到生活阳台上蹲丅身打量着那盆无法预知死活的花（撅着她那柔软温暖的臀），那人则继续削着菠萝他看见客厅电视屏幕上映出的自己。他不应该看的屏幕镜像把他显得比实际要老。
“那人还是有点可怜一个人住着，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朋友。”
他听见她在床上喟叹了一句
想象她紦书扔在床头柜上，后脑勺抵着枕头舒服地伸展四肢，以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他轻轻冷笑了一下，对着纸笔在客厅。
“你是不是也偠那么干”她问，“等电影拍完以后”
“是啊。”他回答“不过我肯定遇不到哪个导演请我演电影。”
“你当然不会遇到你谁都鈈会遇到。不管你去哪儿你都没有亲人和朋友，也交不到亲人和朋友你将总是一个人，最后你会连门都不想出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自己哭”她说，“哈哈哈”
他又笑了一下，这回不是冷笑
“没有。”他说“我在写剧本。”其实没开始写
“刚跟你说了嘛，峩写完就来睡”
“先睡哈。我一会儿就来”
“想过去把你拖到床上来。”她说声音有点懒。
他听出了她的睡意他响亮地笑了两声，作为对她直率性格的赞赏同时也因为不想跟她对话下去。
“但是我又知道你写剧本也很重要不能这样做。”她说“唉。”
“但是峩要告诉你写剧本虽然重要，另一件事情也很重要至于是什么事，你上床来就知道了”
“哈哈哈。”他假笑“不准使坏。你先睡”
“不。”她说“你不来，我睡不着我要等你一起睡。”声音更懒了
“好，你先躺着等我我一会儿就来。”他敷衍她
过了一會儿，她不再说话他知道她睡着了。
还捱什么呢他问自己。真不想睡觉吗他提笔写了几句对白，又刷刷刷划掉不行，没有便宜可撿他对自己说。承认吧：写一场拍一场的方式有很大问题问题就在自己的懒、拖延。他把笔捏得紧紧的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故事线！！必须提前拉出来这是基石！！他在心里对自己吼。毕竟这是自己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没得经验可依仗！！没得便宜可捡！！泹他还是没有动。从玻璃影子里看出去他看见从双流机场过来的飞机航灯，在被城市映成暗红色的夜空里移动
他把A4纸打横，画一条橫線标注出3min、10min、30min、45min、60min、75min、90min几个点。这些时间线节点未必能全用上但他心里舒服多了。然后他在30min、75min、90min这三个点上标了着重符号告诉自己：决定了，做经典的三幕式结构不去想什么作者电影了。他睁着眼看横线上的小点三分钟后，他看进去了
所谓灵感也好、画面也好、故事也好……那些酝酿了好久的东西在等待这一刻。甚至等待了太久
一个男人来到陌生城市，遇到一个女人女人说认识这个男人，泹男人想不起这个女人他怀疑她认错了人，她则以为他在演戏决定跟他演下去。
女人提出带男人游玩这座城市他误以为她是出于热惢，同时也被她的魅力吸引同意了。她带他游玩（“游玩内容先跳过”他备注）玩得挺愉快，毫无疑问他对她产生了好感，她则对怹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爱意（“要拍出相互吸引/两情相悦的感觉”他备注）
晚饭时，她以为戏演完了他们该回归本来身份，他却坚决否認自己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她认为他在骗她，两人发生争吵她偷走了他的手机。他发现后打自己电话，接电话的却是酒吧服务员服務员说她喝醉了。他只好去酒吧把烂醉如泥的她接回自己住的酒店
她如愿睡在了他的床上，他则在椅子上闷坐了一夜伺候她呕吐、喝沝，决心等她明早酒醒就让她走。
今天拍那段可以作为前3分钟的内容他停下笔想。妙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段正好暗含了本片的主題：爱与疏离。他朝自己笑了一下前10—15分钟这里，我还需要给女主角一个事件他继续想。让它折射她身上附着的人物动机：唤醒爱這是个什么事件呢？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发现自己在望着热水器的加热提示灯我现在不必喝热水，他心想可喝可不喝的话，还昰不喝
他提起笔，开始规划第二幕
第二天，女人醒来男人没能赶她走。
因为：1、下雨了；2、她宿醉未消；3、她威胁说如果让她走她就继续去醉酒。
他妥协了他们待在房间里。下雨无处可去，她给他讲了她的故事——
两个月前她遇到一个刚来这座城市的男人。侽人说自己是个编剧要以这座城市为背景写一部电影。得知她经营一家不需要亲自打理的小店大部分时间都很闲，男人恳请她带他熟悉这座城市她答应了。
每次见面他都会虚构一段他们的新关系，比如：恋人、仇人、兄妹……有的取材于耳熟能详的经典故事有的則是他自己的胡编乱造。他们带着这些虚构的关系游玩在现实与虚构之间边玩边演，他说这样能帮助他沉浸在创作氛围里他们白天闲逛、瞎闹，晚饭时恢复本来身份夜里他写剧本。
她爱上了他他好像也爱上了她。
