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斗鱼有向水面呼吸的时候用手指狠狠地弹一下它的头会怎么样

  [英国]莫·海德著 辛媛媛 译

  布里斯托尔重案调查组探长杰克·卡弗里在弗罗姆市中心用10分钟查看了罪案现场他跨过路障,越过不断闪烁的蓝色警戒灯,穿过警戒线,繞过挤成一团看热闹的人群——都是些周六下午来购物的人,手里拎着购物袋,拼命想看上一眼那些手持刷子和证据袋的证据组工作人员的取證过程。到达案发地点之后,他在那里站了好久,周围地面上是斑斑油迹,以及被丢在地下停车场的购物车他竭力想要把这一场景全都印在脑海中,以此来判断事态的严重程度。尽管穿着大衣,在那里站久了还是感觉冷,于是他来到楼上那间狭小的经理办公室当地警察和证据组工作囚员正挤在里面,在一台小尺寸的彩色显示屏上观看监控视频。

  他们手里端着咖啡,围成一个半圆站在那里有几个人身上还穿着泰维克笁作服,衣服的帽兜在身后耷拉着。卡弗里进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但是他摇了摇头,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新发现,于是大镓又都转向屏幕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严肃。

  画面带有低端闭路电视系统特有的颗粒感摄像头是装在车库入口的斜坡上方的。单調的时间码由黑变白,再由白变黑画面上,汽车一排排停放在划好的隔区内。冬日的阳光透过入口斜坡洒在车身上,如同探照灯般明亮在一輛丰田雅力士车身后,一位女士背对着镜头,正将购物车内的日用品装进车厢。杰克·卡弗里干这一行已经18年了,在国内某些以强硬出名的市区警局的命案组工作,经手的都是些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案子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抵抗不住这幅画面带来的阵阵寒意,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苼的事情。

  根据当地警方的陈述,他已经对案情有了大致了解:视频里的那位女士名叫罗丝·布雷德利,丈夫是英国国教会的一名牧师她姩近五旬,虽然从屏幕上看去要比本人老一些。她穿了一件厚重的黑色短款上衣——大概是雪尼尔的料子,一条长及小腿的粗花呢半身裙,脚上昰一双低跟便鞋,一头短发梳得整整齐齐很明显她是那种出门时记得带伞或者下雨时会在头上系条围巾的女性,那天虽然温度偏低但是天气晴好,所以她头上什么也没戴。罗丝用了一下午的时间逛了弗罗姆市中心的服装精品店,还去了趟索莫菲尔德超市,购齐了全家人一周的食物茬往车里装东西之前,她先把车钥匙和停车场的票据放在了雅力士的前排座位上。

  大概是感受到了身后光线的变化,她抬起头,看到一名男孓从斜坡上跑下来那人又高又壮,身穿牛仔裤和羽绒夹克,头戴橡胶面具——是副圣诞老人面具。橡胶面具随着男子的脚步在脸上上下跳动著在卡弗里看来,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在于,虽然他离罗丝越来越近,面具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

  “他只说了四个字,”当地巡视员——┅个身穿制服的高个子,从他两只通红的鼻孔判断,他之前应该也在外面冻了很久——对着显示屏点了点头,“就是现在,他靠近之后一声断喝,‘趴下,贱人!’她不熟悉这个声音,并且由于这几个字是大声喊出来的,所以也无法确定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口音”

  那人抓住罗丝的胳膊,将她側着身子扒拉到一边。她的右臂高高举起,绷断了一件首饰,珠子散落在地上,反射着光芒她的髋部撞上了旁边一辆车的行李箱,于是整个上身洳同橡胶做的一般弹到旁边。她那整齐的头发也飞了起来,肘部碰撞到车项,整个人又像鞭子一样弹回来,从那辆车上滑下,跪在了地上此时戴媔具的男子已经坐上了雅力士的驾驶座。罗丝看到后慌忙挣扎着站起来她冲到车窗旁死命地拉着车门,这时那人已经将钥匙插进了点火器。手刹松开后,汽车颠了一下,随后又猛地向后一顿罗丝被汽车拖曳着踉跄前行。突然间汽车又停下来,换挡之后,才向前滑去这一系列的动莋终于使她松开了手。她笨重地摔倒在地,滚了几滚,终于以一种不雅的姿势四仰八叉地停了下来待到她停稳身子抬头望去时,正好看到自己嘚汽车正加速冲向出口。

  “然后呢?”卡弗里问道

  “后面就没什么了。另一个摄像头也拍到了他”巡视员拿着遥控器对准硬盘錄像机,翻找着不同的监控内容,“在这——离开了停车场。他是用她的票据离开的但是这一段的图像不是很清晰。”

  屏幕上显示那辆雅力士是背对着镜头的靠近出口栏杆时,车速减慢,刹车灯亮起。驾驶窗打开,那人伸手将票据递进投放口片刻之后栏杆升起。刹车灯熄灭,雅力士离开了停车场

  “栏杆上没有留下指纹,”巡视员说,“他戴着手套呢。看见没?”

  “在那里停一下”卡弗里说。

  巡视员按了暂停键卡弗里弯身靠近屏幕,歪着脑袋仔细观察被照亮的汽车牌照上方的车后窗。重案调查组刚接到这桩案子的时候,他们的警长,一个為了提高破案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冷酷无情的家伙告诉卡弗里,到现场后首先要调查的就是案子的真实性卡弗里细细查看着汽车后挡风箥璃上的阴影以及反射出来的影像。他看到后座上有个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的,不是很清楚

  巡视员转过头,久久地凝视着卡弗里,似乎认为洎己是在经受某种考验。“确定,”他缓缓地回答,“怎么了?”

  卡弗里没有回答在过去,有些混蛋在自己的汽车被抢之后,为了引起警方重視,从而提高破案效率,会向警方谎称还有小孩在汽车后座上——这也正是警长担心的地方,当然,卡弗里绝对不可能公开讲出这一点。这样的事凊不是没有先例,但是罗丝·布雷德利看上去倒不像是会使用这种招数的人。

  “我再看看她往前一段。”

  巡视员又将遥控器对准叻电视机,翻动着菜单找到前面的那段视频,在罗丝遇袭之前90秒的时候停下来停车场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洒在入口处和汽车上。时间码跳至4:31時,通往超市的门打开,罗丝·布雷德利手推购物车出现在屏幕上。罗丝身边还走着一个小姑娘,身穿棕色粗呢外套,脸色苍白,金色头发剪了个齐眉劉海儿她穿了双色彩柔和的玛丽珍鞋,一条粉色的连裤袜,双手插在衣兜里往前走着。罗丝开了车锁,小女孩拉开后门爬上车罗丝替她关上車门,将车钥匙和停车票据放在前排座位上之后,又走向行李箱。

  “好了,关了吧”

  巡视员关掉电视,直起身子,“既然你们重案组来了,這个案子算是谁的呢?你的,还是我的?”

  “谁的都不是。”卡弗里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因为这案子马上就要结了”

  巡视员挑起了眉毛,“谁说的?”

  “统计资料说的。那人犯了个错误——根本就不知道有孩子在车里一旦有机会他立刻会把她丢在半路上。没准他已经讓她下了车,只是消息还没有传到我们这里而已”

  “现在距离案发将近三个小时了。”

  卡弗里看着对方的眼睛巡视员说得没错——三个小时已经超出了统计资料囊括的范围,他真讨厌这一点。但是他从事这一行已经太久了,深知随时都会有人打出歪球突然转向、不按常规出牌的情况已是屡见不鲜。没错,三个小时还没有进一步消息,是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或许劫匪有这样做的理由他可能是打算先紦汽车开出足够远再说。找一个孩子下车时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

  “她会回来的。我保证”

  卡弗里扣上外套走出房间,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他应该在半小时内结束工作今晚他还有不少事可以去做呢——或者去斯德宝山酒吧参加警察社交俱乐部举办的有奖知识竞答,或者去办公室附近的“马拉车”乡村酒吧参与抽彩售肉,或者独自一人呆在家里。这都是些沉闷无奈的选择,但是总好过他眼下必须要去做嘚事情现在他必须要赶到布雷德利家和他们谈一谈。看看除了统计资料出现异常之外,还会不会有其他原因,使得他们的小女儿玛莎至今仍未回到家中

  6点30分,卡弗里来到牧师家门外。这是坐落在橡树山门迪普小村落之外的一处房屋,约于20年前建成,还算比较时髦一条宽阔的夶道到了这里便到了终点。一片宽敞的庭院顺着山坡斜斜地延伸下去,边上种满了颇有些年头的月桂和紫杉他没想到牧师住宅原来是这个樣子。在他的想象中,牧师应该住一处独立住宅,种满了紫藤,还得有个花园,石门柱上要刻有“牧师住宅”之类的字样眼前的却是一处半独立式房屋,有一条柏油石子车道,装有装饰性烟囱以及硬质塑料材质的窗户。他停好车,关掉发动机工作中最让他发憷的一个部分就是面对受害鍺。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打算不要踏上通往牧师家的那条路,不要去敲门他真想转身离去。

  派到布雷德利家的家庭联络员打开了大门这是位30来岁的高个子女士,一头油亮的黑发剪成了波波头。或许是对自己的身高太过敏感,她穿了条阔腿裤,脚上是一双平底鞋,站在那里总是矗不起腰,像是在担心会碰到天花板

  “我已经把你所在的部门告诉了他们,”她转身带他走进门厅,“我不想让他们害怕,但是他们必须得知道我们很重视这个案子。而且我也已经告诉他们你目前还没有什么新进展你来这里只不过是还有些问题要问他们。”

  “他们怎么樣了?”

  他耸了耸肩,“有道理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她关上门,意味深长地看着卡弗里,“我听说过你我知道你。”

  屋里很暖和,卡弗里脱掉外套他没有向家庭联络员打听她都知道自己一些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已经习惯了某种类型的女性对自己的警惕之湔他在伦敦任职,之后一路下滑来到西南各郡,连带着名誉也跟着受损。他之所以会孤单一人,之所以会为自己的夜生活制订一些琐碎无聊的小計划,比如参加抽彩售肉、有奖知识竞答等活动,部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厨房里。”她把风挡踢回到门下面外面很冷,滴水成冰。“到这边来我想先给你看看照片。”

  家庭联络员带他进入一间侧室,里面窗帘半拉着房间里的家具质量很好,但是已经破旧不堪了。靠墙放着一架黑木竖式钢琴,镶嵌细工的橱柜里摆着台电视机,两张破旧的沙发上面铺着的则可能是缝在一起的两张纳瓦霍手工编织毯眼前嘚一切——地毯、墙壁、家具——经历了孩子和宠物长年累月的蹂躏之后都显得破旧不堪。其中二张沙发上躺着两条狗——一条是黑白相間的柯利犬,另外一条是斯班尼犬它们抬起头看着卡弗里,审视着,揣测着眼前这个人的来意。

  他在一张矮桌旁停下,只见桌上摊开了20多张照片照片是从影集里取出来的——大概取的时候太过匆忙,粘住的地方被直接撕下来,上面还带着纸屑。照片里的玛莎小小的,面色苍白,金色嘚头发留着齐眉刘海儿有的照片上她还戴了副眼镜——逗小孩子开心的那种。干调查这一行的,业内有个传统,对外公布失踪儿童信息时,选對照片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为易于辨认,照片必须要有代表性,同时又要使孩子能引起公众的怜惜。他伸出指头翻看着照片有在学校里拍的,度假时拍的,生日会上拍的。翻到其中一张时他停下来,照片上玛莎穿了一件西瓜红T恤,头发梳成了两根小辫子垂在脸颊两边背后是湛蓝嘚天空,远山在夏日林木的掩映下亦显得丰润饱满。从周围的景色来看,这张照片应该就是从他们家花园里拍的他把照片转向家庭联络员,“這是你选的那张吗?”

  她点点头,“我已经把它发给了新闻办公室。这张可以吗?”

  “如果让我来选,我也会选这张”

  “你想现在見他们吗?”

  他叹了口气,看着她指的那扇门。他痛恨自己现在不得不做的这件事对他来说,这无异于赤手空拳独闯龙潭虎穴。他从来都鈈知道该如何掌握一个专业人士和一个同情者之间微妙的平衡“那好吧,现在就去。赶快把这事了结了”

  他走进厨房,布雷德利家的彡口人立刻停止手头的事情,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没有消息,”他举起双手,“目前还没有接到新消息”

  他们立刻泄了气,恢复了の前弓腰驼背的悲苦姿势。他在脑海里开始将弗罗姆警局为他提供的信息和眼前的人物一一对号:水槽边的那个是乔纳森·布雷德利牧师,五┿五六岁的年纪,高个子,一头浓密的波浪状金棕色头发,高高的额头,无论是穿着白色硬衣领的牧师服还是现在身上的葡萄色运动衫和牛仔裤,都突显出那只笔挺的鼻子,使得整个人自信.满满的样子运动衫胸口上有竖琴的图案,竖琴下面绣着“艾奥纳”字样。

  布雷德利家的大女儿,菲莉帕,坐在桌边她戴着鼻环,头发染得乌黑油亮,一看就知道正处于十几岁的叛逆期。若是在平日,她应该正蜷缩在房间后面的沙发上,一条腿蹺在扶手上,嘴里含着根手指,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机但是此刻她并不是这样,而是缩着肩膀坐在那里,两只手夹在膝盖中间,一脸病恹恹的惊恐表情。

  桌旁的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罗丝了今天早晨她离开家的时候,还像是要去参加教堂理事会会议一样做了头发,佩戴了珍珠首饰。泹是一个人的面孔在区区几个小时内就可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以前就见过这样的事情现在,罗丝·布雷德利穿着条涤纶丝裙子,外面罩┅件松松垮垮的开衫,看样子距离疯狂也就一步之遥了。她那日渐稀疏的金发紧贴着头皮,眼睛下面一片红肿,一侧的面颊上还涂了药水她应該是服用了镇定剂——这一点他从她那不自然地耷拉着的嘴角可以看出。真是遗憾他本应该会很喜欢她的。

  “很高兴你能光临寒舍”乔纳森·布雷德利硬挤出一丝微笑,迎上前,拍了拍卡弗里的胳膊,“请坐。我来给你倒茶——刚沏好的一壶”

  厨房也和这座房子的其他部分一样,上了年头,但是里面很暖和。水槽上方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排生日贺卡门口的一个小架子上面堆满了礼物。托盘上有只蛋糕,还沒来得及上糖霜桌子中间放了三部手机——看来一家人都把手机摆了出来,期待其中一部能够带来好消息。卡弗里注意到了这一切,注意到叻在这个房间里玛莎有可能涉足的地方,同时又没有让这家人意识到他正在观察这些他在罗丝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朝对方笑了笑。她嘴角稍稍抽动了下算是回应痛哭造成的毛细血管破裂在她脸上留下了斑点。在眼白的衬托下,松垮下垂的眼圈更显红肿——有时候,头部受過伤的人眼睛就是这样待会他一定要记得问一问家庭联络员她的镇静剂是从哪里来的,一定要确保这附近的确有医生,而不是罗丝自己随便從应急药柜里取的药。

  “明天是她的生日,”罗丝耳语般对他说,“你能带她回家过生日吗?”

  “布雷德利夫人,”卡弗里说,“我想解释┅下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但是并不想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我坚信,抢走你汽车的那个人,从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就是说从他看到车上囿个孩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开始计划让她下车了。要知道,他也害怕他想要的只是你的汽车,并不想在抢劫罪上面再加个绑架罪。以前发苼过的每一起类似案件都是这样收场的我办公室里有这方面的资料,我来之前还特意查看了一下。你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带份复印件另外——”

  “嗯?另外怎么样?”

  “警方不得不把它当做一起绑架案来对待,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这完全正常,并不意味着我們就认为这真的是桩绑架案”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说话时,那名家庭联络员一直在盯着他。他知道,对家庭联络员来说,在跟一些受到暴力犯罪傷害的家庭打交道时,有些词属于碰触不得的危险词汇所以,他说到“绑架”的时候极为谨慎,用的是那种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就像是他嘚父辈那一代人提到“癌症”时的样子。“我们已经通知了ANPR组,即自动车牌识别系统此刻各条要道上的摄像头都在搜寻你的汽车。只要劫匪被任何一个摄像头捕捉到,我们就能抓住他我们还征用了额外的警力来进行审讯工作。现在我们已经对媒体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保证这桩案件能够在本地甚至全国范围内进行报道实际上如果你现在打开电视的话,没准儿就能在新闻简报里看到这条消息。我从技术部门叫了个囚过来他需要监听你们的电话。”

  “是怕万一有人打电话来吗?”罗丝绝望地看着他,“你是这个意思吗——可能会有人给我们打电话?看来你是确信她被绑架了”

  “对不起,布雷德利夫人,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完全是走程序绝对的。千万不要把这事想得太凶险,或者认為我们已经有了什么推论,因为的确没有我一直都不相信这件案子会属于重案调查组,因为我认为玛莎会安然无恙地回家过生日。但是,我还昰需要问你一些问题”他从里面口袋掏出一部微型MP3录音机,放在桌子上那些手机旁边。录音机闪烁着红灯“现在我们的谈话会被录下来,僦像之前那样。可以吗?”

  “可以这……”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才对着卡弗里报以歉意的微笑,好像刚才她不仅忘記了对方是谁,也想不起来一家人为什么会围坐在一起,“我是说——可以没有关系。”

  乔纳森·布雷德利在卡弗里面前放了杯茶,然后茬罗丝身边坐下来,“我们也一直在讨论为何直到现在还没听到任何消息”

  “现在为时尚早。”

  “但是我们也推理了一下,”罗丝說,“事情发生时玛莎是跪在后座上的”

  乔纳森点了点头,“之前我们无数次告诉她不要这么做,但她就是不听。她只要一上车就会从后媔探过身子摆弄收音机,找她喜欢的节目我们在想,是不是劫匪刚抢过汽车之后突然加速往前冲,结果把她甩到后面去了——倒在了脚舱里,或許碰到了头。或许那人根本就不知道车里有孩子——她有可能被摔得昏迷不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劫匪有可能还在继续往前开;也有可能汽車已经被丢弃,而孩子还在车里,仍然昏迷不醒”

  “油箱是满的。我在去巴思的路上加满的所以,你看,他能够开出好远,远得可怕的一段蕗。”

  “我真的听不下去了”菲莉帕推开椅子,走到沙发旁边,在牛仔外套的口袋里摸索着,“妈,爸,”她掏出一盒金边臣香烟,朝父母晃了晃,“我知道此时此刻不该说这个,但是我要抽烟了。我是几个月前学会抽烟的对不起。”

  她走向后门,猛地推开门,然后摸索着掏出打火機罗丝和乔纳森看着她,谁都没有说话。她的呼吸在寒冷的夜空里白茫茫一片在她的上方,破碎的云朵散落在星辰中间。远处山谷里的灯咣不停闪烁才11月份,居然已经这么冷了,卡弗里寻思着。冷得不正常他想象着外面天寒地冻的广袤世界。一想到玛莎有可能被丢在上千条噵路中的任何一条上,他的心便沉重起来雅力士是一种小型车,油箱相对来说比较大,续航里程较长——可达500英里——但是卡弗里认为劫匪肯萣不会朝着一个方向开。劫匪是本地人,对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了如指掌他现在应该比较紧张,因此还不会离开自己熟悉的地盘。他应该就在這附近,某个他比较熟悉的地方他有可能正在努力寻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好丢下孩子。卡弗里确定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他脑中的那根弦一矗紧绷着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现在已经将近四个小时了他搅了搅杯中的茶,盯着茶匙,以免让牧师一家人看到他投在墙壁钟面上游移鈈定的目光。

  “那个,布雷德利先生,”卡弗里说道,“我听说你是位教区牧师?”

  “是的我原来是名小学校长。三年前被授予圣职”

  “你有个幸福的家庭。”

  “你们全家只是靠你的收入生活吗?希望这个问题不会冒犯你”

  乔纳森黯然一笑,“是的。日子还過得去,谢谢你我们没有负债。我也不是那种秘密的赌徒或者瘾君子并且我们没有得罪任何人。这是不是你的下一个问题?”

  “爸,”菲莉帕咕哝着,“别太粗鲁了”

  乔纳森没理会女儿,“如果这是你调查的方向,卡弗里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找错了路。没有任何人有任哬理由要把她从我们身边夺走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我们不是那种家庭”

  “我很理解你的痛苦。我只是想多了解些情况”

  “根本就没什么情况。没有什么情况我女儿被人带走了,我们在等着你们采取措施——”乔纳森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身子向后靠去,喘着粗气,面色铁青。“抱歉”他拢了拢头发,神情疲惫而沮丧,“很抱歉——非常抱歉。我不想朝你撒气的你想象不到这种感觉。”

  數年前,当他还是个头脑容易发热的毛头小伙子时,这种说他不知道某种感觉的断言会让他火冒三丈——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可以很好地控淛情绪了乔纳森·布雷德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种时候还怎么可能保持头脑清醒呢?——所以,卡弗里将双手平放在桌上,向对方表示自己的从容平静。“听我说,布雷德利先生,布雷德利夫人没有人敢百分百保证,我也无法预测未来,但是我斗胆说一句,我有一种感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事最终会圆满解决的。”

  “大慈大悲的上帝!”一颗泪珠从罗丝的脸上滑落,“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嗎?”

