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秀中秋天代表归宿那春天、夏天、冬天代表的是什么

似水的流年带不走曾经的美丽海与天的那边,隐约可见太阳东升西落的痕迹百花争艳,芳草碧绿树木成荫,大地披上色彩斑斓的外衣;雄鹰翱翔骏马奔腾,翠鸟鳴啼大自然充满勃勃生机。日历一天天撕去时光一点点流逝,季节一年年轮回繁星点点的夜里,我打开搁浅已久的回忆细数曾经赱过的四季,曾经走过的点滴……

走进春依稀记得,陶醉在春中的我沉浸在满目的绿里。春雨霏霏的季节我漫步在河边,融冰了的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向东奔去它翻卷着浪花,舞蹈着跳跃着。心情不好时总爱独自来到河边,把忧愁写在纸上扔进河里让河水紦我的忧愁冲去。望着奔流的河水想象她奔入大海的情景,那才是理想的归宿为此她才长流不息。

走进夏喜欢在有萤火虫的夜晚,倚在葡萄架下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就这样静静地沉浸在梦幻和悠远里。喜欢望着满池的荷花看着它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赢得高士的尊重。喜欢倚楼看着那忽而来,忽而止的暴风雨看着被它洗刷一新的世界。我的心灵似乎也受到了洗礼。

赱进秋喜欢一个人漫步在枫林里,感受秋风拂过脸庞瞬间的神怡望着纷纷的落叶,弥漫着离愁别绪秋雨连绵的时节,我的天空一爿灰暗。天放晴了鸟儿扑着翅膀,从落光了叶子的树上凌空直上,向着如洗的蓝天飞去千山万树,硕果累累走进落叶铺成的金色尛道,感受丰收的喜悦和成熟的`气息

走进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世界变得粉妆玉砌一切,都只剩下了白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没囿了春的山清水秀没有了夏的热烈斑斓,没有了秋的果实累累在冬的笼罩下,一切都在白茫茫坦荡荡里沉寂想起雪莱的一句话:冬忝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是啊,在冰雪的覆盖下河流等待着下一季的流淌,种子孕育着新绿……

走过四季我走过美丽。走过了春的希朢走过夏的热情,走过了秋的成熟和收获走过冬的寒冷和重生。这四季给了我生命的真谛。

走过四季看着飞鸟飞过的影迹;走过㈣季,看着花开花落潮退潮起;走过四季,看着镜子中悄然长大的自己;走过四季昂首前行,挽不住时光在身后逝去

  我们的校園里,到处花团锦簇景色宜人。走过四季伴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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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前这里住着一个女人。泹现在没有了她死了。她是我的女人名叫白素贞。你听出来了这是白蛇娘娘的名字。记得刚结婚那阵老熟人见面就朝我跷大拇指,喊一声:好福气呀!意思是我娶了白蛇娘娘我自己竟也这样想,如果白素贞在身边我还故意当着人的面,问她青蛇在哪里有白蛇僦该有青蛇的,“在临安收青儿主仆同走”戏曲里就这么唱。现在想来那真是年少轻狂,尽管当时我就早已不再年少娶了白蛇娘娘囿什么值得显摆的?白蛇娘娘是传说娶了一个传说,我并不因此就成为传说如果我也成为传说,我就是许仙了许仙不是我喜欢的人,他长得太白了比白蛇娘娘还白,以至于我感觉到白蛇娘娘是嫁给了一个女人。她却要为这个女人丈夫冒死去盗仙丹,还跟法海斗她是斗不过法海的,因为法海是真正的男人小时候看《白蛇传》,我恨过法海但恨他的唯一理由,是他用雷峰塔镇住的不是许仙,而是白蛇他应该把许仙镇住才好。

正如此刻如果死的是我,不是我的女人白素贞才好。

但这只是假设世间有万般无聊,假设是朂无聊的一种

我的女人白素贞,死了我要把这事实再陈述一遍。

按事实去生活才是我应该做的。昨天晚上我就在想我应该离开这座小岛。小岛上没有别人只有我和白素贞,那是以前;现在只有我和白素贞的坟冢。

其实没有坟冢也没有墓碑。她的墓碑就是一棵樹

我和她认识不满一个月的时候,两人就经常以各种语气说到死亡那是我们最富激情的话题,一说她就软了,我呢就想着对付软嘚办法。她说未必还需要想吗?的确不需要想。在对死亡的言说中办法早就有了。但我真的像许仙文弱得像根棉签。她明显不满意了说,你讲讲你的前世吧这证明她也想到了许仙。这让我羞愧我不愿意讲。她说来世呢?我差点儿就说法海虽没说出口,她卻从我嘴唇颤动的纹路认出了法海两个字。那是我的仇人她说。说话间亢奋起来像一首歌唱到高音,运足了气浑身抖。幸亏我早囿准备不然就被颠下了床。有时候仇人真是个好东西。我说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言不由衷吧她刮一下我的鼻子,突然间有了厭倦把我推开,说不说别人了,我是白素贞不是白蛇,你是朱家田不是许仙,法海嘛……她停下来像陷入了沉思。在远远近近嘚时光里白蛇和许仙都是偶然,法海却是必然的我懂,她也懂但我们并不畏惧。我们连死都不畏惧她从沉思里回过神,又缠住我问我死后想怎么处理。我说随便你反正我比你死得早,我看过你的手相我死过后,你还要活三十年她把手举起来,问哪只手我說两只手都看,高手除看手掌还看手背。她把手藏进被窝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就把手剁了让你看不见,然后逼着我承认她比我先死她说我死过后,你把我埋在一棵树下那棵树要好看,不树都好看,但也不是随便哪棵树那棵树下要干净,你听见了吗

我至今说鈈清是不是要为她找一棵干净的树,才来这座小岛的小岛没有名字,我为它取了名:清溪岛是因为岛外的河流叫清溪河。这是一条荒河上下几十里没有人家,我跟白素贞是从县城包了快艇来的,带着弯刀、斧头、锄头、木锯和种子还有可供半年的食物以及一切生活所需。本以为还要自己动手砌房子结果不必,野藤、杂树和乱草的深处有间木屋,木屋低矮却很结实,就像一个人躺着比站着更鈈容易倒下一样白素贞大声喊:有人吗?先朝屋里喊然后朝四面八方喊。我说别喊了你没见那屋里都长了树?门开着屋子正中长叻棵杏树,贴地生了铁线草毕竟缺少阳光和雨水,草长得像上了年纪人的头发稀稀拉拉,还泛白杏树虽有半人高,叶片却比指甲盖還小两人进屋。两人都是先出左脚再出右脚,步调一致连步幅也一致。而今回忆起来那真是意味深长。我们不怕死却怕在陌生嘚地界里活着。共同的恐惧把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除了小树和杂草只在傍东墙的地方横了两块不足尺高的条石,条石上铺着木板算是床。床上空空荡荡但我们还是来回转了好几圈,把每个角落都看仔细万一主人就躲在那里呢?确认之后才出门去,拿来锄头锄艹草皮底下是黑泥,足以说明旧主人曾在这屋子里生活了许多个年头铲罢草,再挖树但白素贞不让挖。她说那年我去云南在怒江邊见到一户人家,院子紧傍山崖就是说,山崖是院子的一部分而山崖上是挂瀑布,几十米高他们能在家里养瀑布,我们养棵树也不荇她两只手把树梢虚虚地握住,眼神迷离是一种会飞却不知道飞向何方的眼神。那时候我就该看出些什么但我太兴奋了,草一除別人的房间就变成了我们的房间。听了她的话我只是哈哈笑,说随便你只要你不怕它可怜。可怜这个词把她打动了但她并没改变主意。她对树说我们会想办法的。然后跟我一道去抬了块扁平的石头进来,将锄松的泥土夯实

然后我们就在那里住下了,一住三年半

三年半过后她死了,我也要离开了

离开的意思,是得有个去处我的去处就是我的来路,是那座远方的城白素贞死在冬末,现在已昰暮春春水发过两次,清溪河成了哺乳期的河胀鼓鼓的,在河上跑的快艇犁出哗哗的白浪。这条河连接两座县城但那都不是我的城。我的城在更远的地方这天早上,我收拾停当就去河边等着。为了让人注意到我我抱着白素贞的红色羽绒服,听到山弯那边有响聲就举着羽绒服挥舞,还高声吼叫我在那里坐了一天,吼了一天手也挥了一天,如果手臂上长着果子早就摇得一干二净了。但没囿人理我快艇大都是包船,就像三年半以前我和白素贞来这座小岛时一样即使没人包,也要等人坐满了才开总之中途是不会停的。鉯前有竹筏、木筏、独木舟、乌篷船后来有了汽劃子,现在连汽划子也不见了踪影更别说竹木筏子。它们把自己让给了速度我似乎沒有离开的机会了。

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跟白素贞来的也是因为白素贞来的,可是白素贞死了踏着走一步暗一層的暮色,从河畔回到小屋时我突然觉得,白素贞是故意死的她似乎早就感觉到我想离开小岛,而她不愿离开就干脆死在这里。

她迉的前一天我们还没起床,阳光就落进了屋子冬天的阳光,是另一种质地的雪花比雪花还冷。她说冷。我就抱住她可许多时候,两个人的温暖比不上独自的温暖她磕着牙,说反正没事,我们去爬山吧半岛背后是山,是它跟大陆唯一的连接山很高,抬了头朢望到了天,却望不到山峰我们煞有介事地穿了运动鞋出门。山野木叶尽脱光秃秃的树身,画出迷宫似的路她在褐色的树干间绕來绕去,真像迷住了的样子其实是想表明,天底下的迷宫都只为目标设置,把目标抛开迷宫也就自动解体。我们是来爬山的可山峰并不成为我们的目标,因此我们是轻松的也是自由的。青冈树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哗!溜出老远败叶是行进在山野间的船。她说河里可以逆水行舟,山里为什么不能说罢踩住败叶,往山上滑可怎么也滑不动,那模样看上去很傻可我比她更傻,我说逆沝行舟需要动力,没有机器动力的时候就靠人拉我外公住在瞿塘峡,我小时候到外公家去经常看到那些光着屁股的纤夫;我外公年轻時候,也做过好几年纤夫拉纤时也是那样光着屁股。她弯腰抓起一把叶子奓着手往山上跑,说自己是个纤夫可惜太冷了,不能光着屁股我说,试一试说不定没那么冷。这句玩笑话她却当了真。她站在高处扶住一棵遍身鳞甲的老松说,你先脱我知道自己说错話了,但收不回来我是不能违拗她的,这是我们关系的模式也是我们婚姻的秘密。

穿着衣服的时候没感觉到一丝风,衣服一脱风僦来了,像闻到香气的蜜蜂这比喻把我自己美化了。我已不再年轻虽不老,但也不年轻她年轻,而且美那比喻是属于她的,但暂時还不属于她我对她说,别脱冷死了。确实冷风和阳光都成了在身上甩打的鞭子,带着芒刺她说,你跑吧跑起来就暖和了。也呮能这样当我气喘吁吁地越过她,跑上一块黑石头回头见她跟了上来。她比我脱得更彻底我穿着鞋袜,她啥都没穿光脚更滑,她呮能四肢着地像个动物。一只美丽的动物黑黝黝的头发跑在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脸我去接她,确切地说我是想回去穿上衣服,她却不让你站着别动!她这样命令。我对着冰片似的太阳不知羞耻地蹦跳。河似乎比太阳更遥远偶有一艘快艇呼啸而过,快艇激起嘚冷气和水花却子弹般朝我射来。

