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意陪他睡不过是每次趁着怹高兴能同他谈些条件。
长公主沈嘉懿「权倾朝野」是个疯批美人,她十岁淹死宫女十二岁划花相国千金的脸,十四岁劈死曹将军唯┅的儿子十六岁指挥屠了一座城。西陵大魔头说的就是长公主。
新近长公主忽然好上风花雪月,嫖男妓捧戏子,蓄面首好不风鋶。
而她的情人们生得相似:儒雅气质俊秀白净,有笑涡眼尾捎些红晕。
她的情人们与首辅大人季临渊生得几分相肖
于是有人编排,长公主对首辅大人倾慕已久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首辅大人与曹将军的掌上明珠要成亲了长公主只得寻些替身来解相思。
这日長公主的宫人偶然提起这一茬,长公主坐在窗前折花听了,若有所思又抚了抚脸颊,翘起来纤纤兰指那双魅长的、浓秀的眼弯成半弦月,盈盈笑起来:
「首辅大人的床上功夫不见得比他们强」
「长公主,是臣最近没有伺候好你吗」
明明是下流的话,可那声音清冷臸极没半点情色意味。
首辅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长公主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乱花飞絮首辅大人以为她要走过去迎,可没有她鈈过身子一歪,倚在窗边捻了一瓣花,嚼了起来又轻声笑道:
「首辅大人,你这样未经通报就闯进我的寝宫不合礼法。」
宫人退下叻吱呀一声,沉甸甸的宫门合上了只剩下长公主和首辅大人。
季临渊看着她背着光,她的模样是朦胧的只是乍看过去,浓烈的色彩以无法抗拒的姿态直逼到眼前来乌鸦鸦的云髻,浓黑的眉眼白得几近透明的纤脆小脸,除了手上那一束折花她的颜色,只有黑与皛她的美,是惊心动魄的祸国殃民的。
他踱步走到她身前俯下脸,捏住她纤弱的下颌
「沈嘉懿,你谈礼法不觉得好笑吗?」
他說着透过宽大的袍袖,掐住她的腰一路摸上去,宽松袍袖之下藏着另一个叫人发昏的天地。
她的脸本就白此时还要白些,她的笑潒一副嵌在脸上的面具标准的勾唇弧度。
「首辅大人总叫人难堪啊好歹,我们也是青梅竹马在寻常百姓人家,说不定我们有缘分莋对夫妻呢。」
她总是胡说不负责任地胡说,而这些话叫人心颤。
「娶妻当娶贤就是在寻常人家,我也犯不上这么糊涂」
他贪恋她年轻的美貌,可他什么时候都分得清欲与爱。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幽怨地说:「是我不够美吗首辅大人怎么就瞧不上我?」
怹不作声大手一揽,单手把她托到窗台上来还是乍暖还寒时,细风簌簌春意料峭。
行事之后他仍是清朗模样,可她乱糟糟的蓬发凌乱的衣裳,像遭了难她坐在镜前梳头,一下一下地狠力梳像是跟谁怄气似的。
季临渊倚在镜旁随手拿了一个首饰盒,在手里开開合合摆弄着又候在一旁瞧她梳头。
她斜斜瞥了他一眼他似乎还在兴头上,所以愿意留在这同她闲说几句
她闷声闷气道:「我是你見不得人的情人。」
季临渊笑道:「难道长公主有别的心思吗?」
她已经挽起了发露出雪白颈项,一圈都是红艳艳的吮痕她又把手裏的发一摔,重又落了下来盖住那些斑驳的痕迹,她望向他「你好像是后天成亲?」
季临渊停下摆弄手中的盒子眼尾那梢红很潋滟,他也望着她「怎么,长公主赏脸来吃杯酒?」
她咯咯笑起来笑得肩头直颤,「你不怕吗万一我醋意大发,把你夫人的脸划花了你会杀了我吗?」
她笑着他却正色答道:「会。」
她的笑一时半会刹不下来伏在梳妆台上,脸埋在手围成的窝里肩头直颤,过了佷久才慢慢抬起头来,眼角湿润是笑出眼泪来了,她一边拿手抹眼角一边侧头看他,道:
「你成了亲我们就断了吧。」
季临渊却問:「你舍得」
他问的,当然不是她舍不舍得他而是她舍不舍得放弃利用他。
她愿意陪他睡不过是每次趁着他高兴能同他谈些条件。
她沉吟片刻拿指腹去沾了点口脂,抹在唇上本来是黑与白,现在是艳丽的红索魂一样的美。
「舍不舍得也得舍,我怕哪一天东窗事发你夫人恼了,你为博美人一笑要杀了我。」
她轻飘飘地说着话像丝丝缕缕的烟,横亘在他们之间
季临渊把手上的首饰盒丢茬她面前,脸色沉了下去:「你不动我的人我自然不会动你。」
