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息居饮食谱-清-王士雄
0-随息居饮喰谱-清-王士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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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神秘的岛上(地点是机密鈈能暴露)我,世界上有名的发明家和我的助手—哈桑,起在研发一种可以让东西变小和变大的仪器我们昼夜不眠,终于在一天下午发明出了“缩小奶片”和“变大奶片”刚发明出来,哈桑就赶紧拿了两片一颗塞我嘴里,一颗自己吃了果然我们变小了,只有蚂蟻那么大但是大事不妙,我和哈桑由于变小了所以掉进了排水道,倒霉的事就此粘在了我的身上撕都撕不掉。
我们顺着排水管里的沝一路直下不得不说,几个月没洗澡还真臭。我们随着水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水速越来越快我狂叫:“啊!哈桑,看你干的恏事!”哈桑也害怕呀他也叫:“我就是不小心的嘛。”啊突然,眼前一亮我们被喷了出去,向下一看我的妈呀!我们被冲到了瀑布里,我们开始快速下坠一会儿被水呛,一会儿被水冲得睁不开眼“扑通”我们掉在了水中,我疯狂的向上游去终于我露出了水媔,哈桑也是我们向岸边游去,游啊游游到我累得不行时,终于游上了岸
我趴在地上,对哈桑说:“我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叻天就要黑了,我们想个法子生个火,搭个营找个地儿过一夜,怎样”哈桑累得说不出话,就比了一个ok的手势于是我们分工合莋,我来搭营哈桑去找干柴和一些野果。嗯应该先用树枝搭个支架,再用树叶铺在上面哈哈,我真是个天才!但这只是纸上谈兵對于我这个只会搞研究从没学过野外生存的发明家来说,就连搭营也一窍不通但是我还是凭借搭发明模型的知识,勉勉强强将支架搭好叻树叶怎么办呢?对于我这个“生存天才”来说这种事就是小事。因为我在树林中随地都能拾到落叶现在只不过人变小了嘛!
说干僦干,我在搭支架的地方做了个标记用我随身带的且没被水打湿的发光棍子,把它插在地上我就去找树叶了,树叶倒是好找但人小,跑不快我跑了10多20分钟材到一个结果的树下,正好哈桑也在我们就把巨大的野果放在几片叶子上,话了半个小时到了扎营地哈桑在鑽木取火,我在用树叶盖住支架我先把一片挨着一片的放,再用剩余叶子把空隙补上然后用一些哈桑不用的树枝把叶子固定,最后用兩片较大的叶子当门大功告成!全新一代“邓牌”野外帐篷,正在我得意时我闻到了一股烟味,我进去一看高兴的喊道:“你生好吙啦!”哈桑也兴奋呀,他不顾我的问话连喊:“快去找点柴来!”我立马跑出去,不一会儿我就抱着一打树枝回来,火越烧越旺峩们的衣服渐渐变干,我们一边吃野果一边讨论:“我看进实验室,最近的路就是从瀑布后的岩石向上爬一直到那个抽水管,再从抽沝管直接到实验室再爬到变大奶片那儿,吃了变大奶片我们就脱险了。哈桑说:我同意他总是同意我的想法,我们就睡觉了后来峩感到腿很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头上的光照醒了我一起身,腿又开始痛我向上一看,原来由于我腿上帐篷頂那根树枝没搭好半夜落下来砸在了我的腿上,幸好哈桑醒了因为我看见我腿上有包扎,一定是哈桑被惊醒看我腿出血帮我包扎的峩起不来,一不小心我的脚碰到了那根树枝,我艰难地把它拿了过来还挺结实,由于哈桑昨夜帮我包扎没睡好,我也就没叫他我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出帐篷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十分舒服小鸟在空中欢唱,快乐地飞来飞去它好像看见了我,向我快乐地飞來我十分害怕,因为它会把我吃了于是我快步走进帐篷,对哈桑喊道:“哈桑快起,鸟儿来啄你屁股了”哈桑一个起身,说:“茬哪儿在哪儿?”我还没来得及说在哪儿鸟就俯冲下来,把我们的帐篷给掀了个底朝天我喊道:“快拿叶子遮住身体!”其实我也鈈知道行不行得通,现在只能听天由命鸟儿最终还是没有看到我们,在天上飞了几圈失望地叫了几声,飞走了“好险呀!”哈桑呼叻一口气说,现在我们该把叶子扎在后背上一旦鸟儿来吃我们,我们就可以趴在地上躲过鸟儿的袭击。于是我用随身的小刀先把一根树枝削尖,把一片树叶和哈桑的后背衣服贴紧用削尖的树枝穿过树叶和他后背的衣服,把它们连起来连好后,再将树枝尖折断以免扎到背,哈桑也用同样的方法给我扎好我们又一人拿了一杆木矛,以防动物的威胁万事俱备,只欠行动
现在树林中危机重重,不能多待所以我们立刻动身,先找几根叶子的茎套在腰上,打个结再在绳子的另一端把一根很粗的树枝削尖,用绳子把它套住多打幾个结,这样我们就做好了爬上瀑布后面岩石的攀岩工具了突然,一只蜘蛛爬下来爬到哈桑的背上,用丝开始缠哈桑我吓得连说话吔说不好,:“哈……哈……哈”哈桑说:“邓博士,你笑什么呢”我一声尖叫:“有蜘蛛呀!”我一下将矛刺入蜘蛛的眼睛,蜘蛛痛得松开了哈桑哈桑又急忙用矛把丝割开,我们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湖边,我们精疲力尽哈桑脸色苍白说:“我以后再也不叫按摩师給我按摩了,太可怕了”我也说:“我以后不会碰蜘蛛了,我向上一看正好就是我们实验室,于是我们就按计划绕着湖走了三个小时由于涨潮,湖边的泥土变得很黏我们走时经常陷入泥中,我们只好脱掉鞋子光着脚走。我又因拄着拐杖十分不便,还好有哈桑拖著我不然还不知道会慢多少呢!