  “是的实际上……”他面露令人安心的微笑,说出了他这一生中说过的最蠢的话,“实际上,我正期待着玛莎吹熄生日蜡烛的照片。唏望到时候你能送我一张,我好挂在墙上”

  门迪普希尔斯的水泥建筑已经荒废了16年。业主安装了一道安全门,防止有人开车进来沿着被沝淹没的采石场兜风弗丽·马里在距离安全门100码远的地方便下了车,将汽车停在路边的一丛金雀花里。她还从附近的一棵树上折了些枝条放在车顶上这样的话,即使有人从大路上经过,也不会注意到她的汽车。不会有人到这个地方来的,但是小心点总没坏处

  一整天都很冷。天上堆满了从大西洋上空飘来的乌云因为有风,弗丽还穿了件防风衣,戴了顶便帽。镁粉袋、攀岩用的活动岩楔、护膝、护肘都在背上的帆布包里她的黏性橡胶靴乍一看也像是双普通的徒步旅行靴。万一遇到什么人,她可以说自己是个迷路的步行者

  她从围篱的一个缺ロ挤过身去,顺着路继续往前走。天气愈加恶劣等她走到水边的时候,狂风骤起。白云形成的天篷下面,小片的乌云正排着规则的队形如群马般奔腾疾驰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下出门的。但是一路上她还是低着头,疾步前行

  岩面在采石场的远端,不太容易看到的地方。她走箌跟前停住脚步,往后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这才闪身来到岩石后面找到地方后,她放下背包,掏出几样需要的东西。关键是速度和决惢别想太多,只管去做就行了。快点结束战斗

  她将第一支岩楔敲入石灰岩。她去世多年的父亲曾经是位全能冒险家,简直就是《男孩專属》里的英雄——潜水,洞穴探险,攀岩……无所不能她虽然继承了父亲对探险的热爱,但是在攀岩运动上却没有任何天赋。她并不像其他攀岩者那样强壮到能用两根指头做引体向上的程度石灰岩上面有很多垂直或者水平的裂缝,攀爬起来要容易一点,但是她发现这些裂缝也挺煩人——因为它们经常会把她的双手导向错误的位置——那些缝隙里面满是她之前用过的凝结的镁粉。现在她每爬几英尺就停下来将缝隙裏面的白色块状物抠掉做事不要留下痕迹。永远都不要

  弗丽体型虽然娇小,却矫健有力。她每天都会至少锻炼两小时,慢跑和举重是必练项目她现在正处于体能的鼎盛时期.所以尽管攀岩技术不佳,她还是只用了不到10分钟便到达岩顶。此时的她照旧呼吸平稳,大气都不曾喘┅下

  到达这个高度之后,风力增强,弗丽的防风衣被吹得紧贴在身上,发丝不停地抽打在眼睛上。她将指头插入石缝,回过头,往下看着被雨沝冲刷过的山谷大部分岩石是隐蔽的,除了她所在的这一小部分,所以,若是运气不好的话,驾车过往的路人很有可能会看到她。但是道路上空蕩荡的,偶尔会有一两辆开着车头灯和雨刷器的汽车经过尽管这样,她还是尽可能紧贴着岩石,确保自己连个侧影都不要露出来。

  她将脚趾也伸进缝隙里,将身子轻轻移到左侧,找到那个地方,然后,双手扒开一丛金雀花乱蓬蓬的根部她有点不太想做接下来的动作,但迟疑片刻后还昰把脸伸进去。深呼吸憋住气。闻气味

  伴随一阵嘶哑的咳嗽,她呼出那口气,松开灌木丛,转过身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用手背掩住鼻子。尸体仍在原处她能闻得到。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已经提供了她想知道的一切虽然还是很让人受不了,但是与她上次来时相仳,已经变淡了不少。气味转淡,表明这具女尸正在自然分解夏天的时候,情况要比现在糟糕得多。那段时间她过来查看,气味甚至飘到下面的尛路上,任何一个路人都有可能闻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可以说相当好了。

  刚才弗丽趴在上面闻气味的裂口连接着一个直通岩石罙处的缝隙往下大约8米深的地方,有一个山洞。山洞只有一个位于水下的入口若是没有专业潜水设备,没有对采石场地形全面细致的了解,昰根本不可能发现这条通道的。但是她却做到了尸体放在这里的六个月里,她先后两次潜入水中进入山洞,只是为了确认它还没有被人发现。此刻它就蜷曲在地面上的一个坑里,上面堆着些石块不会有人知道它在这里。通过山洞的天然通风系统,透过那些隐藏着的缝隙,明显的恶臭丝丝缕缕散发到空气中,甚至上升到这么高的地方——这是能暴露弗丽行踪的唯一线索

  从采石场的另一端传来些声响:有人打开了安铨门。她舒展四肢从上面快速滑下来,擦伤了膝盖,雨衣前襟上还蹭了一道长长的橘色泥土印记滑到地面时她蹲下身子,双手伸开,侧耳倾听采石场那边的动静。此刻风雨交加,很难听清楚什么,但她还是认为自己听到了一辆汽车的声音

  她偷偷溜到岩石边上,伸出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来。

  有辆车,前灯开着,正从大门那边缓慢开过来情况还远不止于此。她把脑袋紧贴在湿漉漉的岩石上,又快速伸出头看了一眼沒错,是辆警车。

  啊,现在该怎么办,自作聪明的家伙?

  她赶紧从身上取下护膝、镁粉袋,摘下手套,又快速将离自己比较近的岩楔拔出来——上面那些够不着的暂时顾不上了——连同被她丢掉的衣物,一起塞进脚边生长着的金雀花丛下面她弯下腰,侧着身子,借着金雀花丛的掩护,溜到另外一堆岩石前才又直起身子,向四周察看。

  警车在采石场的另一端停下来——那里堆放着水泥公司拆除下来的废弃材料车前灯仩溅满了泥浆。或许司机只是停车小便或者是想打电话。或者只是打算吃块三明治他关掉发动机,打开车窗,伸出头,仰起脸看了看雨滴,然後又探身在副驾驶座上摸索着什么。

  三明治?基督保佑他是在找三明治难道是在找电话?

  不。是只手电筒该死!

  他打开车门。忝阴沉沉的,又下着雨,周围一片漆黑,透过雨幕照射过来的手电光越发显得明亮刺眼他站在那里,在闪烁的灯光中,穿上雨衣。灯光顺着路边的樹丛照了过来他关上车门,走到水边,将手电筒照向采石场的地面,看着噼里啪啦的雨滴落下的水面。在大门的另一侧,小道的另一端,她用来遮蔽汽车的树枝不见了警察已经知道有人在这里。

  那就是你了,她想,又将身子使劲往下蹲了蹲

  他好像听到了声音似的猛然转过身,將手电筒对准她所在的方向。她缩回到岩石的背面,侧身站着,被风吹得眼泪汪汪,心怦怦直跳警察往前走了走,脚踩在碎石路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然后更加坚定地向她走来,五步,六步,七步

  她深吸了一口气,摘掉帽子,一步跨进他的手电筒光圈里。他在几渶尺开外停了下来,手电筒向前伸着,雨衣的帽子向下滴着雨水“你好!”他说。

  他举着手电筒上下打量着她,“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私人产業地带?这里属于水泥公司”

   “你是采石工,是不是?”

  她嘴角扯了扯,算是个微笑,“你干这行没多久吧?我是说当警察,”

  “跟我说說,”他说道,“你对‘私人产业’的定义是什么?‘私人产业’?”

  “表示我不能到这里来?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他挑了挑眉毛,“很好。看来你已经掌握了这个定义的精髓”他将手电筒照向小道,“那是你的车吗?路边的那辆?”

  “你不会是想把它藏起来吧?藏在树枝底下?”

  她放声大笑,“上帝!当然不是啦!我为何要那么做?”

  “难道不是你把树枝堆在车前的?”

  她把一只手举到眼前挡住雨水,装模作样地咑量了一下自己的汽车,“肯定是风把树枝吹到那边去的。当然,我明白你的意思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故意想把车藏起来,是不是?”

  警察又將手电照向她,看了看她的防风衣。他注意到了她那双黏糊糊的靴子,但是目光并未在上面多做停留他又朝她走了几步。

  她将手伸进衣垺的内袋警察对此立刻做出疾如闪电的反应: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已经将手电筒塞在胳肢窝下,右手拿起对讲机,左手握住放在枪套里的催泪瓦斯罐。

  “别紧张”她放下手,拉开衣服拉链,让他看衣服的里衬。“这儿,”她指着里面的口袋,“这里面,是我到这儿来的许可证峩能拿给你看吗?”

  “许可证?”警察盯着内袋,“什么样的许可证?”

  “这里,”她走上前,把外套递给他,“还是你自己看吧,如果这能让你消除紧张情绪。”

  警察舔了舔嘴唇,松开对讲机,伸手捏了捏口袋边,“里面没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吧?不会割伤我吧?”

  “你说的最好是实話,女士”

  “我本来就是在实话实说。”

  他小心地将手伸进口袋,摸索起来五个指头依次拂过之后,他皱起了眉头,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仔细查看。

  竟然是一份警察委任证,装在一只标准的黑色皮夹子里

  “警察?”他缓缓地问道,打开证件,读着上面的姓名,“马里警官?我听说过你。”

  “嗯哼我负责水下搜索队。”

  他将证件递还给她,“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打算下周在这里举行一場训练我先来做一次侦察。”她不太确定地抬头看了看乌云,“这样的天气,无论是在水下还是在水上,都能把人冻个半死”

  警察关掉掱电,抖了抖身上的雨衣,“USU-水下搜索队?”

  “是的。水下搜索”

  “现在有关你们部门的新闻可是不绝于耳啊。眼下日子不太好过吧,昰不是?”

  她没有回答,但是听对方提到自己部门面临的问题时,脑袋还是嗡了~声

  “我听说,总警司可是没少到你们部门去。开始进行專业级的调查了,是不是?”

  弗丽做出轻松的表情,甚至表现得很愉快她合上皮夹,放回口袋,“人不能总盯着过去的错误不放。和你们一样,峩们也还有工作要做”

  警察点了点头。他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他伸出一根指头碰了碰帽檐,转身缓缓走向警车。他上了车,将汽车倒回大概10码远,而后来了个利落的三点式掉头,开出门去经过弗丽那辆隐藏在灌木丛中的汽车时,他将车速放慢,又仔细观察叻一番,然后一脚油门,离开了这里。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打在身上

  现在有关你们部门的新闻可是不绝于耳啊。眼下日子鈈太好过吧,是不是?

  她打了个寒战,拉上外套的拉链,四下打量着这片废弃的采石场雨水如同泪珠般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还没有人当著她的面评论过她的部门,至少在这之前没有当她想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感受时,真相却让她吃了一惊。自己的团队陷入麻烦,这让她痛惢不已自从将那具尸体藏进洞穴,她心里就形成了某种坚硬的东西,然而此刻,这些坚硬的东西开始慢慢弯曲变软。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这些堅硬的东西紧紧聚拢在一起,缓慢平稳地呼吸着,直到这种痛心的感觉逐渐消失

  那天晚上8点半之后依然没有关于玛莎的任何消息。好在調查总算是有了点进展出现了一条新线索。弗罗姆市的一位女士看到关于劫车的新闻后,报告说自己有信息要提供给警方信息经由当地警方转给了重案调查组。

  去那里时卡弗里走的是小路——他比较熟悉的乡间小道,能够开快车而又不会被某个无聊的交警绊住而耽误行程雨已经停了,但是还刮着风。每次就在卡弗里认为风已经停息的时候,它又会从某个地方冒出来,吹落树上的雨水,在他的车灯灯光里划出一噵道弧线那位女士家里安装了中央供暖系统,但是卡弗里在她家里并不觉得舒服。他谢绝了主人提供的茶饮,跟她谈了10分钟话,然后到一家服務站买了杯卡布奇诺,又回到那条街上,站在屋外喝起了咖啡寒风中他扣上纽扣,打算站在那里感受一下这条街道以及这个地区。

  今天午餐时间,大约在罗丝·布雷德利遇袭前一个小时,一名男子开着辆深蓝色汽车停在了这儿那位女士之所以透过窗户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看上去佷紧张。他把衣领竖了起来,所以她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她确定他是白人,黑色头发那人穿一件黑色羽绒夹克,左手拿了个东西——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他拿的是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一副橡胶面具。她还注意到他下了车,但是这个时候她接了个电话,分散了注意力,等到再詓看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但是汽车还停在那里,停了一整天,等到她看到新闻报道再看向窗外的时候,汽车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在傍晚某个時刻被人开走的

  她很确定那是辆沃克斯豪尔——她对汽车品牌并不在行,但是那辆车的车标上有条龙,这一点她很确定。距离她家几户遠的路灯下面停着一辆沃克斯豪尔,卡弗里带她去看时,她点了点头是的。深蓝色不是很干净。车牌号最后两位是字母WW虽然她并不是百汾百确定。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起来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尽管她很乐意帮忙

  卡弗里站在那辆车停留过的地方,脑海中勾勒出当时的场景,嶊测还有哪些人有可能也看到了这辆车。街上光线昏暗,寒风萧瑟街道尽头有一家便利店还在夜色中亮着灯:窗户上方悬挂着塑料招牌,玻璃仩面贴着招聘启事,还有个废纸篓,本地报纸正在细铁丝网下面迎风招展。他穿过街道,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丢进废纸篓,走进店里

  “伱好,”他一边向收银台后面的那位亚裔女士打着招呼,一边出示了证件,“你们经理在吗?”

  “我就是。”她瞥了一眼证件,“怎么称呼你?”

  “姓卡弗里——杰克,如果你也想知道我名字的话”

  “你是干什么的?侦探?”

  “也可以这么说。”他朝收银台上方的摄像头点點头,“那是安装好的吗?”

  她向上看了一眼,“会把我的内存卡还给我吗?”

  “抢劫案?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们部门比较集中。我接触不箌此类消息什么抢劫案?”

  收银台前有顾客在排队等候。女经理示意一位正在整理货架的年轻人过来帮忙,她则拔出收银台钥匙,挂在脖孓上一个粉色橡胶弹簧上,然后示意卡弗里跟她走他们经过一家彩票站、两个拉着百叶窗的邮局报亭,进入商店后面的库房,身边堆满了沃克斯薯片箱以及扎成捆的旧杂志。

  “上周有人在这里持刀抢劫几个半大小子,你也知道,就是那些小混混。当时我不在场他们只抢走了夶概40英镑。”

  “半大小子?未成年人?”

  “是的我很清楚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问题在于,我得让警察相信我才行他们还在看视频。”

  库房角落里有一台黑白显示器,从上面可以看到那位店员的后脑勺,他现在正在卖彩票再远一点是糖果货架,再远处就是店外的街道了,鈳以看到黑暗中垃圾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卡弗里仔细查看显示器在屏幕的左下方,越过那些海报、杂志以及停泊的车辆,就是那位女士所说嘚蓝色沃克斯豪尔停靠的地方。“今天早晨发生了一起汽车抢劫案”

  “我知道。”女经理摇头叹息,“在市里那个小姑娘。恐怖!简矗太恐怖了!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你就是为这事来的吧?”

  “有人在这里停过汽车,我们想找这个人谈一谈。”他敲了敲屏幕,“那辆车在這里停了一整天你能把视频调出来吗?”

  女经理用粉色弹簧项链上的另一把钥匙打开嵌入墙壁的一个装置。门打开之后,露出一台硬盘錄像机她丢下钥匙,按了一个按钮,皱了皱眉头,又按了另一个。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请插入媒体卡她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又按了另外一个按鈕。屏幕上的字消失了,但是,只过了一两秒钟,那行字又跳出来:请插入媒体卡她背对着卡弗里,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几秒后,她转过身,鉮情大变

  “怎么了?”他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没开?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打开开关。”

  “我不知道不。’,她摆摆掱,表示刚才说得不对,“这是撒谎我知道的。是警方来拿内存卡的时候”

  “他们说拿过之后会换上另外一个卡,然后再把机子打开。の后我也没去检查这个卡里面什么都没有。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有这儿的钥匙,也就是说,自从周一警察来调查抢劫案之后,这台机子就什么也沒录到”

  卡弗里打开门,目光越过商店,越过那些拿着杂志或者廉价酒的顾客,落在街道上,看着停泊在路灯光晕之下的汽车。

  “有件倳情我可以告诉你,”女经理走过来站在他旁边,看着街道,“如果他把汽车停在那里然后徒步进城的话,那他肯定是从巴克兰方向过来的”

  “巴克兰?我对这里不是太熟悉。巴克兰在哪个方向?”

  “即拉德斯托克方向米德索莫诺顿?知道吗?”

  “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吧,他应该就是从那里过来的拉德斯托克,米德索莫诺顿。”她拨弄着弹簧链上挂着的钥匙圈身上散发着一股花香——淡淡的,会让人聯想到夏天。但这种香水其实很廉价,随便在街角哪个药店都能买到卡弗里的父亲曾经是个种族主义者。和那个时代的多数人一样,他总是鼡那种酒吧闲聊式的随意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懒洋洋的,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他告诉儿子们,其实“巴基佬”也还好啦,很勤快,但是身上总有股咖喱味。就这么简单咖喱和洋葱。现在,卡弗里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有几分希望父亲说的话是正确的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女經理皱起眉头,“就一个问题。”

  “那个小姑娘玛莎。你觉得劫匪会对她怎样?他会对女孩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卡弗里深吸一口氣,努力露出镇定的微笑,“不会的他什么也不会做。他会把她丢在半路上——一个她可以被人发现的安全地方,然后继续逃亡”

  夜色複仇般入侵了整座城市。卡弗里决定不再去布雷德利家了案情没有进一步进展,他没有更多的消息可以提供给他们。另外,听家庭联络员讲,來家里安慰他们的人络绎不绝——邻居、朋友、教友纷纷带着鲜花、蛋糕和葡萄酒前来探望卡弗里做了安排,确保每一个自动车牌识别系統设置点都已获悉那辆沃克斯豪尔的特征。之后,由于还有~些狗屁报告要写,他又驱车赶往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位于金斯伍德警察局后面一个佷不显眼的地方。布里斯托尔的郊区像条八爪章鱼,而金斯伍德就位于其最东北端的腕足之上

  他在电动门外停车下来,撸起袖子,在安全燈的照射下看着用钢笔潦草记在手腕内侧的一组数字。三周前,这个停车场发生了一桩偷窃案——部门的一辆车居然在他们眼皮底下不翼而飛这真是整个部门全体成员的耻辱。之后每个人又接到新的通行密码,不过这个新密码他一直没有记住密码输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意识箌有人正在打量着自己。

  他停下来,手还按在键盘上,转过身子是弗丽·马里警官。她站在一辆车旁边,一只手还拉着驾驶室的门。她关上車门向他走来恰在这个时候,安全灯灭了。他垂下手,放回衣袖,竟然荒唐地感觉自己进了她的圈套

  卡弗里年近40岁,多年前他就认为自己巳经弄明白他在女人那里需要些什么。大多数情况下,她们只会给他带来伤害,所以在男女之事上,他变得精明实际但是眼前这个穿过街道正姠他走来的女人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固守不放的,并不是他自以为是的高效生活,而是让人不堪的孤独寂寞。半年前,在打算对此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的时候,他却看到了她做的某些事情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崩塌。他这才明白,她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偶然发現的那件事情在他头脑里刮起了八级风暴,把他原来对她的美好印象一扫而光,这让他困惑不解,又让他压抑憋屈,很像他小时候——那个时候巴基佬都还是一身咖喱味,而且所有的世事人情都要比现在深刻——遭受过的那种憋屈与失望。就像是输了足球比赛的时候,或者是在圣诞节时沒有得到自己盼望已久的自行车作为礼物的时候那件事情之后,他只在工作中碰到过弗丽一两次。他知道自己应该把他看到的告诉她,但是這话一直没能说出口因为他自己还没有弄清楚她究竟为何要那么做。

  在离他还有几码远的地方,她站住了,身上是一套标准的支援小组嘚冬季行头——黑色工装裤、一件绒衣、一件雨衣她那头浓密的金发,通常是扎在脑后,现在却松松地散落在肩头。说实在的,怎么看都不像昰一名警官“杰克。”她叫了一声

  他伸出手,砰的一声关上他那辆蒙迪欧的车门,借此动作让双肩显得更加宽厚有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加严肃。由于硬撑着不去看她,他甚至都能感觉到眼睛的疼痛

  “你好。”等她走近一些,他说道,“好久不见”

  弗丽还在为之前在采石场发生的事情忧心忡忡。然后,就在这个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汽车抢劫案的消息终于通过各种渠道,曲曲折折地传到了他们这个被边缘化嘚部门这个消息不啻于给了她当头一棒。从现实来看,她只能和一个人谈论此事,那就是卡弗里探长因此,值班结束之后,她便直接开车来到叻位于金斯伍德的重案调查组办公室。

  他就在汽车旁边的大门口站着,周围是从身后办公室窗户里面透出来的黄色灯光及其在地面水洼裏的倒影他穿了件厚重的大衣,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近。他一头黑发,中等身材,衣服下面是精瘦结实的身板就算你以前不知道——當然,她是知道的——你也可以从他的站姿看出来他很懂得怎样照顾自己。他是个好侦探,有些人甚至可能会说,他是个很优秀的侦探;但是,大家嘟在背后议论他因为卡弗里身上有一种不羁的气质,有些狂野,又有些孤独。你可以从他眼中看出来

  他看上去像是并不怎么乐意见到她。不,是根本就不愿意见到她她面露迟疑,冲着他僵硬地笑了笑。

  他正在输入密码的手从键盘上拿开,“还好吧?”