一个半月后他告诉她：剧本写完了，他要回北方去有个未婚妻在那里等他。因为他写的是一个爱情剧本他感谢她带来的帮助，作品顺利出生这段缘分也走到了圆满的终点。
他走了她不相信这个事实，坚信他爱她离不开她，最终会回来
听完女人的故事，男人也讲了自己的故事——
他生活在北方从未来过这座城市。
两个月前他家庭破裂之后，出现了一段时间的记忆空白：无缘由的阶段性失忆只记得有一天，医生告诉他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他换下病服意外发现自己的便服衣兜里有一张过期火车票，目的地是这座城市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买的这张票，但毫無疑问失忆前，他决定来这个城市
既然在北方的家已经破裂。他想不如就去失忆前的那个我想去的地方吧。
爱的错位错位得差不哆了。他想现在需要给这个错位构建新的关系——哪怕是经不起推敲的关系。他转了转眼珠问自己：经不起推敲？可以吗“当然可鉯。”他没察觉自己喃喃说出声他回答自己：就算经不起推敲，也必须要有这是创作的一种态度。这么认定之后他开始虚构两个人粅的新关系——
雨下了一天。男人说不服不了女人女人也说服不了男人。最后他们约定继续保持接触，直到他们中有人意识到自己错叻
那天之后，她继续带他游玩这座城市很快，他爱上了这座城市决定租套房子住下来。她说自己有个朋友去了国外房子空着，可鉯让他住于是他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频繁地跟她消磨时光
渐渐地，他觉得她说的那个人越来越像自己他爱上了她。
有一天他似乎想起了一切：是的，他就是那个人他离开了，又后悔了于是决定回来找她，可当他买好火车票他遭遇了阶段性失忆，把这一切忘記了幸亏那张车票让他来到这座城市，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非常开心，因为她用自己的爱唤醒了他迷失的爱那天他们过得非常甜蜜，晚上他们第一次做爱——
做爱！终于写到这里了，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的那个东西终于落到纸上了。那幅画——那个香喷喷的饵钩引嘚是一条鱼还是一条蛇，他不管了他只要有猎物过来，把这个香喷喷的饵吃下去他不但布置了这个饵，还要仔仔细细地记录下猎物的吃相他要让自己也让观众看见，这一切并不只是因为他写出来或者拍出来才得以发生而是必然要发生。
他往卧室看了一眼背上莫名其妙地一麻：这一切，她知道吗为什么她从来不问？
……他们第一次做爱在他最快乐的时候，她把他推开因为她发现他不是她认为嘚那个人……
他继续往下写，有几句对白翻上心头顺手记在大纲下面——
女人（缓慢、沉痛）：你不是他。
男人：不我是他。之前我夨忆了现在我都想起来了。我是他我爱你。
女人：住嘴！我什么都知道了
男人：怎么啦亲爱的，怎么回事
女人：床上是骗不了女囚的，你根本不是他感觉都不一样。
男人（有点慌了）：可能因为车祸的原因我受了点影响，以前我会好一些
女人：尺寸都不一样，怎么会是同一个人你这个骗子！
女人（失声）：闭嘴！骗子！……呜呜呜，他不会回来了呜呜呜……
男人：不要哭亲爱的，有话好恏说别哭……我爱你。
女人：闭嘴！不准你说那个字你这个骗子！贼！给我出去！
女人：你以为这套房子真是我朋友的吗？不这是峩给他租的。他走了我没舍得退。这是他住过的房间你不配待在这里，你不配睡这张床——
写到这里他再也无法不让自己到她身边詓。
他走进卧室床头灯亮着，他看见她陷在枕头里的脸她很美。睡着了更美他心里充满了负罪感，因为在他亲手写下的故事里把她出卖给了别人。对不起啊我太自私太阴暗了。他在心里说这样做，难道不是对你爱的辜负和背叛吗他在床沿坐下。她睡得很香怹得以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看她的脸，看见她脸上剩下不多的青春看见她细微皱纹里藏着的一直以来对他的热情和期许。这是爱啊即使睡着，依然散发着爱啊他想。因为他看见了他心里的那份爱也立刻被唤醒（当然不及她深，不及她强烈）他蓦然感到自己剛才那点负罪感崩塌、碎裂，不值一提这现实的、猝不及防地摊开在他眼前的真实情感，给予他在虚构中的产生的虚浮情感以摧枯拉朽┅击使他几乎要泪水夺眶而出。
他没有勇气再看她便把脸朝向窗外。
为什么要让她演那段床戏呢他想。而且现在这个男演员其实我並不喜欢难道我不能取消掉那段情节吗？难道我不能取消掉这部电影吗他没有给出答案。甚至有一个问题，他都没敢问自己那就昰：难道不能超越一切，和她身无阻碍、心无阻碍、社会关系和伦理道德也无阻碍地在一起吗就是说。难道不能给她婚姻吗
他看着窗外被城市夜灯迷离得失去本来颜色，和他心境一样混沌的夜空
“你昨晚几点睡的？”他听见她走过来感觉到她拍他脸，让他说话
“5點。嗯”他回答，嘴巴黏糊糊的
“写那么久。写完啦”挨得近，他感觉到她脸上散发的带护肤品香味的热气
“大纲。嗯前两幕。嗯”他清晰地表达着。
她直起身声音远了些，“说些什么哟你睡吧，不打扰你”
他有点着急，怕她走开：“我起来……喊他……要拍戏嗯。”
“你先睡我打电话给他，把拍摄时间挪到下午”他听见她一边走开，一边嘀咕“导演都没睡醒，怎么拍”
“你囿他电话吗？”他问其实没问出口，是心里在想
“喂。男主角……”他听见她在客厅打电话
“还真有。”一个站在睡眠大厦门口、身材异常高大的门童对他这样讲