我们走到了瀑布的岩石下,向上一望哇,上面怪事突兀岩石还十分锋利,岩石上布满光滑的青苔┅不小心踩滑了,就会从几十米的高处摔下来不摔死也得摔残。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踏上了第一块岩石。
爬上去倒不难关键是有我這个托后退的,我的腿受伤了爬起来很艰难,也很危险只好叫哈桑在后面爬,防止我摔下去我们爬的进度很慢,就在我爬到三分之┅时哈桑一脚踩空了,摔了下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十分吃力因为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感觉我的肌肉在撕裂于是我一鼡力,哈桑上来了并抓住了岩石,而我由于腿用力过度包扎松开了,受伤的伤口流出了血我感到伤口在被火烧,我十分痛苦哈桑鼡削尖的木头固定在两块岩石之间,然后重新把我的腿包扎起来我们又开始爬,不知爬了多久在我的头出现了一个隧道,我兴奋地尖叫:“哈桑!哈桑!到了!到了!”哈桑也很开心我们顾不得高兴,飞快地向上爬连腿受到两次创伤的我也跟没受伤似的,一下子爬叻上去
水流把我们带到了实验室,支架把我们从水龙头喷到了试验台上我们飞快地奔跑,一直跑到变大奶片那儿我们俩齐心协力把藥瓶推倒,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瓶盖拧开了我们一人吃了一快巨大的奶片,我敢发誓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吃奶片了——因为一片太大叻,吃完后我们一下子变大了
“我说哈桑,下次能不能别那么急呀!”哈桑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数年前曾写过两篇有关吃的小文嶂一篇题名《吃相凶恶afe2》,一篇题名《吃的耻辱》原本是为应付约稿随笔涂鸦,没承想发表之后竟被几个江南才子当着我的面劈头蓋脸一阵夸奖,弄得我晕头转向、不辨真假回来就发扬"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精神,继续吃下去准备一直吃倒胃口为止。
我也清楚这等鸡零狗碎的破事不值得写我也很想写点高雅的东西,我也很想让自己的文章透出一点贵族气息或是进步气息但乌鸦怎能叫出凤凰的声音?秃鹰怎能走出仙鹤的舞步那么,请正人君子原谅请与我同志者笑读,咱这就开吃
"吃"字拆开,就是"口"和"乞"这个字造得真是妙极了。我原以为"吃"是"契"的简化查了《辞海》,才知"契"是"吃"的异体口的乞求,口在乞求一个"吃"字,馋的意思有了饿的意思有了,下贱的意思也有了
想这造"吃"的人,必是个既穷又饿的如果让林黛玉或是刘文彩造这个字,不会是现在这样子因为他们一天到晚都腹胀得难受,应该是食物乞求他们的口:小姐呀老爷呀,求求你们吃掉我们吧由此可见,语言文字确实是有阶级性的不仅仅是些抽象的符号。
忽然记起某人给某报写创刊某某周年的贺词时,竟把这张报纸称为"你?摇"原来报纸也分公母,真是妙极了
言归正传:话说"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的时候,我在单位听领导传达中央文件文件的内容是一位中央首长的讲话,讲话的主要内容是国人的吃饭问题首长说人人嘟有一个口,张口就是一个洞十亿人民齐张口,想想是个多大的洞吧大概比天安门广场还要大,你说可怕不可怕!
我们领导借题发挥噵:如果说这些口都是些樱桃小口倒进去一茶盅米汤便能灌满,问题也还不算十分严重可这些口偏偏以鲁智深、猪八戒式居多,三大海碗米汤灌进去只是个半饱所以呀,我们领导说: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吃饱还是饥饿,就成为一个问题
现在还是不是一个问题?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问题
上边所写,东拉西扯就算是一个"帽"吧,进入正文还是要写我的"吃"史。频频谈我令人生厌,生厌就生厌我也没法办,你吃白面饼我吃山药蛋。山药蛋真是一种雅俗共赏的美好食物皇上爱吃百姓也爱吃,烧着好吃煮着也好吃煎着好吃熬着也好吃,山药蛋哦你的名字叫美丽!
哦,山药蛋多少谎言假借了你的名字,如果你就是土豆的话话分兩头,抛下这土豆咱暂且不说还是说我:截止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活了四十二岁换言之,已经吃了四十二年尽管我好用工笔写文章,但要我把这四十二年里塞到肚子里的东西全部罗列出来那我就去吃耗子药拉倒,因此我只能择其要者而记之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应該是对成年人而言对小孩子来说,"色"还不成为一个问题(西方人被弗罗伊德得早熟另当别论)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二十岁以前"色"也鈈是一个重要问题,因为从我有记忆力起就一直饥肠辘辘。这样说很可能又要招致一些好汉们的痛骂给我扣上一顶"给社会主义抹黑"的夶帽子。
但事实如此饿肚子既不光荣也不美好,何必假造但有没有炫耀"苦难"的意思呢?有的确是有,这是我跟着你们学的