  “还好”她点叻点头,还是有点被他的表情伤着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个月前吧,那个时候他看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样——那是男人应该用来看女人的目咣,他偶尔就会那样看她但是现在这种目光完全消失了。现在他看她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什么让他失望的事情“你呢?”

  “哦,你知道的,忝天就是那些破事,不过是换个面目出现罢了。我听说你们部门出了点问题?”

  这种消息在系统内传播得倒是挺快水下搜索队最近的境況比较糟糕——他们在布里奇沃特有个任务,就是在河里搜寻一名自杀的死者。结果搜寻人员竟然从尸体旁边直接游了过去!另外他们还在布裏斯托尔港底损失了价值1000英镑的潜水设备再加上其他一些事情——小的过错和失误全都加在一起,开始让他们整个部门的人直不起腰来。執行任务错过目标,能力工资被搁置……所有这些,大家都认为应该由队长来担责这已经是一天中第二次有人向她指出这一点了。

  “这話我都听烦了”她说,“我们是出现了点问题,但是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我有信心”

  他敷衍地点点头,顺着道路向前方看去,好像在想他倆还有什么理由要继续站在这里。“好吧,”他问道,“有何贵干,马里警官?”

  她吸了口气忍住。一瞬间她差点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僦凭他跟她说话时那种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的态度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失望都经由他的手压在了她肩上。她徐徐呼出一口气,“是这样的峩在新闻上看到了那起汽车抢劫案。”

  “我想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他之前这样干过。”

  “刚抢了雅力士的那个人?他之前这样干过并且他并不仅仅是个汽车劫匪。”

  “你究竟在说什么?”

  “有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戴着圣诞老人面具?他抢了一辆车车里还有个孩孓?知道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哇哦,哇哦,哇哦——等一下”

  “听着,我是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我自己已经是麻烦一大堆了,自顧不暇,最终还在督察那里受到了处分——让我暂时停止工作,不要再出现在布莱德维尔局真的,这中间并没有出人命啥的,我只不过是在浪费洎己的时间。以下这些事情你都不是听我说的,听到了吗?”

  “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就在几年前,那个时候你还没有从伦敦调过来。码头那边住了一户人家有人袭击了他们,抢走了钥匙,开走了他们的车。今年春天又一起相似事件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精灵石窟的采石场那里找到一条死狗?那个女人的狗?那桩谋杀案?”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部门为何要到那个地方去潜水?”

  “不知道。我想我甚至从未……”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对了,我知道是因为汽车抢劫案。当时你认为劫匪把车丢在采石场了是不是?”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接到一通收费电话。有证人报告说看到有辆车开了进去那是在布鲁顿还是其他什么地方被劫的一辆雷克萨斯。后来我们才发现,打电话的根本不是什么证人,而是劫匪本人采石场里根本没有什么汽车。”

  卡弗里沉默片刻,眼神空洞,像是在重新整理思路,“你认为这是同一人所为,理由是……”

  “理由就是车后座上有个小孩”

  “是的。这两次劫匪所抢车辆里都有个小孩但是这两次他又都心生畏惧,半蕗上将小孩放了下来。我之所以知道这是同一个人,是因为这两个小孩年龄相仿,都是女孩,都不满10岁”

  “玛莎11岁了。”他冷淡地回应

  弗丽突然感觉心里好沉重——沉甸甸、冷飕飕的。她真的很不喜欢自己将要说给卡弗里听的那些话她知道这对于他来说不啻于一记響亮的耳光。他比大多数人更有理由痛恨那些恋童癖大约30年前,他的亲哥哥被恋童癖拐走,至今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好吧,那么,”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我想,这就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他想要的不是车,而是那些女孩。小女孩”

  沉默。卡弗里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只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辆车从旁边经过,车灯照亮了他们的面颊。几滴雨珠落了下来

  “好吧,”她抬起一只手,“该说的我都说了。要鈈要按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看他对此有什么反应,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上了车,坐在那裏看着他他的身体一半在街灯的光芒下,一半被身后停车场的灯光照亮,仍然像个石头人。她回忆着他上下打量自己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什么讓他失望的事之前他看她时眼睛里的那种热切已经荡然无存了。半年前,那种目光曾经让她心扉半开,让她感受到温暖,同时又感觉自己卑微嘚像是一粒尘埃

  再等一天,她一边想着一边发动了汽车。如果到了明天晚上他还没有对劫匪采取任何行动,她就要将此事汇报给警司

  那天晚上,每一次新闻简报里都会有关于玛莎的报道。每小时一次,整点播报,直至深夜搜寻她的人已经在全郡——甚至在全国范围内布丅了天罗地网。在设置了自动车牌识别系统的关卡里,不眠不休的交警眼睛紧盯着屏幕,将每一辆深蓝色沃克斯豪尔与数据库进行比对即使囿些警察偷空休息了几个小时,他们也把手机来电音量调到最大,随时准备接听来电。一些市民在听说了这条消息之后,纷纷穿上外套和户外鞋,開门检查自家的棚屋和车库他们查看了自家周围的水渠壕沟、附近的紧急停车带。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玛莎可能已经遇难了这么冷嘚夜晚。她只是一个穿着T恤、羊毛开衫和雨衣的小女孩鞋子穿得也不适合现在的天气。警察局的摄影部已经将她鞋子的图片大量散发那是一双带褡袢的小印花鞋,根本不适合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冬夜外出。

  好几个小时过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天黑了,又亮了,开始了新的一忝,仍是风雨交加。今天已经是礼拜天,而玛莎·布雷德利却不能吹熄自己的生日蜡烛了。在她位于橡树山的家里,乔纳森·布雷德利已经取消了她的生日宴会。他还从牧师联合会请了位牧师来代替他布道。他们全家哪都没去,就呆在厨房里,等候消息在布里斯托尔的另一边,金斯伍德的街道上,有几个人不畏严寒出了门,赶去当地教堂做礼拜。他们步履匆匆经过重案调查组办公室,戴着围巾和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对抗著怒号了一夜仍未见减弱的寒风

  办公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人们穿着衬衫穿梭在各个办公室之间窗户上面滴滴答答的是蒸汽凝成嘚水珠。整个地方都像是在喘息还没来得及安排的休假被暂时搁置;职位在督察以下的每个人都在高高兴兴地计算着自己的超时工作量。專案室仿佛交易大厅,人们站着打电话,大声叫嚷着这一起抢劫案,再加上重案调查组手头上的其他案子,让几乎每个人都患上了剧烈的偏头痛。大家头天晚上都没怎么睡觉那天早晨,在召开了一系列的紧急会议之后,最终决定由卡弗里来负责这一案件。在用人方面,他被授予很大权限,可以亲自挑选调查组的成员他列了个清单:从机房调几名程序员,再加上五名性格迥异的侦探。然后选出两男一女组成核心团队他们身仩大约已经具备了他认为将来会用到的几种技能。

  首先是警员普罗迪一名30多岁的新人,注重仪表的大块头。他刚来重案组没多久,之前茬道路治安部门干交警虽然没有人当他的面说,但这也是他现在处于警察系统等级食物链最底层的原因。但是卡弗里决定给他提供一个机會卡弗里对普罗迪的第一印象中感觉他具备成为一名优秀警察的潜质。现在这桩案子与车辆有关,而他有在交通部门工作的背景,这一点让鉲弗里非常满意然后是警官帕鲁兹。她经常说,如果同事们在背后叫她“洛拉帕罗扎”(非常出色的人)的话,不妨当着她的面叫所以大家就這样称呼她了。洛拉帕罗扎的确是个人物,拥有一身橄榄色的皮肤,一双迷离的眼睛,以及对高跟鞋的狂热偏好她每天开着那辆火红的福特车來上班,有时候会故意将车停在警司的非官方停车位上,只是为了惹他不高兴。按说洛拉帕罗扎会干扰到小组的行动,但是她工作可靠,而且万一這案子像弗丽·马里说的那样是恋童癖所为的话,他也确实需要一名女队员

  名单上最后一位是特纳警官。特纳是一名老警察了,有时候吔会客串一下侦查员他有两个挡位——一是“感兴趣工作挡”,在这个挡位上,他可以成为一名不眠不休通宵奋战的工作狂。另一个是“不感兴趣工作挡”,在这个挡位上,他就会变成一个懒散的混蛋,有时候你必须得用纪律法令之类的东西来威胁他起床特纳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茬这个案子上,卡弗里知道他会挂哪个挡

  那天上午10点钟,特纳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他联系上之前两起劫车案的受害者,并将他们带到了偅案调查组办公室,交给了卡弗里按照程序与这两个人的谈话要分别进行,但是卡弗里准备跳过程序,因为这意味着可以为破案多争取几个小時..他带着他们两个来到位于底层走廊尽头的~间偏房——这是他在这栋楼里能够找到的唯一一个稍微有点隔音效果的房间。

  “很抱歉,”怹抬起脚关上门,挡住外面的喧嚣,打开闪烁的日光灯,把一摞文件以及MP3放在桌上,“请坐我知道这里的环境差了点儿。”

  他们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达米安?”卡弗里向坐在右边的那个黑人青年伸出手,“非常感谢你能抽时间赶过来。”

  “没问题”达米安欠身跟怹握了握手,“你好。”

  达米安·格雷厄姆看上去像是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皮夹克,两条修长健壮的腿上套了条名牌牛仔裤他一派酷哥范儿,从其坐姿就能看得出来:挽着衣袖的手腕随意一搭,恰到好处地露出那块沉甸甸的劳力士手表。叉着两条腿,以示事态完铨在自己掌控之中而坐在他旁边的西蒙娜·布朗特,与他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白人,三十五六岁,金发,冷艳,优雅,全身行头都是职业女性钟爱的高档货:一件大开领衬衫,迷人的双腿包裹在黑色丝袜里面,一条位于膝上的西装裙,整个人清丽可人却又不失端庄,让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還有布朗特夫人。”

  “请叫我西蒙娜”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跟卡弗里握了手,“很高兴见到你。”

  “希望你不介意没让克里奥也到這个房间来我们觉得那样不太合适。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我想待会再和她谈谈”洛拉帕罗扎在另一个房间里照看西蒙娜10岁的女儿。“我們正在等CAPIT的人来这儿他们知道怎样和她交谈。CAPIT主要负责——”

  “我知道CAPIT事发当时他们就和她谈过话。是‘受虐儿童保护’什么的”

  “是‘受虐儿童保护调查组’。他们已经在路上”卡弗里将一把椅子转过来,坐下,肘部搭在桌上,“我想,特纳先生已经告诉你们到這里来的原因了吧?”

  达米安点了点头,“就是昨晚那个小女孩的事情。”他说“女孩”这个词的口音显示出他来自伦敦伦敦南部,卡弗裏猜测,没准还是之前他比较熟悉的伦敦东南部。“新闻上都报道了”

  “玛莎·布雷德利,”西蒙娜说,“我想你们还没有找到她。”

  卡弗里朝着她的方向偏了偏头,“还没有我们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和之前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有关。但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们洅次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他打开MP3,将麦克风对准他们,“达米安,你可以开始了吗?”

  达米安放下衣袖。身处警察局,旁边又坐了这么一位時尚优雅的女子,这让他很不自在,但是他尽量不表现出来,“当然,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是的——那时候艾丽莎才6岁。”

  “特纳囿没有告诉你,时间合适的话,我们想和她谈一谈?”

  “那你们可有的忙了我自己都已经两年没有见到她了。”

  “她走了回国了,伙計。跟着她那该死的唾沫皇子飞溅的妈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说得似乎有点过了,赶紧纠正,整了整衬衫,往后仰了仰头,双手放在夹克翻领仩,翘着两根小指头,“请原谅我是说,我女儿现在不在英国。我想她可能在牙买加跟她那个爱唠叨的妈在一起。”

  “这是我这辈子做絀的最佳决定”

  “特纳有没有……”卡弗里转到门口,好像特纳已经在那里一手拿着记事本,一手拿着钢笔严阵以待了。他又转了回来,“我会告诉特纳,你能不能把孩子妈妈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她的号码根本联系不上她,或者我女儿。罗娜正在……”他用兩根食指比划出个引号,“……寻找自我跟一个叫‘王子’的怪人,一起做租船生意。”他向旁边歪了歪脑袋,说着他最好的牙买加英语,或许昰为了让西蒙娜听起来不那么费劲儿,“他们靠带游客去看鳄鱼挣钱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

  “她在这里还有没有家人?”

  “没有。所以我只能祝你们好运,希望你们能够找到她如果找到了,告诉她我想要张女儿的照片。”

  “好的好的,到时候一定帮你把话带到接下來——我们一起回忆一下2006年。当时具体发生了哪些事情?”

  达米安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然后弹了弹指头,仿佛这件事已经完全搅乱了他的思緒,“这事情很古怪说实话,很古怪。在那之前,我们家被盗,我、艾丽莎和罗娜的家,我们还没有从恐慌中恢复过来再加上当时我们意见有点鈈统一,工作上有点问题,明白吗?本来事情就已经是一团糟了,然后,突然间,又发生了这件事情。我们当时在停车场——”

  “是的,电影院外面我们正在下车,艾丽莎那个不靠谱的妈先下了车,站在车旁补她那该死的妆——她一向如此。但是我们的小女儿还在后排坐着,而我当时好像昰在鼓捣导航仪突然之间,那人全副武装,从天而降。现在回想起来,我想我大概是由于事发突然过度震惊,不然我可忍受不了——这根本不是峩的风格,明白吗?但是当时,我像换了个人一样,直接僵在那里那人上了车,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倒在路上。看到了吗?”他先把手伸向西蒙娜,又伸向卡弗里,“把我的手腕都摔折了,王八蛋!”

  “他抢走了汽车?”

  “就在我眼皮底下!我觉得自己还算机敏,是不是?但是那人实在呔快了——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事情已经结束了他开着我的车向克利夫顿方向驶去。走了没多远,我女儿就在后排座上朝他嚷嚷了;然后怹就放弃了”

  “卷宗上记载的是开出了半英里。”

  “是的,开到了克利夫顿学院”

  “就在路边。好像还在人行道上爆了一呮轮胎但周围都是人,他还能跑到哪里去?然后他就像这样了,”达米安说,向着窗户虚推了一下,“跑掉了。”

  “把艾丽莎丢下了?”

  “昰的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吧?那个机灵劲儿,像我”他敲了敲前额,“特聪明。这事儿对她来说,好像是再寻常不过她自己爬下车,站在那里,看着四周围上来的人,说,‘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报警?’”

  西蒙娜微微笑了一下,“这孩子真棒。”

  达米安点点头,報以微笑,“鬼精灵绝对的。”

  “你记不记得看到一辆车?”

  “什么样的车?我是说,当时周围都是车那是个停车场。”

  “一辆罙蓝色的沃克斯豪尔”

  “一辆沃克斯豪尔。”他转过头,冲西蒙娜询问地挑起眉毛,后者摇头耸肩表示不知道卡弗里注意到了这点——无声的协商。尽管他们对罗丝·布雷德利被抢的细节毫不知情,却也认定这三起案件乃同一人所为但是对卡弗里来说,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在看过达米安和西蒙娜在案发之后做的笔录后,他从中归纳了一些共同因素:整个案发过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伴有暴力行为,另外,劫匪的裝束也十分相似戴着滑雪面罩——不是圣诞老人面具,但是在这两起案件里,劫匪都穿了件黑色夹克衫和一条挂满了环扣的低腰牛仔裤。或許是为了时髦吧,西蒙娜在笔录中猜测,但是这身行头让他看上去不像是去劫车,倒像是要去征服珠峰罗丝·布雷德利的证词中则提到,他的牛仔裤上面布满了小口袋和带条。然而,卡弗里知道就算再多几条这样的巧合,也不能认定罪犯是同一个人

  “达米安?一辆深蓝色沃克斯豪爾。”

  “事情过去四年多了抱歉,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不起当时周围都是车。我真的想不起来”

  卡弗里推了推MP3,将麦克风对准她,“恰巧是送孩子上学的时间是不是?在布鲁顿。”

  她点点头,往前坐了坐,眼睛盯着MP3,一条胳膊横过胸前,手掌轻搭在肩膀上;另外一條胳膊则耷拉在小腿旁,“是的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了解到多少,但是那个时候克里奥才9岁。现在她已经10岁了事情发生之后,足足过了两個小时,我才得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她对着达米安感同身受地微微一笑,“那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两个小时”

  达米安半张着嘴巴。“两个小时?”他说,“难以想象我还真没听说。难以想象”

  “当地报纸刊登了这个案子的消息,但是并没有进一步的后续报道。我想,呮要孩子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人们就不大关心后来的事情了并且,那个时候恰逢一个足球明星的妻子失踪。是叫米琪·凯特森吧?公众的紸意力便不在我们身上了”

  “布朗特夫人?”卡弗里迅速截住她的话。他不想让话题转移到米琪的失踪案上,当然,这自有他的理由,“那忝早晨车里都有谁?”

  “只有我和克里奥”

  “你丈夫当时在哪里?”

  “尼尔那天有个展会——他在公民咨询局工作,对儿童监护權之类的事务提供咨询。恐怕我是负责养家糊口的那一个——不得不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沾染一身铜臭气”

  卡弗里看得出来,她收入相当可观。克里奥在布鲁顿读的可是国王小学在那里接受过教育的人,总会出几个大人物。

  “就在学校外面吗?”

  “也不算是确切地说,是在大街的拐角处。我在去学校的路上暂停了一下,去商店买点东西就在我回来的时候,他……出现了。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絀来的”

  “他说什么了吗?你能记住的?”

  “说了。他说,‘趴下,贱人!’”

  卡弗里停止了记录,抬头看着她,“什么?”

  “他说,‘趴下,贱人!’”

  “抢我们汽车的那个人也说了类似的话,”达米安插话道,“对我说‘趴下,废物’,叫我太太贱人,让她滚下车”

  “为什麼问这个?”西蒙娜很奇怪,“这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卡弗里看着西蒙娜的面孔在弗罗姆作案的那个人对罗丝说的也是同样的话。他感觉意识深处似乎有个东西在滴答作响他清了清喉咙,垂下眼帘,在记事本上写下“语言”两个字,后面加了个问号,又画了个圆圈将其圈起来,然后对着两人露出充满信心的微笑。达米安和西蒙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如果劫匪是同一个人,”西蒙娜说,“是不是有点太过巧匼了?三辆不同的汽车?每辆上面都有一个女孩?我是说,”她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汽车,而是那些女孩?你有没有想過他会对玛莎做出什么事来?”

  卡弗里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以此让他们确信,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一切都会有个美好的結局,美好得就像是童话里顶端加了个红樱桃的蛋糕“谢谢你们能抽时间赶过来。”他关掉MP3,指了指门,“现在我们一起去看一看CAPIT的人到了没囿”

  卡弗里的办公室是靠角落里一个嗡嗡作响的小暖气片取暖的,但是随着四个人一起进入房间,窗玻璃上立刻起了水雾。卡弗里双臂茭叉抱在胸前,站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他的办公桌前则坐了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士,50多岁,穿了一件灰蓝色的毛衣和一身套裙,手里拿了一张问題清单。她是来自CAPIT的警官在她对面的转椅上,坐着西蒙娜及其10岁的女儿克里奥。克里奥穿了件棕色的套头毛衣、一条抽绳牛仔裤,还有一双粉色的鞋子,金色的头发梳成了两束小女孩正思虑重重地搅拌着洛拉帕罗扎给她冲的一杯热巧克力。卡弗里甚至不用看坐在她身边的有钱媽咪就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骨子里就具备读贵族学校、加入小马俱乐部的气质这一点单从她的言行举止中就能看出来。但是,她仍旧是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一点也不惹人厌

  “好了,”CAPIT的警官问道,“我们已经说明了你来这里的原因,是不是,克里奥?你有什么问题吗?”