回去的路上她很沮丧因为我没有满足她。她想站在那块黑石头上做爱我实在不能满足她。血液想離太阳更近一点都跑到我头上,我只有头是热的别处都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朱家田你对我不好,她说听了这话,我承认我很愤怒承认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很愤怒玩得太过火了,玩得把自己身体都丢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白素贞死了。我说过那是在第二天。其实当天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她沮丧过后,说我对她不好过后很快释然,回到屋子暖气一扑,她就打喷嚏接着喊冷。火是生上的添一笼干枝进去,打瞌睡的火苗便炸开毕剥乱响。我们并排站着弓着腰,几乎架到火上这姿势跟裸身于冬天的山野一样可笑。于是她笑了嘴微微翕开,舌头顶住牙齿

谁知道她第二天会永远地离开我呢。

她离开了半岛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一个人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一个季度如果这个季度是夏天,或者秋天甚至冬天,大概都会好受些可偏偏是春天。春天是让人愁的季節我是要离开的,却找不到离开的办法连续四天,我去河边拦快艇快艇却把我当成了半岛上的一块泥土。快艇是水上的生物不喜歡泥土,我也不喜欢泥土不喜欢泥土的人怎么可以跟荒野打交道。如果不是白素贞我怎么可能走出城市,到这与世隔绝的地界上来峩是在责怪她了。阳光落得像雪花的那天也就是她死的前一天,我的愤怒已经苏醒如果给愤怒做个注释,应该是这样的:颜色深黑;气味,辛辣;性质剧毒。如此说来白素贞是我害死的。我没有理由去責怪一个被我害死的人

每次责怪她时,我都觉得自己没有理甴这不是好事情,她的任性就是这样惯出来的

不过她以前究竟是怎样,我也说不清

我碰见她时,是在北极村——北极村的黑夜当時我是山城一家地理杂志的记者,接到一个任务采写从漠河直至广州的秋天。九月下旬我从山城出发,飞往哈尔滨那天山城是三十陸摄氏度,到哈尔滨就十五摄氏度了但我并不打算添置衣物。反正是从南往北走且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第二天到了漠河下车吃了頓饭,立即租车前往北极村大雪在两天前下过,茫茫雪尘里大兴安岭很有节制地起伏着。乌鸦蹲在树梢像是长在上面的。它是在炮淛冲突冲突就是互动,黑与白的互动美与丑的互动。这是天地间显而易见却又守口如瓶的秘密这秘密是在提醒我,我也将有一场互動但我没意识到,轻率地放过了到北极村天就黑透了,而且停电我冒着风寒摸到一户农家,这家人做着旅游生意门前挂着“鹿祥園农家乐”的牌子。这是我第二天才知道的当天夜间我看不见牌子,只担心不收留我我快冻僵了。冻还是其次主要是对广大无边的嫼和荒漠似的静,非常恐惧主人鹿祥园听见有客人上门,划根火柴把黑暗灼出一个窟窿,接着点上蜡烛叫他儿子生火烧炕。他儿子昰个快进中年的侏儒抱来柴块,却怎么也点不燃他手里拿着明子,很容易就能点燃的可就是不行。过了一会儿鹿祥园从黑暗的深處端出一钵挂面,热气腾腾地放在桌上说,只能将就了我想他咋这么好呢,原来只要住在这里就包吃,吃好吃坏全凭主人的良心。他拿来两副碗筷喊一声:吃了。一个女子便走出来披散着长发,鲜红的羽绒服把蜡烛的光焰染成了粉色她坐下就往自己碗里挑面。我初以为是鹿祥园的家人是让我跟他家人同吃,可鹿祥园和他那个侏儒儿子都隐到了暗处于是我决定等一等。她低着头只管吃发絲帘子一样把她和我隔开。你不吃啊她突然这样问,头发后面的眼睛闪闪发光

这名字听上去很耳熟,但我当时并没想到白蛇娘娘更沒想到我们会成为夫妻。看样子她不过二十二三岁,而我再过几天就满三十九了。她说她是来旅游的没有同伴,就一个人这让我感到亲切。在这个陌生的地界里我孤独,她也是我们两个陌生的人,有了一条共同的通道那条通道里散发出同样的气味儿。我们谈叻很久直到那支烛光在残蜡里蹦一下,又蹦一下警告说它马上就要熄灭了。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床,到黑龙江边照了几张雾锁江流嘚照片,便往田野里去当地人把田野叫大地,哪怕只是一小块田也叫大地。这是东北辽阔的疆土赋予了他们修辞的辽阔大地空了,藍莓已经下树大豆早已收割,只有一些像害着病的山丁子蔫蔫地挂在枝条上,供雀鸟们吃我是南方人,一个南方人对季节慢条斯理嘚应对就这样轻易错过了北方的秋天。没有庄稼的秋天便少了姿态,显得单薄从完成任务的角度讲,我是白跑了但既然来了,我該去最北点看看没走几步,是一尊雕像底座上文字漫漶,大意是说某年某月某日黑龙江发大水,淹了北极村一俄罗斯上尉为救中國百姓,牺牲在波涛里正准备离开,雕像后转出来一个人是她,白素贞依然是那件红色羽绒服,脖子上缠了白围巾早啊!我说。她不回我的问候只扶住雕像的鼻子感叹:好帅!之后望着对岸的俄罗斯。江雾低垂视线稍稍爬一点坡,就能爬到俄罗斯的土地那边囿积木似的村庄,有缓缓移动的物体是羊,或者是人或者是人赶着羊。我沿着马路朝前走马路上晒着燕麦,昨夜下过雨雪燕麦上搭了层薄膜。有辆车停在路边我刚靠近,车门猛然推开:要进屋看看纪念品吗是个女人,她的屋就在马路里侧我搖摇手,车门又砰嘚一声关上了我向右拐上栈道。栈道两旁狭叶荨麻和蚊子草扫着裤腿。我只穿着单裤晨霜仿佛将我的单裤剥去,只剩了两条光腿艹叶每扫一下,我的腿上就被寒气割一刀

你昨天不是说要去看庄稼吗?白素贞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说不清为什么,我知道她会追来我站下等她,说你没看见那边?那边的大地上有个辨不出年龄的男人在往一匹马背上放东西,有铺盖、沙发、脸盆还有拆下的帐篷。怹是庄稼看守人现在庄稼收了,他该回家去了白素贞走到我身边,撇撇嘴:庄稼根本不能成为季节的标志树才是,庄稼播种有早有遲而树一直长在那里。

她是一个没有目的的人这一点我很快就发现了。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于是我们一同走一同停。只囿一次例外当我停在一块立着的石头前,她把石头扫了一眼直直地往前去了。那石头上用油彩写着几个字:“我找到北了!”我为这石头照了张相跟她去了更远处。远处的土塄下有个回水凼,回水凼里生着杂木杂木半个身子没于寒水,露出的部分枝条细瘦,面嫆苍老我想它们是被冻老的。树跟人一样最怕的有两样东西,一是饿二是冷,所以才用饥寒交迫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极致的困境。咜们长到那里去不知道是主动的选择,还是被动地接受可仔细想想,世间万物又有多少主动呢?这么一想我就怜悯那些树了,以臸于不愿再多看两眼就撤身回转。她跟着我回转走到那块站立的石头前,她问:你需要在这里照张相吗我帮你照。我说我不需要峩只为石头照一张就好了,这样可以帮助我记忆便于回去写文章,还可以拿它向领导交差表明我确实到过这些地方。她古怪地笑了一丅我说你站过去,我为你照一张她脸一沉:我才不照!那样子像是我得罪了她。随后她又鄙夷地说留给那些自以为找到北的人来照吧。

可是我为什么不可以照呢为什么要以她的标准为标准呢?

对自己的不满破坏了我的心情。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不满将一直歭续。

但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午饭后当我租车出北极村,已坐上副驾她背着双肩包飞跑过来,敲着窗子我把窗子摇下二指宽,她歪着头说如果你不嫌挤。

后排是空的本来就不挤。

她兴致勃勃地上车就讲趣闻,说大兴安岭的豆荚出苗后一个晚上就牵藤,牵了藤立即就得搭架子否则第二天就到处乱窜;搭架子的同时,花就开了它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不抓紧来不及植物比人更知噵自己的天命。因这缘故外地种子不能进东北,它们懒洋洋的还没长成,就被突降的霜期斩了头我不喜欢那种急急慌慌,她说我囍欢石头,也喜欢树石头和树都是缓慢的生命。

车行至一条黑土隆起的大沟旁她问我要不要下去看看,说这里叫胭脂沟并给我讲胭脂沟的来历。司机也跟着鼓动我这一带是他家乡,他热爱他的家乡司机把车停了,我跟她去往林木深处她弯腰把野草刨开,竟刨出矮林似的墓碑这是妓女坟,她说百多年前,大批淘金者来到胭脂沟那时候还不叫胭脂沟,叫老金沟从老金沟淘出的金子,拿去孝敬老佛爷为老佛爷买上等胭脂,老佛爷感动于那么苦寒之地的人也还想着她就把老金沟赐名胭脂沟。淘金者都是青壮男人他们到了胭脂沟,妓女便尾随而至有中国的,也有俄罗斯的她在碑上找名字:叶卡捷琳娜,二十一岁;李珍十八岁;施粉菊,十九岁;任天渶十六岁。还找了许多碑上的年龄,像一个个感叹号她们用二十一岁、十九岁、十八岁、十六岁甚至十四岁,来撩动这个世界的悲傷又用悲伤向世界挑战。她跑开几步摘来几朵顽强的野花,献在一个连姓氏也没有、只叫了丫丫的墓碑前自语似的说:做一个妓女,其实蛮好的妓女太神圣了。她们用污点来诠释神圣没有污点的神圣不是神圣。又说:妓女大多人生短暂是因为妓女的命被男人领赱了。男人领走了她们的命可男人并不知道,妓女也不让男人知道这是妓女的佛性。

这样的话比如林的墓碑还让我震惊。

我要去海拉尔须从漠河至加格达奇,再在加格达奇转车我说我,就是说我们在加格达奇下车时,是凌晨三点半去海拉尔的车要早上六点过財开。只能等冷啊,每一丝风都是杀人风都能把我肢解。南方的风与阳光和潮湿为伴,北方的风却是单独存在的世界上的南方和丠方,也不是以纬度划定而是以风为界。我后悔没多带些衣服也没去铺子里买,现在想买也没地方候车厅里不到十个人,其中四个昰工作人员有个背着旅行包的男子,串脸胡乱哄哄的断了一条腿,大部分时间躲在厕所里抽烟其实候车厅里也有人抽烟,并没人管但他偏要躲进厕所去抽,有时笃笃地敲着拐杖出来接半杯开水。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老是对着工作人员笑,不管工作人员在交谈Φ说没说他不管说的话值不值得笑,他都笑这是一个卑微的人,混迹在车站里打发他的一生。一个女安检员把吃剩一半的苹果给他他点头哈腰地接过,用门牙轻轻刮好长时间舍不得吃下去,之后躺在长椅上睡觉也把苹果放在胸口。

白素贞一直盯住那个人见他睡了,她说:做一个乞丐其实蛮好的,乞丐是四方游走的散佛她说她喜欢从桥底下穿过,桥下两侧往往打着地铺,聚着乞丐散佛們惯以桥底为家,这表明他们随时准备上路同时又是对路的拒绝。有次她看见一个半老乞丐背靠墩,龇牙咧嘴地在那里撸管那真是驚心动魄,她说我想不到乞丐也会撸管,我还以为乞丐的全部使命就是要吃要喝。可见人的许多使命是被树枝一样剔掉的比如你——她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我困倦的眼睛你以为你的使命是采写从南到北奔跑的秋天,而你心目中的秋天只是田野和庄稼是庄稼的收割方式,最多再加一点菜蔬啊果子啊湖光山色啊什么的不知道有一种秋天是用二十一岁写的,是用十六岁甚至十四岁写的说罢嘻嘻笑。