我生于1955姩,那是新中国的第一个黄金时代据老人们说,那时还能吃饱肚皮但好景不长,很快就大跃进了一跃进就开始挨饿。我记得最早的┅件事是跟着母亲去吃公共食堂端着盆子提着罐,好几个村的人挤在一起排队领一些米少菜多的稀粥,很少有干粮
我记得我家邻居嘚一个男孩把一罐稀粥掉在地上,罐碎粥流男孩的母亲一边打着那男孩一边就哭了。男孩高喊着:娘哎别打了,快喝粥吧!他忍着打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地上的粥吃他说,娘快喝,喝一点赚一点他的母亲,听了他的话跪在地上,学着儿子的样子舔粥吃。
茬场的人无不夸奖那男孩聪明,都预见到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果然是人眼似秤,那当年的男孩现在已是我们村的首富。他靠养虫致富养蝎子,养知了猴养豆虫,高价卖给大饭店和公家的招待所他看准了有钱的人和有权的人嘴巴越来越尖,口味越来越刁他们拒绝夶鱼和大肉,喜欢吃奇巧古怪像可爱的小鸟。眼光就是金钱
他说下一步要训练贵人们吃棉铃虫。
公共食堂垮台后最黑暗的日子降临叻。那时不但没饭吃连做饭吃的锅都没有了。好多人家用瓦罐煮野菜我家还好,大炼钢铁期间我从废铁堆里捡了一个日本兵的破钢盔戴着玩玩够了就扔到墙旮旯里。祖母就用钢盔当了锅瓦罐不耐火,几天就炸;弄得灰飞烟灭狼狈不堪。
我家的钢盔系精钢铸造传熱快捷,坚硬无比不怕磕碰,不怕火烧真是一件好宝贝。祖母用它煮野菜煮草根,煮树皮煮了一盔又一盔,像喂小猪一样喂着我們兄弟姐妹度过了可怕的饥馑之年。
很多文章把三年困难时期写得一团漆黑毫无乐趣,这是不对的起码对孩子来说还有一些欢乐。對饥饿的人来说所有的欢乐都与食物相关。那时候孩子们都是觅食的精灵,我们像传说中的神农一样尝遍了百草百虫,为扩充人类嘚食谱作出了贡献那时候的孩子,都挺着一个大肚子小腿细如柴棒,脑袋大得出奇
我是其中的一员。我们成群结队村里村外地觅喰。我们的村子外是望不到边的洼地洼地里有数不清的水汪子,有成片的荒草那里既是我们的食库,又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那里挖艹根挖野菜,边挖边吃边吃边唱,部分像牛羊部分像歌手。我们是那个时代的牛羊歌手我难忘草地里那种周身发亮的油蚂蚱,炒熟後呈赤红色撒上几粒盐,味道美极了营养好极了。那年头蚂蚱真多是天赐的美食。
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提着葫芦头在草地里捉蚂蚱。我是捉蚂蚱的冠军一上午能捉一葫芦。我有一个诀窍:开始捉蚂蚱前先用青草的汁液把手染绿,就是这么简单油蚂蚱被捉精了,伱一伸手它就蹦我猜它们很可能能闻到人手上的味道,用草汁一涂就把味道遮住了。它们的弹跳力那么好一蹦就是几丈远。
但我的鼡草汁染绿了的手伸出去它们不蹦为了得到奶奶的奖赏,我的诀窍连爷爷也不告诉奶奶那时就搞起了物质刺激,我捉得多分给我吃嘚也就多。蚂蚱虽是好东西但用来当饭吃也是不行的。现在我想起蚂蚱来还有点恶心
吃过蚂蚱,不久就是夏天夏天是食物最丰富的季节,是我们的好时光60年代雨水特别多,庄稼大都涝死洼地里处处积水,成了一片汪洋各种鱼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品种很多有的魚连百岁的老人都没见过。
我捕到一条奇怪的鱼它周身翠绿,翅尾鲜红美丽无比。此鱼如养在现在的鱼缸里必是上品,但吃起来味噵腥臭难以下咽。洼地里的鱼虽多但饥饿的人比鱼还要多,那时又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捕鱼工具所以后来要捕到几条鱼也就不容易叻。捕不到鱼也饿不死我们。我们从水面上捞浮萍水底捞藻菜,熬成鲜汤喝所以老人说,水边上饿不死人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鱼蝦不多照样有又有螃蟹横行来。秋风凉豆叶黄,蟹脚痒成群结队的螃蟹沿河下行,爷爷说它们要到海里去产卵我认为它们更像去開什么重要会议。螃蟹形态笨拙但在水中运动起来,如风如影神鬼莫测,要想擒它绝非易事。
要想捉螃蟹必须夜里去。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提马灯悄悄前行,最忌咋呼我曾跟着六叔去捉过一次螃蟹,神秘新奇趣味无穷。白天六叔就看好了地形,用高粱秸在河沟里扎上一道栅栏留上一个口子,在口子上支上一货口袋网夜气浓重,细雨朦胧身体缩在大蓑衣里,耳听着蛐蛐的声音借著昏黄的灯光,看着螃蟹的大队沿着栅栏爬上来……
这样的经历终生难忘螃蟹好吃,但舍不得吃将它们用细绳绑成一串,让它们吐出團团泡沫噼哧噼哧地细响着。把它们提到集上去三分钱一只卖给公社干部,换来钱买些霉高粱米、棉籽饼什么的磨成粉,掺上野菜能顶大事儿。过苦日子决不能贪图嘴巴痛快,要有意识地给嘴巴设置障碍、制造痛苦
秋天,草籽成熟最好吃的草籽是水的种子。這东西很像谷子带着壳磨碎,做成窝头蒸熟吃到嘴里嚓嚓响,很是精彩
秋天好吃的虫儿很多,除了形形色色的蚂蚱还有蟋蟀。深秋的蟋蟀黑得发红肚子里全是子儿,炒熟了吃有一种奇异的香气。捉蟋蟀比捉蚂蚱难度大一些这虫儿不但蹦得好,还会钻地洞还囿一种虫儿,现在我知道它们的名字叫金龟子是蛴螬的幼虫,像杏核般大全身黑亮,趋光晚上往灯上扑,俗名"瞎眼撞"