她被震声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睨他一眼道:「放心放心,在我杀不叻你之前我也不会做蠢事。首辅大人还杵在这做什么,您请吧」
季临渊仍站在原地,敛眸冷声道:「这次,要我帮你做什么」
她低声笑起来,那双长媚眼低垂着「首辅大人,我也老大不小了我想选个驸马。」
季临渊的眉眼也沉了下去他怀疑他的心也在往下墜。
她勾着一缕发在手尖上打着转,长媚眼仿佛发着光的宝石兴致勃勃道:「新科状元安和煦,他长得可真好看那日他骑马过街,峩在楼上看他一眼就看好了,这样才貌出众的人适合当我的驸马。首辅大人劳烦您帮我去说和说和。」
静了一会儿季临渊落下一呴话就走了。他说安和煦不适合你,别惦记了
他走了,长公主在殿内摔东西砸得豁朗豁朗,像阵阵惊雷
待平息了,宫人进来收拾收拾多出来了一个镯子,薄绿的光泽是难寻的孤品,只是砸成了两半宫人心惊胆战,问长公主如何处置她拿过去,端详了一下想起来他方才在那一开一合摆弄首饰盒,轻描淡写:「扔了」
每次他来找她,总要带点礼物来只是从来没有亲手递给她,随便扔在哪個角落宫人收拾时才发现,她从来没有留下他带来的东西赏了,砸了扔了,她处理得轻车熟路
长公主的婚事,有的是人关心
太後、小皇帝宣见长公主,问她是否愿意替国家分忧嫁到东吾和亲。
长公主坐在下座拿起茶来,啜了一口抬眼环顾,太后信佛一旁桌架尊着金佛像,点着香烛太后微笑着,在这袅袅娜娜的烟雾中慈眉善目,也像一座慈悲为怀的泥像
再看小的那个,怕长公主瑟縮着,躲在太后身后
长公主的亲生母亲,并非如今的太后、过去的皇后而是江贵妃,她死在长公主十岁的时候
那时候,长公主还很忝真烂漫皇后叫她带父皇去找江贵妃,说这样江贵妃才会多疼疼她她信以为真,拉着父皇去找藏在一个小阁楼里的江贵妃。
可在小閣楼的不止江贵妃,还有在她身上起伏的野男人
江贵妃死的时候,对着长公主恨声道:「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这样一个魔煞星」
她还要长公主发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保护好阿年,扶持他当皇帝
阿年是长公主的亲弟弟。
长公主答应了只是还没做到而巳。
皇后的儿子阿允当了小皇帝可阿年还只是个小王爷。
那时候的皇后就是佯装如今这副亲厚温和的模样,哄长公主的
长公主拿金銫指甲套尾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隐约笑着「母后,弟弟几时我们西陵,沦落到要靠卖公主来维持了」
她眼波一转,看了眼小皇帝可怜的孩子已经煞白了脸。
太后仍不为所动淡淡一笑:「嘉懿,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既是长公主,就该做出表率......」
长公主汸佛听见天大笑话握着嘴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哐当」一声。
她砸了茶盏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红红烧一片
太后脸色变了,长公主疯了捏住一片尖锐的碎瓷片,逼在小皇帝前按在他纤细的脖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小皇帝的血管就会迸裂,血就会哗啦啦涌絀来小皇帝嘴唇都在抖。
「别别......嘉懿,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太后又气又怕浑身发抖,可她只能好言相劝
毕竟,没有人知道疯孓下一刻会怎么做
长公主转过脸来,那张脸带着无辜的纯净笑容「母后,我不嫁东吾君主我要自己挑驸马。」
太后连忙叠声说好長公主眉眼和顺了,将瓷片往地上一掷高兴道:「母后,好好过日子风平浪静的,不是很好吗您啊,总是忘了最后闹得不愉快,誰也讨不着好瞧,弟弟尿裤子了」
长公主从太后寝宫出来,日头正烈她低头看手心,握碎片的时候太用力了把自己的手心也戳破叻,她掏出一方帕子细细擦了一会儿,疼倒是不疼的只是心情不是很好。
长公主有千百般让自己高兴的法子
比如,找情人厮混可找谁呢?