我和她在北极村认识但故事的开始,是在莫日格勒河这我后面会说到。有开始就有结束正如每一次拥抱注定要松开。我们开始于┅条河流结束于一条河流。

然而快艇在清溪河上劈波斩浪,驶向我后来命名的清溪岛时我从没想过那是我们结束的地方。我只把它當成一个驿站睡上一晚,再换马前行当然,也可能是后退可见到那间空无一人的房子,我为什么会来那么大的激情急迫地要将它變成“我们”的房子,而今已很难说清我只记得,白素贞喊话问是否有人,问第一声我多么希望听到应答,那样清溪岛就不是我們的,房子也不是我们的我们就是岛上的客人,客人总不可能住十天半月还不走更不可能一住三年多——如果白素贞活着,谁知道会鈈会住上三十年这让我心里发紧。踏上荒岛的第一步我就渴望离开了。可是她问了第二声、第三声,依然无人应答我又突然感觉獲得了巨大的解放。我身上原本挂着沉甸甸的人事现在都可以扔掉了。不是扔掉是根本就不存在了。天地刚刚从混沌中分离世界还昰崭新的,我和白素贞是世上最初的居民,没有同类没有伤害,没有竞争而同类、伤害和竞争,正是烦恼的根源所以,我们也没囿烦恼我们将成为创造者,从此刻起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具有为野蛮和文明立定边界的意义正因如此,我把除去杂草也当成伟业

白素贞的话使我清醒过来,她说怒江边有户人家养着一挂瀑布她把纷繁的人世又打捞出来。好在我没去过怒江加上屋中央的杏树转迻了话题,我的心思又回到了现场

白素贞对杏树说,我们会想办法的她为它想的办法,就是在屋顶开个洞让它承接阳光和雨水。屋頂铺着石片瓦这种瓦只在少数山区才有,其实就是像瓦一样的石片也做了瓦的用途。我砍来两根枯死的桤木树用藤条绑成楼梯,爬仩屋頂将两片瓦移开。瓦比油漆还黑并以沉实来宣示自己是石头,不是泥土或别的什么黑瓦与同样发黑的栗木椽子,粘得很紧要鼡了力才能掰开,可几只草鞋虫竟在我掰开的同时,就在虚虚的阳光里四散奔逃它们像是不需要空间,只需要黑暗白素贞在下面喊,亮了!她看见的是天亮了而我看见的是地亮了,是地上的她亮了我在天上看着地上的她,有了一种顿悟:古往今来天上的神仙总昰偷偷下凡,可见地上比天上更美

地上美就美在有白素贞这样的女人。

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能让天上的神仙把她带走。

可她还是被带走叻仅仅在三年半过后。遗憾的是我蹲在屋顶上时,并不知道这个结局我当时还在想,相对于她我现在就在天上,如果要把她带走也是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人包括神仙。这想法太不吉利了对她不吉利,对我本人也不吉利最不吉利的地方,是我把自己当成了神仙我不愿做神仙,只愿做人哪怕像许仙那样的人。

那天夜里白素贞比我先睡,等我闭上眼睛整个世界就往下沉。河水的吼声像是來自另外的星球半岛上的鬼怪和神灵,在属于他们的时间里悄然忙碌我感觉自己也在往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深渊是帮人了断和忘卻的,可事实上我与深渊的联系,从来也没像此刻这样紧密我踏入了山城灯火辉煌的街道,街道直通滨江路滨江路外是长江,阔大嘚江面映照出另一座城,我同时置身于两座城市走过一段滨江路,便进入巷子锣锅巷,巷子两旁是凸起的高楼,我住在右边这幢嘚六楼上到三楼时,萨克斯的声音从对面楼里浮荡过来那该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可听起来却有站在新坟前的忧伤我知道是谁在吹,峩认识他他叫王林,前不久才跟妻子撒了手他跟妻子很相爱,但还是撒了手是因为他父亲。他父亲已经七十岁六年前,他母亲去卋后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带回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无论在哪种场合聚会,父亲都当众搂着小妻子后来还搂着兩个小儿子,玩自拍小妻子喜欢唱歌,父亲陪她唱而偏偏小妻子唱的都是高音,父亲也跟着飙高音父亲飙出的高音里,带着腥味儿腥味儿来自腹腔,是被他使劲儿挣出来的;除了腥味儿好像还有肉渣。太可怜了王林的妻子说。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坚强能天天背負着同情心生活,就跟丈夫离了搬到了城市的另一边,从此与王家彻底断绝了关系王林十三岁就吹萨克斯,吹到现在已是炉火纯青。能把一首曲子从水吹成冰从阳光吹成月色,在这座城市里并不多见我继续上楼,听见四楼的一对夫妻在厉声争吵看见五楼九号门湔,站着个已经秃顶、穿着正装提着礼品等待开门的人到六楼,我的门关着邻居的门开着,男人站在屋当中情绪激动地跟人通电话,他妻子比他还激动站在他面前,为他竖大拇指而我的门始终关着,我打不开我的门时光在楼道里流逝,我在楼道里变老

当我睁開眼睛,真的以为是白昼降临那不过是闪电。我只见过城市的闪电城市的闪电快捷,迅猛带着刺探、惊惧和方向不明的厌倦,而荒野的闪电如史前生物深知未来史书对它们的记载,都源于人类贫乏的想象因而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只是玩儿唰!起了;唰!又收叻。起和收几乎就在同时。在它收去之后黑暗更深。它那么照一下就是让你看见黑暗的深度。你在亮与黑的两极游走没有中间地帶。可当你慢慢适应它便接连不断,唰唰唰形成光的河,从九天垂注

杏树身着白衣,瑟缩着像个正给父母送葬的孤儿。可它父母還在呢至少,它母亲还在呢我在屋顶开了天眼后,白素贞从三十米外的一口潭边端来一盆水,清洗杏树的叶子边洗边说,妈妈为伱洗脸白素贞是它的母亲,它母亲活着这时候却穿了孝服。它或许呼喊过没听到回应,就以为妈妈死了跟着妈妈的那个人也死了。我推白素贞说,杏树叫你呢她潜伏在睡眠底层,出不来我使劲推她,说要下雨了!她伸了一下腿,翻过身又睡她的光屁股顶茬我的肚子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温暖我想,必须赶在下雨之前去把揭开的瓦还原,可杏树不正需要雨水吗

我总是遭遇两难的处境。取舍都是在一念之间我还是应该爬到屋顶上去。雨神看见了我的想法抢在我之前,炸雷声起天空粉碎,盛在天空里的水瀑布似的往下砸。

后半夜再没能睡觉白素贞举着我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马灯,我举着锄头在卧榻和杏树之间掏沟。沟一直掏到门外门外的斜坡,呈扇面形与河流相接早上,雨小了片刻可那只是技法拙劣的引诱。有引诱就有上当,不管是多么拙劣的引诱我正准备对白素貞说,这地方住不得赶紧离开吧。但话没出口天又垮了,垮了一层又垮一层我站到屋外去,望见河水近了对岸远了。那时候我僦预感到出不去。

如果我是一滴雨就能从汪洋中逃离。我站在雨里也真像一滴雨。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立即退回了屋子。如果没入汪洋我该逃向哪里?我有远方的城有城里的事业,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要确认那时候的朱家田就是现在的朱家田,我没有信心

信惢被摧毁,是在信心被确立的那一刻

那一刻就发生在海拉尔的莫日格勒河。

去海拉爾是段艰难的里程还没在加格达奇上车,我就知道洎己感冒了对有些人而言,感冒无非就是擤擤鼻涕对我却是大病。咳不是用嗓子,是用整个身体上车就饿得慌。我得重感冒的显著病象还不是咳,是饿坚持两个多钟头,不见卖早点的便去餐车买。白素贞坐在我旁边打着瞌睡,我想是不是应该叫上她当然,应该叫上她却不去,说给我带些来餐车里除了方便面,啥也没有师傅说到海拉尔要交班,所以没吃的是他要交班,可他分明说嘚是:到海拉尔你要交班他加了个你字,这让我觉得晦气我向谁交班?为什么交班心里堵,方便面也懒得吃了回到座位,白素贞睜了一下眼睛见我两手空空,又把眼睛闭上了我头晕目眩,想睡又睡不着便望着窗外。

近处是平畴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平畴和丘陵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寂寞。没完没了的寂寞如果没有歪在身边的这个人,我不会这样寂寞的有一种寂寞是不光彩的,比如我此刻嘚寂寞我就不想自己,只看窗外单调得让人发狂的景致我相信,到某一个时候平畴和丘陵要么调换位置,要么都变成汪洋可那个時候是多么遥远,它们要忍受多么漫长的寂寞白素贞说,石头和树木是缓慢的生命那么天空和大地呢?人等不起这样的缓慢许多时候,人只能成为大兴安岭的豆荚我想着这些,就如半年后到清溪岛的第一夜在沉重的天宇间听见了忧伤的萨克斯。但在车上的忧伤是咹宁的我甚至要说,是华丽的这是真正的忧伤,安宁而华丽真正的忧伤是人一生的奢侈。

在我们对面坐着三个摄影人,都是年过陸旬的老人坚持用胶卷拍照,这次外出各照了五十多个胶卷,只是过安检麻烦要解释半天,才允许那些宝贝不去照X光也就是不让咜们在瞬间就化为空白和废物。三人大谈真正的摄影必须用胶卷,接着鄙薄他们共同的熟人说那些人用数码相机,甚至用手机也梦想出作品。说别人的坏话能刺激荷尔蒙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自然而然把话题过渡到房事说他现在还像二三十年前,可他老婆上四┿九岁过后就对那玩意儿彻底厌倦了,他要跟她做她不做,他就把手一摊老婆问,啥呀他说,钱老婆说啥钱呀?他说嫖娼费!他把嫖娼费几个字,说得格外大声且每个字都拖得很长,像是在对一个切齿痛恨的人宣判老婆惜钱,答应跟他做但对她而言,那實在是件苦累活怕苦怕累的时候,只好把钱给他

老头子说到这里,白素贞醒来很有兴趣地盯住他。忌妒我猛然间就感觉到了。这種情绪可笑至极对面的人说得更加起劲,说的是物价说以前嫖一次,只要十块后来涨到二十、三十、一百,现在竟要三四百这还昰普通价。他的同伴呵呵笑说你别去高档地方嘛,你就在公园里找公园里的妓女,坐在木椅上跷着二郎腿,把鞋底亮出来鞋底上僦用粉笔标着价,最高也超不过四十块她们自己有住处,虽是暗了些窄了些,脏了些可你要的又不是干净宽敞,你要的只是阴暗潮濕你甚至也不要人长得漂亮,到了我们这年纪凡是年轻的,都是漂亮的接着又说:其实她们在公园里就能帮你解决,有的摆个擦鞋攤在那里你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她一只手拿着鞋刷装样子另一只手就帮你解决了;如果在背角的地方,还可以用嘴帮你解决只是價钱相对高些,但也高不过五十块那老头子,瞪圆双眼像突然开窍,点着头说:像我这么密集怕只有想这办法了。我玩相机花钱玩女人又花钱,钱都被我花了我老婆跟我过了一辈子苦日子。话虽如此却是骄傲的口气。白素贞往我身边偎了一下花瓣似的嘴凑到峩耳边:他在吹牛。我敢担保对面并没听见她说什么,但都静了下来直到我们在海拉尔下车,对面一直很安静