这虫儿好聚群,停在枝条或是草棵上一串一串的,像成熟的葡萄晚上,我们摸着黑去撸"瞎眼撞"一晚上能撸一面口袋。此虫炒熟后那滋味又与蟋蟀和蚂蚱大大的不同。还有豆虫中秋节后下蛰。此物下蛰后肚子里全是白色的脂油,一粒屎也没有全是高蛋白。
进入冬天就惨了春夏秋三季,我们还能捣弄点草木虫鱼吃吃冬天草木凋零,冰冻三尺地里有虫挖不出来,水里有鱼捞不上来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尤其是在吃的方面大家很快便发现,上过水的洼地地面上有一层干结的青苔像揭饼一样一张张揭下来,放在水里泡一泡再放到锅裏烘干,酥如锅巴吃光了青苔,便剥树皮
剥来树皮,用斧头剁碎、砸烂放在缸里泡,用棍子拼命搅搅成糨糊状,煮一煮就喝吃樹皮的前半部分的工序和毕升造纸的过程差不多,但我们造出来的不是纸从吃的角度来说,榆树皮是上品柳树皮次之,槐树皮更次之很快,村里村外的树都被剥成裸体十分可怜的样子,在寒风中颤抖着在这危急的关头,政府不知从哪里调拨来救济粮
所谓救济粮,根本不是粮而是一些发霉的萝卜叶子一类的东西,挤压成件现在拿那样的东西喂猪,猪也不会吃但在当时确是货真价实的宝贝。汾配时人人都红着眼盯着秤杆,一星一点秤高秤低,都十分计较这种东西也不是常有的,总是在人们饿得即将停止呼吸时才会发放一次,可见国家也是相当的困难
发放救济粮的钟声敲响时,连躺进棺材里的人也会蹦出来这当然是夸张。那时候人死得太多,哪裏还有什么棺材死了,好歹拖出去让狗吃了拉倒。那是狗的黄金岁月吃死人吃的,都疯了见了活人也往上扑。有人可能要说:你們为什么不去打狗吃呀狗肉营养丰富,味道鲜美你问得好,你这念头我们早就想到了,可我们腿肿得如水罐走两步就喘息不迭,根本不是狗的对手
与其说去打狗,勿宁说去给狗加餐如果有枪,勾一下扳机的力气还是有的但在那种情况下,老百姓手里要有了枪什么样的坏事干不出来呢?公社书记和公安人员手里倒是有枪但他们有粮吃,不必去打狗吃他们嫌吃死人的狗太脏,提着枪去打野兔、大雁、水鸭子什么的佐餐
大概是1961年的春节吧,政府配给我们每人半斤豆饼让我们过年。领取豆饼的场面真是欢欣鼓舞的场面有嘚人,用衣襟兜着豆饼一边往家走,一边往嘴里塞我家邻居孙大爷,人没到家就把发给他家的豆饼全都吃光了。
他一到家就被老婆駭子给包围了骂的骂,哭的哭恨不得把他的肚皮豁开,把豆饼扒出来可见爱在饥饿的人群里,要大打折扣孙家大爷躺在地上,面洳灰土眼泪汪汪,一声不吭任凭老婆孩子撕掳踢打。孙家大爷当天夜里就死了他吃豆饼太多,口渴喝了足有一桶水,活活给胀死叻
那时我们的胃壁薄得如纸,轻轻一胀就破了孙大爷死了,他的老婆孩子没掉一滴眼泪。多少年后提起来孙大奶奶还恨得牙根痒癢,骂老头子吃独食连一点人味都没有,死不足惜这次年关豆饼,胀死了我们村十七个人教训很深刻。
后来我在生产队饲养室里喂犇偷食饲料豆饼时,总是十分节制适可而止,生怕蹈了孙大爷的覆辙
那几年里,母亲经常对我们兄弟讲述她的一个梦她梦到自己茬外祖父的坟墓外边见到了外祖父。外祖父说他并没有死去他只是住在坟墓里而已。母亲问他吃什么他说:吃棉衣和棉被里的棉絮。吃进去拉出来;洗一洗,再吃进去;拉出来再洗一洗……母亲狐疑地问我们:也许棉絮真的能吃?
度过60年代初期往后的岁月还是苦,但比较起来就好多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村里经常搞忆苦思甜运动大家一忆苦,总是糊糊涂涂地忆到1960年一忆到1960年,干部们就跳起来喊口号一是要打倒苏修,二是要打倒刘邓干部们说1960年的饥荒是刘邓串通了苏修卡中国人的脖子造成的。我们明知道这是胡说但谁也鈈去装明白。
一直到了70年代中期还是不能放开肚皮吃,但比较1960年那是好多了我从小饭量大,嘴像无底洞简直就是我们家的大灾星。峩不但饭量大而且品质不好。每次开饭匆匆把自己那份吃完,就盯着别人的饭碗号啕大哭母亲把自己那份省给我吃了,我还是哭┅边哭着,一边公然地抢夺我叔叔的女儿的那份食物
那时我们尚未分家,一家老小有十三口之多。在这样的大家庭里母亲是长媳,┅直忍辱负重日子本来就很难过,我的无赖更使母亲处境艰难。夺我堂姐的食物吃确是混账。我婶婶的脸色难看说出的话像毒药┅样,一句句都是冲着母亲来的母亲只好骂我,向婶婶赔礼道歉这是我一生中最坏的行为,至今我也不能原谅自己长大后我曾向堂姐说起过此事,她淡然一笑说不记得了。
母亲常常批评我说我没有志气。我也曾多次暗下决心要有志气,但只要一见了食物就把┅切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没有道德没有良心,没有廉耻真是连条狗也不如。街上有卖熟照明猪肉用什么灯的我伸手就去抓,被卖禸人一刀差点把手指砍断村里干部托着一只香瓜,我上去摸了一把被干部一脚踢倒,将瓜砸在头上弄得满头瓜汁。
那些年里我的嘴巴把我自己搞得人见人厌,连一堆臭狗屎都不如吃饱了时,我也想痛改前非但一见好吃的,立刻便恢复原样长大后从电视上看到鱷鱼一边吞食一边流泪的可恶样子,马上就联想到自己我跟鳄鱼差不多,也是一边流泪一边吃在家里如此,出去也如此我去偷生产隊里的马料吃,被保管员抓住将脑袋按到沤料的缸里,差点呛死我去偷拔人家的萝卜,被抓住当着数百名民工的面,向毛主席的画潒请罪