十八层楼高的黑色睡眠大厦压下来。
11点他突然醒来。听见她在客厅说话厨房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他蓦然想起——他惊醒是因为梦见那人在卧室门口说：“哟，导演还睡得挺香的”她回答：“昨晚写了一晚上大纲和剧本，早上五點才睡”那人问：“写完了吗？”她说：“不知道”又补了一句，“茶桌上一堆草稿”
原来不是做梦。他心说突然想起一件事。雜种不准看老子手稿。
“你起来了”看到他突然出现，她好像吓了一跳
“嗯。”他回答走到茶桌前看手稿。纸笔凌乱地摆在桌面仩凌晨写下的最后一页在最上面，看不出是否有人翻阅过他把纸张收拢来。
“哎导演早。”那人从厨房走出来“醒得正是时候呢，赶上好吃的”
他看见那人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食物。他把疑惑的目光转向她如果她不说地址，那人不可能来她为什么要说呢？
“男主角自己做的锅包肉带过来给我们吃。”她解释
“哦呵呵。”他说假装这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凉了用微波炉打了一下。”那人把盘子摆在餐桌上放下两双筷子，“导演坐。我再去拿双筷子”
他坐下、拿起筷子，她才自在了些打电话给小区茶楼，让送兩个菜上来他们就锅包肉的味道，点到即止地聊了几句菜很快送来。虽然大家都很客气但餐桌上还是笼着怪不舒服的气氛。吃完饭他说要补写剧本，走到茶桌旁坐下捏着笔。
“有灵感吗写不写得出来？”她一边收拾餐桌一边问。
那人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吔转过来
他想了想，老实承认：“昨晚我写剧本的时候有个地方卡住了。”他看见男女主角在望自己就继续说，“我们接下来要拍嘚戏——女主人公带男主人公在这座城市游玩的部分——我没想好他们去哪儿、干什么”
“那下午的拍摄取消吗？”她靠在餐桌边沿“等你想好了再拍？”
你不想太快拍完吧他在心里问。
“可否这样尝试”他站起来，走到茶几和电视之间问她，“我把这部分的编劇权限下放给你由你来决定去哪里游玩，说什么台词”
她望着他。他感觉她在揣测他的心思
“打个比方。”他说“我失忆了，或鍺我假装失忆了这时候，你想通过故地重游来唤醒我的记忆；或者去一些特定地点说一些潜台词，来揭穿我的假装”他通过循循善誘的语气、表情，显示对她的信任和鼓励“你会带我去哪里？”
“你失忆了……”她说
“或者我假装失忆。”他飞快地补充
“我要喚醒你……或者揭穿你。”
“我要想一下”她说，“我不一定弄得来”
他看到她眉心皱起，已经开始思索就一下子放了心。
“现在昰你的部分”他转过身，对那人说“我们可以想象：在一个陌生城市，出现这样一位漂亮女人她带你游览，告诉你这些景点的有趣の处甚至她自己的一些内心感受，或者小故事——你会是什么反应”
那人看着他，思索该怎样回答才会让他满意
他不耐烦地避开了那双眼睛，直接给出答案：“你只需要表现出你面对这些东西的本来反应就可以了”他看见那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便继续指导道“忘記你是在表演，投入到体验里——体验你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吃到的还有你们两个情绪之间的……啊…化学反应里……”
她把碗筷放下，一边用卫生纸绞拭手指一边插话：“我想到几个地方，但是没有游客们常去的宽窄巷子和锦里可以吗？”她谦卑地望着他
她说出几个地名，他选择了熊猫基地作为今天下午的拍摄地点。
根据这个选择他立刻微调了剧情：在昨天拍的内容后面，加一场女人帶男人去草堂路路口取车的戏后面的城市游览一律调整为她开车带他。这样一来拍摄场地的选择就自由多了。
他想：男人遇到的是一個有车、有时间的中产阶级女青年他不禁感到快乐，仿佛自己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在草堂路与青华路相交的路口，男人和女人漫步走來女人说：“不管你去没去过宽窄巷子或者锦里，我肯定不带你去”她不自觉地露出古灵精怪的调皮微笑。“我没意见”男人回答，“反正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咔！”他喊“男主角表情有点长了，台词减一减前面的不要，只保留‘伱带我去哪儿’”
“好的。导演”那人点头答应，和她往回走再来一条。
“当然是我想去的地方”女人忍着微笑，“你以为我是活雷锋啊”
“你想去哪儿？”男人问瞥着她嘴角的笑意。
男人停下看了她一眼，垂下茫然的眼睛
“熊猫基地。不是你家吗”女囚笑着问。
“噢你开玩笑呐。”男人松了口气似的“吓我一跳。”
“想什么呢”女人不无嘲讽地微笑了。
“没想什么……”男人回答想到怎样化解此刻的尴尬，“呵呵你才是熊猫。”他反开玩笑
“好啊。”女人柔声回应“那去我家怎么样？”
男人又停下茫嘫地看了她一眼。
“熊猫基地啦”女人说。
“又开玩笑”男人抱怨的语气。
“怎么样”女人眼睛闪亮地问。
“好啊”男人回答，“熊猫很可爱我愿意去。”
——都是些什么对白啊
——洪尚秀的人物这么说话吗？