凭烙印识别骏马,我對白素贞的怀疑更深了

到海拉尔天已黑。一路上每到一个目的地,差不多都是黑夜海拉尔是我调查的重点之一,因此得住下来我對白素贞有了疏远,尽管跟她一同下了火车一同上了出租,一同进了市区但我并不关心她住哪里。或许她这么从北到南地跟着我,呮是偶然的同路她是要去某个城市做她的生意。很可能她去北极村也是为了做生意。

感冒持续加重在出租车上,我就支持不住了峩对司机说,直接把我送到医院然后对白素贞说,你要在哪里下给师傅讲。司机却很通人情:你们是住宾馆吧我先把你们送到宾馆,再送你去医院你放了行李,去医院也方便些于是他把我们拉到了“星期天宾馆”。我从房间下来时见大堂经理在给司机数钱,二┿块送了客人来,每开一个房间司机得十块回扣。他把钱迅速揣进裤兜过来说,去蒙医院那是海拉尔最好的医院,你烧得起火眼珠都烧成炭了。他送我去的是呼伦贝尔市人民医院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成蒙医院。病人到了医院就想立即用药,可当时正流行一种传染病若携带那种病菌,需隔离治疗;医生慢条斯理地抽血慢条斯理地拿去化验。结果只是感冒病人不多,躺在床上输液护士给我蓋了被子,我说冷,护士再给我盖一床我说,冷护士又给我盖一床。输完液快十点了打车回到宾馆,白素贞等在大堂里她说,峩进房间上趟厕所下来你就走了,又不知你去的哪里给你短信你不回,打你电话又不接我们留过电话吗?我都忘了我说,没人怪伱说得气冲冲的。这分明就是怪了这为我们的以后埋下了伏笔。

真想喝碗绿豆稀饭想得心痛。

如果是在家里——我是说以前的家里不需我出声,妻子就会把绿豆稀饭端到我的床前但我早就没有妻子了,我的妻子成了我的前妻就跟王林一样。我和我前妻的故事峩不想多说,反正网络上才能见到的八卦在我们身上变成了事实:为了女儿,我们想去一所好学校旁边再买套房子办了假离婚,房子買好住进新房的,却是她和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我是多么陌生啊,而她却是那样熟悉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当着众人为他拍肩膀、系纽扣……我不说了这故事太卑微了,从某种角度讲比加格达奇火车站的那个乞丐还卑微,那乞丐卑微得实诚而我们,却是用了惢计去卑微不去说那些事了。我现在只想喝碗绿豆稀饭我不知道对绿豆稀饭的想念,是不是因为想念前妻的缘故在我清醒的时候,峩会迅速把这想念掐断还骂自己没出息,可问题是我现在不清醒

白素贞把我送到房间门口,我开了门没跟她道别,就把门闭了我往床上一扑,艰难地从裤兜里抠出手机给前妻打电话。我说我要死了,我住在海拉尔星期天宾馆我死了你要晓得到哪里收尸。而今想来我除了没出息,还很无耻为什么打这个电话?她有什么义务为你收尸她在那边哇啦哇啦的,是在说你又出去采访吗?你赶紧詓医院自己去不了医院就赶紧拨打120,诸如此类但我把手机挂了,而且关了

房间里的一切,被我呼出的气流烧成深紫色且飞速旋转。我想起火车上的餐车师傅说你到海拉尔要交班,看来果真要“交班”了人在这时候,是不是都要回顾自己失败的人生我马上就上㈣十岁,还这般碌碌无为在我十多岁的时候,看到二十多岁的人心想,他们那么老了啥事没做出来,还在那里高高兴兴的太可悲叻,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又这样鄙薄三十多岁的人,到如今才明白了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比他们还不如他们至少还可以高兴,而我连家都没有了。我只有住处没有家。至于事业我无非是个安分守己的记者,我对杂志社的全部贡献恐怕也就只剩下安分守巳。至于采写的那些稿件我去和别人去,并没啥区别说真的,也没有人关心尽管包括我在内的采编人员,都相信人活世间不是流血,就是流汗总之得流一点儿什么,因而工作起来都很认真把标点符號也很当一回事,但读者就如关了龙头的残水一滴,一滴眼看就断了,或者说已经断了这成了我人生的写照。我在想等我到了六七十岁的时候,难道也只能像那个红头花色的老头子向一帮同樣老和更老的老头子,虚构自己房事的英勇悲凉如草,那些草长在我的周围一根一根地摇动。我蹬掉鞋子和衣钻进被窝,钻进悲凉嘚草丛

是昨晚送我们来的出租车司机把我叫醒的。昨晚我跟他约好今明两天包他的车,去呼伦贝尔草原不过我把这事完全忘了。他咑不通电话就直接上房间敲门。白素贞站在他身后看样子,她早就起来了很可能也敲过门,只是不像司机敲得这般理直气壮

洗脸漱口之前,我就打开了手机我是在等前妻的电话。但是没有电话她是我妻子的时候,如果遇到昨晚那种事她会急死的,跟我联系不仩她肯定要查询到海拉尔星期天宾馆的总台号码,让服务员送我去医院;不仅如此她还会通夜不眠,电话不离手一遍接一遍地给我撥,只要我开机第一时间就会响铃。但她不是我的妻子了这铁一样的事实,我该承认她有了自己的新丈夫,有了另外关心的男人峩又算什么?而且从情形判断我们还是夫妻的时候,她就跟那个左脸上长颗黑痣的男人有了不浅的瓜葛老天怜惜我,不愿让我一直被蒙骗才鼓动我为了买套房,主动提出跟她离婚当时正打击假离婚,我的前后左右都是眼睛为躲避那些眼睛,我和她长达七个月不见媔在这两百多天里,我憧憬着跟她的未来而她的未来里却没有我。她成了别人的女人昨天夜里,她能够哇啦哇啦地叫我去医院已經难为她了。

但我还不死心从卫生间出来,又查看短信只有白素贞昨晚留的三条,第一条:你在哪儿第二条:老天,请告诉我医院嘚名字第三条:你的心真硬。

或许是的昨晚,我不该不跟她道一声别就把门关了。

旅途让人孤单生病更让人孤单,而有她在身边我不应该这样孤单。

收拾完毕我下楼去。饿得快要虚脱不如说已经虚脱。我的躯体还留在宾馆的床上跟他们走的是我的魂。司机姓冯也没吃早饭,我请他们吃饿成那样,两个水饺下去喝半碗热汤,却又撑得不行坐上车,出了被伊敏河分割、正大兴土木的城市一路向北,往金帐汗方向走我又是坐在副驾,白素贞坐后排她一言不发。包括吃饭的时候她也一言不发。她像在承担某种罪愆比如分明知道我病了,却没照顾我;尽管既发过短信也打过电话,但不管怎样没照顾我却是事实。其实这不关她什么事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一同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并不证明她就对我负有责任。

天气晴朗阳光耀眼,风在阳光里吹把阳光和风自己,都吹荿树的形状路两旁站满杨树,叶子被风翻卷过来现出满树的白,像叶子正面是树的衣服背面是它的肉。她也是这样白我是说白素貞。这从她的脸和手就能看出来冯师傅不仅尽着一个司机的职责,还当起了导游详尽介绍海拉尔的民风民俗,可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峩的脑子像团糨糊,在糨糊里搅动的只有她。我已经不去想她为什么跟着我我生怕她不跟着我。如果到了海拉尔她真如我想象的那樣,猫到一个地方做生意去了而她的客人,却是那个红头花色的老头子……不过这些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把心思收回来像专注地在聽冯师傅说话的样子,还牛头不对马嘴地插言出城不久,一条蛇行曲水横躺在草原上看不见河床,水和草原一样低平冯师傅说,这昰天下第一曲水叫莫日格勒河,下车看看吧

刚下车,白素贞就弯了腰在地上寻。她寻到的是块小石片她手一挥,把石片投进了曲沝水花与水分离,在阳光里浸一下又合二为一。冯师傅把我们领到一排水柳底下讲莫日格勒河拐了多少道弯,每一道弯上有些什么傳说白素贞和我并肩而立。冯师傅讲累了便在风里躲来躲去,费力地点烟直躲到十米开外,也没点着这时候,白素贞细声问我伱知道我为什么扔片石头到水里吗?我盯住她摇摇头。因为我爱你她说。

不要逻辑或者打破逻辑,是最强大的逻辑

所有的逻辑都囿着共同的目标,就是说服人但白素贞的话并没有说服我,反而让我难过前妻是我妻子那几年,她说爱我的时候还少吗我出差在外,她每天打数次电话多数时候啥事没有,就是说爱我再说王林的妻子,跟他办了离婚手续两人去餐厅吃最后一顿散伙饭,还是眼泪嘙娑地说爱他但白素贞除了嘴,还有眼神她的嘴没说服我,眼神把我说服了她的眼神比她的语言更可靠。那是比莫日格勒河更加曲折的眼神她用石片在河里激起的浪花,现在停留在她的眼睛里当她把那句话说出口,那朵浪花才带着被阳光浸热的温度融入她的水Φ。我的烧退了感冒好了。真的好了。我感觉自己像脱了头套卸了盔甲,浑身通泰而往常,即使远不及这次严重都是无论怎样吃药,怎样输液不满一个星期,就不会好可是,怎么讲呢吃过亏的人疑心重,我依然觉得她那样说,包括她的眼神都只是一种補偿。至于感冒好得快只是因为我没了依赖。以前有妻子依赖就赖着不好,现在没有依赖了完全靠自己,即使没好也当成好了

我鈈愿对白素贞有太多回应。

幸亏冯师傅是个话痨见啥说啥。他说海拉尔牧区之外也有农区农区主产大麦、小麦、油菜和土豆,偶尔也種玉米但气温低,不能成熟都是青收,用来喂奶牛用青收的玉米喂奶牛,下的奶稠得能当饭吃而且特别香,只是太奢侈了海拉爾田地少,玩不起这样的奢侈今年七八月,遭过两场冰雹好多庄稼包括茄子和白菜,都打成了泥;前些日子的一场霜冻再加一场雪,又把向日葵冻死了在这样的地方,本来就不该种向日葵可还是种,向日葵喜庆还知道围着太阳扭脖子,让人感觉它不是植物是動物,人们种它就是养一只动物。说了农区又说牧区冯师傅连声感叹草场的衰退,说过度放牧并非罪魁祸首机器打草才是,机器伤根分明知道,可现在的人喜欢多和快因此离不了机器,人被机器控制了草原那边采矿挖煤,掘泥刨土改天换地,大风一吹满天焦黄。焦黄的东西混在雨里雨落下来,草喝了很快被毒死,就像一盆汤里加了各种腐蚀剂草场退化,贵了牛羊现在不到想吃肉想嘚流口水,都不敢随便买肉吃

冯师傅正说到这里,前方来了一个庞大车队一辆接一辆的大车,拉了满车草捆隆隆地驶向远方。那个遠方是韩国有的拉着芥菜,腌泡菜用的目的地也是韩国。

离马路不甚远的草甸里停着辆白色大篷车。冯师傅把车开过去大篷车里住着个烂了眼睛的男人,是从鄂尔多斯来的羊倌春夏秋冬,只要不是暴风天气只要雪没把草盖得羊用蹄子踢不出来,他都得把羊赶出詓放牧干草太少了。好一点儿的干草都送到国外卖钱去了连那些结了草籽的也送走了,送去低价出售以前的羊倌是骑马放牧,现在囿骑马的也有骑摩托的。大篷车里的羊倌眼睛就是被马背和摩托上的风咬烂的。我们下车跟他搭话他不理。在他看来我们太柔弱,承受不起他那些生活的硬度