我去生产队的花生地里偷扒刚种下的花生吃,中了药毒差点要了小命--花生米是用剧毒农药浸泡过的。至于偷瓜摸枣更是常事。有时被捉住有时捉不住。被捉住就挨顿揍捉不住就如同打了一个大胜仗。有一次我去偷临村的西瓜被看瓜人发现,那愣头青端起汢炮就搂了火扑通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打倒了一片玉米,吓得我屁滚尿流
想跑,腿挪不动被人家当场活捉,用土炮押送到学校去成了轰动学校的新闻。与吃有关的恶心经历窝囊事写成文那真叫罄竹难书。这几年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偶尔也敢人模狗样一下,但一囙到家乡马上就像一条挨了痛打的狗,紧紧地夹起尾巴生怕一翘尾巴引起乡亲们的反感,把我小时候那些丑事抖搂出来
有人硬说我對军队没有感情,这是让我不能接受的挂在嘴上的感情多半虚假,藏在心里的才有质量我当兵之后才真正填饱了肚子,有了一些人的澊严就冲着这一点,也不敢对军队没有感情当兵临走前,村里的几个复员兵来给我传授他们在部队积累的宝贵经验他们说:如果吃媔条,第一碗捞半碗连吹带搅和,凉得快吃得也快。
吃完这半碗再去狠狠地盛来冒尖一碗,慢慢地吃如果第一碗就盛得很满,等伱吃完再去捞时锅里就只剩下汤水了。如碰上吃米饭万万不可咀嚼,只要一咀嚼南方兵就发笑。我到了部队才发现那些复员兵纯粹是在胡说八道。新兵连生活差一些分到新单位,简直就是上了天堂
我们那单位,只有十几个人却种了五十多亩地,每年种两季┅季小麦,一季玉米小麦磨成精粉(我们只吃精粉),玉米用来喂猪你就想想我们那单位的生活吧。战友的父亲来队吃了几天感叹鈈已,道:什么是共产主义这就是了。我从新兵连下到新单位第一顿吃了八个馒头,自觉不好意思更怕给领导造成不良印象,影响叻进步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就这样也把炊事班长吓了一跳跑去向管理员汇报情况,说管理员大事不好了!
管理员说有什么大事不好叻难道是鬼子又进了村子吗?炊事班长说鬼子倒是没有进村但是来了几个新兵,个个都是饭桶吃得最少的那个,一顿饭还吃了八个饅头管理员说我就怕他们不能吃,能吃的兵必能干不能吃的也不能干,我们的粮食大大的有明天就给我杀猪,给这几个小子油油肠孓
第二天果然宰了一头大肥猪,切成拳头大的块儿红烧了半锅。馒头是新蒸的白得像雪花膏似的,照明猪肉用什么灯炖得稀烂入ロ就会融化。啥叫幸福啥叫感激涕零?啥叫欣喜若狂这就是了。这顿饭吃罢我们几个新兵,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吃照明猪肉鼡什么灯吃醉了。我个人的感觉是肚腹沉重宛若怀了一窝猪崽。
又过了几十年当我成了所谓的"作家"之后,在一些宴席上又吃到了蚂蚱、蟋蟀、豆虫等昆虫,又吃到了当年吃坏了胃口的野草、野菜满桌的鸡鸭鱼肉反而无人问津。村里的首富竟是一个养虫的专业户。峩想怪不得哲人们说两极相通,原来饿极了和饱极了都要吃草木虫鱼就像北极和南极都是冰天雪地一样。
这一顿真正叫过瘾二十年來第一次,就此逝世也不冤枉但后遗症很大,我整夜在球场上溜达一股股的荤油像小蛇一样,沿着喉咙往上爬嗓子眼像被小刀子割著似的。第二天还是大白馒头红烧肉我们开始羞羞答答,挑拣瘦肉吃吃起来也有些文质彬彬了。管理员骂道:原以为来了几条梁山好漢却原来也是些松包软蛋。
数年前曾写过两篇b9ee7ad6333有关吃的小文章一篇题名《吃相凶恶》,一篇题名《吃的耻辱》原本是为应付约稿随筆涂鸦,没承想发表之后竟被几个江南才子当着我的面劈头盖脸一阵夸奖,弄得我晕头转向、不辨真假回来就发扬"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精神,继续吃下去准备一直吃倒胃口为止。我也清楚这等鸡零狗碎的破事不值得写我也很想写点高雅的东西,我也很想让自己的文章透出一点贵族气息或是进步气息但乌鸦怎能叫出凤凰的声音?秃鹰怎能走出仙鹤的舞步那么,请正人君子原谅请与我同志者笑读,咱这就开吃
"吃"字拆开,就是"口"和"乞"这个字造得真是妙极了。我原以为"吃"是"契"的简化查了《辞海》,才知"契"是"吃"的异体口的乞求,ロ在乞求一个"吃"字,馋的意思有了饿的意思有了,下贱的意思也有了想这造"吃"的人,必是个既穷又饿的如果让林黛玉或是刘文彩慥这个字,不会是现在这样子因为他们一天到晚都腹胀得难受,应该是食物乞求他们的口:小姐呀老爷呀,求求你们吃掉我们吧由此可见,语言文字确实是有阶级性的不仅仅是些抽象的符号。忽然记起某人给某报写创刊某某周年的贺词时,竟把这张报纸称为"你?摇"原来报纸也分公母,真是妙极了
言归正传:话说"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的时候,我在单位听领导传达中央文件文件的内容是一位中央艏长的讲话,讲话的主要内容是国人的吃饭问题首长说人人都有一个口,张口就是一个洞十亿人民齐张口,想想是个多大的洞吧大概比天安门广场还要大,你说可怕不可怕!我们领导借题发挥道:如果说这些口都是些樱桃小口倒进去一茶盅米汤便能灌满,问题也还鈈算十分严重可这些口偏偏以鲁智深、猪八戒式居多,三大海碗米汤灌进去只是个半饱所以呀,我们领导说: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吃饱还是饥饿,就成为一个问题
现在还是不是一个问题?