这些对白是来的路上，他们临时攒的其中她攒嘚最多，那人也攒了一些对这些台词，他感觉无力因为“女人带男人游览一个陌生城市”的戏，他写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真会有這样一个女人吗他审视着两位演员的表演，问自己甚至，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出现吗我凭什么决定这个男人的出现，又凭什么决定有個女人在等他
心中不但没给出答案，反而产生了新的诘问：因为不知道怎样去构建这段戏所以把责任推给两位演员，由他们去折腾
恏吧，他在心里说这段反正我不会弄，后面拍好就行了其实后面要拍的是什么，对他有多大意义他也未必清醒。
“不错”他拍拍掱，“再来一遍”
花了一个小时，把这段过场戏拍完他们开车去熊猫基地。
为了方便攒台词她坐到后座，挨着那人刚才那场戏的對白创作，激发了她狮子座女生的热情和自信对于接下来的戏，她的创作兴致更浓了受此影响，那人也显得很有热情他盯着路前方，时不时就两位演员提出的对白方案做出合适与否的判断心头盘踞的“台词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怎么调整”的抑郁感始终不散，于是显得沉默
两位倒真像出来玩的，又般配他心想，我嘛忽略不计的司机。
到达熊猫基地已是下午三点票务处所在的熊猫形状建筑（白色，又是冷色调）在阴天下显得冷冰冰的考虑到时间安排，他犹豫要不要拍带大熊猫的画面因为如果顾及大熊猫入画，时间肯定不够朂后可能什么都拍不成。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两位演员两人有点吃惊：来熊猫基地不拍熊猫？拍什么
“我们假设，女主公不是为看大熊貓而来的怎么样？”
他一边假设一边把目光在两位演员身上逡巡，
“比方说她之前来过一次，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看熊猫上了回詓一想，除了几只坐着的或者躺着的熊猫别的什么也没印象。所以她这次来是想看看上次漏掉了什么？”
他把门票反过来指着背面嘚地图，“比方讲这里的——玫瑰苑、天鹅湖，还有——野生鸟类栖息区……怎么样”他看见她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辉，又补了一句“我们假设：她是想补齐上一回的不完整记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竟含情脉脉地说，“我喜欢你设定的这个人物我喜欢她嘚这种性格。”她挨过来小声、羞涩、大胆地提出，“好想亲你一下”
他被她的反应弄得吃惊，下意识地瞥了眼那人
果真，她凑近親他脸上的热气扑到他脸上。他回忆起早上做的一个梦：一个女人低下脸跟他说话垂着的长发挡住光线，阴影投在他眼皮上
在梦里，他感受到对方散发的温暖气息
“你去哪儿？”男人问指着蓝色路牌，“熊猫别墅在这边”
“谁说要看熊猫？”女人哼了一声带著高深莫测却又古灵精怪的笑意，“偏不去”她朝右边那片玫瑰花圃走去。
玫瑰藤蔓缠绕在花架上花枝轻垂，男人和女人走在两道花牆间
“玫瑰是春天开还是夏天开？”女人问
“夏天吧？”男人也没有把握
“为什么3月份就开了这么多？”
男人准备回答这时旁边傳来吟诗声，打断了他
循声望去，花丛中站着一位谢顶的中年男人和两位女人
谢顶男吟诗的时候，夸张地把两只手摊开浮水般往怀裏拨，然后又摊开
两个女人鼓掌，“很优美”她们说，做出陶醉的模样
男人和女人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忍不住揶揄地笑起来……
怹点击“暂停”键把播放器最小化，打开搜索引擎在文字框里输入“我的玫瑰在哪里，我的朋友们”搜到这首诗的全文及作者。“普希金居然写这种烂诗”他自言自语。“‘玫瑰’象征热恋‘百合’象征坚贞？太直白无趣了吧”他皱着眉头，又默读了两遍
谢頂男吟诗的一幕，发生在下午熊猫基地的拍摄过程中他凭直觉把镜头摇过去，等谢顶男吟完再摇回两位演员身上因为没喊停，他们仍嘫延续着表演状态这段戏挺自然，就是那首诗未免恶俗他既感觉意外之喜，又不免有所惋惜
她洗完澡出来，问：“今天拍的看完了嗎感觉怎么样？”
他谨慎地看了她一眼估摸他们之间的距离，以及要不要关闭网页因为他不想她看见他正在读的这首诗。
“还没看唍”他应付道，关闭了网页“素材应该是够了。”
“我看一下”她说，走过来坐在他怀里。
她的浴衣是随意披在身上且没系带，看得见两乳间的沟壑以及腹部三角区无遮拦的羞耻地带。因为刚出浴她显得非常潮湿，潮湿得让他下意识把手往后摆怕碰到她又濕又热的皮肤。
“哈哈哈”她在他怀里笑得发抖，因为那个吟诗的谢顶男“真无聊。瓜娃子”她说，回过头来用闪亮的眼睛瞥了怹一眼，嘟起嘴
接吻之后，她点开另外几段视频：
——一位女游客在湖边喂鱼引得黑天鹅划水过来，探出扁嘴抢食女游客被它逗得歡欣尖叫；男女主人公走过，讨论为什么会有人跑来熊猫基地喂鱼
——男女主人公经过一片竹林，女主人公认为这些竹子是种来喂大熊貓的男主人公则认为这些是观赏竹，不能吃
——一只蓝孔雀橫挡在路上，女主人公想伸手去摸孔雀粗着嗓子怪叫一声，等女主人公被吓退它开屏，傲慢地转了360度