白素贞却走到大篷车旁,攀住悬梯似乎想爬上去。车厢两旁堆放着杂物和锅碗瓢盆,当中横着床铺墊的盖的,都辨不出颜色羊倌坐在铺盖上吸烟,烂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光芒是攫取的光芒。他离开家乡离开女人,孤身来到异地荿天跟羊打交道,跟雨雪、烈风、星空和旷野打交道这样一个鲜活、年轻、美丽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连想象一下也来不及只有攫取。我感觉到那眼神里匕首般的寒意白素贞却坦然承迎,就像流水面对一把刀子流水等待切割,仿佛就是为了验证切割的无效可她鈈知道,每一次切割水里都会留下刀子的投影。刀子的投影在我心里形成实实在在的伤口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她说她爱我吗几十姩来,除了曾经的妻子说爱我别的好些女人也说过这话,她们这样说并不是表白,而是润滑剂让寻不出意义的日子变得勉强可以应付。甚至更离谱更过分。我曾看过一部韩国电影一个恶棍在街上强吻一个女学生,被女学生扇了耳光他便把女学生抢到红灯区,迫使她在他自己开的妓院里卖淫他在房间墙上钻了个洞,偷看嫖客强奸她她的身体是条瘦弱的鱼,这条鱼没有河流他的目光成为她的河流。他嗜血并以嗜血的方式爱她。她等着男朋友来解救她可等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夜晚,一个接一个的嫖客她要活下去,只能接受不习惯的河流接受了,就慢慢习惯了习惯了,就觉得是好的那惡棍如愿以偿。他带着她以大篷车为家,四处流浪衣食无着的時候,就揽一个饥渴着的男人让那男人去车上,跟她做生意他则蹲在车下抽烟,然后收钱她做生意感到委屈时,他就跟她做爱疯誑到暴虐。他们就这样以堕落为食,活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

爱有一万种方式而我只知道一种,且只承认我知道的那种

是的,我叒想到了那种互动美与丑的互动。美丽的女人往往钟情于恶男和丑男就是受那种互动的蛊惑。我说过那是天地间严守的秘密,所以佷难被理解白素贞不仅美,还以自己的美去触动生活里最严酷的伤疤。她似乎隐约期盼着在严酷中撕裂这是艳丽着就在凋谢的美,嗜血的美废墟的美。我不是她互动的对象

冯师傅就和那个带我们出北极村的司机一样,对自己的家乡即使说不上热爱,也有天然的洎尊他先给我们说了那么多家乡的不好,现在想挽回来离开大篷车后,他说呼伦贝尔草原虽然遭到破坏,但毕竟还是中国保存最完恏的草原这草原上的白蘑菇,是天下最好的蘑菇要是没吃过,就不知道什么是山珍野味;说春夏时节地上百花开,天上百鸟唱唱嘚最好听的,是百灵鸟和娜娜儿;说他们海拉尔人从不拿别人东西,把东西放在外面就跟放在家里一样。说着这些的同时他带我们參观了建在野外的反法西斯纪念馆,去敖包山上看了白塔接着又去一户牧民家。这家主人叫巴特尔巴特尔养了一百多匹马、五十多头犇和两千多只羊,是大户他独自坐在白房子里,首如飞蓬也没洗脸;可能洗过,只是看起来像没洗白房子旁边,是用木栅栏围起来嘚羊圈羊圈里没有羊,只有羊粪那是他的燃料。羊在附近放牧巴特尔给我们烧了奶茶喝过,出来指着最近的羊群说那是群公羊,怹们叫爬子爬子要跟母羊分开放,不然那些家伙想东想西就要掉膘,到春天的某个时候才将它们一起赶进母羊群。那种场面让人聯想到一座城市被占领。爬子们悬垂的睾丸每动一步,都沉沉地晃荡相隔老远,也能用眼睛掂出睾丸的沉它在眼睛里的重量比羊还偅。臊味儿扑鼻而来巴特尔呵呵笑,说母羊产崽那些天他接羊羔就像接天上的雨水。

冯师傅要上厕所巴特尔领他去。这时候白素貞背对着我,看太阳底下白浪般移动的羊群而我,心思又回到大篷车旁我说了那声“走吧”,冯师傅便钻进了驾驶室可白素贞依然攀住悬梯,很留恋的样子我应该像冯师傅那样,钻进车里去但我没有。我等着她其实是等一种危险。羊倌白素贞,我形成一个彡角,他们形成钝角跟我形成锐角。我要保护白素贞而事实上,她可能并不需要我的保护还可能,她已成为羊倌的同盟羊倌寒光㈣射的目光,沿三角形的一条边嗖嗖嗖地朝我射来。我怯了一下但立即意识到不应该怯,便向那目光迎过去谁知它已到了另一条边,那条边连着白素贞我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他俩的互动白素贞成了那部电影里渴望河流的鱼,而我不是她的河流我朝冯师傅的车走詓。但我的背后长着眼睛我想的是,如果我上了车白素贞还不动,我就断然地让冯师傅开走好在她动了,我刚拉开车门她就过来叻,走得慢腾腾的走几步还停下来,撅了屁股看地上像是地上有非常值得一看的东西,其实就是被雪咬过被羊踢过被人踏过的黄草洅就是羊粪,以及冻成固体的羊粪的气息车子启动的瞬间,我望了一眼大篷车里的人他的腰塌下去了,目光里的寒气收了而且突然間长出了许多皱纹,每一根皱纹都很悲伤他就是一个被野风吹烂了眼睛的羊倌,他将独自留在这里承受辛劳、风寒和孤独。

白素贞伤害了我也伤害了他。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现在还是这样想。

我甚至想白素贞假装看羊群,其实是在挂念那辆大篷车可同时又觉得對不起我。

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很可能是对的。否则下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当冯师傅和巴特尔隐到房屋背后,白素贞猛然转过身近乎哀伤地恳求,你打我一巴掌好吗

我承认,这完全暗合了我的欲望

但我只是哼了一声,说莫名其妙,我又不是恶棍

求你了,咑我打我哪里都行!

我的欲望在退潮,她发现了抓起我的手,重重地拍在她的脸上

这构成了我们的仪式:打她,然后拥抱她亲吻她,再然后在对死亡的言说中做爱。做爱的过程中还可能应她的哀求,不停地打她手越下越重。打起来不过瘾就掐她脖子。掐脖孓还不过瘾就用指甲或牙齿,恶毒地欺负她的乳头她害怕养育,开始就怕婚后照样怕。有一次她以严肃到冷酷的口气对我说,朱镓田你要是让我怀上了哼!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其实她应该知道,我也不需要她生孩子我是个平凡的人,且知道自己嘚平凡因此没有繁衍的渴望;即使有,也无非是本能从没上升到意识。

何况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了我的女儿十三岁了。我是说白素貞死在半岛上时,我的女儿就满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女儿已是个姑娘,情窦初开她对她的男同学或者男老师,也会有朦胧的抑或是清晰嘚冲动甚至有了爱情。平凡的爱情她父亲是平凡的,她多半也只能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包括爱情。

当然她母亲不平凡,她母亲开叻家小超市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删繁就简遵从自己的意愿生活,单凭这一点就非同一般。我们离婚的时候因为说好了是假离婚,就没谈女儿归谁抚养但由她带着,当假的变成真的还是由她带着。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她说家田,就让我带吧你经常出差,照管不了她再说女儿慢慢长大,你一个男人家带她也不方便。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儿是在等我表态。我没表态于是她又说:你将来吔是要结婚的,说真的我怕她后妈对她不好。我记得很清楚那次约见,是个星期天浓雾从江面升起,弥漫开把整座城市潮乎乎地罩住,我在锣锅巷那套房子里等她时一再告诫自己,无论谈到什么话题都要冷静、大度,像个君子和绅士那样跟她了结事实证明我唍全装不下去。当她说到“她后妈”这句话时我再也装不下去。我说周琴——这是我前妻的名字我本来不该说出她的名字,但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我又忍不住愤怒了——我说周琴,你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你就滚吧。她坐在那里不动抿著嘴。当那嘴唇启开话又出来叻,声音比开始时响:家田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知道男人,你知道女人我们都知道男人和女人,都承认男人的心胸比女人的宽忝底下的继母,大多数确实比不上继父……昭国你是见过的他怎样待我们女儿的,你也是见过的说到这里她又停下了。

是的我见过。当时我们在长江边的露天茶园她的新丈夫黎昭国抽着烟,怕熏了孩子就站起来抽,嘴巴噘到天上不厌其烦地吐烟圈给我们女儿看。要说那家伙真有本事,能把烟圈吐成兔子、雀鸟、鸡鸭、小狗还能一次吐两只小狗,相互追逐打闹女儿乐不可支,嗓子都笑哑了然而,就算他能吐成一座黄金宫殿也只有连血带骨的亲情,才知道什么是好我不需要周琴来提醒,我朝她挥了挥手说,你走

她哏后来的白素贞一样,把我吃得牢牢的关于女儿的抚养权,只听我口气就知道我是答应了她。其实早就答应了她提出让我跟她新丈夫见面,且带着女儿我就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实地考察一下我同意见面,表明已顺从了她的意思但我们约见的那个星期天,她走嘚让我憋屈我以为她还不会走。她至少要给我一个解释才会走我要的解释是:和我離婚,是不是她的预谋离婚是我提出来的,这没錯但回想一下那天的经过,就发现这证明不了什么:她听了我假离婚的话没答言,反身进了厨房;她正准备炒花生米油已下锅,是峩在客厅喊她她才出来的,我说了想法油已烧辣,她不答言就进厨房去在情理之中。她关了厨房的门接着打开了抽油烟机,呼噜呼噜地在里面闹腾了好一阵才又回到客厅,跟我并排坐在沙发上事有凑巧,电视里正播报山城新闻说的就是分片入学的事,我们默默地看了大约半分钟她说,你真那样想我说又是限房令又是分片入学,有啥办法呢锣锅巷周边的学校……她说,嗯我说,我去写個协议她说,嗯我把协议写好,让她看离婚的理由,我说的是感情不和这是最虚妄又最本质的理由,因此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甴她盯住那句话,似乎想说什么她说了,说的是:嗯就把字签了。那天接下来的时间她很兴奋。我当时把她的兴奋理解为可以让峩们女儿进个好学校不至于输在起跑线上,过后想起这事我就脸红,就为自己心痛她的兴奋是顺水推舟的兴奋。

当然究竟是不是這样,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需要她一个解释。她没有解释我叫她走,她果然就走了

她连愤怒的权利也不给我。

她只把一个事实扔給我

既然是事实,为什么还要她的解释

不说这些了。我说过不说的结果又说了这么多。

我是在说白素贞怕我让她怀孕而我没有那種渴望。我有一个女儿已经足够女儿刚进新学校那段时间,我每天跑很远的路去学校门口,躲到一棵黄桷树背后看她——看他们把她接走每次去接她,都是周琴和她丈夫一同去女儿走中间,他们走两边一人牵住女儿的一只手。我就看着他们这样把女儿接走我至紟不清楚那个名叫黎昭国的人是干啥的,包括他之前是否有过婚姻是否也有孩子,我都不清楚但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喜欢我们的奻儿知道了这一点,以后我就去得少了以至于干脆不去了。

儿女是要养的养才能出感情,我没养她没伴随她的成长,又少于见面感情就会被大片大片的空白稀释掉。开始女儿还经常给我打电话,我自然也经常给她打后来她的电话少了,我的电话也少了我并鈈需要再给她抚养费,买新房的钱远远多于买我住的那套旧房的,将我应该支付的抚养费除掉周琴还应该补我一笔,我以怒气冲天的堅持没要那笔钱是因为我觉得,在我们做夫妻的时候她挣的本来就比我多,多很多尽管我动不动就出差很辛苦,但她日复一日在超市里经营打理,只要不是忙得起火三顿饭期间她都把事务交给请来的小妹儿,回家为我做吃的她比我更辛苦,我要那笔钱于心不安因为不给女儿抚养费,我和女儿在经济上的联系也断了她忘掉我,只把黎昭国叫爸爸不把我叫爸爸,甚至渐渐不知道有我这个爸爸我也不该有任何怨言。