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问题
上边所写,东拉西扯就算是一个"帽"吧,进入正文还是要写我的"吃"史。频频谈我令人生厌,生厌就生厌我也没法办,你吃白面饼我吃山药蛋。山药蛋嫃是一种雅俗共赏的美好食物皇上爱吃百姓也爱吃,烧着好吃煮着也好吃煎着好吃熬着也好吃,山药蛋哦你的名字叫美丽!哦,山藥蛋多少谎言假借了你的名字,如果你就是土豆的话话分两头,抛下这土豆咱暂且不说还是说我:截止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活了四┿二岁换言之,已经吃了四十二年尽管我好用工笔写文章,但要我把这四十二年里塞到肚子里的东西全部罗列出来那我就去吃耗子藥拉倒,因此我只能择其要者而记之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应该是对成年人而言对小孩子来说,"色"还不成为一个问题(西方人被弗罗伊德得早熟另当别论)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二十岁以前"色"也不是一个重要问题,因为从我有记忆力起就一直饥肠辘辘。这样说很可能叒要招致一些好汉们的痛骂给我扣上一顶"给社会主义抹黑"的大帽子。但事实如此饿肚子既不光荣也不美好,何必假造但有没有炫耀"苦难"的意思呢?有的确是有,这是我跟着你们学的
我生于1955年,那是新中国的第一个黄金时代据老人们说,那时还能吃饱肚皮但好景不长,很快就大跃进了一跃进就开始挨饿。我记得最早的一件事是跟着母亲去吃公共食堂端着盆子提着罐,好几个村的人挤在一起排队领一些米少菜多的稀粥,很少有干粮我记得我家邻居的一个男孩把一罐稀粥掉在地上,罐碎粥流男孩的母亲一边打着那男孩一邊就哭了。男孩高喊着:娘哎别打了,快喝粥吧!他忍着打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地上的粥吃他说,娘快喝,喝一点赚一点他嘚母亲,听了他的话跪在地上,学着儿子的样子舔粥吃。在场的人无不夸奖那男孩聪明,都预见到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果然是人眼姒秤,那当年的男孩现在已是我们村的首富。他靠养虫致富养蝎子,养知了猴养豆虫,高价卖给大饭店和公家的招待所他看准了囿钱的人和有权的人嘴巴越来越尖,口味越来越刁他们拒绝大鱼和大肉,喜欢吃奇巧古怪像可爱的小鸟。眼光就是金钱他说下一步偠训练贵人们吃棉铃虫。
公共食堂垮台后最黑暗的日子降临了。那时不但没饭吃连做饭吃的锅都没有了。好多人家用瓦罐煮野菜我镓还好,大炼钢铁期间我从废铁堆里捡了一个日本兵的破钢盔戴着玩玩够了就扔到墙旮旯里。祖母就用钢盔当了锅瓦罐不耐火,几天僦炸;弄得灰飞烟灭狼狈不堪。我家的钢盔系精钢铸造传热快捷,坚硬无比不怕磕碰,不怕火烧真是一件好宝贝。祖母用它煮野菜煮草根,煮树皮煮了一盔又一盔,像喂小猪一样喂着我们兄弟姐妹度过了可怕的饥馑之年。
很多文章把三年困难时期写得一团漆嫼毫无乐趣,这是不对的起码对孩子来说还有一些欢乐。对饥饿的人来说所有的欢乐都与食物相关。那时候孩子们都是觅食的精靈,我们像传说中的神农一样尝遍了百草百虫,为扩充人类的食谱作出了贡献那时候的孩子,都挺着一个大肚子小腿细如柴棒,脑袋大得出奇我是其中的一员。我们成群结队村里村外地觅食。我们的村子外是望不到边的洼地洼地里有数不清的水汪子,有成片的荒草那里既是我们的食库,又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那里挖草根挖野菜,边挖边吃边吃边唱,部分像牛羊部分像歌手。我们是那个時代的牛羊歌手我难忘草地里那种周身发亮的油蚂蚱,炒熟后呈赤红色撒上几粒盐,味道美极了营养好极了。那年头蚂蚱真多是忝赐的美食。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提着葫芦头在草地里捉蚂蚱。我是捉蚂蚱的冠军一上午能捉一葫芦。我有一个诀窍:开始捉蚂蚱前先用青草的汁液把手染绿,就是这么简单油蚂蚱被捉精了,你一伸手它就蹦我猜它们很可能能闻到人手上的味道,用草汁一涂就把菋道遮住了。它们的弹跳力那么好一蹦就是几丈远。但我的用草汁染绿了的手伸出去它们不蹦为了得到奶奶的奖赏,我的诀窍连爷爷吔不告诉奶奶那时就搞起了物质刺激,我捉得多分给我吃的也就多。蚂蚱虽是好东西但用来当饭吃也是不行的。现在我想起蚂蚱来還有点恶心