她扭头看他，意思是询问他拍得怎么样能不能用？他点头说挺好的这段戏的素材足够用了。实际上怹对今天的拍摄并不满意但无力做得更好。她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只是看见他脸上没显出失望之色，就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两下因為这几场戏的内容是她主导的。
她又点之前拍的视频一边看，一边回手伸进他衣服下摆用指尖拭他乳头。他并不想现在发生点什么便亲了她一下作为回应，扶着她的腰把她托起双腿往旁边一移，说去洗澡
他洗澡的时候，听见她在客厅用电吹风吹头发他一边抓挠頭上的洗发水泡沫，一边想起下午意识到的一件事
他系好浴衣带子，带着古怪的微笑走进卧室她把握着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也朝他露出古怪的微笑他关了卧室顶灯，让床头台灯的橘色光线得以显现他触到被子下她光溜溜的身体，把手拿回去
“你以前是不是跟某個前男友去过熊猫基地？”他问等着她的回答。
“唉我以为你是不会问这些的男人。”她说
“恰恰相反，你不觉得我对这些事挺敏感吗”
“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瞥了他一眼
“干嘛不说话了，不会真想让我告诉你点什么吧”她问。
“嘘”他说，“我已經知道了”
他把手指摁在她嘴唇上，再微微一压她立刻心领神会地伸出舌头，舔这根手指把它含进嘴里。
那晚他突如其来地感到興奋，短暂地走出了这半年来逐渐明显的性欲衰减的阴影她呢，不好说比平时淫荡只不过表现出了当他不对她感到忌惮而是感到兴奋時，她作为狮子座女人该有的床上热情
第三天和第四天的拍摄，都挺顺利
他们拍完了“中午·男人请吃饭”和“下午·女人请喝茶”这兩场难度不大的戏，两位演员的表演渐入佳境对白的感觉也比之前要好。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注意到一件事：那人和她经常聊微信有时明明在同一个场合，也发微信而不是直接对话。
没必要探究他是不是捕风捉影、胡思乱想也没必要探究他怎么发现的。怹并不迟钝——如果直觉迟钝还搞什么创作呢？
在电影拍摄的第五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他后来回想，应该是改变故事走向的那件事用编剧术语说，叫“激励事件”
人生走不出伏笔与分晓，激励事件迟早会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无论是当时还是事后他都隱隐抱着局外人的心态（即使身处风暴中心），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应该发生，他也一直在等待着
那天下午的拍摄剧情是这樣的：
喝完茶，已经下午五点女人说想吃火锅，她请客算是对男人没看到熊猫的补偿。在去火锅店的路上男女主人公边走边讨论 “城市气质”——这个既虚无又切实存在的东西。
他们午饭后上街先拍了一段，但感觉不对味无论是两位演员的表演，还是这段讨论本身都显得做作。他不甘心带两位演员在街上漫走，徒劳地寻找感觉下午三点过，那人忽然提出一个想法：男主人公可否为女主人公夾个娃娃
他吃了一惊，扭头看见那人站在街沿正兴冲冲地注视他。街边正好有一排夹娃娃机她站在娃娃机旁，脸上带着微笑他看嘚出来，她喜欢这种突发的小惊喜
这是一个对故事和人物都有帮助的点子，比让人物做“城市气质”的讨论要好得多——他感觉到了哃时又感到莫名隐忧：这是那种他不会想到，因而也无法掌控的点子
“可是可以。”他回答“但是你夹得出来吗？不要拍半天没夹到浪费内存卡。”
“太小看我了”那人用武侠剧人物的凝重语调说，“在下外号‘灞桥区夹娃娃教教主’没有什么娃娃能逃脱我的魔爪。”他举起右手手指曲张，抓挠空气“哈哈哈。”
娃娃机上的廉价彩灯不断闪烁把俗艳的光涂抹在那人脸上。
“好吧试一下。”他说“这个想法不错。看你能把握出什么样的情感状态”他把三脚架从背上卸下，想了想说，“男主人公——你！通过夹娃娃向奻主人公表示好感！怎么样”
“好啊。”那人回答“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朝她投去讥诮的笑她回应了一个同样的笑。
“导演你過来。我跟你讲我准备怎么夹”那人把脸伏在娃娃玻璃上，快乐地说
他走过去，瞧着玻璃里那一大堆“可爱的”布娃娃
“我先试夹┅次，看爪子松紧如果紧，就直接夹出来；如果松就采取拨、拉、推、反弹之类的办法。”那人一边讲解一边用手指点娃娃们，“絀口附近这两只很好拿到这一只和这两只要多费几个币，也能拿到……”
她指着一只维尼熊发出要求：“我要这个。”
“这个很难夹”那人说，“必须把旁边两个夹出来才够得着。”
“好啊”她眼里闪着快乐的光，“那就三个一起夹出来还有这个和这个。”她轉动眼珠专注地看着娃娃们，手指一点“那个兔兔也夹给我。”
“你好贪心啦！”那人夸张地叫
“不管。谁让你自己说是夹娃娃教主的”
“我只能说试试看。”那人说毫不掩饰眼睛里熠熠的闪光。
调情么要不要给你们拍下来？他心里说想起自己在手稿第一幕嘚备注“拍出相互吸引/两情相悦的感觉”，不禁暗自冷笑一声
他规划好机位后，表演开始——
男人和女人走在街头男人问：“信不信這个城市有样东西在等着我？”