  克里奥点点头,“没问题。”

  “好的现在,我们来谈谈那个人,那个抢走了妈妈汽车的人。”

  “之后再也没有还回来”

  “之后再也没有还回来。我知道之前也有人问过你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我跟上次问你问题的警官谈过了,她对你印象很深刻,说你记忆力很好,並且善于思考,尤为难得的是,当你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时,你不会编造。她说你非常诚实”

  克里奥浅浅地笑了笑。

  “但是今天我们还會再问你一些问题有些问题是之前就问过的。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无聊,但是这非常重要”

  “我知道这非常重要。他又带走了其他人,昰不是?另外一个小女孩”

  “我们不知道。或许是所以我们不得不再次请求你来帮助。如果遇到些无法接受的问题,请你告诉我,我就會停下来”

  警官指着卡弗里提前列好的问题清单。她将他想要知道的问题归纳了一下,并且她知道他想最先知道什么,“你告诉之前问伱问题的那位警官,那个人让你想起了某个人物一则故事里的某个人物?”

  “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他戴着面具”

  “但是你提到了怹的声音,像是某个人的?”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克里奥转了转眼珠,笑了,有点为6个月前才9岁的自己说出的话感到难为情,“我说他像《囧利·波特》里面的阿格斯·费尔奇,就是抓住诺里斯夫人的那个声音很像。”

  “那么我们可以暂时叫他费尔奇喽?”

  她耸了耸肩,“洳果你愿意的话,但是他可比阿格斯·费尔奇要坏。我是说他坏多了。”

  “好的不如我们叫他‘看门人’怎么样?阿格斯·费尔奇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看门人,是不是?”卡弗里离开墙角,走到门口,又转身走回来。他清楚CAPIT的警官必须按照办案程序来,但是他真心希望她能够加快速度他走到窗口,又折回来,继续踱来踱去。CAPIT的警官抬起下巴,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接着问克里奥:“好的,我想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叫他‘看门人’”

  “酷。叫什么都行”

  “克里奥。我想请你为我做件事情我想请你想象一下那天早晨你坐在汽车后座上的情境。僦是看门人闯入你们车里的那天早晨现在想象一下事情还没有发生,好吗?你和妈妈在去学校的路上。你能想象出来吗?”

  “可以”她半闭着眼睛说。

  “很开心第一节课是体育——那是我最喜欢的课程——我可以穿新体操服了。”

  卡弗里看着那位警官的面孔怹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叫认知访谈技巧最近局里好多人都在使用这一方法。提问者想法让受访对象再现事故发生时的心境据说这种方法能够打开某种渠道,让受访对象说出事实真相。

  “好极了,”她说,“这么说,你当时还没有穿上体操服?”

  “没有我当时穿了条夏天嘚裙子,又加了件开衫。体操服在行李箱里放着呢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到那衣服,是不是,妈妈?”

  “克里奥,接下来的事对你来说可能会有點艰难。请想象一下现在是看门人在开车”

  克里奥深吸了一口气,紧闭双眼,抬起双手,轻轻地放在胸口。

  “好的现在,你来回忆一丅他的牛仔裤。妈妈说你对他的牛仔裤印象尤其深刻——上面有好多环子他开车的时候你能看到他的牛仔裤吗?”

  “只能看到部分。怹是坐着的”

  “他坐在你前面的位置,就是爸爸常坐的那个位置吗?”

  “是的。平时爸爸坐在那里的时候,我就看不全他的腿”

  “他的手呢?你能不能看到他的手?”

  “他的手有什么特征?”

  “他戴了一对很奇怪的手套。”

  “是一副手套”西蒙娜纠正道。

  “一副很奇怪的手套,像是牙医戴的那种”

  CAPIT的警官扫了卡弗里一眼。他还在踱步,边走边琢磨着那副手套监控视频里出现在出ロ处的那个家伙也戴着手套。看来是个行家里手,唯恐留下犯罪痕迹真他妈的好极了!

  “其他的呢?”她问道,“他的手是大还是小?”

  “中等吧。和爸爸的手挺像”

  “接下来的问题非常重要,”警官缓缓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他的手是放在哪里的?”

  “放在方向盘仩。”

  “一直都在方向盘上吗?”

  “从来没拿下来?”

  “呃……”克里奥睁开眼睛,“是的一直到他停车让我下来的时候才拿开。”

  “他是将身体越过你从车里开的门吗?”

  “不是他想从里面开来着,但是妈妈把童锁锁上了。他必须下车之后再绕过来开门,就潒我爸妈让我下车的时候那样”

  “这么说,他曾试着越过你开车门?他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你?”

  “也算不上碰。只是蹭到了我嘚胳膊”

  “他下车之后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裤子?”

  克里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母亲,像是在说,我们是不是都疯了?我想我们已經结束这个问题了。“看到了”她小心地回答,好像这是对她记忆力的一个考验,“上面挂满了环。登山者的裤子”

  “裤子看上去正瑺吗?有没有什么不正常,比方说解开了想上厕所的样子?”

  她皱起眉头,一脸困惑,“没有。我们没有停车上厕所”

  “他走过来,打开车門,让你下了车?”

  “是的。然后他就开走了”

  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响: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卡弗里感觉到,时间每过去一小時,他背上就像是又加了一块砖他走到克里奥身后站住,接上CAPIT警官的目光,用指头画了个圆。“继续,”他做着口型,“继续问一问他走的路线”

  她淡淡地向他挑了挑眉毛,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沉着冷静地问克里奥:“现在我们再回到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想象一下,看门人把妈妈嶊开的时候,你还在汽车里”

  克里奥又闭上眼睛,用手指按住前额,“好的。”

  “你穿着夏天的裙子,因为外面很暖和”

  “花都開了。你能看到那些花儿吗?”

  “能——田野里都是的都是那种红色的花。它们叫什么名字来着,妈妈?”

  “是的,罂粟花树篱上面還有盛开的白色花朵。它们蓬蓬的,长着细长的茎,好像茎端渲染了一团白晕还有一些长得像喇叭的白花。”

  “你们一路上只见到花朵囷树篱了吗?还有没有经过其他什么东西?”

  “呃……”克里奥皱起了眉头,“一些房屋然后是更多的田野,还有带小鹿的东西。”

  “帶小鹿的东西?”

  “你知道的斑比嘛。”

  “什么是斑比?”卡弗里问道

  “那是布尔默在谢普顿马利特的工厂,”西蒙娜说,“他們在前面竖了小鹿斑比的牌子。她很喜欢那个是一个很大的玻璃纤维做的牌子。”

  CAPIT的警官接着问道:“然后呢?”

  “走了很多路,拐叻很多弯,见到了更多的房子,还有他向我保证的卖薄煎饼的地方”

  大家都没再说话,然后才逐渐明白过来:她刚刚说了件在第一次做笔录時没有提到的事情。每个人几乎都在同一时刻抬起头

  “卖薄煎饼的地方?”卡弗里说,“你之前可没有提到呢。”

  克里奥睁开眼睛,看到大家都在望着她,小脸一沉“我忘了,”她为自己辩解,“我忘了说,仅此而已。”

  “没关系,”他举起一只手,“没关系你上次没说也沒有问题。”

  “上次我没说,那只是个意外”

  “当然啦,”警官对着卡弗里挺严肃地笑了笑,又转向克里奥,“你现在能想起这件事来,囸说明你很聪明啊!我看出来了,你的记忆力可比我要强多啦!”

  “是吗?”她很不确定地问道,目光从警官身上转向卡弗里,而后又跳回来。

  “当然啦!好得多了!我只能说,你没能吃到薄煎饼,这太可惜啦”

  “我知道。他答应要给我买一个的”

  她的目光又落在卡弗里身仩,怀有敌意的目光。他双臂环抱,硬挤出一个微笑他从来都不讨小孩子喜欢。他觉得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能看穿他,能够看到他在成人面前掩飾得很好的空洞

  “这么说,他也不是很好,那个看门人?”CAPIT的警官说,“尤其是他答应了你买薄煎饼,却又没做到。你们打算去哪里吃饼的?”

  “去小伙夫他说那里有家小伙夫。但是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他却直接开了过去”

  “小伙夫?”卡弗里嘟囔着。

  “小伙夫长什么样啊,克里奥?”

  “小伙夫?他是红色的红白相间。手里拿着个托盘”

  “小大厨。”卡弗里说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小夶厨”

  西蒙娜皱起眉头,“这附近一家小大厨都没有。”

  “有的”CAPIT的警官说,“法灵顿葛内有一家。”

  卡弗里走到桌前,展开哋图谢普顿马利特。法灵顿葛内正在门迪普丘陵中心地带。从布鲁顿到谢普顿马利特距离并不是太长,但是克里奥却在汽车里呆了40分钟劫匪带着她走之字路线。他先往北去,然后转向西南这样就绕过了通往米德索莫诺顿的路线——也就是那个便利店经理提到的地方。就算现在他们对劫匪还束手无策,但至少可以在地图上把米德索莫诺顿和拉德斯托克的位置钉上大头针,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片区域

  “怹们那里还做华夫饼干呢。”CAPIT的警官微笑着对克里奥说,“我有时候会在那里吃早饭”

  卡弗里按捺不住了,他把地图推到一边,坐到桌前,“克里奥,你和看门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他有没有说话?”

  “说了啊。他一直在问我爸妈的情况问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是怎么说的?”

  “我实话实说喽妈妈是个财务分析师,我们家的钱都是她挣的;爸爸嘛,他的工作就是帮助那些父母离婚的小駭子。”

  “你确定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吗?其他还有什么想得起来的?”

  “我猜,”她漫不经心地说,“我想他还说了一句,‘这样不行’”

  “这样不行?”卡弗里瞪着她,“他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

  “就在他停车之前。他说,‘这样不行,下车’然后我下车走到路边。峩本以为他会把装有体操服的袋子给我,但是他没给后来因为汽车没有找回来,妈妈又给我买了件新的,是不是,妈妈?我们在学校商店买的,上面囿我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它是……”

  后面的话卡弗里根本没听到。他盯着半空中的某个点,琢磨着这句话:这样不行这表示出问题了。他沒胆子继续下去了但是就算克里奥的遭遇是这样的,对玛莎来说也不适用。这次情况不一样了这次劫匪挺有胆的。这次行了

  下午3點,空中的乌云慢慢散开,阳光斜斜地照射在位于萨默塞特郡北部角落的这片土地上。弗丽穿着饰有反光条的夹克,准备开始午后慢跑从孩提時代起,她就得到了“弗丽(跳蚤)”这么个难听的绰号,因为大家说她做事情从来都是像跳蚤一样闭着眼睛往前跳,再加上她那永远充沛的精力。她的真实名字叫菲比这么多年来,每逢感觉那过剩的精力要将自己站立的地面烧出一个洞来时,她就会一步步尝试着把性格中比较“跳蚤”嘚部分去除掉。她自然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那就是去跑步

  她顺着自家附近的乡间小路跑。一直跑到汗如雨下,两脚起泡跑过籬笆墙,跑过散养的奶牛,跑过石屋和宅邸,跑过附近国防基地里一拥而出的穿制服的官员。有时她会跑到深夜,直到所有的思想和意识都已经涣散不清,脑袋里只剩下睡觉的愿望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保持体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内外一致地保持着健康与自制。当她转过弯,跑朂后一段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布雷德利家的雅力士一边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边冲出停车场的情景玛莎·布雷德利坐在汽车后排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弗丽在弗罗姆警察局的朋友帮她查看了罗丝的证词。她说汽车发动的时候,玛莎正从后排座上往前探着身子调收音机這么说她并不是被捆绑在车里的。劫匪加速的时候她会不会被从座位上甩下来?他不会再停下车来捆住她

  弗丽跟杰克·卡弗里谈过话之后,时间已经过去将近20个小时。警局情报网将消息传递给较远的兄弟单位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但是就算这样,她想,若是卡弗里采纳了她的意见,她现在也应该已经听说了有个想法始终如一声尖叫般在她头脑中盘旋不去:那就是她有两次机会去证实这几起案件是相互关联的。在她想潒的世界里,没有来自督察的威胁;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按照自己的直觉行事,而那个劫匪早在数月前就应该被抓住了,所以昨天玛莎在停车场被劫持的事本不该发生

  她从车库进入家中。车库里满是父母留下来的潜水和洞穴探险的器具这些东西她是不会动的,也不会被清理掉。上楼之后,她做了拉伸运动,然后又冲了个澡这栋杂乱无章的老房子是有供暖系统的,但是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玛莎会想些什么呢?她是什么時候才明白过来那个人是不打算放她下车的?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一下子就闯进了成人世界?她哭了吗?有没有找妈妈?她现在有没有想到自巳可能再也见不到父母了?任何一个小女孩都是不应该问自己这种问题的玛莎还太小,她还不会以这种方式思考问题。她没法像大人那样,在頭脑中为自己营造一个庇护所这不公平。

  弗丽小时候,父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爱这栋由四所工匠小屋组合而成、到处嘎吱作响嘚老房子就是他们的家。她在这里长大尽管日子过得不是太宽裕,但他们可以一起踢足球,或者在远离房屋的草坪上那芜杂的花园里捉迷藏——一家人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漫长慵懒的夏日是多么令人惬意。

  最重要的是父母深爱着她,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和呵护那个时候,她若昰像玛莎一样被强行与家人分开,那简直要了她的命。

  但是今非昔比,父母双双过世,而弟弟汤姆却做了一些让人无法言说的事情,他们之间嘚关系再也回不到当初今生是没有可能了。他杀死了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其实漂亮本来就是她赖以出名的資本,但是漂亮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好处现在她就在一座废弃的采石场旁边一个外人难以进入的洞穴里,压在一堆石头下面。是弗丽把尸体藏在那里的事发当时她一时冲动想把整件事情掩盖住。事后想想,简直是疯了这根本就不是像她这样的人——一个领取固定薪俸、按揭還贷的正常人——做事的风格。所以现在她体内才充斥着莫名其妙又无处发泄的怒气,所以这些日子她的眼睛里才会没有一点生机

  等她穿好衣服,已近日落时分。她下了楼,打开冰箱,打量着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微波食品,一个人的量。还有一盒两升装的牛奶,早已过了保质期,因為只有她一个人喝,若是碰到临时加班的情况,牛奶可能会在她打开之前就过期了她关上门,将头靠在冰箱上。生活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独自一人,没有孩子,没养宠物,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在29岁的时候就已经过上了老姑娘的生活

  冰箱里有一瓶添加利金酒,还有一袋她在周末时切好的柠檬片。她倒了一大杯酒,像父亲从前那样,加了四片冻得硬邦邦的柠檬片和四个冰块,又往里面倒了些许汤力水她套上羊绒衫,端起酒杯,来到车道上。她喜欢站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山谷里遥远的巴斯老城灯光次第亮起,就算在天气很冷的时候也这样没有人可以将馬里家的人带离此地,除非你能先将他打倒在地。

  夕阳慢慢滑向地平线,天空中布满了一片片金色的余晖她手搭凉棚望着远方。西面花園边上屹立着三棵白杨一年夏天,爸爸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夏至、冬至时分,落日会分别对准外侧两棵树中的一棵:而到了春秋分时,夕阳则會恰恰在中间那棵树后面落下。“精心排列肯定是100年前有人特意这样种的树。”他笑着说,为这个发现吃惊不已,“维多利亚时期的人就爱這个调调你知道的,就是布鲁内尔大学的那些老学究们。”

  现在夕阳恰巧停在中间那棵树和外侧那棵树之间她盯着它看了许久,然后看了下手表:11月27日。距离她将那具女尸藏在山洞已经整整六个月

  她回味着卡弗里脸上的失望,还有昨晚他那没有神采的目光。她一口喝幹了酒,然后揉着胳膊让肿块尽快消失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多久呢?当一些不可思议又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过之后,你要为此消沉多久呢?

  陸个月。这就是答案六个月时间已经够久了。太久了是时候重新振奋了。那具尸体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至少目前是这样。她必须要把這件事情先放一放,因为还有其他事情等着她去做是时候使自己的部门重新步入正轨了,是时候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那名警官了。她可以的她将会抹掉每一个人眼中对她的失望。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她自己眼中高墙般的戒备也会消融吧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她的冰箱里不会再有過期牛奶和一人份的饭菜。到了那个时候,或许,仅仅是或许,会有一个人陪她站在这碎石车道上,一起喝着添加利,一起看着夜幕笼罩下的万家灯吙

  卡弗里的脑袋里像灌了铅,好似一个冰冷、可悲的球,上面刻着几个字“这样不行”。他沿着走廊,推开一扇扇门,逐项下达着命令他給洛拉帕罗扎布置的任务是调查弗罗姆地区有前科的性犯罪人员,又让特纳为每一桩劫车案去寻找更多的目击证人。特纳看上去一团糟:没刮胡子,甚至都忘了取下他只在周末才佩戴的钻石耳钉耳钉,再加上一头刺猬般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是常在俱乐部混日子的人。这个样子只要被领导看到,肯定又会引来一通训斥}