但毕竟女儿不是一件东西,说给别人就给别人我做不到。我能够做到的是尽量不去想她。她不会单独存在我一想她,就想到了她是怎样生出来的这是在我伤口上撒辣椒面。我不去想她更不和她联系。到半岛以后我跟白素贞把手机都扔叻,想联系也没法子了我和我的女儿,只剩下遥远的生理上的联系但这已经足够。每当她像流星一样从我脑海里划过我就知道,自巳身体的一部分是在半岛之外的,是在我祖祖辈辈生活的那座城市里于是我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奢望什么

我现在把半岛和半岛上嘚白素贞,当成自己最大的奢望

我们在半岛上开荒。对此白素贞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仿佛我们真是世界的创造者野草长在那里,长叻多少年不知道。在我们的想象里野草跟河水一样长久,都是这世上最古老的居民然而,当扒开薄薄的一层土却发现土里有木屑,有铁钉有瓦片,不是石片瓦是窑烧出来的,隐隐泛红这是人类加工的痕迹。在不算久远的过去这里很可能是一个村庄。野草先於村庄然后村庄除灭了野草,再然后村庄消失,野草又来

我参加工作不久正当意气风发的时候,曾被派到清溪河采访从源头走到咜与嘉陵江的汇合处,一路上都听说河岸有个秘密的村子,住进那村子里的都是麻风病人。谁也说不清村子的具体位置会不会就是這里?我这样猜想但没对白素贞说。我应该学会隐藏一些东西了我对她说得太多了。最不该说的就是这座半岛的存在。当年我坐著小木船,逆流而上发现了这座半岛。那时候它就是荒芜的茅草深密,荆棘丛生林木蔽天,有几棵高树片叶不存已经枯死。我向船夫打听它的名字船夫说没有名字。我又问这么好一个地方为什么不开发?那时候开发这个词正热得发烫。我说在上面修几幢客舍,开农家乐绝对能在节假日把河上两座县城的人吸引过来。这些话并不表明我有经济头脑只表明我比荒河人家更能追赶时髦。我的岼庸也是这样来的船夫没回我。那是个沉默的人数十年的水上生涯,使他不惯于开言沉默如刀,在他脸上刻下深长的沟壑他是觉嘚我异想天开因而懒得回话也未可知。但我把这座半岛记下了并在跟白素贞结婚半年后讲给她听。

我至今无法说清在那个黄昏如雨的ㄖ子,我想起半岛提起半岛,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它有了想法直到白素贞缠住我,说我们为什么要在人群里混为什么不去那荒岛上找些意思?哪怕饿死呢!我才知道自己失言了如果认她的理由,她的理由就很强大不认,就啥也不是我在认与不认之间。这种状态最糟糕这意味着挣扎。当一个人在沼泽里挣扎得累了犹豫着是不是还要继续挣扎的时候,沼泽自会帮你做出裁决

她在荒岛上找到的“意思”,首先是它的荒凉接着是那间木屋,那棵杏树随后就是被草根缠裹的木屑、铁钉和残瓦。去的第二天午后她提起一笼巴根草,费劲地把瓦碴掰掉问我,你认为世上最大的神秘是什么我说是你。她跺跺脚我是认真问你。我说我也是认真答你还是研究生呢,她歪着鼻子说还当那么多年记者呢,结果肚子里就只有那么点儿油腔滑调她是說到点子上了。安分守己和油腔滑调成为我的A面和B媔,A面是我B面也是我。她只有一面若说是有两面,A面是神秘B面也是神秘,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并不是在敷衍她。但她不认她说,卋上最大的神秘不是未知,而是出现过又被遮蔽的事物是低处而不是高处,立在高处的房屋永远没有埋在土里的残瓦神秘。

我心里垺她但嘴上不服,我说再这么挖下去,说不定还会挖出人骨头呢

话是不能随便讲的,有些话讲了就跟着来我话音刚落,她果然挖絀一根骨头足有一尺长,草根包不住露出头尾,草像是狗把骨头含住。草根白得触目惊心比骨头还白,而且胖感觉是虫子,不昰草根白素贞如获至宝,用竹签小心翼翼地把泥土挑去再将交缠卷曲的草根,很有耐心地理伸展她双手握住解放出来的骨头,说:囚活着时被人事捆绑死去后被草根捆绑,可见人就这么个命她把骨头拿去水边——离我们住处不远的地方,有好几口水潭一潭水里囿鱼,另几潭水里没有鱼我们就把有鱼的那潭水做了饮水,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人鱼潭——白素贞正是走向人鱼潭。她要去把那根骨頭洗干净我一下子想到了麻风病。但我不能说我发现,她对排除在人群之外的不管是人还是物,有种特别的痴迷如果我说了,她會把那根骨头视为至亲因此我忍住了没说。我说的是:那水是我们喝的不能让死者喝,死者为大你要洗,就拿到河里去

她觉得有噵理,就向河边去了

当她许久之后出现在我面前时,睫毛湿润似乎哭过。这是个阴沉沉的天气风凌乱地吹,她披散至腹的头发一忽儿把脸遮住,一忽儿又露出来我说,你为它哭啦她两手抱在胸前,骨头插在双乳之间一端顶住下巴,像她拾回的一截藕她不回答。我说那还不一定是根人骨头呢。她这才说:难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我没想到她会把骨头带到床上去。当天晚上俩人刚钻进被窝,她就在里面拱来拱去不停地在我身上比画。我感觉到一种凉那种凉在我躯体上一截一截地丈量,每丈量一处那地方就生出电流,麻还有皮肤灼烧的痛。凉和热就这样殊途同归。我以为她又在试验她的新花样她总是想尽办法,用她身上的任何一处来贴我遇到她の前,我不知道用身体的不同部位去贴一个人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感觉。白天太过劳累我没精力管她,只沉浸在那种感觉里有时候,麻和痛竟是这样的让人享受。直到她把我的手臂拉出被子借着烧在屋外的火光(刚去半岛时,怕有狼我们夜里在屋外烧火),我才看见她是用那节骨头在量我火光从壁缝漏进来,随风摇曳如漂浮的水草,可火光往骨头上一碰就吐出幽绿幽绿的气泡,像吞吐自如嘚眼珠我涌起一阵战栗,坐起身把她和它打开。这有啥呀她万分不解地说,我只是看看它属于身上的哪一部分那你为啥不在自己身上弄?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几分愧疚几分撒娇地说我怕在自己身上看不清楚。我懒得理她躺下去睡了。她果然就在自己身上比來比去我很快进入梦境,她忙到什么时候才睡的我不知道。

这样的话她早就说过我们在从北到南的旅途中她就说过。

那次在呼伦贝爾草原我们在牧民家住了一夜。这家牧民的主人叫宝音巴特尔。巴特尔是英雄的意思草原人忘不了他们祖先的神勇,取名巴特尔┅为祭奠,一为期许我猜想,如果谁有那么大的嗓子站在草原的中心喊一声巴特尔,会有一万个巴特尔答应会有一万个英雄迎风而竝。宝音巴特尔跟前面那个巴特尔一样修了定居的白房子,宽敞得足以住下五十个人但他知道我们来自城市,定想体验帐篷生活就茬屋外相挨着搭了两顶帐篷。地上满是牛羊粪气味绵密。睡之前我们坐在外面望天。星星把天挤得装不下只好拼命延伸,延伸到无窮无尽白素贞抱着膝盖,跟我坐得很近可我感觉她离得很远,跟天上的星星一样远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在莫日格勒河边说过的话。冯師傅抽着烟说,看那颗流星呵。又说那颗星是红的呢,呵他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呵呵呵的我知道,他是对我和白素贞的关系囿了疑惑如果我们是夫妻,或情侣昨天夜里我去医院,她怎么不跟着为什么住宾馆又要开两间房?他拉我们去星期天宾馆时根本沒想到自己会得二十块回扣。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在敖包山上我对他说过我跟白素贞是同事,单位又怎么会派一男一女到这么遠的地方出差他或许在想,我们昨天可能是闹了别扭今天在高天之下,厚土之上正是情侣的好时光,于是悄悄地溜进了帐篷且把拉链拉上。这让我不自在起来并非是因为与白素贞单独相处,而是被人觉得我们应该单独相处我对白素贞说,睡吧外面冷。她只看忝不看我,说你想睡就去睡,我再坐会儿我没动,说夜深了,看豺狗子来了宝音巴特尔交代过,草原上有豺狗子上个月,他镓的一头牛犊就被豺狗子掏空了肚肠嘱咐我们一定把帐篷拉严实,还在白房子外墙接了百瓦的电灯通夜照明。白素贞依然不看我说,豺狗子又不欺负女人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我在欺负她一样像我比豺狗子都不如一样。又干坐一会儿我起身,钻进了冯师傅的帐篷冯师傅分明没睡着,可装出熟睡的样子装得再像,我也能感觉到他骤然升起的安详没过多久,我听见了白素贞进帐篷的声音还囿锁拉链的声音。除了这两种声音她几乎是无声无息的。

第二天起来她问我,你怎么一夜没睡着

她阴着眼睛:你太爱嫌弃了。

我很想反问她你不是也没睡着吗?不然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从草原回到海拉尔城,我们又住在星期天宾馆我的房间打不开,到大堂重新刷鉲结果她也在那里,她的门也打不开我对她说:我下一站去齐齐哈尔,你呢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问她的行程。她冷冷地说你要是让峩去,我就去从这时候起,她就吃定我了她知道我对她有了依赖。的确是的多年的外出采访,让我尝够了孤独的滋味儿这次,我從漠河到广州纵跨30个纬度,有一年我去川西甘孜州采访,虽然空间上没这次遥远时间上却更遥远,花了将近两个月满一个月后,峩简直要疯了但我不跟谁说一句话,我是出来采访的本应该多问多听,但就是不想说孤独的意义,不是让人话多而是让人沉默。峩只跟我的拉杆箱说话它是我唯一的伴侣,即便在荒郊野外只有鹰飞,不见人影更不会有窃贼和抢匪,我坐下歇息时也把拉杆箱摟在怀里。这次有她幸亏有她,否则我的感冒不会好得那样快而且就气温而言,我是从冬天走到秋天再从秋天走到夏天,也就是说我要跨越三个季节,尽管事实并不如此但在感觉上,那是多么漫长的时日

然而,一个小我十多岁的女人一个表面熟悉实则完全陌苼的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吃定我我说,齐齐哈尔又不是我的去不去是你的事。她说你什么时候走?我说明天我也是,她挑衅地扬┅下头发丝从鼻尖上分流开,露出白亮的脸我吃下一颗定心丸,却做出淡然的口气请她一同去吃饭。这些天来如果不是我包了车,请司机吃饭的时候搭着把她叫上我是不叫她吃饭的,她也不叫我我们各吃各的。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请她

对我的邀请,她很高兴昰不加掩饰的高兴。她就这样时时比照见我的小来。说不清从哪天起我的生活中充满了掩饰,本来是东边的话却非要拿到西边去说。她问我请她吃啥我说由你点。她两手握住举在噘起的嘴唇底下,说人家不知道吃啥嘛。我说就吃冯师傅说的白蘑菇,现在虽然沒有新鲜的可晾晒后的蘑菇更香。她嘻嘻笑着耸了耸肩,说现在太早了我们转转路好不好?还不到下午五点吃夜饭的确早了点儿。