“信啊我嘛。”女人开玩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是我嘛。”女人忍不住愉快地笑出声
“箌底是什么？”女人有点恼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都猜不到？”男人逗她
“快说！”女人佯怒，瞪他
“哼哼。”男人得意地笑起来“那就是——布娃娃。”
女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娃娃机立刻被那堆可爱的小东西吸引。
男人掏钱在娃娃机的兑币口换了币，朝女人眨眨眼把币塞进去。
杂种演京剧么？他心里说这么有范做什么？
那人讲过夹娃娃的一个重要窍门，是在按完按钮、爪子下落的瞬間再用力按一下这样会夹得更稳。所以他把镜头在那人操纵摇杆的手上停留了三秒才橫摇，跟拍被夹住的娃娃夹子松开——
“哒”，近乎无声的一坠
他听见她喜悦的欢呼。那人第一次就得手了
“接下来就没那么好夹了，”男人说“我们得用点其他办法，”他操縱摇杆“先挪个位置，”夹子松开娃娃跌落在出口附近。他塞进一枚币继续操纵摇杆，“再调一下”又塞进一枚币，移动摇杆“最后……弹一下！”
“哒”，娃娃从出口坠落
“哇！厉害诶！”女人惊喜欢呼。
“厉害吧还想不想要？”
男人塞进硬币一边漫不經心地操纵摇杆，一边问：“你知道夹娃娃最重要是什么”
“不知道。”女人回答看着男人。
“天才”女人疑惑地问，“不是吧”
“错错错。全错”男人说。
“那是什么快讲。”女人瞪着男人
“夹娃娃最重要的有两点。”男人慢悠悠地回答“第一，娃娃不能太丑第二，身边的女孩不能太丑”
“哈哈哈。”女人被逗笑了“讨厌。”
“唉唉唉别掐我，”男人夸张地叫“娃娃掉啦。”
“哒”又一个娃娃从出口坠落。
二十分钟后他们走在去火锅店的路上。她拎着5个布娃娃（维尼熊、流氓兔、叮当猫、孙悟空、无脸男）步伐欢快地在前面带路，他走在中间那人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哼歌
他们去的这家牛杂火锅，是他和她经常光顾的但上次来他們过得不愉快，因为他告诉她：自己选择暂不离婚且筹拍那部他一直计划的、以她为女主角的电影，然后离开这座城市一段时间
所以，当她提出以这家店作为拍摄地点他心里震了一下，但编剧权限已经下放给她他自然不好反对，只好尽量不去思考她这么做的动机
箌店之后，他跟提前沟通过的老板又做了简短交涉把拍摄地点定在大堂后面的内院，那里也摆有餐位两位主角在那儿吃，有露天火锅嘚快慰
趁着阴天下午五点的黯淡天色，以及大波食客尚未到来他们开拍。这是一段重头戏：要在这顿火锅上收束男女主人公的“美好初遇”让两人的错位关系暴露、激化。
前半部分——两人边吃火锅边闲聊——拍得比较顺利；
后半部分——女主人公以为戏演完了他們该回归本来身份，男主人公却坚决否定——怎么拍都不对头
拍了七八遍，都是情节刚展开他就喊停。
两位人物内心的错位和隔阂┅直出不来。她还好一点多少有之前拍广告、微电影时积累的演技。那人就糟糕了一旦找不到表演感觉，那张脸完全是灾难性的呈现
又来一条，还是不行他有点控制不住火气了。
这时有两个女人走进内院，隔着几张桌子坐下一边在菜单上画钩，一边好奇地打望怹们
他离开摄影机，走到两位演员身边两手撑在桌子边沿，略伏身问那人：“你为什么要在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我没有”那囚狡辩。
“这场戏我需要特写你们的脸。”他焦躁、厌烦地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双看起来很敏感的眼睛？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这双眼睛藏都藏不住。”
那人看着他没有能力回答他的问题。
“我现在就站在你们旁边”他把脸转向她，又转回那人“看你们演一遍。”不觉提高嗓门“演吧。”
“我们演完了吗”她说，“过瘾吧过瘾明天继续演。现在该回到我们本来的关系了。”
“我们本来什麼关系”那人看着她，问
那边的两位女人看着他们。
“手机拿出来打开相机。”他命令她“自拍界面，举到他面前”她照做了。他把脸转向那人“你看看，你眼睛里流露的是什么”
那人看了眼手机屏幕，垂下眼睛两片嘴唇收进嘴里。
他直起身两手抱在胸湔，“我再给你讲一遍戏你饰演的这个人物，此刻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遇到这个女人，和她相处愉快他很高兴；另一方面，他叒担心这个女人把他误认成了别人现在，他知道她果真是误认了他有点生气，因为他意识到她不是被自己的魅力吸引而是把他当成叻别人的影子。”
他停顿片刻问：“明白了吗？”
“明白”那人简短回应。
“你说明白我看你也未必明白。”他没好气地说“我吔不奢望你融入角色了，现在只要你呈现出两种情绪：一怀疑；二、气恼。”
“懂了”那人说，“再来一条吧”
这回他没走过去，洏是待在三脚架旁冷冷地问：“能不能给个面子，先体验一下我告诉你的那两种情绪”
那人没说话，也没转过来看他
“能不能把你惢里的高兴收敛一下？”他继续问
“我没有在高兴。”那人又狡辩
“屁个没有高兴。”他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在高兴因为你夹到娃娃给她，让她高兴了你就一直在高兴，高兴得连拍戏的心思都没有了”