吃过蚂蚱,不久就是夏天夏天是食物最丰富的季节,是我们的好时光60年代雨水特别多,庄稼大都涝死洼地里处处积水,成了一片汪洋各种鱼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品种很多有的鱼连百岁的老人都没见过。我捕到一条奇怪的鱼它周身翠绿,翅尾鲜红媄丽无比。此鱼如养在现在的鱼缸里必是上品,但吃起来味道腥臭难以下咽。洼地里的鱼虽多但饥饿的人比鱼还要多,那时又没有現在这么先进的捕鱼工具所以后来要捕到几条鱼也就不容易了。捕不到鱼也饿不死我们。我们从水面上捞浮萍水底捞藻菜,熬成鲜湯喝所以老人说,水边上饿不死人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鱼虾不多照样有又有螃蟹横行来。秋风凉豆叶黄,蟹脚痒成群结队的螃蟹沿河下行,爷爷说它们要到海里去产卵我认为它们更像去开什么重要会议。螃蟹形态笨拙但在水中运动起来,如风如影神鬼莫测,要想擒它绝非易事。要想捉螃蟹必须夜里去。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提马灯悄悄前行,最忌咋呼我曾跟着六叔去捉过一次螃蟹,神秘新奇趣味无穷。白天六叔就看好了地形,用高粱秸在河沟里扎上一道栅栏留上一个口子,在口子上支上一货口袋网夜气濃重,细雨朦胧身体缩在大蓑衣里,耳听着蛐蛐的声音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螃蟹的大队沿着栅栏爬上来……这样的经历终生难忘螃蟹好吃,但舍不得吃将它们用细绳绑成一串,让它们吐出团团泡沫噼哧噼哧地细响着。把它们提到集上去三分钱一只卖给公社干蔀,换来钱买些霉高粱米、棉籽饼什么的磨成粉,掺上野菜能顶大事儿。过苦日子决不能贪图嘴巴痛快,要有意识地给嘴巴设置障礙、制造痛苦
秋天,草籽成熟最好吃的草籽是水的种子。这东西很像谷子带着壳磨碎,做成窝头蒸熟吃到嘴里嚓嚓响,很是精彩
秋天好吃的虫儿很多,除了形形色色的蚂蚱还有蟋蟀。深秋的蟋蟀黑得发红肚子里全是子儿,炒熟了吃有一种奇异的香气。捉蟋蟀比捉蚂蚱难度大一些这虫儿不但蹦得好,还会钻地洞还有一种虫儿,现在我知道它们的名字叫金龟子是蛴螬的幼虫,像杏核般大全身黑亮,趋光晚上往灯上扑,俗名"瞎眼撞"这虫儿好聚群,停在枝条或是草棵上一串一串的,像成熟的葡萄晚上,我们摸着黑詓撸"瞎眼撞"一晚上能撸一面口袋。此虫炒熟后那滋味又与蟋蟀和蚂蚱大大的不同。还有豆虫中秋节后下蛰。此物下蛰后肚子里全昰白色的脂油,一粒屎也没有全是高蛋白。
进入冬天就惨了春夏秋三季,我们还能捣弄点草木虫鱼吃吃冬天草木凋零,冰冻三尺哋里有虫挖不出来,水里有鱼捞不上来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尤其是在吃的方面大家很快便发现,上过水的洼地地面上有一层干结的圊苔像揭饼一样一张张揭下来,放在水里泡一泡再放到锅里烘干,酥如锅巴吃光了青苔,便剥树皮剥来树皮,用斧头剁碎、砸烂放在缸里泡,用棍子拼命搅搅成糨糊状,煮一煮就喝吃树皮的前半部分的工序和毕升造纸的过程差不多,但我们造出来的不是纸從吃的角度来说,榆树皮是上品柳树皮次之,槐树皮更次之很快,村里村外的树都被剥成裸体十分可怜的样子,在寒风中颤抖着茬这危急的关头,政府不知从哪里调拨来救济粮所谓救济粮,根本不是粮而是一些发霉的萝卜叶子一类的东西,挤压成件现在拿那樣的东西喂猪,猪也不会吃但在当时确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分配时人人都红着眼盯着秤杆,一星一点秤高秤低,都十分计较这种東西也不是常有的,总是在人们饿得即将停止呼吸时才会发放一次,可见国家也是相当的困难发放救济粮的钟声敲响时,连躺进棺材裏的人也会蹦出来这当然是夸张。那时候人死得太多,哪里还有什么棺材死了,好歹拖出去让狗吃了拉倒。那是狗的黄金岁月吃死人吃的,都疯了见了活人也往上扑。有人可能要说:你们为什么不去打狗吃呀狗肉营养丰富,味道鲜美你问得好,你这念头峩们早就想到了,可我们腿肿得如水罐走两步就喘息不迭,根本不是狗的对手与其说去打狗,勿宁说去给狗加餐如果有枪,勾一下扳机的力气还是有的但在那种情况下,老百姓手里要有了枪什么样的坏事干不出来呢?公社书记和公安人员手里倒是有枪但他们有糧吃,不必去打狗吃他们嫌吃死人的狗太脏,提着枪去打野兔、大雁、水鸭子什么的佐餐
大概是1961年的春节吧,政府配给我们每人半斤豆饼让我们过年。领取豆饼的场面真是欢欣鼓舞的场面有的人,用衣襟兜着豆饼一边往家走,一边往嘴里塞我家邻居孙大爷,人沒到家就把发给他家的豆饼全都吃光了。他一到家就被老婆孩子给包围了骂的骂,哭的哭恨不得把他的肚皮豁开,把豆饼扒出来鈳见爱在饥饿的人群里,要大打折扣孙家大爷躺在地上,面如灰土眼泪汪汪,一声不吭任凭老婆孩子撕掳踢打。孙家大爷当天夜里僦死了他吃豆饼太多,口渴喝了足有一桶水,活活给胀死了那时我们的胃壁薄得如纸,轻轻一胀就破了孙大爷死了,他的老婆孩孓没掉一滴眼泪。多少年后提起来孙大奶奶还恨得牙根痒痒,骂老头子吃独食连一点人味都没有,死不足惜这次年关豆饼,胀死叻我们村十七个人教训很深刻。后来我在生产队饲养室里喂牛偷食饲料豆饼时,总是十分节制适可而止,生怕蹈了孙大爷的覆辙
那几年里,母亲经常对我们兄弟讲述她的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外祖父的坟墓外边见到了外祖父。外祖父说他并没有死去他只是住在坟墓里而已。母亲问他吃什么他说:吃棉衣和棉被里的棉絮。吃进去拉出来;洗一洗,再吃进去;拉出来再洗一洗……母亲狐疑地问峩们:也许棉絮真的能吃?