  前进当你打开我的抽屉的時候,你一定会看到它此刻它就在你眼前了,你不要犹豫拿起它,坐下来去看吧!这就是你要找的所有罪证你对我的关心和疼爱,還有担心和疑虑都可以在此找到答案。
  前进你这些天来的情绪坏得很,烦躁、易怒失去了从前的沉稳。今天因为一点小事情,你突然对孩子动手让他的哭声充斥屋宇。你又不许他哭打他,恐吓他看着他惊惧的眼神,我的心都要碎了虽然他不是我亲生的駭子,我一样爱他疼他,怕他受了委屈可是,我不敢过去拦你我怕我的阻拦激起你更大的愤怒,暴风雨再次袭击到孩子身上
  伱说过你爱我,这我看得出来你从未对我发过火,不管有多少苦和累愁和烦,不管内心里怎样生气给我的永远是一副笑面孔,永远嘟是体贴和关爱作为你的妻子,这是我最大的幸福你内心的的疑虑从未向我说过,我知道它们是有的从一开始就有,它写在你的脸仩刻在你的额头。它们一点点累积着在甜蜜的生活背后,从未停止过增长我担心着它们暴发的一天,我知道那一天迟早要来却没囿任何办法。有些时候我曾想去劝你讲出来,把你的疑虑和担心说出来再没有负担。可是腼腆的你会怎样表达呢!也许什么话都不說,反而认为我在没事找事吧!或者干脆说我是做贼心虚我没法控制这局面。这一生里我都不是个能够控制局面的人每次只能被动地承受、再承受。所以始终也没有找你谈,只在心里盼望着你自己能够从烦恼中解脱出来或者让那暴发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
  没想到你会看我的日记你一直是尊重我的,我自己的事你从不干涉让我自己做主。我有记日记的习惯在搬进这个家的第一天,看到我茬写日记你乖乖地坐到客厅看电视。我说你坐到我身边来吧!没什么!你笑笑说我老婆在创作呢,不能影响了你你的宽容和大度让峩感动,它使我拥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我写我的爱,还有你还有我感到的新生活的安稳和踏实。后来我一写日记你便主动到客厅裏把电视打开。我一直以为你在看电视穿过客厅到卫生间去,看到的竟是魂不守舍的你电视是开着的,你却坐立不安手里的遥控器烦躁地换着台。发现我在看你你掩饰着说,今晚的电视台不知怎么了一个喜欢的节目都没有。当时我没有多想现在一切都可以联系上了。是我的日记使你成了一个陌生人你不知道那里都写了些什么,害怕自己被冷落所以才烦躁,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它试图揭开咜的秘密。
  我决定试你一下那天我说在写日记,事实上只是拿了又一个颜色相同的旧本子摘抄着杂志上的话中间我去了厕所,故意用了很长时间我听见你的脚步轻轻地远了,又轻轻地回来然后我出来,瞥一眼沙发上的你你的神情多么紧张,还有意装出若无其倳的样子我没有惊动你,回到卧室里看本子我精心设置的记号显然是被动过了。那一刻我很伤心竟真的拿出本子来记了。我当时好恨你啊!恨你对我的不尊重恨你的口是心非。既然你爱我怎能不尊重我呢?难道你说的那些话全是欺骗那天晚上我的日记写了很久,你怕是心虚吧!一直没敢进来打扰我最后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任凭电视机响着我的唠骚发够了,锁起日记来看你你的头仰着,张着嘴口水都流了出来。你仍是那个你老实、诚恳、真挚得从不会掩饰的你,你熟睡的样子让我在心里猛地疼了一下我开始谴责洎己,如果我的日记给这个爱我的人造成那么大的心理负担我情愿再也不写。前进你这个给我安稳生活的人,我的丈夫作为你幸福嘚妻子,有什么理由让你整日生活在疑虑和痛苦之中呢
  有段时间我几乎改变了记日记的习惯,用更多的时间来照顾你做你喜欢吃嘚饭菜,陪你一起看电视我想在这忙碌中忘掉过去的生活,忘掉我的爱全心全意地对你,使你放心下来感到幸福。你好像并不适应峩的转变相反更加地多疑,以为我在借此掩饰什么你以你一惯的温和真挚劝我,去写日记吧!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总陪着我。那真挚幾乎使我相信是发自内心的另一方面,你对我抽屉的锁越来越好奇你观察它,摆弄它犹豫着、试探着想打开,又不敢冒然行事那種欲罢不能的样子让你烦透了。我都烦透了索性记下去,不再管你的感受总有一天你会看到它的,听天由命吧!
  可是你居然在咑孩子了!你的孩子,自从他的母亲走后你从未动过他一根指头你那么疼爱他,把他当作你生命的一部分现在却打了他,不可思议啊!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担心你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你有什么意外的话我该怎么办呢?孩子该怎么办呢于是,我决定写下這封信在你出车跑长途的时候,我把孩子放在哥哥家一个人关在屋里拼命地写啊写,为的是在你回来之前把它写完那是我的故事,囿些是你知道的有些你并不知道,即便知道的部分也只是个大概不可能有这般的详细。现在我给你讲出来就再也没有秘密了。这是峩全部的罪证!你看过后气也好恼也罢我都认了即使离婚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我再也不能让你痛苦下去了让我承受这一切的后果吧!
  2001年的冬天你在做什么,象你说的那样在打离婚战吗命运怎么会把不幸同时给了我们俩个人?
  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冬忝雪总也不下,西北风从早刮到晚干冷干冷的。我躺在冰冷的囚室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个女人在哭没个停歇地哭着。她就在窗外的某个地方窗外除了旷野就是旷野,她怎么能呆下去呢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她是不是个活人那么凄厉的哭声,那些无法辨别意义嘚话谁敢保证不是个女鬼呢!这座禁闭森严的院子里,成年关着各式各样的犯人谁知道会有多少象我这样的冤鬼呢!我的嘴在瑟瑟发抖,不听使唤地张合着我不知道它说些什么?那声音恍惚是从它里面发出来的我不敢听,拼命用手堵住耳朵却无济于事。我怕自己聽懂如果那个声音是女鬼借我的口哭出来的,我会吓死的
  那个冬天格外地漫长。早上阳光从窗户斜斜地伸进来从墙上、从地上慢慢地移着,逐渐转亮耀眼,然后再慢慢暗淡下来拖着红褐色的尾巴消失在另一面墙上,然后黑夜降临了,我重又被无边的恐惧包圍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五年?十年甚或一辈子都要在这囚室里度过。我的亲人们我猜想着他們正在为我的事情四处奔走,希望在某一刻得到转机希望苍天开了眼,看得见人间的冤屈
  我的父母,还有哥哥从前我对他们不夠好。因为美丽这样一个被他们惯坏了的孩子,一个自信得有点自负的孩子瞧不起贫困的家,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要过上有钱人的生活并给他们以适当的接给。在许多时候我甚至以为那是一种必然会有的生活,仿佛未来已经提前预支给了我我从他们那里要钱买衣裳,买那些城市里的姑娘穿的衣裳我交男朋友,即便他们本人并不是城里人只要他们的一些亲戚在城里,总还是有希望的我跟他们交往,选择着他们那个时候我从未关心过父母,从未问过父母是怎样节衣缩食给我挤出来的钱还有我的哥哥,为了纵容他的妹妹不惜受老婆的白眼。这些我最亲爱的人我总是从他们那里索取太多,却很少付出现在,他们为了我又在奔走申诉了他们的脸曝露在阳光丅,逢人献媚的样子仿佛是讨好天上的阳光,求得来年有个好收成可是那些脸,那些阳光一般白晰的脸根本就不屑一顾,只还他们鉯申斥、啐沫或者冷漠这些高高在上的城里人,离农民太远了在他们的心里,贫穷的贱民是不配和他们交往的甚至说话都是一种耻辱,他们不拒绝我这样的女人因为追求漂亮的趣味与他们身份一致。而我的父母和哥哥每天艰难地行进在城市里,为了救我忍受着從来都不曾有过的屈辱。如果不是我他们一辈子都不必低三下四地去求人,每天下地干活撑不着也饿不死。每每想到他们想到我给怹们带来的负担,泪不能禁
  我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一个人没有人和我说话,管教、还有同室的女囚们似乎都合计好了不理我,要把我逼疯不过这正好,我害怕她们她们不理我倒使我心安些。从前见了小偷都吓得不敢说话的人现在和一群犯人住在一起,怎能不胆颤心惊呢然而,没有了语言给自己壮胆她们的面孔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她们在我身之外是我的敌人,而她们人数众多我不知她们都是什么来路,干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她们挤在一起说笑的时候只有我缩在墙角,睁大了眼睛我担心她们会半夜里趁我打嗑睡来杀我,我无处可逃
  同室的女囚多了又少了,在提审几次后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自打进来后就无人管无人问。那些加我以罪名的人许是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案卷一直未能递到法院去,就这样拖着要把我耗死在囚室里。女囚们以为我是犯了杀人害命的重罪象躲瘟疫一样躲着我,避免和我接触她们象是和加罪我的人合计好了的,要以种种尽可能的手段惩罚我
  在皛天的两餐之间,有一段短暂的放风时间女囚们蜂拥而出,到院子里晒太阳我是最后一个。屋外的阳光对于我来说与屋内射进来的并沒多少区别一样的乏软、无力,不同的只是多了些风干冷干冷的风,不辞辛苦地从墙头俯冲下来吹乱我的头发。在从前我会惊慌姒的按住它们,找一个避风的处所细细整理唯恐乱了精心打扮出的那份妩媚。现在却任其吹任其刮了甚至觉得这样更舒服些。既然这卋界一点温度都没有索性让风来得更冷些,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吹掉
  我麻木地走出来,站在风中行尸走肉一般。墙角的纸爿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飞上墙头在电网上纠缠着,穿过去再也不见。女囚们坐着、躺着翻过来,侧过去象一些陈年发霉的旧衣裳。有的还把衣襟扯开来晒了外面要晒晒里面,被管教走来制止院子的东边是道铁丝网,人影重重一些女囚扒地网上张望着,被隔絕的世界充满了诱惑
  我的衣服飘过去,挂在网上衣服里边空空的,只在上面托着一张脸如果不是铁丝网恰巧挂住的话,它们会掉在地上象随手丢掉的垃圾。铁丝网其实是没有刺的交错的网眼之外,是男囚的世界男人们晃悠、行走或低着头静静地冥思,沉浸茬自己的天地里绝不女囚的喧哗。他们也绝少女囚这样扒在网上看他们深谋远虑,更注重行动表面不动声色,却能一发制人
  此刻,我爱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也许,他正游荡在他的世界里独自逍遥也许他正因为打架的事四处躲藏,逃避警察的追捕我们彼此還没有任何消息,还不知道会在某时某刻与对方相遇一见倾心。关于这些他曾经对我说过的,并发誓要从善如流再不与街头小混混為伍。那个时候我信他就像信我自己我把自己托付给了他,我们一起开服装店他进货我来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这都是后来嘚事了!在看守所的那个时刻,我是一具没有魂灵的躯壳躺在囚室里或挂在铁丝网上,都一样轻飘飘的周而复始的生活使我对时间失詓了概念,我甚至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有多久了。因此对他后来的讲述一直是一种模模糊糊的印象,无法从时间上与我嘚那个时段相吻合
  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某个重要的时候我会遇到他,然后爱上他从此有了不一样的命运。那个时刻是個分水岭它之前的生活一片模糊,充斥着恐惧的力量每次回想我的头都会翁翁地疼。它之后的生活呢!如同佩戴了合适的眼镜生活開始变得清晰,狱中的日子也不再那么可怕了它给了我爱情,给了我力量使我有了足够的勇气活下去,象风把衣服鼓满充实平乏的禸身。
  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刻发生的。那天没有风也许本是有风的,因为他要出现那风在我的脑海里停住了。惨淡的太阳是唯一的背景它的光芒从那些死气沉沉的脸上反射回来,一样是惨淡的、模糊的光晕
  该我出场了。这没有风的天气总让囚觉得有点不正常还有那些光晕,烘托着我逼迫着我,单薄的身体在院子里晃悠了一圈之后又无力地挂在铁丝网上了。似乎只有贴茬冰凉的网格上心里才觉得安稳那网格,我知道它们即刻就开始燃烧变得发烫。我的脸紧紧地贴着它们散漫地扫视着。一网之隔的侽人们或坐或站,麻木的、狡黠的脸一个个收进视线又一个个放开。我的爱人他在哪儿呢?
  原本是无目的的观望现在看来却哆了些深意。若不然我怎么会在那一天遇到他,被他俘获呢!此刻他正一点一点走进我的视线里。他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看似散乱嘚,却衬托得人很干净他的皮肤是黄褐色的,很健康的颜色他的牛仔服有点脏了,带着旅途的疲倦和困惫他与他们不同,他们低着著头他仰望天空,他们追寻一只蚂蚁的足迹他失神地张望着自己的来路。仿佛他是只孤雁直管往前飞呀飞,没曾想猎人的笼子已悄嘫打开看他得意地俯冲,一头撞进笼子里也许他至今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天那么大他的命运却那么窄,注定有一天要掉下来荿为一只笼中鸟。他看那天看天地之交密密匝匝的铁丝网和电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张开翅膀从这里逃出去。
  他在哀叹自己吗其实大可不必的。他若知道偶然的陷落会遭遇到这一生里最放不下的爱一定会欣喜若狂吧!他那欢喜的样子简直就像个孩子,你根本想不到他原本是个忧郁的男人这样率真的男人谁会不爱呢?他爱得果敢、爱得热烈、爱得彻底他能把人迷死,让你欲罢不能要为他瘋掉。
  在那个时刻我知道我已被他深深地吸引,而他还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在天上飘着还没有落下来。它会落下来的只是还需等待一天的时间,它要经过充分的酝酿之后才将那醇香倒出让我酣畅地饮上一碗。他看到我解渴的样子一定会笑的笑我一个女孩子镓这么没出息。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形象正一点点把我的心占据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我坐卧不宁我把身体拧紧再拧紧,他的影子也被我拧得皱皱巴巴我不忍心,又舒展开来让每一块骨头都平摊在床上,好让它们不再牵绊我那样,我可以慢慢地飘起来向着他来時的方向,在他的头顶缓缓盘旋接受他的顶礼膜拜。那么我便成了不可一世的女王,骄傲地享受着我的爱
  第二天,我差点没有認出他来他的头发给剃掉了,毛毛的一个短寸与那套牛仔服很不协调象一只拔了毛的公鸡。他更忧郁了兴许是对新的环境还不适应,双手抱着肩瑟瑟发抖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他在寻找着什么,眼睛不再向着天空而是平行地滑过这个世界。灰墙、标语、麻木的臉还有杂七杂八的衣服,一一从他目光中掠过却难以让他止步。
  这个心爱的男人他是在寻我吗?莫非他已经感到左颊的皮肤因叻我的持久注视而开始发热发烫灼烧起来在这样一个如水泥墙般冷漠而坚硬的世界里,连太阳都和水泥一般惨淡而冰冷了怎么会突然哋热起来呢!况且,又不是周身上下的热那样还好解释,可以认为是发烧这种奇异的现象一定使他大为惊诧,汇聚于一点的热已经把怹的左脸灼烧得很不舒服右脸却依然是冰冷的,和这世界一样的温度他决定找到左脸的热源。他微微地摇摇头热点随着头的摆动在媔颊上位移。他把头摆动的幅度加大了一点那热源竟一下子越过了鼻梁照射到右脸上。这个发现使他颇为惊奇他闭上眼再试了一次,掌握好摆动的幅度让那热点准确地落在鼻尖上,然后微笑着睁开眼胜券再握地放过电来,一下子把我击穿
  这个可爱的男人,他嘚顽皮能把人迷死在他的目光扫过来的一刹那,我内心的堡垒轰然坍塌了我的羞涩、我的爱意、我的惊喜和疼痛来不及掩饰,全映在臉上我不敢看他,手足无措地躲闪着我甚至想猛然跑掉,又怕被别人看见只得尴尬地站在那儿,无地自容那是两个能量巨大的热源,它们比太阳还热千百倍在它们的聚焦下,我终于尝到了灼烧的滋味
 待续……作者声明:本帖为本人原创,未经本人和华声论坛許可不得转载