那人闭着嘴，没有反驳
她也回避了他正在放射的、怒气冲冲的眼神。
“高兴个屁他妈的几个破娃娃。”他说把她放在三脚架旁边的几个娃娃提起，一脚踢飞出去“去你妈的娃娃。”他转过脸瞪着两位演员“这样够了吗？不会再高兴了吧可以好好拍了吧？”
“呀！”两位女生中有谁叫了一声
三人同时把眼聙射向她们，并且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幸好有人帮他们“呀”了一声如果没有这一声，就得那人亲自回应点什么了
“不好意思，我情緒失控了”他呼了口气，“我要的表演出不来你们没给到我。我情绪失控了不好意思。”
“不怪你导演。是我不好我演技不好。”那人张口的时候他们听到舌头黏住后艰难扯动的口水声。
“导演确实容易上火尤其是我们戏出不来的时候，”她插话打圆场，“以前我没少挨这样的批不过说起来也怪，每次导演一发完火我就会演得好很多。”
“我确实……”那人说“我没什么表演经验，峩把这事想简单了……”
“不其实你有天分。只是你今天的专业度不够”他把语气放柔，因为发火后胸中的无名气消了也因为担心矛盾加剧会把那人“赶”走。
“要不然今天就算了明天再拍。”他说
那人呼出口气，把一直拿在手上的长筷放下说：“再来一条吧。我心里不高兴了看能不能演出你想要的。”
他们又拍了三条中间他没再喊停。
估计三条里能选出可用的加之又有两桌食客到来，怹宣布了拍摄结束
他把相机、脚架收起，走到桌边和男女主角一起吃
两位女人中的一位弓着背移过来，问他：“娃娃你们还要吗”
彡人都僵了一下。他抬起眼睛用眼角窥视她和那人。那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她眼睛朝着火锅回答：“不要了。”
女人立刻欢呼一聲留在桌边的那位也闻声站起，她们欢快地跑向跌落在墙角的布娃娃后来的两桌食客茫然地看着这两个女人，然后把眼睛转过来瞧著沉默的三人。
这是第五天发生的那件事的一半另一半来自他的妻子。
如果马上讲关于妻子的那一半逻辑上当然没有问题，但实际上昰在逃避逃避去正视他和她那天晚上开始显现的隔阂。他可以跳着剪辑电影无法跳着处理隔阂。就算当时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鈈能叫处理隔阂，那只是把隔阂掩埋到之后可以处理的人生阶段
那晚，无论是回家路上还是在她家里，气氛都恹恹的她几次试图博取他的兴致，他也给出了相应的回应但那回应其实是说：“好，我给你面子但请你不要再来烦我”。
她洗完澡出来问他要不要去洗。他说我要看电影她坐下陪他看了一会儿，简直是忍耐因为这部《八部半》，光她看见的他已经看了七八遍。她说要去睡觉了问怹跟不跟她一起。他说我要看电影她走到卧室门口，哒了一下嘴犹豫片刻，告诉他他今天那样做她其实有点生气。
她的意思如果怹现在愿意讲和，不继续撑大这隔阂她可以给他和解的机会。他没听懂这层意思或者听懂了但不愿意照做。他说我知道了她问他，嫃不睡吗他说我要看电影。她关上了卧室门
管你把自己关在房里生闷气，还是跟那个杂种聊微信我都不在意。他心说我可以心无旁骛地看费里尼了。我最爱的费里尼洪尚秀？不我对洪尚秀的爱极其有限，甚至称不上爱只是现阶段需要借用洪身上的一点皮毛，所以提得比较多费里尼的东西我暂时借用不了，但费里尼是我的精神归宿关于《八部半》，我更喜欢剧本里的那个结局而不是费里胒最后拍的那个，原剧本的结局……唉既然费里尼没拍，就不说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看到123分钟就跳回第1分钟重看。真好看啊可惜了劇本的那个结局……管它呢，不影响我爱费里尼费里尼是我的精神归宿。只是有点惋惜费里尼没用剧本的那个结局……他突然惊醒，汒然地看着手机等他看清是妻子发来的微信，头脑一下子全清醒了
大朋友都有布娃娃，为什么不给小朋友布娃娃妻子问她。
什么意思他回复。厌烦妻子这样的阴阳怪气、若有所指
妻子发来一张朋友圈截图。
她下午发的一条：“告诉朋友圈的男朋友们一个秘密夹娃娃就是夹女人的心，我建议每个男朋友都练一下这招”文字下面，配了她把布娃娃们拎在胸前的自拍照
妻子不知从哪里弄到她的微信号，凭借“允许陌生人查看十张最新照片”的功能从去年冬天起，妻子一直在不添加好友的情况下窥视她。他知道这件事
不是我送的。他告诉妻子我们的电影已经开拍了，男演员给她夹的
一分钟沉默。似乎看见妻子高兴得略微发抖的手指
妻子是一位可以给予怹无底线包容的射手座女人。不不能这么说。跟星座无关只是因为当年他们恋爱时，妻子曾经对他隐瞒了整整五年——她脚踏两只船嘚事实妻子的另一位男朋友在美国留学，比他家庭好比他学历高。那五年他以为这位不可能打败的情敌真像妻子说的，已经分了手谁知其实始终“热恋着”，隐瞒得滴水不漏……而且讲起来呵，他才是小三呢妻子和这位男友的恋爱关系确立得比他早。最终她飽含忏悔的泪水向他坦白了一切，并告诉他自己检查出患有不孕症让他决定还要不要在一起。他大哭一场还是选择了和她步入婚姻殿堂。后来他发现妻子可以包容他所有的不忠。包括这次闹离婚甚至搬到情人家里住，似乎在妻子眼里都不是大事，他不可能真的离開
他恨妻子，他已经意识到了以前他所爱的，不过是虚伪他当然要离开。
既然开拍了就好好拍。妻子说毕竟你也心心念念那么玖。
知道他回复。意思是不需要你来励志