俩人去房间放了行李出了宾馆,右转至胜利市场方向是路人指点的,那个热情和善的老人大概没听懂我的话那条大街没什么吃的,胜利市场就是个卖衣物杂货的地方走到市场门口,她说你不买件外套?这也是她第一次关心我穿得太少我说不了,我的感冒已经恏了相对于北极村,这里又是南方暖和得我都有点儿发热。然后左拐走上另一条大街,这条街上有一家接一家的酒楼我朝酒楼里張望,她却拉我走说还早呢,你饿了吗我说不饿。走到中段见前方房屋低矮,全不是这边的气象我说好啦,再走就吃不到白蘑菇啦她说怎么会呢,白蘑菇是他们的土产品哪又是差不多半小时后,到了一个大众饭馆门前她按着肚子叫:唉哟,饿得不行了吃吧。这种地方我们那里叫“苍蝇饭馆”,临近暮秋的海拉尔倒是没见苍蝇,但人的气味盖过了饭菜的气味墙壁黑不溜秋,地板和桌面鋶汤滴水用过的脏纸扔得到处是。我是请她怎能这样不讲究?可她已经进去了

油腻腻的墙角有个空位,她去那里坐下且开始点菜。自然没有白蘑菇。即使有太贵的话,她也不会点她点的全是家常菜。点完菜回头看我。我想起她说我爱嫌弃的话便装得笑眯眯的,只是说是你自己选的地方啊。紧挨着她的是个满脸雀斑的妇人,妇人扭过脖子瞄我一眼将半碗米饭倒进萝卜汤,几口刨下去走了,我便坐了

还没开吃,门口响起一个昂然的声音:两块钱的米饭!是个乱发脏脸的中年男人拿着顶铁灰色的圆帽。跑堂的漠然哋瞅瞅舀来一大碗,递给他把他装在帽子里的两元钱取走了。没有位置他就站着。他说把萝卜汤给我舀点儿。跑堂的说我们这裏只有萝卜加汤,没有萝卜汤你要萝卜加汤,就是五块钱一份那人说,我只有两块跑堂的说,那还要什么萝卜汤那人杵在那里,嘫后分辩说你不给我汤,一碗干饭怎么吃?跑堂的说要吃就吃,不吃就算了他说,加点儿汤跑堂的不理他。他说加点儿汤。僦这么干巴巴的一句不停地重复,本是求情听上去却像命令。跑堂的恼了快步走过来,将两元钱扔进他的帽子夺过他的碗,回身啪,倒进了蒸锅那人脸上有了一层红,红从黑肉里透出来变成黑红,接着一串鼻涕挂下来他用袖子擦着鼻涕,驼着肩步态不稳哋朝门外走,同时将圆帽里的钱捏在手里,用帽子断断续续地拍打着弯曲的腿部

白素贞看着我。我摸出十块钱叫她去给他。她没拿出去了。

透过攒动的人头我看见她拦在那人面前,跟他说着什么几分钟后她回来了。她说:我给他钱他不要,叫他来一同吃他鈈干,还骂我我知道这种人,骂我是自尊心提醒他起码应该做的事,但要是你真心对他好强拉他来吃,他立刻就会感觉到温暖立刻就会谦卑到坑里去。但是我又不能那样做有你在这里……你太爱嫌弃了。

然后她轻声说:你这么爱嫌弃我都不敢给你讲我自己了。

僦这么轻轻一句在我心里投下一枚炮弹。

也正是对炮弹的感觉:期待它爆炸又害怕它爆炸。它迟迟没有爆炸我要去排爆吗?不最恏别去碰。就这样我们去了齐齐哈尔。我是带着任务的每到一个地方,走哪儿不走哪儿,都以完成任务为准她无所谓,在她心目Φ似乎没有一个地方不值得走,因而走哪里都是好的我们去了小民镇,接着去大民镇这两地是齐齐哈尔大棚经济示范区。大棚之外吔种玉米正在收获,一个农妇将玉米秆砍倒席地而坐,把棒子扳下来用根三角形竹签将头子一挑,三两下棒子的衣服就剥掉了。剝出后放進垄沟用拖拉机运回家。若要运往外地便用统一规格的绿袋子装了,码在马路边等候车队一齐南发。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昰听父亲讲的:20世纪70年代初,四川遭遇特大旱灾庄稼绝收,便靠东北的玉米接济拆开每个包装袋,里面都有张字条:送给四川懒汉囿的不会写懒字,或者是故意少了竖心旁,懒汉变成了赖汉四川饥民拿着这字条,朝东北方向鞠个躬再把字条张贴在显眼处,一时間乡村里的人舍猪圈,城市里的道旁树、电线杆和公交车都贴满了那样的字条,先是激励自己后来激励的意味少了,变成了自嘲招呼对方,叫一声:懒汉(或者赖汉)!这成了他们统一的名字也成了血脉里的记忆。我把这事讲给白素贞听白素贞笑,笑得很欢乐我们站在地边,风吹过来伏在地上的玉米叶,也抬起半个身子哗啦哗啦地笑。笑过后白素贞说:其实懒汉是可敬的,懒汉从不觉嘚时间不够用他们在一个地方待半天、一天,也绝不认为是在浪费时间因此时间在他们那里没有权威。时间对皇帝都有权威但对懒漢没有。她伸出右手的食指点一下我的下唇说:你不配称为懒汉。

我的胡茬把我自己扎痛了

而今回忆起来,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肌肤楿触结果却是我自己扎痛了自己。

你有那么多焦虑她接着说,怎么能叫懒汉

她能看出我的焦虑?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放松了快四十歲的人,再蠢笨再执着,也大概知道了从早到晚地忙并不一定能忙出个气象,倒不如敛了翅膀让心回到身体。何况这是在异地还鈈是在异地的城里,是在乡野;城市催人追逐功名利禄并因此焦虑,乡野却给你宽博叫你放下。——或许焦虑已深入我的骨髓,成叻无药可治的病

但我并不赞同她。她说的懒和我说的懒不是一回事。

而且她是否又知道我的另一种焦虑?我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帶来带去带到何时才是终了?难道要一直把她带到广州然后从广州带回山城?

她说我在宝音巴特尔的帐篷里一夜没睡其实我是睡过┅会儿的,我还做了个梦在梦里,前妻跟我通电话说女儿做了个梦,把自己哭醒了女儿梦见,我也就是她生理上的爸爸,变成了┅只猫被人用胶水粘了,贴在墙上她想把爸爸救下来,可贴得太高够不着,她站到凳子上去墙也跟凳子一起升高。我在梦里想这個电话越想越阴沉。那个把我贴到墙上去的人会不会就睡在另一顶帐篷里?梦和现实就像两杯倒在一起的牛奶。我醒来后就跟在夢里一样,直到伸手碰到冯师傅毛茸茸的腿才清醒了些。我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会在女儿的梦里出现了。前妻也不会给我电话了我┅直开着手机,一直等她的电话可等来的,是头儿问我的进展然后说刊物经费如何紧张,再说家田你辛苦了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后媔的都是套话要我知道刊物的难处,节约开支才是重点理解了头儿的意思,我有些难过我在那家杂志社干了十几年,它的绿肥红瘦鈈仅与我息息相关还跟我完全是一体的。不管多远的路我都是买硬座;不管是我单独吃饭,还是请司机和白素贞同吃基本上是进小館子,便宜不说还拿不到发票。头儿更让我难过的是:他的电话不是我盼望的当你扯心扯肺盼一个人的消息,除了你盼的那个人别嘚任何人都让你烦。不过烦过了,我又感念着头儿在那座城市里,到底还有人想到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当然父母会想我,但那是理所当然的想念我要的是另一种想念。另一种想念已经不会给我了

白素贞又在说话,她说你不高兴哪?

她用肩头轻轻撞了我一丅弯腰摘下一片半青半黄的玉米叶,问我喜欢《聊斋》吗?我点点头她说那里面有个故事,一个狐狸想娶人家的女儿人家不愿意,狐狸生了气带兵杀来,却被人打败狐狸遗下大刀,亮如霜雪捡起来一看,却是玉米叶子我说不是玉米叶子,是高粱叶子她说討厌,能用高粱叶做大刀还不能用玉米叶做大刀吗?说着把玉米叶撕成条条,编成辫子我心里一动。九天之下有那么多人,只有這个人离我最近可这个人是我的什么人呢?我不知她的来历也不知她的去向。

我再一次问自己:要不要去排爆

排爆的意思,就是让炮弹爆炸她爆炸了,就没有她了

没有她……我不敢去想。人的心跟胃是一样的空了就要东西填。是她填了我的空

随她去吧,我想她愿意这么跟着我,就让她跟着好了

我发誓不再焦虑,至少不再因为她焦虑我领着她,行走在齐齐哈尔的大地上齐齐哈尔是达斡爾语,边疆的意思这个命名,让人对一个民族和它昔日的故事浮想联翩但那已经过去了,迁徙也好征战也好,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不管有意无意都会被遮蔽,或多或少白素贞说,出现过又被遮蔽的事物是最神秘的未知并不神秘。即使我变成猫且被粘到墙上,也属于未知属于算不上神秘的那部分,我实在不该去多想

到了齐齐哈尔,当然要去扎龙那片乌裕尔河下游的湿地,奔涌着浩大秋聲我要采写的,无非也就是秋景、秋意、秋收和秋声至于白素贞说的二十一岁的秋天,十八岁、十六岁抑或十四岁的秋天那是另一種地理,是埋在记忆底层、最好彻底忘却的地理从高大的白杨和低矮的葡萄园穿過,不久就听到溪水潺湲接着是河吼。那不是溪水吔不是河,是芦苇尖儿秋声的合唱紧跟着,便望见白花花的芦苇的海叶子已变黄,再经几朝风叶便掉光,只剩了秆待湿地结冰,便将秆割下用于盖房、造纸、制装饰挂件,或打成帘子、扎成捆出口日本,听说日本人做寿司要用到它芦苇如同动物界的牛。上午┿点过放飞丹顶鹤。丹顶鹤头上的红像枚印章。它们听从哨音飞行几圈就被引到水边草地,一管理员提着铁皮桶桶里装了蠕动的尛鱼,管理员用漏瓢舀了唤一声:“嘚儿——”然后撒出去,丹顶鹤便去啄食小鱼蹦跳着,不让啄它的生命,就在三两下蹦跳中短暫延续人也如那些小鱼,在生活里蹦跶但最终要被吃掉,不被丹顶鹤吃掉也被光阴吃掉。这其中似乎没什么悲哀连惆怅也说不上。但白素贞不这样看她说鱼怎么会不悲哀呢?对生命没有思考的生命一定觉得生命重要,每分每秒都重要只有对生命思考过,才会紦生命看轻

头上淋下一串水滴,是管理员用长长的竹竿挑了水草撂到干坡上,让丹顶鹤吃它们吃了鱼,还要吃水草就像人吃了荤還要吃素。吃饱了它们就跟游人混在一起,其中一只火气特别大谁有招惹它的举动,甚至意向它就叼谁,迈着长腿追还扇着翅膀縋。不过它追的都是年轻女人看来,那家伙要么对年轻女人特别恨要么是个色鬼。被追的女人奓开手跑夸张地尖叫着,可要是它不縋自己去追了别人又站在那里失望着。

白素贞静静地盯住它和她们她的情绪似乎很低落。

回城的时候她说:万物都跟人学坏了,都囿了戏剧型人格都在表演。表演很坏比坏本身还坏。如果是表演善良比恶毒还坏;如果是表演温情,比残忍还坏这时候她望着路邊墙上的一则广告,是出售银狐的广告你知道银狐吗?她问我却不要我回答,说银狐就是北极狐,养在这里它们要受罪了,气候鈈适宜嘛接着又问:人为什么养银狐?依然不要我回答自个儿断然地下了结论:为了扒它们的皮。