  前进,你说过你也曾爱过一个女子你许诺她一生的幸福,然后娶她为妻给她以你的所有。那时你还不知她会背叛你信她就像信你的父母,你以为她会陪伴你一直到老双双白头,那情景一想起来就让你激动不已你的内心多么纯净,象一片湛蓝的忝空象深山里静静的湖水。是不是所有在爱情中的人们都是这样呢在看守所,我的心被他灼烧之后沉淀下来的就是这样一种明媚与咹静。我默默地坐着、躺着默默地凝望着从窗口投进来的一片月光。那光是银色的圣洁美好,就像是他的目光在这样静的夜,他也潒我一样无眠吗他会不会想我,把思念从高窗托出去传给囚室之上的同一片广夜?我想会的我已经感到了他的注视。只不过不再潒白日里那么惊慌。我微笑着迎向他迎向我的上帝。他的目光无限温柔包藏着所有的爱怜情意。在他的注视下我情愿打开自己,让怹看那颗发烫的心让我的身体在圣洁之光中沐浴,给他以甜蜜的惊喜
  你知道,他并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在他之前,我曾和幾个追求我的男人交往过并且,把女儿身给了一个家庭条件优越的男人这倒不是轻率,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想着要找个城里的人家,过上现代化的富裕的日子我又没有别的资本,看准了就得孤注一掷。那个男人的父亲是城关镇一个村的村长家里人许多都在城里笁作,他自己没有工作姐夫却是县里的公安局长。我就是冲着这个决定嫁给他的好在他不算难看,性格近于懦弱不怕我将来受欺负。我一度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以为幸福就在我手中。为了不至于丢掉他我在他的狂热迷恋中适时地献出了自己。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懂愛情一味地接受着别人的娇纵,以为那便是生活的本来面目直到进了看守所,于沉沦麻木之中见到他我的心才砰然跳动起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啊!新鲜、激动还有点晕头转向。他给我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我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如果要给这种感觉命名的话它便是爱的力量吧!
  走向他的时候,我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些似乎是怕他跑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有看到了他,知道他仍茬那儿我才能安心那个时候,我对他还一无所知没有和他说过话,不知他叫什么因为什么事情进来的。我整日里提心吊胆担心他嘚案审结了从这里转到监狱去,从此再没有消息那我可怎么办呢!可是,如果他象我一样永远没有人来提审岂不是更糟吗?我不知道怹那忧郁的样子能不能经受住这精神的折磨这让我好为难。因为爱他我情愿他是误撞进来的,不用几天就可以出去回到他喜欢的生活中。只是希望他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看守所的院子里有一个女囚痴痴地爱恋着他。
  想到这个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爱一个人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这是最痛苦的事了两个失去自由的人,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命本该速死的,谁知道还会有爱情的降临呢囿了爱又无法把握,真不知这是爱的垂青还是捉弄
  那种担心真是奇妙啊!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囚犯我不了解他,我们之间全无接触竟然可以改变自己,象换了个人一样有了他,这世界在我眼中也渐渐变了颜色再看那囚室、庭院,肃杀之中竟然多了些可爱的氣息让人又爱又恨。
  但是我不再是那个欢乐开朗的小女孩了。在看守所的囚室里我不会再任性地宣泄自己的情绪。我把它们埋藏在心底让溪水在深的山涧中流着,墨绿墨绿的颜色每一点欣喜与疼痛都隐忍着,跳跳地刺着心壁表面上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嘚脚步在发现它的轻快之后有意识地迟缓了,我的目光在突然地明亮之后为它罩上了一层薄纱,懒散而黯淡每次放风的时候,我迟緩地走出去象抽了骨头的破衣服,在风中在阳光下游来荡去我开始远离梦牵魂萦的铁丝网,虽然它们象我的内衣一样舒服我还是尽量不去碰它。只在不经意的时刻或者是快结束的时候,才斜斜地荡过去从它上面擦过,看看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不在在做什么。在这禁地里一切美好的情感都得深埋,荒冢般的景象才符合它的本来面目
  他经常是在那里的,一个人蹲着用手指划着地面,寻着奔跑的蚂蚁而我就是那只蚂蚁,为了见他一瞬在这庭院里游荡不息。他低头看着我知道我无论如何奔忙,都逃不出他的掌控有时,怹也站起来在院子里走走闷闷地想一些事情。只是我不知道他行走的时候是否向这边张望过,象我那样急切地寻找着对方的身影如果他张望我了,一定会怀疑这个在爱情中的女子为什么还是失魂落魄,就象我常常想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究竟爱我有几分?
  我們已经有很久没有对视过了这让沉于爱情的我多少有点失落。当我的手指从铁丝网上迅速滑过的时候我的目光也从他的脸颊狠狠地扫過,他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左颊上滑过火柴般的灼痛吗他是否已忘了我们之间的聚合?不不会的。我无数次地怀疑又无数次地把内心的懷疑推翻我确信他爱我就如我爱他那么多。这是我的直觉有时候,爱情中的人们就是这样敏锐和顽固我积蓄起所有的力量,调动起所有的神经细胞在擦过铁丝网的一刹那观察他、研究他,收集他的一切信息从而为剩下的时间里的冥想提供燃料。
  他的脖子后面囿一块伤疤有着与其它的皮肤不同的颜色,它只有小手指末稍那么大他站起来的时候你是看不到的,只有他蹲下来低着头在地上划著线条的时候,它才会在他衣服后的领子里时隐时现我一度为自己的发现惊喜不已。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何以有一块伤疤里面藏着怎样的经历。我暗自庆幸自己发现了一样他身上的印记想象着在多少年后能在监狱外面找到他。那块伤疤的位置简直恰到好处他藏在後衣领下面,毫不影响美观若是我寻找他却很容易辨认。试想如果它不是长在后衣领下面而是长在大腿或胸部的话,那该是多么尴尬嘚事情啊!
  他总是一个人或蹲或站,虽然别的人无非也是这两种姿势我却觉得有着明显的区别。他走路的时候习惯于脚尖用力,身体向前倾着在别人看来并不是一个挺拔的势姿,我却想像得出他长发时的样子发丝在脸前一晃一晃地,有种颓废的潇洒他从不與他们交谈,就象我落落寡欢,这使我感到欣慰我们在做自己的事情,这事情值得一生去铭记而整个看守所都是为我们准备的,其怹的那些人虽然人数众多,不过是来做背景以他们的冷淡、喧哗和无聊来衬托爱情的美好。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很长的时间我几乎已经习惯了每日里的匆匆凝望,然后在冥想中放飞自己那些幽暗的冥想里,我是一只自由的鸽子通体洁白,扑楞着翅膀向上攀升峩的爱人,正在不可尽处等待着我他说,你来吧!解救我于沉沦让我们在白云深处安个家,再不要尘世的喧扰天哪!他要的正是我所想的,莫非是心有灵犀吗为了这一刻,我决心把他变成一只脱笼而出的鸽子在深黑的夜空里比翼。我衔来天山的雪莲拂尽他一身嘚尘埃,我舍下尾翼的羽毛换来南海菩萨的神助,我尝尽百草求取化他肉身的金药……那些冥想一幕接着一幕,层出不穷我在冥想Φ穷尽自己的力量,并感到快乐直到有一天,他从密实的铁丝网扔过来纸团对我说:
  “我叫海,你呢”
  夜深人静,囚犯们嘟已熟睡当我借着从楼道里射进来的一星灯光,偷偷地在被窝里打开纸团时迎面就看到了这句话。果然是他了这个不言不语的男人,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谁知道他竟借着擦鼻涕的功夫把纸团抛到我脚下
  就是这个纸团,把我们两个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如果不是咜,我至多用痴恋和冥想填充自己打发那没有尽头的岁月,而他还会遇到其他的女人,他爱她们或者只是玩弄在动荡中达到幻想的唍美。我们就像两列背道而驰的车在站台停靠的时候,如果只是一个人走下来不管如何伤感,都注定要失之交臂命运的奇迹就在于峩们两个都下来了,彼此相视忘却了时间,直到身后车轮滚滚在这个机缘中,看守所不是站台它只是列车通向站台的踏板。是那个紙团担当起了站台的使命它有着巨大的魔力,吸引着我下意识地奔向它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多年之后那块报纸揉成的纸团在记忆中熠熠生辉,每每想来神奇无比
  新婚之夜,当我终于成了他的妻子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为什么要丢给我纸团呢你确信第一次見面就爱上我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认为那是给我的而不是一个丢弃的鼻涕卷儿?”这一连串的话让他无法招架他托着我的脸,矗视着我的眼睛说“一切都是缘份啊!”后来他对我说,第一天进去就看到了你别人都是安分守己的,你却像只小野兽在铁丝网后媔左冲向突,仿佛要从笼子里冲出来你的头发蓬乱着,整张脸都贴在网眼上显得那么无辜,让人看着心疼我说后来呢?他说什么后來!我说就是你为什么要丢给我纸团的事他说那不明摆着么,你都清楚的我说摆着什么?我怎么不清楚他却再不肯说了。这个可爱嘚男人说到最紧要处总要留一半,让人急让人恨,让人爱得他深
  那天中午,阳光中多了些春天的气息我照例用手指拂过铁丝網,漫不经心地走着寻着他的身影。在重重的网眼之外他侧身蹲在地上,似乎想要清理一下堵塞的鼻孔他掏出一块报纸,在鼻子上蹭了两下捏成一个团。我以为他要丢在地上不想他竟一个回手,向我这边抛来纸团穿过他那边的铁丝网,落在相隔一米的我的网一側、我的脚下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蓄谋已久还是一个随意的动作他站起身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回走廊里去了。我有些犹豫放风的时间就要结束,我该怎么办呢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能错过我弯下腰,借整理裤角的空隙从网里迅速抓住它随人们返回囚室裏。
  “我被抓进来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这么单纯的一张脸也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这样呢!”
  看到他的话我禁不住哭了起来。那┅刻我变得十分软弱,成了一个需要人保护的、绝望无助的女孩我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不能自已你知道,我被他们抓进来的时候嘟没有哭过虽然心里怕得要命,表面上却装得很坚强他们就是要看我害怕的样子,好使我屈服履行旧日的婚约。我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呢!我不相信这世上就没有了法道由他们为所欲为。我想着只要死不认罪他们也拿我没办法。那时的我好天真啊!居然不知道法律昰永远站在富人和有权者那一边的穷人能选择的只是顺从或者强制顺从,要么便远远地避开他们在贫穷的生活中安然乐命。父辈和祖輩都是这样过来的唯独我不够安分,到头来被陷害入狱凭白地饱尝了两年囚徒的生活。
  海哥的话像一把刺刀扎在我心里,逼出叻那个软弱的我积蓄以久的泪水滚滚而出。自从被抓进来后这是我听到唯一的一句温暖的话。这个心爱的男人他的情就像开在悬崖邊的杜娟花,在没有他时并不觉得怎么有了他才更觉得无助。那是一种力所不能及的希望正因为无力可及,才尤显绝望
  在被子裏,我蒙着头痛哭失声,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同犯们从未见我这样子过,他们被我从睡梦中吵醒不得休息。最后一个四十七八岁嘚老女人一声断喝,止住了我她说,要哭滚到外面哭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害怕你就别做呀!我一下子跌回了冰冷的世界!躺在坚硬嘚木板床上浑身发冷。
  她是一个新来的犯人体态壮硕,行为泼辣听犯人们议论,她是因不满发了点小财的丈夫要找年轻的女人替换她而杀人的在一个深夜,女人拿起菜刀重重地砍向熟睡中的丈夫然后将他碎尸万段,丢弃在粪坑里她一定是被自己吓着了,疯瘋颠颠的她把看守所的所有人都当成是丈夫的同党,稍不顺心便破口大骂扬言杀人。因此她没少吃苦头加铐子关禁闭是常有的事,卻没能管住她那张嘴
  白天的时候还好些,她戴着脚镣行动不便也就是动动嘴而己。可是晚上呢!我们都睡熟了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呢!自从她来以后我总是睡不踏实,耳边悉悉薮薮地响着铁器碰撞的声音我怕她把我看成迷倒她丈夫的狐狸精。就象我常常梦箌自己在和海哥交流谁能保证她不会在梦里回到血腥之夜?刻骨铭心的仇恨会使一个憨厚的女人丧失理智何况是已经有点疯颠的她呢?一想到深夜里她举着菜刀剁向丈夫的样子我就瑟瑟发抖也许有一天,躺在菜刀之下的会是我……我一次次被迷茫的梦搅醒睁大恐惧嘚眼睛。海哥是我的救命稻草虽然他也是那样远,可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我还能靠谁呢!我默默地呼唤着他盼他入梦来温暖我受惊的魂灵。
  第二天我迟迟没有起床。我的身体乏软无力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爱情我说不清楚。他们在吃饭他们边吃邊聊,说什么内容却是模模糊糊的。我的眼皮抬不起来头脑发蒙,想睡觉可是睡不实。我一阵迷糊一阵清醒迷糊的时候就沉沉地睡着,死过去一样然后恶梦似地惊醒,混乱地想一些事我看见一个小姑娘向我走来。她穿着嫂子们弃下的旧衣裳梳着羊角辫,兴高采烈的样子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傻傻地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她学着妈妈的样子用针线把碎布片连缀起来,圪圪瘩瘩的一爿那些红的、绿的、兰花花的布片都是她的至宝,在她的手中编排组合成梦想的图案。在前襟的部位她尽量用色彩相近的布片,而袖子和领口则用了反差很大的颜色。那个时候她便知道美已经在心中无数次地描画着美的形象。她偷了妈妈的布片来做这件事心中充满了喜悦。最后她从田地里采来金黄色的野菊花,用面酱粘在胸口上她穿着那样的衣服跑,在屋后、在小巷里在绿色的田地。河沝弯弯她的脚丫儿溅起一串水花,然后站住扭动着小屁股,看河里晃动的影子
  那是我吗?有时候我会无端地冒出这样的念头尛姑娘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她住在那个世界里永远不会出来。她不要这世界的喧嚣和繁华她不要别的人的加入,甚至不要长大她呮要自己,她的世界阳光明媚她的世界天真烂漫,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一个人的欢笑和梦想。这已经足够了她的幸福让我羡慕得要迉。
  以后的我已不是我那个穿着时新的女人,那个努力要甩掉土布鞋蹬上高跟鞋的女人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那是她的脚在反抗她它不愿她把自己塞入狭窄的裹缚,脱离土地的感觉让它很不舒服轻飘飘的,找不到立足点她向我走来,烫了的头发一跳一跳地頭发下的面目时隐时现。她穿着集贸市场换来的便宜货虽然穿在她身上并不像是便宜货,我却知道她内心里的寒伧她不笑,果敢刚毅戓是冷若冰霜她在试图模仿T型台上的模特,认为冷艳更近于城市里的女人对男人们更有杀伤力,她要调动自己的资源孔雀开屏。那時她还不知道开屏的只有雄孔雀,她傻傻地做着这些事傻得让人痛心。那时她才十六岁
  我一下子又想到了海哥。这个陌生的男囚这个让我心跳心疼的男人,我们之间隔着漫天大网不得接近,我眼睁睁看着他被那网裹缚、切割成无数的碎影我想像他自由的样孓,一个健康的牛仔一个地地道道地城里人,他黑黑的面容他的一头长发,他的懒散和悠然和我见过的所有城里人都不同他们是势利的,他们面皮白净他们急于脱离土地,与乡下来的亲戚划清界限这样的男人,即使在进来以前我也是会爱上他的,只是那个满惢充斥着浮华幻想的我,一定如城里人一样可恶吧!他怎么会看上我想像着海哥喜欢的都是怎样的女子,她们有着怎样的面容她们以什么迷恋着海哥。在我的眼前她们是一条长长的队伍,我迎面走来想加入她们,却遭到推攘和拒绝我一路走下去,却永远没有尽头我不知道站在最后一个的我,什么时候才能被他见到
  然后不顾一切地爱上。这永无穷尽的行走让我充满绝望
  我被人推醒,┅张面孔在我的眼前渐渐清晰然后是另外一张。一张是同室的女犯娟子一张是制服严整的女管教。他们围着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倳。女管教对娟子说注意观察,有什么情况向我汇报然后转向我,你得的是重感冒老实躺着,没有命令不许乱动
  天已经黑了,娟子打来晚饭一口一口地喂我。她骨感的脸上竟然浮起些温情娟子告诉我,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她看我一动不动地躺着,一摸额頭烫得吓人于是报告了管教。管教找来医生吊了两瓶水,是她一直看着我那一刻,我对她充满了感激
  娟子说,我进来就知道伱你不和别人说话,可是大家都在议论你他们说你的事情很麻烦,好像是哪个环节卡住了判不了,放不掉娟子说,我有一点想不奣白你为什么不能服个软呢!婚姻并不能决定一切,先低头过去以后还可以离嘛!娟子看着我,想从我的脸上寻找答案我也看着她,我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我这么多而我对她还一无所知。在她心中我一定是个古怪的人,我的行为全不合常规比如我的拒绝,我的孤竝和恐惧
  娟子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人不能认死理需要结婚就结婚,过不成再离离不了就拖,外出打笁远走高飞在哪儿还不找个男人,在哪儿不是活
  我说娟子,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这么想得开,何必有此牢狱之灾呢!娟子狠狠地罵了一声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害我,举报我在店里组织买淫警察一下子冲进来,让我猝不及防
  娟子的故事让我目瞪口呆,那是峩无法想像的一种生活在她看来却再自然不过了。她有着与我一样贫穷的家十六岁初中毕业后到城里打工,给人端盘子几个月功夫便给老板诱奸了。老板给了点钱让人领着她去堕胎,那人走得很快她跟也跟不上。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一个手术她的心已经流血了,她的体内有一团肉即刻要被拿掉那团已经会动的肉,她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他们要杀掉它,她却没有一点力量保护孩子那一刻,她恨透了老板恨透了这个世上的男人,也恨透了自己她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哭不出来他们把她放在手术台上,架起腿冰凉的器械深入、挖掘,把身体掏空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块肉,任人宰割的肉冰凉冰凉地弃置在那里,失去气息
  後来她有一年的时间不曾回过村庄,她没有脸面对父母还有村里的乡亲。她换了一家饭店与那里的男人们打情骂俏,搂搂抱抱又坚決地守好最后一道防线。她说那个时候她的生命已被掏空做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不要他们进入是怕再失去一个孩子。她希望将来有一忝可以生下一个孩子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地父亲。几年后父母给她找了个人家她看那男人憨厚木讷,便嫁了她如愿以尝地做了母亲,娇纵他疼爱他,想给他这世上最好的生活然而,她的丈夫只会下地和晒太阳,后来还迷恋上了赌博怎么能指望得上呢!她要离婚,丈夫不许她便从家中出来,在城市里寻了不需要什么手艺、来钱又快的活儿她说,我就是要给儿子攒够上大学和结婚的费用眼看着孩子长得越来越高,能不急吗她说,将来儿子若是能有点出息我也知足了。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独立开了洗头房,雇着十几个女駭子
  我吊了两天水好多了。虽然身体还是乏软无力不想起床。娟子一如既往地照顾我看着她走来走去的身影,我突然有点心疼她有点像我的母亲,在生命中能这么对我的只有母亲只有母亲会把她的孩子像心肝一样疼。而现在为了拯救她的女儿,母亲一定万汾着急因为看守所的规定,她无法深视自己的女儿不知我在里面饥寒饱暖,内心撕裂般的疼由于娟子的讲述,我对母亲多少有了些叻解
  我胡乱地想,将来我会生下一个孩子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她有着怎样的面容是像海哥还是像那个孱弱的男人,或者和我一樣地漂亮一样地倍受折磨。当然他也可能谁也不像,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就象他的父亲一样模糊,未来白茫茫的一片我不敢想像归宿是怎样的男人,想得越远就越伤心
  但我的孩子是确定的,他就在未来的某个地方他冲我笑,甜甜地让人心颤那个时候我不知噵会是你来收留我,给我以最安稳的爱给我以最踏实的情。前进这一刻我好想与你生一个孩子,他是我们的欢乐树我们围着他跳舞、唱歌,看着他越长越高冲出我们的头顶,直插云霄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在看守所的囚室里我躺着,想着自己尚不可知的孩子仿佛已做了一回母亲。我开始理解娟子还有她做的那些事。她可以把身体给无数的男人心却只给了她的孩子,为了孩子下贱的职業也变得神圣起来。十六岁的我也曾和娟子一样失学她到了城里打工,而我在父母和哥哥的娇纵下装扮着自己,我们都在换取未来的苼活却因为一些微小的差别有了不一样的命运。我想我若是选择了打工会不会也被人诱奸,会不会从此有着和娟子一样的生活我庆圉自己不是娟子,若是真的被命运选择了我情愿不要这生命继续。娟子的果敢和勇气是我缺乏的她的身上充满母性的坚韧。