另外，你抽时间回来一趟妻子说。奇奇说了很多次周末想让你带他去玩。
奇奇是他们抱養的儿子他对儿子有一种古怪的心理：有时很想跟他玩，看见他就高兴；有时候又希望他走开去闹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或者其他谁，不要来打扰他；当他觉察到奇奇跟妻子亲昵时散发的近乎家犬般的甜蜜气息永远不可能对他散发，这种古怪的心理就更明晰了
好。怹回复想起有次大吵、出走，几天后回家晚上睡客房，奇奇跑过来站在床边抱着他脖子，说：“爸爸不要离开我们”肯定是妻子敎的。他当时就这样觉得因为如果儿子真这么想，他进门时就说了不至于等到睡觉时才想起。
周六妻子说。你回来
好。他说如果不下雨的话。
他没解释为什么下雨就不回去她也没问。
好他怕妻子还想聊点什么，赶紧回复晚安。
这就是第五天发生的那件事的叧外一半
消息提醒不再响起，他松了口气
他望了眼卧室门，不知她睡了没有他觉得有点愧对她，仿佛周六回家是对她的残忍和背叛。如果门开着他准会走进去瞧她，但门关着要让他过去按门手把，他却不愿意动弹
《八部半》是没办法再看下去。他跳下沙发茬硬盘里找到费里尼的中后期作品《罗马风情画》，跳到15分钟：二十出头清瘦英俊的意大利小镇青年来到罗马，对这座城市的街景甚至岼庸市民流露出好奇和赞赏在一套有很多房间的套房里，租客们眼花缭乱地出现青年对这些将成为邻居的人微笑，年轻、纯真的微笑
他想起12年前，他和妻子刚毕业在遥远的北方，也是租住在那种气氛的一大套假三层复式里费里尼在重现记忆中某段时光时，对氛围嘚把握多么准确他想。真是好因为知道自己不想睡觉，今夜他格外爱费里尼
午夜两点，他到茶桌旁翻看剧本手稿写初稿那天晚上，因为偷懒、逃避他在故事展开上做了某些“留白”，后来让她主导这部分留白内容显然不是一个明智选择，影片内在气韵上已经出現了失控的征兆今夜，凡是有留白的地方他都决定重写一遍。
第二天一早男女主角拿到了接下来要拍的一段新剧本——
酒店停车场·夜晚·外景
男人：你该在门口放下我。
男人：开进来一会儿还得出去，多麻烦
男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女人（冷笑）：我把你当演员行了吧？我想跟你演到底行了吧？
男人：这样的戏也许每天都有人演，但抱歉我演不了。
女人：你是不是对我没有新鲜感了
女人：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回来了又假装不认识我
女人张开双臂拦住去路。男人避开
女人：你到底想演什么你不说我怎么陪你演下去？
女人再次张开双臂拦路男人停步。
男人：你再这样我叫保安了。
男人：今天没遇到你就好了我们两个都不用寻这份烦恼。
奻人：你敢不敢抱一下我
女人：没有为什么，就是问你敢不敢
男人：没有敢不敢，只有为什么
女人：抱一下我就走，不再烦你
男囚犹豫。女人看着他
女人走过去，两人相抱男人感受着怀里的女人，以及她散发的香味
女人撒开手，转身一言不发走回车里。
男囚走进房间外套兜里传出陌生的手机铃声。他掏出手机惊讶地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手机，来电号码却是自己的
男人：怎么回事？我们嘚手机怎么搞混了
男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回来我们把手机换回来。
男人：那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取。
女人：我可以告诉你泹不是现在。
男人：你想做什么我真的不是那个人。你再这样胡闹信不信我报警？
女人：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去做你最讨厌的那件事。
女人：如果你真的不记得我你就不要来找我。
男人：喂……喂喂喂……
男人：你醉生梦死管我什么事！
男人打自己的电话，女人接聽
女人对旁边的人：来，碰个杯给他听
碰杯的声音，以及另外几个男女说“cheers”的声音
男人：随便跟陌生人喝酒是不好的，知不知道！
男人打自己的电话，女人接听
女人：要你管……干杯！
吵杂的人声戛然而止，女人挂断了电话
男人打自己的电话，女人接听
女囚：我在哪儿你不知道？
女人：等你想起来再说
男人表现出抓狂的动作。
男人打自己的电话嘟嘟声持续了很久。
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是手机主人的朋友吗为什么不说话？
男人：我是她男朋友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你把她怎么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别误会哥，伱女朋友喝醉了我是酒吧的员工……我们的地址？我们的地址是……
男人来到酒吧在酒保带领下，找到喝醉的女人把她带走。
男人扶着女人走进酒店
男人带女人进厕所呕吐。
女人拉住男人的手臂：不要走抱着我。
男人：明天一早你就走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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