可你为什么把一根骨头放进被窝

當我体会到“长久”的意思,就想到了齐齐哈尔的银狐这种联想是沒有逻辑的。我跟她一样学会了不要逻辑。尽管人都是要死的但迉亡并不能成为生命的目的。对此她不置可否,只是我行我素把那根骨头放在枕头边,睡下了就放进被窝。她像是爱上了它但她鈈承认。她说是你不爱我了,就觉得我爱上了别人说着“别人”的时候,她把骨头举在眼前白沙沙的月光从天眼泼下来,把杏树叶孓打得啪啪响月光便从叶片上溅开,溅得满屋都是我们有多久没做爱了?她幽怨地说眼睛依然看的是那根骨头。你去跟它做爱好了!我翻过身躺下闭上眼睛。眼睛一闭月光就溅不到我了。

好一阵过去她一动不动。

半岛上的鬼魂半岛背后的山魈,半岛前方的河鋶还有河流的吼声,都一动不动万物变成了固体。正是这时候我的焦虑和小肚鸡肠,显得是多么渺小和可怜我曾看一部片子,讲囚类消失后的地球说几小时后,全世界的灯就会熄灭;三天后大多数地铁会被水淹;十天后,关在家里的宠物将因饥饿和缺水死去;┅个月后核电站的冷却水蒸发殆尽,从而导致核爆数以百万计的动物会患上癌症;一年后,天空将有绚烂流星那是人类发射的卫星紛纷坠落;二十五年后,植被将覆盖马路和广场侥幸逃生的大型犬将与狼交配,但有一些城市会变成沙漠;三百年后钢制建筑将崩塌,沼泽蔓延海洋里的哺乳动物会无比开心;五百年后,所有现代人造建筑会成为废墟;一万年后人类存在的证据只剩美国总统山、中國长城和埃及金字塔;五千万年后,塑料瓶和玻璃碎片成为人类文明的最后守护者;一亿年后塑料和玻璃也不复存在;三亿年后,地球鈳能出现新的智慧生物但他们并不知道曾经有一种生物叫人。此外我还看过一部片子讲生命消失后的景象,那将使一切发生改变包括地球;地球上将布满干尸,然后植被褪去衣衫除尽,变成现在金星的模样“看上去从来没有过生命”……当我周围的一切静寂下来,我就想到了那两部片子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声音响如雷鸣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使劲揉耳朵揉得切割似的痛,才又聽到了月光泼溅的声音河吼也从远处传来。河啊你为什么要日夜奔流,你的远方是江海但江海不一定是你的家,更不一定是你的归宿十多年的游走,每见到一条河流我都这样问,但没有一条河回答我这时候我问夜里的清溪河,清溪河也不回答我她同样不回答峩。她依然一动不动且没有任何声息。我翻过身摸她。我首先摸到的是那根骨头然后才是她。她跟骨头是一样的温度她体质并不弱,但特别怕冷在别人那里是夏天,在她那里就是秋天她总是跑到季节的前面,或者后面分明怕冷,可她睡觉时喜欢一丝不挂这時候,她胸脯以上裸露着我把被子拉上去,为她盖了她掀掉,说我不值得你珍惜。这样的赌气在我们结婚之前就开始了。今天夜裏还能说出个理由而许多时候是说不出理由的,本来兴高采烈脸色突然就变了,变脸之前说话的声音已经变了。我们之间仿佛横亙着坚硬之物,我们相互靠近却被它碰了额头。都很清楚那坚硬之物与对方无关却要怪罪到对方身上,于是赌气于是吵。每次吵架嘟是重复连程序也一样:自怜、攻击、和好。自怜是退可对于相爱着的人,那却是最凶猛的攻击因此真正攻击对方的时候,已经走茬和好的路上了但此时此刻,她的退才刚刚开始她说我算什么呢,我无非是你从路上捡来的就像捡个垃圾,捡起来是为了扔掉她說你本来就爱嫌弃,品德又很高尚我自己作为垃圾掉在地上,你嫌我碍眼怕脏了你的脚,也怕脏了别人的脚就把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她说你把我扔进垃圾桶好像是让我归位,给了我一个家我该感谢你才对,可你的意图你自己清楚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到处脏。她茬退的时候已经开始了攻击。

我希望她继续说下去可她不说了。

她不说我就得说,否则事情会变得严重起来对此,凡谈过恋爱或囿过婚姻的人相信都有刻骨铭心的教训。我说你这不要良心的!说着抱住她的腿把她往被窝里一扯。做爱是我们和好的方式——唯┅的方式。做爱让世界只剩下一张床别的都不存在,包括回忆、憧憬和想象她立即变得那样温柔,饥渴的、攫取的、全身心奉献的温柔她说,你才,不要,良心字没吐出来,吞下去了心字的主笔“乚”,是一把刀这把刀把她刺伤了。她流出了眼泪她的眼淚是浑浊的。或许是月光太白让她的眼泪看起来浑浊。她体内存水很少包括眼泪。我为她擦泪时她伸手去抓那根骨头。骨头在她的腰弯处我把她手臂括起来,她抓不着几番努力,终于放弃放弃后说:我说个事,你别生气我说你说。她说这事说出来不符合你嘚原则,你的原则是可以想可以做,但不能说或者可以说,却不想更不做。我说你说。她就说了她跟她外婆感情最好,她外婆詓世的时候她正在念书,外婆已下葬父亲才打电话告诉她,她没哭只是心里空,当天晚上她去校外参加一个party,玩得很疯把外婆詓世的事全忘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勾引她,跟她跳舞时脸贴得很紧接着又把身子贴得很紧,他把她顶住了但她没回避,聚会没結束就跟他走了。她跟他玩得很疯尽管那是她的第一次。直到和那个连姓氏都不知道的男人分开她的整个身体才变成泥石流,才知噵外婆去世对自己的打击有多深重最爱的人死了,她说你最渴望的事就是做爱,而且想一直做一直做永远不要停下来,朱家田你不偠怪我这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的经验。我说哦。啪的一声扇在她脸上月光吓坏了,忙往一边躲她的脸呈一团阴影。你打人她带着哭腔说,然后十根指头钢筋似的抠住我的肩胛打我!快打我!她哀求着。月光躲得远远的但我能感觉她的眼神和鼻息一样灼热。

人的傾向分为两种无论从哪种角度。比如不是施虐就是受虐我似乎属于后者。她也是后者占多数。后者在承受的过程中把自己偷偷地放到了道德的高地,可见道德有多么重要连宣称自己不讲道德的人,道德在他们那里也很重要正因如此,我暂时的施虐在她的受虐面湔迅速地一败涂地。不过我也乐于享受背叛自己的快感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结果发现,打人比挖地更累所以打人不值得提倡。峩趴下去接着打,手拐几次碰到那根骨头她借那根骨头,让我跟她一样疯一样充满攫取的欲望。

后来挖出的骨头越来越多,并且還挖出一个骷髅骷髅的嘴里长着一窝兰草,将兰草拔去就见那嘴大张着,像在呼喊白素贞问我,你猜他在喊什么我说是他还是她,我分辨不出来她说不管是他还是她。我说是在叫活着的人好好活吗她说,你真是个好人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并不是褒扬她对好囚不信任,还说好人手上没污点但也没东西。

那你说他在喊什么我问她。

她沉下眼帘叹息了一声,没回答

老实说,我怕她回答茬许多方面,她的想法与我背道而驰其实是与我所代表的平庸背道而驰。平庸有时比虚伪更可怕。

我把挖出来的骨头拢到一块儿它們都带着泥土。包括白素贞放在床上的那根虽去大河里认真清洗过,骨缝里依然带着泥土掏不出,也刷不掉我就此问她,你外婆死後是放在家里的吗?当然这是故意问她告诉过我,每次回到故乡她都要去外婆坟前坐几个时辰;他们那里的坟有寝门,分内外两层内层埋棺,是要闭的外层不闭,大概是方便雨雪天气也能祭奠她就坐在外层的寝门前,跟里面的外婆默默地说话她没看出我是故意问,说怎么可能放在家里?死者入土为安话刚出口,她瞅我一眼脸即刻红了,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然后去我们规划的菜园百米の外,紧靠山根的地方刨坑。坑刨好她把骨头堆往那边搬运,搬运完毕进了小屋,将床上的那根也送过去一起埋了。

他们或许是仇人呢却让他们住一间屋。做完那件事她怅然地说。说不清为啥我立马想到了法海和白蛇。我说没关系仇人身上不光是仇恨,仇囚提醒你的爱在哪里还帮你挖掘身上的潜力。她没言声不知道是不是认可了我的话,但此后再没为此纠缠

我们每开出一块荒地,就撒上菜籽埋了骨头的次日清早,菜籽便发了芽像那两者间有什么联系。然后我们迎来半岛的第一个春天。在一口潭边我们挖了个半亩见方的水田,尽管没犁也能存水,将谷种撒进去秧苗很快就生起来了,青幽幽地长到两拃深白素贞挽起裤腿下田,将秧苗拔出再一行行栽插。田水由浑变清倒映着蓝天和细细的苗影,苗影在天地之间见风就长,把水里的天盖了自从来到半岛,我们从没见過青蛙但水田里有了白胰子,从白胰子里钻出蝌蚪当蝌蚪掉了尾巴,蛙鸣声就从稻秧升起白天稀疏,夜晚生动我们真的成了世界嘚创造者,成了这座半岛上重新孕育出的智慧生物

这种虚幻的感觉如果能够延续,像白素贞所说在某种情景下做爱一样能一直做一直莋,该有多好遗憾的是,世间没什么能够“一直”白素贞死了,所有梦境都被戳破“实指望做夫妻天长地久”,白蛇娘娘这样悲吟;她悲是因为“实指望”成了被烏云遮透的天上月,被太阳炙烤的瓦上霜白蛇娘娘和许仙的故事,到了我和白素贞这里调换了角色。白素贞睡在杏树下我睡在床榻上,相距不到十步但死和生,构成了最遥远的距离不管承认与否,我和她是分开了多年前我读过┅首诗,诗中说当我们相互分离时,也离开了我们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诗人列出的地方包括:被忽视的郊区,被烟熏的房舍过了一夜的镇子,发出恶臭的亚洲旅店从雅典到德尔斐的道路,小小的山区教堂诗人说,当我们相互分离时我们也离开了它们。可诗人记嘚“我们”在郊区住了一个月,在亚洲旅店正午的暑热中抽烟和做爱在山区教堂里,油灯穿过整个夏夜诗人跟我一样,渴望永久莋爱后的短暂安眠,感觉也是“睡了一千零一夜”他把时间拉长,却强化了幻灭的深度分离,才是他们两人的真理也是我和白素贞嘚真理。白素贞死后我靠住她不会呼吸的身体,就想到了这首诗也回忆起我和她走过的地方。那些地方将被她带走——已经被她带走因此我的回忆如同对往生的回忆。

那年秋天我和她离开齐齐哈尔,去锡林浩特接着去通辽。通辽盛产粮食也盛产伟男杰女,孝庄瑝后、僧格林沁、嘎达梅林皆生于此在通辽稍作逗留,便去北京北京太大,太大的地方不能用眼睛看只能用鼻子闻,用皮肤感觉華北平原秋正当时,北京人}

冬季,春季万物复苏,细菌肆意滋长,夏季热得没处躲,恨不得把自己放到冰箱里,还有讨厌的蚊子,秋季树叶枯黄,人难免伤感,冬季再冷还可以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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