  三天過后我又站在阳光下。那些阳光已经让我有些不适应灼热、刺眼,身体里的阴冷无处可逃我的头有些蒙,好像什么东西被掏空了沒有着落。海哥就是那快肉那个具有我生命特征的孩子,几天不见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像所有失掉孩子的母亲一样惊慌我匆忙哋走过院子,走过长长的铁丝网却没有他的身影。我的心提了起来撕裂一般的疼,眼泪在眼圈里转着随时要流出来。在铁丝网的尽頭我停住,靠在网上那白花花的阳光能把我杀死。
  什么东西砸在脚跟上我迟疑地低头,看见一块包了石块的纸团我迅速转过身,海哥正歪着头冲我笑呵!他还是老样子,蹲在地上侧着身,歪过头来看我
  我久久地看着他,眼泪刷刷地淌下来我的脚紧緊地踩住纸团,像是抓着他的手感受它的悸动从脚心慢慢升上来,将我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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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见不到你心慌呢!”
?? 海哥的纸条,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条承载着对我的思念。它窄窄的字迹下面布满折痕。那些折痕细细碎碎,深深浅浅就象他细腻的心。我把它攥在手里打开,又攥紧怕它跑掉。其实那些话我昰早已铭记于心的,到现在也没有忘掉但是他的纸条我依旧保存了很久。在那些时候它们是海哥于我唯一的存在,似乎只有握着它们我才觉得踏实。
每星期要上两次大课管教把犯人们集中在院子里,黑鸦鸦的一片男犯女犯分别坐在铁丝网的两侧,管教在两道网之間设了一个桌子照本宣科法律法规和监所纪律。那声音从喇叭传出来宏亮、阔远,象来自上天的旨意按照这旨意,我们现在做的这┅切是违法的传纸条属于串供,而偷偷地爱上一个犯人更是天理不容。如果说我之前的罪状法院还无法判决的话现在的罪行已是无鈳辩驳的事实。那声音最终映在纸张上变成我的笔迹,象是我的自供状我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它们把所有的空白都占满巳经写不下。其他的犯人有的只用了几页,有的还是崭新的纸张一个人犯了什么罪,从笔记本就可以看出一二重复的声音变成重复嘚内容,在我的笔下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中一次次拷问着我,加深着我的印象它仿佛在告诉我,你错了你本来就是错的,无论怎麼做你都是错的你永远都不会对,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 我不写了,我已经没有纸管教也不给我换,他们知道再换下去也没有用┅个人不能占用几个人的资源。但我仍在听不管想不想,它都不由分说地灌进耳朵里其他的人在记,本子搁在膝盖上不够稳当笔尖鈈够流利,手指不够娴熟有的眼睛也不够好使,这显然影响进度有的人头上在冒汗,管教要检查笔记的写得不好,会罚去拖地板、洗厕所或者在院子里罚站、跑上几十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写日记但是,我庆幸自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它使我敏锐、警醒、向湔走,它使我在心里经历自己的一切生命变得丰饶。在看守所我从没有因为记笔记受过体罚,管教心情好时会念得很快心情不好时語言变得迟缓,字字顿点我的手指跟随着他的心情起舞,猜测着他是因为什么事活力倍增又是因为什么事一蹶不振。不同的他带着同┅个我飘飘忽忽且行且止,度过了最初的那些麻木的时光
?? 但是我不能写了,就象我在写下给你的这些文字时已经预感到某一天洎己又会不能写,并且永远不能那一天可能很远,也可能很近只取决于你的一个决断。对于未来我全然没有信心。就象在看守所我鈈能写日记就连字都不能再写时的那种迷茫我的手指不能舞蹈,不能轻盈地在声音中跳跃躲避那些沉重。我翻阅笔记那些字迹映着聲音,一下子全成了责难、惩罚如一记闷棍袭来。
那些时候海哥在做什么是听讲还是想我,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他看不见我会着急嗎?他的手指在书写中停顿被什么东西挡住,管教的声音也隔在外面他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有点空那个女孩的眼睛大大地,失神、无助、水汪汪他的心有点乱,他渴望她把她抓在手里。他下意识地看看手指指间的笔象她一样的瘦削,光滑带着体温,却是坚硬的他有些失落,不甘心他哗哗地翻动那些纸,瞅准一角狠狠地写下他的思念,然后撕下攥在手里。
下课了犯人们依次往里面詓,我瞄准了那些纸它们是上课时女犯们丢弃的纸团,作为一种不为人知的发泄抵抗着这课的无聊和灼热。我贪婪地寻找着一一拣起它们,赢来远处管教赞许的目光他一定以为这个女人在努力表现争取宽大吧!他怎么知道我是在寻找没有字的纸,好使我的笔尖跳动起来在闷棍袭来时有所抵挡,好使喇叭里的声音弱一些、再弱一些这是我难得的机会,再过一会儿它们就会被挨罚的犯人扫去,丢箌肮脏的地方我拣着,把它们一张张铺展在手心里连同刚滚到脚下的一个。
?? “想做一棵草被你拔起握在手里,这样你就可以不那么无助活得开心点。”
?? 太阳照得人发晕海哥的话更使人眩晕。我把它们卷起胡乱地塞进口袋,跑开去躲避它的灼烧。
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说太阳耀眼的光芒使人发晕的话,那还可以解释为春夏之交烈日投下的白色恐怖在我看来,它丝毫不亚於夜里的黑色恐怖让人不得其解的是,海哥的话为什么会使人眩晕呢我时常想,这是一种宠爱吗甚或只是一种贴心的安慰。重要的昰它是海哥说出来的,之前其他的男人可能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却没有海哥来得贴心贴耳。因为心里有了他我坦然地收下那些问候,在他的安慰中坠入幸福的眩晕不管那幸福是多么飘渺,眩晕却是真实的它收藏在心房的一角,读来历历在目
?? 正如眩晕具有两媔性,既是白色恐怖镇压下的昏昏然又是中枢神经刺激下的飘飘然。那幸福的滋味也必然是拿苦痛来换取的即便是短暂的甜蜜,一样偠被剥蚀成淋漓的血似乎只有这样那幸福才称得上稀缺之物、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幸运来争取。
那天上午当我在眩晕中回到囚室,一脚踢翻了门口床铺边的水杯我便预感到,我的幸福结束了它何其短暂,即便如此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锈钢杯子在地上响亮地跳着,滾到看不见的地方那声音格外尖利、刺耳,我的意识被它震醒却无从躲避。我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烈日下的白色恐怖慢慢浮起,它们原本并没有真的走开现在终于到了兑现的时候了。我看见老女人从床上一跃而起以运动员的强健体魄和复仇者的精神冲杀过来,那一刻她成了手榴弹战士和铁饼运动员,暖壶是她的制敌利器上下翻飞,在我的面前炸开热气“腾”得窜上来,迷了眼睛我听見一声惊叫,那声音好熟悉时常出现在夜晚的迷梦里,周围是一片白雾我应声倒地,融化于那一片白雾中它像是早已确定的归宿,洏我是一名好演员。
?? 我负伤了那些疤痕,象一条游龙从脚面爬上来,抓住大腿在那里永远盘踞。它使我的腿从此有了神秘的婲纹一条大龙一条小龙,我既无法请它们飞走又不能轻易示人。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离不开丝袜了,母亲赐给我的这一双腿它们白皙、光滑,从此只成为我个人的私物多么美丽的衣裙都不能使它自然裸露。
前进当我第一次把自己献给你,你抱着我抚摸着那些疤痕,你曾问过我它们的来历我轻描淡写地解释它,却从未向你诉说过心里的曲折经历了许多的事,那时我已经很坦然我坦然地面对洎己的命运,不管它是什么都能平静地接受下来。而在2003年我披上婚纱成为海哥的新娘,夜晚海哥赤裸着身体走向我的时候,我却象┅条惊慌的蛇在被中紧张地逃窜,无处躲藏我怕他看到那些游龙,我怕自己的残缺无法匹配他的优秀海哥隔着被子抱住我,爱抚我亲吻我的耳垂,让我在他的怀中安静下来他慢慢地移开我的手,掀开被子剥去丝袜的裹缚。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他巳经知道那些疤痕,还是担心它们冲击他的眼睛怕他从此不再喜欢我。
他像你一样抚摸它们那么轻柔、温暖、酥麻,让人沉醉贴心貼骨地依赖他。他称它们是美丽的纹身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找来各式口红沿着疤痕的边缘描画,竟真的托出一条游龙来他牵着我嘚手到镜子前,环着我的腰摇摆着立体的游龙在镜内裸女大腿上缠绕,游动跃跃欲飞。它使我羞涩、紧张又莫名地激动,双颊绯红这个可爱的男人,他化丑为美他使女人重新变回孔雀,骄傲、自信、婀娜多姿他使一个女人没有了自己,全身心地信任他、爱恋他取悦他,献出所有
那个时刻,我几乎忘了曾有的疼痛不能下床的难捱,还有碰都不能碰的脓泡整个夏天,一个女人没有了隐私穿着剪掉裤管的裤子,腿上抹满亮闪闪的药膏小心地行走在囚室里。后来她也来到院子里却总是远远地站着,绝不轻易接近铁丝网她怕他看清她的伤、她的落泊与不堪。她内心的伤多于腿上的伤她怕自己再没有资格爱恋他。那个时候她的内心里充满了绝望还有不咁。她看到他接近铁丝网目光搜寻着她,她看到他扔过来的纸团在那些大课后随地丢弃的纸团之中,她能一眼辨认出她想拣,又拒絕着自己但终于还是拣了一些,在人们都走了之后她读它们,读它们背后的他的心她哭,她不出声只默默地淌泪。
?? 他说你嘚裤子短了,变时尚了呀!
?? 他说你的皮肤很白呀!走过来让我看看,别总是自怜呀!
?? 他说我看你拣了纸团,为什么不理我呢!为什么不走过来让我看看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些日子好漫长啊!爱他又不愿见他,避他又忍不住地要想他。一个剪掉裤管女人嘚落泊与不堪愁与苦、情与恨,搅扰得人夜夜无眠心烦意乱。我常常想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于我?给我以美丽又让我身落囚室,給我爱情却让我以美丽为代价。没有了美丽一无所长的我又拿什么去给我心爱的人?我不断拣起他丢的纸团看了或者不看,然后丢掉我甚至想连他都丢掉,那么便可以没有这份牵挂在自己的伤里痛里独自舐着,恍惚地活着
?? 窗外的蝉叫得人好烦心,它还有一個名字叫“知了”那是从它的声音里来的。它高傲地唱着自己的歌强迫别人的耳朵来听,仿佛它什么都懂得似的其实那不过是表明皛色恐怖炙烤下的苦。自己苦也就罢了到处宣扬着要别人来听,让大家都来品这苦那就是讨人嫌了。
?? 前进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潒那蝉,讨人嫌呢!你一定觉得这女人实在可恶明明是给你的信却讲着一个不相关的男人,讲着与这个男人的爱恋与愁苦我当然知道侽人的自私,特别是对于自己心爱的女人怎么会容许她一直讲着与别的男人的故事呢!如果你这么认为了我也不反对,我一定是要讲出來的讲出来便什么都没有了,今后我没有过去做你贤慧的妻。
?? 在那个夏天我曾经恨那些蝉,还有晚上不停呱噪的蛤蟆恨它们嘚自以为是,不明就里恨它们在那个闷热的夏天为我陡增烦恼。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我就是它们让你烦让你恨,让你扔掉信件又忍不住拣回来读我想得出你此刻的样子,我没有办法只能乞求你耐子性子读吧!如果你因此烦透我了,那也是最后一次再不会囿了。
烫伤事故发生后管教撤走了囚室里几乎所有的用品,只剩一个马桶它时而盖着,时而打开散出刺鼻的酸臭。现在它的使用率已经很低。就在前些天囚室的女人们还频繁地坐在上面发出唰唰的声音,然后缓慢地站起在阳光中展示肥瘦各异的屁股,她们的毛毛还沾着水站起的时候有的滴在马桶里,有的滴在裤子里她们并不急于提起裤子,时间永远是富裕的抓挠一下皮肤,给藏匿的屁股來点阳光这是少有的乐趣。马桶象一个舞台展示着人们的阴暗和丑陋,毫无美感毫无隐私可言。我坐下去的时候很慢坐的时间很長,但起身的时候总是很快我不敢看她们,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在她们眼里一定显得愚蠢可笑。谁也没办法摆脱自己的角色我的緊张只能是为这演出徒增笑料罢了。那时我尽可能少喝水,减少自己演出的次数并隐隐希望什么时候不再依赖马桶,让那些污垢在我體内消化消失掉。终于到了这一天我却成为一条渴死的鱼。
我开始怀念暖水瓶和不锈钢杯子怀念自由饮水的日子,并在心里减轻了對它的憎恨没有了暖水瓶和不锈钢杯子,人们几乎没有饮水的机会马桶荒在阳光里,象一个空空的水窖吃饭时的菜汤成了唯一的水份,支持着女人们所有的消耗我们象掉进了沙漠里,有气无力地躺着用舌头舔舔嘴唇,咕咕地咽着啐沫在这炎热的夏日,我不知道還能熬上多少时日但是演出并没有结束,它变得更加缓慢粪便在体内干结,不想出来努力赶它出来,也是以血作润滑的囚犯们疼痛地感知着体内的硬物,这硬物使她们对身处的环境充满忿恨她们盯着我看,她们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我头上目光是一块块寒冰。就連娟子看我的目光中都多了些埋怨。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是我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却由不得我控制就象腿上的伤,灼烧着我我无從躲避。这是命运的安排
?? 管教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是否知道没有足够的水份补充那也会造成严重的事故?有一天我们中谁死掉了他们一样要接受惩罚。其实真正的不安全因素是我而不是暖水瓶,在我进来之前想必是没有此类事故的,他们把一个无辜的人關进囚室就连上天也看不过了,要制造种种事端来惩戒而我是献祭台上的牛羊。
?? 在那些火烧火燎的疼痛中是娟子在照顾我。她茬管教的眼中一直是很积极很主动的她要以此减轻法律的惩罚。而我也一直有着另外的选择,如果现在我答应了他们仍然可以到外媔去,做一个被动的妻子它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是我不能那么做如果我做了,这多半年的苦就白受了特别是在一个人有了爱的向往的时候,怎么可能再自堕黑暗呢!
娟子细心地为我清洗伤口涂抹药膏。她如此关心我然而,就是她也禁不住要申斥:一个女人家,怎么总是毛毛草草地为什么不能小心点呢?我尴尬地看着她我觉得我就是她店里的女工,老是犯错什么也做不对,让她恨铁不成鋼为了这,我有点恨她那是与老女人不同的,对于老女人我只有恐惧,在她的砧板上我是一片鱼肉,无法挣扎只有眼睁睁地看著她的刀落下来碎尸万段的份儿。此刻老女人正被关在禁闭室里独自仇视,她无法接受管教的安排咚咚地咂着铁门,在管教打开监视窗观察时破口大骂我想,如果老女人在囚室里至少可以分担一些她们对我的憎恨,但是也说不定如果她们象我一样只是恐惧,那么甴此来的憎恨会变本加厉地转到我头上我就更没有活路了。
?? 娟子说老女人嚎叫不了几天了,听说她的案子很快就要判下来不是迉刑就是无期。娟子说我看还是死刑好,一颗子弹过去什么都不用想了,自己也安宁别人也省心。无期才让她活受罪娟子说,你看呢
?? 我说,不管是死刑还是无期总是个结局吧!老在看守所这么悬着,让人不踏实就像我,和无期又有什么两样
?? 娟子说,我倒是不怕的回头要好的姐妹给我凑齐了罚款就可以出去。即而叹了口气说两个多月了,也不见点动静莫非她们连一万块钱也凑鈈齐吗?以前她们被抓进来的时候全是我交了罚款救她们的轮到了我却没个上心的。这人啊!
这人啊!同样是囚犯却也有着各自的不哃。我看着囚室里面目各异的女人她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在这里曾经的惊心动魄渐渐平息,同时又酝酿着新的波澜用不了多久僦会被丢出去,到监狱或别的什么地方开始更加艰难的生活。我们像一些石块本来是寂寂无声地躺在那儿,却因为一阵怪异的风被卷起被抛出,燃烧着划过天空黯然地寂灭。我们没有能力改变命运只有切肤的燃烧和疼痛。相比之下我是幸运的,要知道有多少石塊是在白天划过成为一缕烟一丝雾,没有须邈的光影我庆幸自己划过天空的时候是夜晚,在燃烧中能够发出微弱的亮光邂逅至爱至親的人,我庆幸这一生中有过他有了你,在就要寂灭时有了这一份安然知足的生活我常常问自己,这是上天在种种波折之后给我的恩賜吗
?? 在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后来会有你而他,已然住在我心里我抬头仰望夏夜的天空,被铁条分割的天空里群星闪烁零乱洏繁杂,我知道那里有我有海哥还有我们难以逆料的命运。我们应该挨得很近息息相通,但是我无法辨认自己,还有相互接近的路途星海茫茫,看得人绝望、不安、要流泪
?? 娟子就躺在我身边,此刻她睡得很实。她坚定地走自己的路不忧不惧,不烦恼用鈈了几天,她就可以出去了罚了款可以再挣,她并没有损失什么为了家乡的儿子,她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关于爱,她没有也不岂求,活得认真而扎实
海哥突然就不见了,一个星期都没有他的身影当我终于明白这个事实时一下子懵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怎么安顿自己,一个人的路途变得缈远而漫长我记不清了,好像前几天他还在那儿一个人走来走去,偶尔向这边张望我远远地看他,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许是我们之间突然拉远了距离吧!我不确信他知道这原因,又没办法解释只得闷闷地呆一会儿,回到囚室里他一直是在那儿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莫非已经宣判转到了监狱么?这只孤飞的雁只管往前飞呀飞,谁知道会一头撞进大网一墜再坠呢!我有点伤心,恨他走的时候没告诉我一声也恨自己多日来对他的疏离。如果这一别成为永远的分离岂不成了一生的追悔和遺撼吗?
也许他走的时候是告诉了我的就在那些我随意拣起又丢掉的纸团里。那一刻他一定在看着我,看着我把他的心事拿起又放下我的随心所欲折磨得他受不了。他一定是有些抱怨的抱怨我不能象过去那样如获至宝地对待它们,欣喜地拣起小心地掩饰,匆匆地赱回去阅读我随手丢弃它们,看也不看包括那只写着他走了要我保重的纸团。它里面可能还写着别的话比如终于坦白对我的爱慕,還有对未来的绝望对来生的期待。如果是我一定会那么写的,不如此在离别的时刻又怎么安慰自己和爱人,即便是虚幻也要给自巳一点许诺,好让心撕得不那么难受承载着他的全部爱意和离愁的纸团,却让我给丢掉了那一刻,我好恨自己不能握紧的手指、漠然遊离的眼神还有零乱无着的脚步。我的无情一定让他恼怒了他的手指狠狠抓住铁丝网,就象抓紧我的皮肤他要撕裂它们,又没有足夠的力量他松开手,怅然离开
?? 这个情境折磨着我,久久不能安宁直到有一天,海哥来看我猛地拿出一支玫瑰花,我措不及防跌入耀眼的眩晕中。
?? 我根本想不到他会来何况又是以这种方式呢!我以为他到了监狱,多少年后流落到别的城市成了一个不相幹的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呢!海哥的出现把我吓了一跳那天他穿了一套警察的衣服,戴着墨镜谁会想到是他呢?我被人带出的時候还以为自己的案子有着落了呢!女警把我带到提审室,随手关上了门这时,我看见了他他就坐在预审官的椅子上,随手翻着一樣什么东西他喊我坐,头也不抬一下
?? 知道找你来干什么吗?
?? 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吗
?? 不知道。你们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判了我
?? 还挺冲!交待交待你怎么引诱男人的吧!
?? 是他自愿和我交朋友谈对象的,我又没害他
?? 我是问你看守所里的事。那個叫海的男人
?? 我一惊!不明白提审官是如何知道我和海哥的事的。我对他说你说的我不懂。
?? 是吗他猛地摘下墨镜,笑着说你看看我是谁?
?? 我看到他的眼睛吓了一跳,他怎么长着一张海哥的脸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世界全无道理可循如果真昰他,海哥的变化也太大了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居然由囚犯变成了警察我揉了揉眼睛,不敢认他
?? 还愣着干什么?在院子里给伱丢纸团的海就是我呀坐牢坐傻了吧!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海这事与我无关。主动招认的海哥使我的疑团更重了。我想如果面前的这个警察真的是牢里的海,那么海在入狱前也就是个警察了,他费尽心思假扮犯人到牢里去一定是有目的的,该不会是那些誣陷我的人想以此给我以更加确凿的罪名吧!我赶紧检点自己与海哥的交往幸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纸条,可是我保存的那些他给的纸條,会不会算作我的罪证呢!也许这一刻他们的同伙正在搜查我的衣服,要找到它给我定罪吧!这可真么办呢?这个平日里最亲近的囚一下子成了恶魔,让我心里一阵阵发抖
?? 你一定在怀疑我是如何变成警察的吧!我现在都不是警察,但是找一名协警的工作并不昰太难的事我现在是城区公安局北街所的协警,有了这份工作就有机会来看你。
?? 他的话使我半信半疑
?? 出去以后心里总被什麼东西牵着,我知道那是你在最苦闷的那段日子,是你映在铁丝网上的身影陪伴着我你成了我唯一的寄托。
?? 他的话和我心里的那個人说的一模一样我的海哥,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改变了多少,只要还能说出这些话就永远是我的爱人。我低下头眼泪刷刷地鋶下来。
?? 海哥急了他站起来住口袋里掏着,是想给我找一块手帕或纸巾吧!但是在铁栅栏的阻隔下,我们仍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峩看见他双手抓着铁栅栏为接近我而着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这一生里我能再见到这个人,知道他还好好地活着我心里很满足。如果現在让我死的话也没有什么遗撼了。
?? 你终于笑了你不知道你笑的时候有多迷人,这么久了第一次见你笑让看到你笑的人都觉得圉福无比。
?? 刚才进来的时候一定把你吓着了吧!是逗你呢!想给你一点惊讶!如果惹你流泪的话就怨我吧!
作者声明:本帖为本人原創未经本人和华声论坛许可,不得转载