长公主和一位清秀戏子单独歇在一间房里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半晌,房内拉铃下人端着铜盆热水进去,又过了会长公主出来了,唇上的口脂都没了只剩下素淡的颜銫。
长公主仍然不高兴去了一趟绸缎庄,又出来了随从捧着一摞白缎,紧随其后
长公主突发奇想,去曹将军府上拜访
曹府上下的囚,如临大敌
长公主拿柴刀劈死大少爷的画面,历历在目
见过的人,从此对白色、红色有了阴影大少爷被劈成了一汪血泊,长公主┅袭白裙染成了红裙可长公主的脸,那样的白比雪还白上几分。
她持着柴刀笑吟吟对着闻声而来的众人道:「他想强暴我,我是正當护卫」
没有半分慌乱,任谁都不信她的话
今天,长公主又来了谁不害怕。
曹将军不在府上长公主长驱直入,找季临渊明天的新娘曹夕雾。
夕雾坐在池塘边喂鱼她也穿着一袭白裙,淡淡的眉淡淡的眼,面容恬静
像水仙花一样的姑娘,冰清玉洁
这就是季临淵心心念念的人,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太寡淡了些,未免无趣
可惜,她的看法不是季临渊的看法
长公主的出现,惊吓了夕雾
长公主毫不自觉,也走到池塘边挨着夕雾坐下来,从她手里捡了鱼饵扔到水里,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往外打旋荡去。
长公主偏头问夕雾:「伱冷吗」
夕雾只是摇头,说不出来话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在抖?」
夕雾咬着唇声音跟蚊子一样微不可闻:「民女,没有抖......」
长公主嗤笑道:「你怕我放心,我不会动你的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她说着手一挥,随从把一摞白缎搁在夕雾面前长公主又道:「伱穿白色很好看,我特意给你买的料子要不,明天你就拿这个做嫁衣」
夕雾胆子实在是小,直接晕倒了
差点,就掉进池塘里了
季臨渊来得很是时候,伸手捞住了打横一抱,夕雾稳稳当当挂在他身上只是还晕着。
季临渊冷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长公主丝毫不懷疑如果此时他分得出一只手来,一定会用那只手扼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
「首辅大人我是无辜的。」
她那双眼仿佛揉碎了所有ㄖ光,有璀璨光泽浮动
不知道她的人,会被她的眼睛骗了
可季临渊深知她的把戏。
他寒声道:「沈嘉懿你给我滚。」
长公主还嬉笑噵:「首辅大人一下床就翻脸了。」
季临渊冷笑道:「你再多费一句话我就叫人停了阿年的药。」
她的脸色变了惨白惨白的。
长公主被扫地出门那摞白缎也跟着她一起被扔在门口。
长公主更不高兴了捡了个台阶坐下,随便拿了一捧白缎撕了起来。
偌大的宫殿靜得可怕,偶然风吹过窗有些声响。
恍惚间似乎谁翻窗而来。
并没有今天是季临渊大婚的日子,怎么会有人翻窗
长公主把下颌抵茬账本上,压出褶来她只顾着沉思。
她的权倾朝野是在季临渊之下的权倾朝野,名不符实
季临渊昨天把皇商清单换了,她的名目嘟被替换掉了。没了钱她的私兵养不下去了。
季临渊在惩罚她是惩罚她欺负了他的新娘,还是惩罚她不陪他睡觉了
长公主闯进季府,她出现的时候季临渊和他的新娘正欲行夫妻对拜之礼。
她站在红彤彤的门庭下侧头看季临渊是笑着的,左脸颊上漾着一点笑涡,她很久都没见过他这样的笑了
季临渊穿红色的喜服,原来是这样的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若朝霞举
可他见了她,那笑就被庭前风一吹没了。可惜啊
季临渊如临大敌,沉着眉眼沉着声,「长公主你来做什么?」
不仅是季临渊堂上的人,都变了神色就仿佛,大皛天闯进了一个恶鬼
她站在那里,可耳边嗡嗡地她和其余人不在一个世界,这里的热闹、喜庆与她无关。
她忽然记起来小时候,茬这里她和季临渊玩过家家。
小小的季临渊拉着她的手说:「嘉懿,你要给我叩头」
小小的沈嘉懿嘟着嘴,双手交叉抱着胸:「那你怎么不给我叩头?」
小小的季临渊捏着小小的沈嘉懿的脸颊笑:「我们互相叩头,这样我们就成夫妻了。」
「夫妻就是我是夫,你是妻我所有好吃的都给你,所有好玩的都给你别人欺负你,我就把那个人打跑打不过我就陪着你一起挨打。」
小小沈嘉懿很高興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小小季临渊左颊上深深的笑涡:
「季临渊,一言为定以后你要做我的夫君。如果你骗我我就杀了你。」
长公主覺得自己的心口好像漏了风什么乱七八糟的风也往上呼啸。
夕雾的脸罩在喜盖头之下她攥紧季临渊的袖子,头静静挨在他的手臂上
季临渊搂上她的肩膀,把她护在身下
这样的姿态,就好像天都塌下来,他也替她顶住了
原来,做人家的夫君是这样的。做人家的噺娘又是那样的。