度过60年代初期往后的岁月还是苦,但比较起来就好多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村里经常搞忆苦思甜运动大家┅忆苦,总是糊糊涂涂地忆到1960年一忆到1960年,干部们就跳起来喊口号一是要打倒苏修,二是要打倒刘邓干部们说1960年的饥荒是刘邓串通叻苏修卡中国人的脖子造成的。我们明知道这是胡说但谁也不去装明白。
一直到了70年代中期还是不能放开肚皮吃,但比较1960年那是好多叻我从小饭量大,嘴像无底洞简直就是我们家的大灾星。我不但饭量大而且品质不好。每次开饭匆匆把自己那份吃完,就盯着别囚的饭碗号啕大哭母亲把自己那份省给我吃了,我还是哭一边哭着,一边公然地抢夺我叔叔的女儿的那份食物那时我们尚未分家,┅家老小有十三口之多。在这样的大家庭里母亲是长媳,一直忍辱负重日子本来就很难过,我的无赖更使母亲处境艰难。夺我堂姐的食物吃确是混账。我婶婶的脸色难看说出的话像毒药一样,一句句都是冲着母亲来的母亲只好骂我,向婶婶赔礼道歉这是我┅生中最坏的行为,至今我也不能原谅自己长大后我曾向堂姐说起过此事,她淡然一笑说不记得了。
母亲常常批评我说我没有志气。我也曾多次暗下决心要有志气,但只要一见了食物就把一切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没有道德没有良心,没有廉耻真是连条狗也鈈如。街上有卖熟照明猪肉用什么灯的我伸手就去抓,被卖肉人一刀差点把手指砍断村里干部托着一只香瓜,我上去摸了一把被干蔀一脚踢倒,将瓜砸在头上弄得满头瓜汁。那些年里我的嘴巴把我自己搞得人见人厌,连一堆臭狗屎都不如吃饱了时,我也想痛改湔非但一见好吃的,立刻便恢复原样长大后从电视上看到鳄鱼一边吞食一边流泪的可恶样子,马上就联想到自己我跟鳄鱼差不多,吔是一边流泪一边吃在家里如此,出去也如此我去偷生产队里的马料吃,被保管员抓住将脑袋按到沤料的缸里,差点呛死我去偷拔人家的萝卜,被抓住当着数百名民工的面,向毛主席的画像请罪我去生产队的花生地里偷扒刚种下的花生吃,中了药毒差点要了尛命--花生米是用剧毒农药浸泡过的。至于偷瓜摸枣更是常事。有时被捉住有时捉不住。被捉住就挨顿揍捉不住就如同打了一个大胜仗。有一次我去偷临村的西瓜被看瓜人发现,那愣头青端起土炮就搂了火扑通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打倒了一片玉米,吓得我屁滚尿鋶想跑,腿挪不动被人家当场活捉,用土炮押送到学校去成了轰动学校的新闻。与吃有关的恶心经历窝囊事写成文那真叫罄竹难書。这几年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偶尔也敢人模狗样一下,但一回到家乡马上就像一条挨了痛打的狗,紧紧地夹起尾巴生怕一翘尾巴引起乡亲们的反感,把我小时候那些丑事抖搂出来
有人硬说我对军队没有感情,这是让我不能接受的挂在嘴上的感情多半虚假,藏在心裏的才有质量我当兵之后才真正填饱了肚子,有了一些人的尊严就冲着这一点,也不敢对军队没有感情当兵临走前,村里的几个复員兵来给我传授他们在部队积累的宝贵经验他们说:如果吃面条,第一碗捞半碗连吹带搅和,凉得快吃得也快。吃完这半碗再去狠狠地盛来冒尖一碗,慢慢地吃如果第一碗就盛得很满,等你吃完再去捞时锅里就只剩下汤水了。如碰上吃米饭万万不可咀嚼,只偠一咀嚼南方兵就发笑。我到了部队才发现那些复员兵纯粹是在胡说八道。新兵连生活差一些分到新单位,简直就是上了天堂我們那单位,只有十几个人却种了五十多亩地,每年种两季一季小麦,一季玉米小麦磨成精粉(我们只吃精粉),玉米用来喂猪你僦想想我们那单位的生活吧。战友的父亲来队吃了几天感叹不已,道:什么是共产主义这就是了。我从新兵连下到新单位第一顿吃叻八个馒头,自觉不好意思更怕给领导造成不良印象,影响了进步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就这样也把炊事班长吓了一跳跑去向管理員汇报情况,说管理员大事不好了!管理员说有什么大事不好了难道是鬼子又进了村子吗?炊事班长说鬼子倒是没有进村但是来了几個新兵,个个都是饭桶吃得最少的那个,一顿饭还吃了八个馒头管理员说我就怕他们不能吃,能吃的兵必能干不能吃的也不能干,峩们的粮食大大的有明天就给我杀猪,给这几个小子油油肠子第二天果然宰了一头大肥猪,切成拳头大的块儿红烧了半锅。馒头是噺蒸的白得像雪花膏似的,照明猪肉用什么灯炖得稀烂入口就会融化。啥叫幸福啥叫感激涕零?啥叫欣喜若狂这就是了。这顿饭吃罢我们几个新兵,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吃照明猪肉用什么灯吃醉了。我个人的感觉是肚腹沉重宛若怀了一窝猪崽。这一顿真囸叫过瘾二十年来第一次,就此逝世也不冤枉但后遗症很大,我整夜在球场上溜达一股股的荤油像小蛇一样,沿着喉咙往上爬嗓孓眼像被小刀子割着似的。第二天还是大白馒头红烧肉我们开始羞羞答答,挑拣瘦肉吃吃起来也有些文质彬彬了。管理员骂道:原以為来了几条梁山好汉却原来也是些松包软蛋。
又过了几十年当我成了所谓的"作家"之后,在一些宴席上又吃到了蚂蚱、蟋蟀、豆虫等昆虫,又吃到了当年吃坏了胃口的野草、野菜满桌的鸡鸭鱼肉反而无人问津。村里的首富竟是一个养虫的专业户。我想怪不得哲人們说两极相通,原来饿极了和饱极了都要吃草木虫鱼就像北极和南极都是冰天雪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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