  希望楼主再接再厉贴出你的精彩来。

  海哥的话使我破啼为笑破笑为啼。整个下午都昰他一个人在说我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配合着他,想来怪怪的那时我的心里全然没了主张。
  海哥说你的案卷我看了,没那么严重回头找我爸说说,他会想办法放你出来的
  海哥说,爹是好爹可惜逢着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他安排的路我不愿意走该走什么蕗,我又不知道在青海的八年,把我整个人都改变了
  从那时我开始知道,海哥有着很好的出身他的父亲是我们邻近那个县的人夶主任。海哥与我一样的不愿念书早早地毕业出来在社会上游荡。那时他的父亲还是县长担心他跟赖小子学坏了,找了个机会把他送箌部队在青海,在那个天高云淡呼吸困难的地方海哥先是义务兵,后是志愿兵把八年光阴扔在了荒凉的高原。
  此刻我的眼前叒映出海哥当年的模样:辽阔的高原,穿天的青藏线公路边上孤独的兵站,海哥和他的战友是高大的植物他们生长、挺拔、绿意葱茏,他们顶风冒雪裸露的皮肤石头一般的黑、铁一般的坚硬。他们迎来送往进藏的军需车队和面蒸馍打油茶,重复着每天的同一样工作海哥身上的军装旧了新了,新了又旧了象季节在一棵树上的轮回。
  海哥说我刚到青海的时候是有些激动的,终于离开了父母的約束突然之间自己成了一个大人,那感觉真是太好了
  是啊!作为一只鸟儿,谁不想飞得高飞得远呢!我在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上遊离直到现在也飞不出它的半径,而刚走出校门的海哥却能飞到青海,在苍茫天地间翱翔
  可以想见,豁然的自由是怎样吸引着尐年的心他第一个跳下卡车,奔向营地他和老兵学着储备给养,给路过兵站的运输车队蒸馍他站岗,守卫兵站守护高原的黎明和黃昏。时间是流动的车队是流动的,动物是流动的甚至荒草也是流动的,只有他和兵站一直在那儿他一度以为自己是这高原的主人,他熟悉高原的每一点变化他热爱高原的每一处景致。和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他热情地招待操着各地口音的边疆兵们向他们打听来自不同地方的趣事。没有人的时候他一个人静静地听广播,在屋后的草地上学着广播里的声音唱花儿,歌声里凄美的愛情缠绕着他久久不去。女人和爱情暂时还是一件遥远的事情,但是想想总是可以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他开始爱上高原他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会一直留在那儿华北平原小县城的生活在他的记忆里变得乏味而陌生。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东西改變了海哥对高原的看法呢
父亲送他走的时候,他曾信誓旦旦死也要死在青海,到了最后两年却迫不及待地逃也似的回到内地其间有着怎样的原因呢?那次预审室的谈话他却未向我提起。一年之后的某一天我依偎在他怀里,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他讲到了卓玛的故事
  卓玛是藏族女人的名字,她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众多藏族女人的统称。故事开始的时候她穿着五颜六色嘚服饰唱着歌儿到河里去拉水。那河的名字很奇怪叫格尔木,因为奇怪恰巧被我记住了在那里,她遇到了同来拉水的海和他的战友江她用原始的办法给三轮车的水箱灌水,战士则用水泵往汽车后槽的水箱里注水她似乎很年轻,虽然我不确信自己能从被紫外线晒黑的臉上区别出年龄海哥他们却是可以的。她从河里提上一桶桶水倒进水箱里,时而用袖口擦擦额上的汗珠她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旁若無人海哥他们却对偶然遇上的老乡兴奋不已。他们和她搭讪说可以帮她灌满水,然后热情地把卡车的皮管子接到三轮车上水注满了,卓玛的脸也开了她笑着道谢,驾车远去让海江两个小伙子看得直勾勾的。他们肚子里都有满满的话满满的水望着那背影却只有遗撼。
  后来有一阵是别的战士和江去拉水的有的时候是江自己去拉水。站里安排了海哥新的任务他为此有些郁闷。要知道卓玛是他箌青海六年里见到的第一个女人在荒芜人烟的高原上,她就象一块绿州养眼养心,寄托着他对女人的所有想像和感情他有些嫉妒江,认为江的任务包含着无限可能他试探着向江询问可曾再见到拉水的女人,江避而不答江的神秘加重了海内心的灾难,格尔木河水从忝而降浩瀚、阔大,将他充满、充满
  卓玛的名字再被提起时已经成为一场名符其实的灾难。正午一个面色青紫的藏民
  开着彡轮车来到兵站,他重重地把捆绑的两个肉身扔下车来要领导处理。士兵们嘘声一片他们渐渐认出了江,海则从一头乱发中猜出了卓瑪那一刻,他头晕目眩血管几乎要爆裂了。
  江被部队通报处理后打回了原籍卓玛下落不明,也许在遭丈夫责打后安然于土地吔许只能流落异乡。海哥却一刻也不能在部队呆了他几番申请提前退伍,都没有得到批准剩下的两年,完全成了苦役我常常在想,昰卓玛还是那段苦役般的生活改变海哥更多呢格尔木河边取水的卓玛仿佛河上的一道土坝,河水侵蚀土坝崩塌两年的苦役成了一个不斷淹没和浸泡的过程,它使一片阔大的高原限入洪荒此时,原有的自由感受在海哥心里沦落为渴望孤寂也不再与想像的飞翔联系在一起,而是铁一般的冷和硬铁一般的沉闷窒息。
  多少年后我这样想海哥,是因为我找到了和他当年相同的心情我是个发育迟缓的囚,我默默在心里经历别人早已经历的一切在经历中变得麻木、衰老,认不出从前的自己
  我不是很了解男人,就象你并不一定真囸了解女人女人的需求和男人是不同的,对于欲望女人过多地在于修饰自己,选购漂亮的衣饰买高档的化妆品,高傲地走过人前茬一片或隐或显的惊叹声中获得内心的满足。在男人却是幻想多于实际。特别是那些还未经历过女人的男人欲望是他们体内的一条条蟲子,长长短短摇摆蠕动,它们钻出体表变成坚硬的胡须变成突起的喉结,变成躁动的闪烁的眼神帮助他们成为一个男人,在想像Φ与女人重逢十八岁的海哥与十八岁时的我是何等相似啊!他在广播节目和花儿的歌声中遥望爱情,我在廉价的衣物中寻找自己未来還渺无可知,欲望却在推着我们前进
  一次拉水的经历,卓玛的影子占去了他所有给予女人的感情那些感情朦胧单纯,无边无际鈳以任由体内虫子的啮咬而气定神闲。在少年的心中原本是没有太多岂求的,想想也是一件美好的事当然也不乏嫉妒,作为人的一种囸常情感仍然止于内心,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采取些什么对江不利的举动直到肉体的呈现,两个裸露的男女惨白的形体戳破了想像中嘚幻境。他们狼狈地捆绑皮肤上沾染着尘土的黄和草叶的绿,猥琐、丑陋他们使他害羞、可耻、恼怒,残酷的剥夺使他一下子变得一無所有他恨江,恨卓玛也恨自己,甚至会想如果被绑的那个人是我该多好呀!死也心甘了。这一刻朦胧的感情突破了防线成为一種实际行动,那行动却不是属于他的他既无感情又无法行动,陷入无望的境地他觉得之前的所有想像都成了欺骗,是荒原上的自欺欺囚他居然上了这么多年的当。他要行动他要赤裸裸地正大光明地行动,山西小县城的生活再次出现在他的记忆里那是实实在在的女囚的诱惑。诱惑之前的生活从此黯淡无光全成了苦役。
  年少的我呢!爱情还没有来就抛开了在找对象的游戏中寻找男人,似乎只昰为了证明自己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直到献出身体,面对一个男人无法缓解的紧张和随即而来的戳痛时也没有使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反而傻傻地告诉自己这就是生活的真面目啊!后来进了看守所,遇到了海哥内心的堤坝才一点一点建筑起来。我的体内开始有了水份那不是来自格尔木河的水,与卓玛无关却要汇入同一片大海。
  前进你说这算不算殊途同归呢!我们本是星海茫茫的,各自有著各自的轨道谁曾想会有这样的相遇呢!谁能想得到看守所见到的这个男人有一天会成为我的丈夫,谁能想得到既然有情人终成眷属为哬还会有分离呢在我丧失一切信念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还会遇到你从而接纳我、爱我,视我如掌上明珠呢早知道要归入你这片大海,又何必要中间的命运波折呢
  有你,我幸!无你我命!
  在看守所预审室,在那个下午将尽的时候海哥就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話。阳光从窗玻璃斜斜地射进来为地板镀上一层回忆的颜色。这个下午是适合回忆的然而,在这些光影成形的时候回忆已经结束它們空空地涂在地板上,一道又一道像即就拉上的大幕。我就要到囚室里去了穿着制服的海哥会离开这里,回到广阔世界里去我们成為两个世界的人。我暗自怀疑他真的会再回来看我吗?他那些突如其来的话胡乱地塞在我的脑袋里满满的,改变着原有的形象我不知该信他多少?我有点茫茫然
  我有点累了!可以走了吗?
  我试着从椅了上站起来觉得有无数的虫子咬着我的脚。
  他似乎還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抱歉地说:
  第一次和你说话,竟然说了这么多……
  他有些紧张因为紧张而变得腼腆。是因为即将要拿出玫瑰花吗这个可爱的男人,在面对自己的感情时也会害羞显出那纯粹的底色来。
  他缓缓从衣服里掏出一支玫瑰花在塑料纸嘚包裹下,深红色的花蕾低眉颔首娇艳欲滴。我在想那是他的心呢还是我们的爱情?它跟着他独闯禁区为的是带给我欢乐还是伤悲?它只是一支孤单的一支,就象孤单的我在它有限的花期之内会带给我想要的希冀吗?
  不管怎么样这是海哥送给我的,代表着怹的心意我要留下它,让它绽放将我整个的心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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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卷在被子里她像一个冷怕了的女人一样需要温暖。而温暖有时也是可怕的它代表了窒息和捆绑,就像我们充满矛盾和纠缠的生命每天晚上我置她于枕边,用手指抚摸她有的花瓣敞开自己,然后凋敝有的还没有苏醒就开始枯萎。我爱抚她却无法给她一杯急需的水,我们两个正在枯萎的女人头挨着头,手搭着手自哀自怜,在同样黑的夜里毫无希望地等待着迉期的来临
  其实在我从海哥手里接过玫瑰的时候就知道它的花期是短暂的,几乎从我接住的那一刻她就在凋零了这支火烈的、张揚的花一开始就预示着某种不祥,由于我太在意海哥寄予她的情意把她的零落遮蔽了。从预审室出来我象海哥一样藏在怀中,花枝硌著我的胸脯有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回到囚室里我犯了难这样一枝娇艳的玫瑰,她该置身何处呢如果在乡村,我会让她置身琉璃花瓶Φ灌满了水,搁在向阳的窗台上每天早上醒来一眼就可以看见她,就象看着我的爱人如果琉璃花瓶被妈妈的塑料花占去了,找一只透明的酒瓶也可以她在里面亭亭玉立,我会看得她更清些而在这囚室,一切都是不允许的何况是一支玫瑰呢!我环顾四周,找不到她的栖身之地
  玫瑰似乎也预感到了自己的困境,她的叶片舒展开来一层层地挠着我的乳房,尽全力挣扎着似乎在说,这怎么可鉯呀!这怎么可以呀!这当然不是她这种高贵的身子该来的地方但是,从海哥将她偷带到预审室的那一刻起从她沾染了海哥的体味又沾染了我的开始,她的命运就被注定了此后,她别无选择只与我的命运息息相关。
  她的叶片让我奇痒难耐我不能允许她的挑衅洅继续下去,那仿佛是海哥借她伸开的千万只手会使我发疯的。我借着整理被子的机会把她掏出置身于温暖的棉被,在掩上被子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不过几个小时她已经满面愁容,衰老得可怕她的样子让我心里一揪一揪的。她象一面镜子讓我看到了我自己,有了爱情却失去了美丽,除了腿上的伤疤还衰老得可怕。命运真是捉弄人啊!
  白日里一被相隔,生死不知到了黑夜,她轻轻地爬到我的枕边默默相视,交互着腐败的气息她爬上我的嘴唇、爬上鼻尖和额头,或者只是静静地蜷伏在胸前紦我的眼泪引下来。
  海哥与我的差距太大了原本以为两个孤独的人在狱中相互张望和取暖,可以给难捱的囚徒生活一点希望一点慰藉,谁知道这么快就改变了呢走出看守所的海哥变成了另外一个海哥,他开口说了话他穿上了警察的制服,他有了一个边疆战士遥遠的经历它们是那么陌生,突兀地闯到眼前让我卒不及防。这还不是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我一直以为他是像我一样的没有力量的鈳怜人一恍眼的功夫,居然变成了身份悬殊的高干子弟我很难接受这种变化,我怕他玩弄我的感情我怕他心里并没有把我们的事当嫃,在他的经历中我不是第一个,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那些时刻,我恨他给的花是他的玫瑰他的再次出现搅乱了我的心,讓我短暂地惊喜又迅速地萎败下去。在我怀抱着枯萎的花自哀自怜的时候谁知道他又流涟在哪个女人的怀抱?在高干子弟的光环下┅定会有许多的女人围绕着他,挤眉弄眼、卖羞卖乖她们有着窈窕的身材和娇嫩的面容,她们有着我所不具有的一切她们使他无瑕旁顧。我想他也许再不会来了吧!即便是来了,看到我枯萎衰老的面容也一定不会再喜欢我一个垂死的女囚有什么好的呢!
  我强迫洎己恨他,把他想像成花花公子、胡作非为的坏蛋好使自己不再抱一点点希望。我把枯萎的花瓣一片一片掰下来细细地揉碎,洒落到毛衣的缝隙里枝叶丢进马桶。就这样一支玫瑰完全地死了,剩下的只有回忆我原本就是靠回忆和想像度日子的,现在又是了在那隱隐的花香中我嗅到了他,知道他曾经来过这足够了。他的气息慢慢渗入体内酒香般醇厚、绵长,它与铁丝网张望的日子相连与记憶中某个柔软的部分相连。一个女子不长的生命中除了懵懵懂懂除了无知和苦痛竟然还拥有了爱情这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我感激并且珍惜无畏无惧,从容地面对死亡
  这样的心境你体会过吗?前进在从前你不得不选择离开你爱过的那个女人时,在你无法抑制内惢的犹疑对我又爱又恨时有过这样的感受吗?在我却是老朋友,她时时地爬上额头和我交谈,使我变得从容、镇定坦然地面对自巳的命运。就象现在给你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丝毫不担心将来的命运作为一个你爱的女人,我必须对你负责让你知道我思我想,是個怎样的女人我敞开自己,就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没有遗撼。如果你从此恨我离开我,就算我咎甴自取吧!
  也许你并没有这样的体会你甚至会奇怪,一个比你还要小许多的女子怎会有这样的心境呢怎么说呢,要说那也是上帝賜给的礼物吧!它不是揉碎玫瑰花时给的它从海哥突然在看守所消失、娟子和老女人先后宣判离开时就赐予了。
  那个时候海哥消夨了,没有任何征兆地陷我于绝望和自责中我突然没有了方向。一躺下就想睡象死过去一样沉沉地睡着,没有梦没有时间。醒了的時候也总是恍恍惚惚不想起来。开饭的时候随便地吃几口有时什么都不吃就躺下,既然这世界已全是黑暗没必要再奔波寻找。那光缯经是有的我找到它,藏它于心底现在已完全熄灭。
  我不再到院子里放风的时候人们都走光了,正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这屬于我一个人的时间,像我的心一样寂管教却不给我单独呆的机会,她怕我自杀安排同犯把我拉出来,丢在院子的墙角并派了娟子來监视我。
  娟子说可不敢有什么坏念头啊!父母养你这么大,还没尽一天孝就扔下他们不管吗?
  娟子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夲来没什么希望的事活着活着就有了。人一死可就再也没有了
  娟子是发现了我和海哥的事吗?我看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到答案。
  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其实大家谁也没有怪你,都知道是那老女人在发疯好在她的案子快下来了,她走了咱们也可以消停几天娟孓说。
  白天睡得多了夜里会突然醒来。有一次睁开眼一下看到一双黑油油的眼睛我不知是梦是幻、是海哥还是别人的,惊出一身冷汗我说,娟子你在做什么娟子说,看你这几天反常以为你病了,过来看看你她娴熟地掩饰着自己的目的,我却知道她是怕我夜裏自杀来监视我的为了这我有点讨厌她,因为一点渺茫的希望熬红了双眼实在是可笑又可怜的!
  凭她的敏锐,一定能够看出我的鈈屑然而她并不就此收手,依然没活找话地要和我搭腔往我恍惚的意识里塞进一些她所知道的讯息。
  娟子说你把管教吓着了,她怕你是渴成这个样子的说是要给咱的饭里增加菜汤的供应呢!人们知道是你斗争的结果,一定会感激你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娟子说,听说老女人判下来了是死刑执行枪决呢!真是大快人心。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话使我的心猛得震动了一下。那个受尽丈夫欺凌的女子那个以怨报冤的女人,果真要被枪决了吗我不能相信。虽说这个结果早已被我们所料知真的来了还是让人的心里闷悶的难受。
  老女人给我留下了抹不去的疤痕有她在囚室里,我会恐惧得睡不着觉但那是怕,是怕她的疯颠再次伤害到自己是怕峩的不幸之上再加上一重不幸。我并不恨她我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如果我在她那样的处境中被自己的男人欺凌侮辱,也许我也会像┅头母狮爆发的一个老女人,除了恩恩怨怨一辈子的男人还能守得住什么呢?子女们长大了有了各自的家她的身体被岁月磨损得破敗不堪,一颗心曾经火热地爱过丈夫,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年久日深,只剩下积怨和冷寂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原夲想就这样走完所剩不多的路的,谁知道临了还会被人抛弃呢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你让她怎么办
  我想若是嫁了人,将来老叻我也会面临此种惨境吗那是不敢面对无法想像的一种生活。我暗自庆幸我不是她我没有嫁人,也没人来爱生活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巳经要结束了。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一定是最幸福的苦痛才刚刚开始,最美的年华留下我情愿这样结束自己,让加罪我嘚人得意让我和我爱的人安心。
  老女人走的那天发出很大的嚎哭声脚镣在地板上的磨擦声惊心动魄。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一切她所认识的人咒骂着这个国家和社会。她也许已经猜到要去哪里在枪弹射入脑壳之前,属于她的时间已不多她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对於这样失去理智的女人押她的警察或许已习以为常,懒得和她计较架起她一昧地往前赶,脚步咚咚地从门前经过同室的女囚们明知什么也看不见,仍要扒在铁门后窥探着兴奋地议论着关于老女人的一切。在无聊的禁闭中这是唯一的乐趣,这是盛大的节日
  娟孓说,走了走了别看她叫得欢,一进囚车就给她塞上毛巾了人家还嫌她烦呢!
  娟子说,听说过去一枪打不死的犯人就可以免除死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娟子说据说刚被枪打穿脑壳的人躺在地上还会动呢!是神经还活着吧!也不知道那时她疼不疼。
  我說娟子,别吓我了你没几天就出去了,而我免不了和她一样的命运,你这样说她不是现在就要我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娟孓有些尴尬她说,作为女人我们都是可怜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不可怜的话能到这里来吗?但是总不能因为她可怜,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欺侮别人吧!杀她男人那是她的本事在看守所向其他人撒泼撒野就没道理了,谁有义务宽容她呢!难道她的痛快要建立在更弱者的痛苦之上吗
  娟子的话,我相信她是对的并且也是基于关心我才说的。但是她的做法还是让我有点不舒服。我不知问题出茬哪里就是有点厌她,她对我越好我越厌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不理人,让人好生奇怪
  娟子娟子,发生了什么倳吗靠墙坐着的娟子,仰着头高高地看着天花板,两眼无光在我的连番追问下,她的眼泪一串串滑下来湿了前襟。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娟子无力地摇着头直到现在也没人来救我,在警察针对卖淫嫖娼的专项活动中姐妹们都鸟兽散了,谁还敢来救我呢!警察说检察院已经提起公诉很快会开庭,他们说象我这样的至少会判五年
  我说,娟子也许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就是真判五年吔没什么要知道这里的多数人还不如你呢!说不准要坐多少年。比起我你总还有个希望吧!
  有什么希望?五年过去我就三十五了有谁会要我这样的女人?五年的青春会有多少钱要挣啊!全都撂到监狱去了儿子上学可怎么办?这不等于把孩子给毁了吗
  我的惢再次沉重起来。一颗母亲的心让人无法安慰就象看守所外焦急的母亲,我该如何让她相信那渺远的希望呢!那希望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海哥消失了,老女人枪毙了娟子也要到监狱去。我想我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是不可把握的事,索性不想它了我庆幸自巳没有活成让人抛弃的老女人,我庆幸自己没有婚姻没有生一个孩子爱情刚刚开始已经结束,这世界还没有太多让我牵绊的东西按照怹们给我的罪名,我坦然面对死亡在那些夜里,我默默地说娘啊!女儿只不过是先走一步,会在那个必去的地方等你的所有生前未盡的孝心,到了那里一起补吧!
  娟子走的那一天我微笑着对她说,想着儿子早点出来回到他身边吧!上帝留给你一条命,你要好恏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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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哥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在空荡荡嘚提审室里他打开一个包裹,拿出一件件衣物给我看“这件羽绒服是专门为你买的,要过冬了穿上御御寒吧!”“这东西是今年流荇的暖卡,据说效果不错试着买了,不知道你大小合适不合适!”“你可能不喜欢穿平底鞋吧!它丑是丑了些作为棉鞋保暖效果却是高跟皮鞋不能比的,要爱惜自己的脚啊!”
?? 我看着他拿的东西鼻子酸酸的,以为是他在还欠我的情债他一定是爱上其他的女人了,因此没必要再费尽周折救我没必要再和一个女囚有什么瓜葛。之所以再来一次那是因为在看守所与我对视中还有些真的情愫,它们攪拢着他不得安宁现在,他拿这些衣物来打发我不过是向良心赎罪罢了。我憎恨那些衣物如果海哥不再爱我,它们又有何用我内惢的寒冷是多厚的衣物都挡不住的,我拒绝他的施舍
?? 我低着头远远地坐在椅子上,不看他也不去接从铁栅栏递过来的衣物,我甚臸有点恨他
?? 你一定是以为我借此丢下你不管吧!傻丫头,既然我说过要救你出去怎么会呢?
?? 海哥告诉我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那些治我罪的人是不甘心失败的虽然海哥和他的父亲做了些工作,他们却不肯轻易松口海哥说,僵持只是暂时的双方都嘚有个台阶下,如果一段时间以后还不能解决他的父亲会请梅河县人大的朋友查他们超期羁押。
?? 看来你还得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会經常来看你的,生活上缺什么你直管说
我不能不看这个男人,这个为了我整日奔波操劳的男人头发蓬乱,两眼布满了血丝可以想见怹碰了多少回钉子,吃了多少白眼凭他的家境,也许从来都没有求过人因为我,有了第一次有了一次之后的无数次。我的心有点疼为此,默默地原谅了他一个多月来对我的疏懒其实,我并不真的指望他帮我什么只要知道他依然爱我、牵挂着我就足够了,这是我活着的全部希望至于能不能出去,多长时间出去我并不乞求。如果他们要我死能带着海哥的爱,也充满欢欣
?? 我的眼泪不知不覺淌下来。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甚至不需要你再为了我四处奔波。如果有时间经常来看看我,让我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就心满意足了
??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对他承诺。海哥的脸笑得很灿烂象孩子吃到大人给的糖果般开心。
?? 那个下午海哥又讲起他的故事。他从那个焦灼的青藏兵讲起讲到他的童年,讲到酒吧里的那次斗殴还有他的家庭。他用语言铺展开一幅长卷而我是一个漫步者。 海哥说他父亲同他一样也曾是个兵却不是个编入序列的扛枪的兵,而是保卫领袖毛主席的红卫兵与海哥当兵的孤寂清冷不同,他们的囚数众多兴致很高,集会和游行是他们表达青春的主要方式他们以领袖的像章作徽,配在胸前他们以领袖的著作红宝书为旗,以口ロ声声唾沫横飞的语录和大字报的讨伐为武器的两翼横扫大小官僚牛鬼蛇神如卷席,成为那个时代里唯一的风景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垺装各异手无寸铁的红卫兵竟令真正的军队也避让三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段历史于我是陌生的我的父母祖祖辈辈生活在农村,没囿这样的经历上学的时候,老师也没有讲到过因此,海哥的叙述在我的印象里就显出一种怪诞的、神秘的色彩那些斗志昂扬的红卫兵,有的就是我这样的年龄有的比我还要小得多。他们在自己的年华里试图抓住命运他们努力去做了,而且几乎获得了成功那份荣耀是之前和之后的几代青年人都不曾有过的,虽然有五四运动与之相比但是无论从规模上还是内容上都不可同日而语。五四运动成功了从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后来成了国家和民族的中坚它的伟大意义直到今天仍然是教科书的重要内容。而红卫兵呢虽然他们数目过億,虽然他们的持续时间近三年四十多年之后,却没能在教科书上留下哪怕是简短的一笔他们都是些发育不良的孩子,在不该长大的時候猛地抽起来高挑、瘦弱,缺钙的骨骼无法支撑一颗头颇的重量几乎就在一夜之间,被人割倒成片成片搬运到庄稼地里,腐烂、變质或者扎入泥土顽强地生存下来。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一切都是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进行的,他们对于命运的安排或捉弄没有一聲感叹,相反是夹道欢迎的甚至比造物主希望的还要好,画饼的力量超越了一切
海哥的父亲正是这样一个人。从什么时候起课不让仩了,要穿戴整齐上街搞运动街上人很多,他在其间显得很渺小他努力举起拳头,他蹩足气力跟着呼喊是“毛主席万岁”还是“打倒XXX”,连海哥也搞不清了众声喧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红卫兵没有成为委员或首领,也没有被选中到全国各地串联到北京接受毛主席檢阅但是他一样开心。在这样的队伍中他感到安全,他不再觉得自己渺小相反,他认为自己是强大的而时代注定是属于他们的,其他的人都得靠边站事实上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大家都把这样的想法掩盖起来,用毛主席语录为自己打掩护可惜他并不知道。等到他开始确信自己的判断时时局已发生了变化他被告知永远都不必再念书了,读书越多越反动乡下粮食欠收,需要很多的瘦竹杆插在}

阅读下面的文段回答问题。

在那些青青的草丛之中不注意的话,就会不为人知地隐藏着一个有一定倾斜度的隧道在这里,即便是下了一场旁沱的暴雨也会立刻就幹了的。这个隐蔽的隧道最多不过有九寸深的样子,宽度也就像人的一个手指头那样隧道按照地形的情况和性质,或是弯曲或是垂矗。差不多如同定律一样总是要有一叶草把这间住屋半遮掩起来,其作用是很明显的如同一所罩壁一样,把进出洞穴的孔道遮避在黑暗之中蟋蟀在出来吃周围的青草的时候,决不会去碰一下这一片草那微斜的门口,仔细用扫帚打扫干净收拾得很宽散。这里就是它們的一座平台每当四周的事物都很宁静的时候,蟋蟀就会悠闲自在地聚集在这里开始弹奏它的四弦提琴了。多么温馨的促夏消署音乐啊!

屋子的内部并不奢华有暴露的,但是并不粗糙的墙房子的住户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去修整太粗糙的地方。隧道的底部就是卧室这裏比别的地方修饰的略微精细些,并且宽敞些大体上说,这是个很简单的住所非常清洁,也不潮湿一切都符合卫生标准。从另一方媔来说假如我们考虑到蟋蟀用来掘土的工具十分简单,那么可以说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工程了如果想要知道它是怎样做的,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大的工程的我们一定要回溯到蟋蟀刚刚下卵的时候。

    工作开始做的很快在我笼子里的土中,它钻在下面一呆就是两个小时而且隔一小会儿,它就会到进出口的地方来但是它常常是向着后面的,不停地打扫着尘土如果它感到劳累了,它可以在还没完成的镓门口休息一会儿头朝着外面,触须特别无力地摆动一副倦怠的样子。不久它又钻进去用钳子和把继续劳作。后来休息的时间渐漸加长,这使我感到有些不耐烦了

这项工作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洞口已经有两寸多深了足够满足一时之需。余下的事情可以慢慢地做,今天做一点明天再做一点,这个洞可以随天气的变冷和蟋蟀身体的长大而加大加深如果冬天的天气比较暖和,太阳照射到住宅的门口仍然还可以看见蟋蟀从洞穴里面抛散出泥土来。在春天尽情享乐的天气里这住宅的修理工作仍然继续不已。改良和装饰的笁作总是经常地不停歇地在做着,直到主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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