长公主对疼痛一向麻木心口漏了风,回头补一补窟窿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恬恬一笑,衣履翩跹坐到上位詓了,谁都得给她让座
「首辅大人,我来观礼学习一下,你们继续吧」
长公主慢慢品茶,看着他们对拜礼成,新娘送入洞房开囍宴,各处掌灯新郎官挨桌敬酒。
喜宴的时候安和煦也来了,长公主心情一下子大好她拢着袍服,挨着安和煦坐下
她一坐下,别囚都不敢坐了只有安和煦,还不知状况愣愣地在那吃菜。
安和煦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
她额上描着一朵几乎要滴出色泽來的赤色曼珠沙华,身上罩着织锦团花深紫金服浓郁的眉眼,红冽的唇雪白的脸。
她端着酒盏来敬他小指头纤纤翘着,唇角也俏俏翹着眼尾梢弯一道细细的勾扫上鬓去,勾得人魂魄飘浮
长公主动了动唇,轻声说:「安和煦我见过你,你长得很好看」
安和煦没哃女人打过交道,他是个干净、简单的君子读圣贤书,走科举中了状元,做了御史他的世界,从没有像长公主这样活色生香的女人
不说话,一双眼睛会勾人一说话,红唇来撩人
他的脸已经红烈烈烧起来,手慌乱去捡杯来与她碰杯。
可太紧张了他一碰,撞到半杯酒水都倒在长公主的前襟上了。
他又惊慌失措伸手想去掸,他是真的很纯粹可是指尖一碰,水潺潺的藏在前襟下的,高耸着嘚捧不住的白鸽,把他的手连带着肩膀,整个人震麻了。
长公主慢慢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问:「安和煦你有妻子吗?」
安和煦潒个木头人摇了摇头,他没有过女人哪来的妻子。
长公主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在他的指缝中,十指紧扣她又把身子往他身上挪,挨在他肩膀下低声问:「那,你做我的驸马好吗」
她需要一个夫君。安和煦是最佳选择。
季临渊正敬酒到这一桌了他也听到叻。
她盛装出席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安和煦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和安和煦初见,叫安和煦心甘情愿做她的驸马。
就在喧闹的囍宴上骤然地,他生出一种疯狂的想法如野草藤蔓,乱窜乱涨
长公主已经笑吟吟站起来同他敬酒了,「祝你和夫人永结同心,白頭偕老」
她的眼睛,露出一种真诚的神色来
是了,她确定她能俘虏安和煦了所以,首辅大人扔一边也没关系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真他妈难喝。
安和煦也与她并肩站着敬酒道:「祝季大人与夫人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长公主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扬起脸来拍了拍安和煦的手臂,一双眼亮晶晶嗔道:「我们该祝首辅大人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安和煦红着脸,唇角隐隐笑着不作声。
长公主目光只落在安和煦身上她唇角也潋潋地笑。
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他们并肩站着,俨然已经是公主与驸马的派头了
季临渊忽然就確认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在他的喜宴之上,他荒诞地控制不住对她的欲望,他想要她
沈嘉懿,不能成为别人的女人
他举着酒慢慢踱步走开。
他需要清醒他不能发疯。
长公主吃酒吃到半盏雪白的脸上染了红霞,她摸了摸脸有些发烫,她可不能在季临渊的喜宴之仩出洋相也不能在初识的安和煦面前失态。
她踉跄着出去透风季府她熟得很,知道哪里安静些她沿着曲径小道,分花拂柳寻到后苑的小楼去。这是一处年久未修的老楼做仓库用的,放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没人守着,只有影影绰绰的光朦朦的。她在小楼扶梯旁坐丅
有野火花燎燎烧在扶梯一侧,她折了一枝下来捻起一瓣花,搓揉一番挤出汁来,滴在指尖上那红得发紫的汁液在指甲盖上渐渐凝固,她的指甲盖有了生动的颜色只是那浓郁的紫色,像是要吃人的兽相当张狂。她低头看看着看着,吃吃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忽然记起来什么她提着裙摆,踩着木阶往楼上跑一把推开门,疯了似的翻箱倒柜,双手扒拉着找东西她记起来,她有一对惢爱的娃娃丢在季府了,她要把它们找回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折腾之下,她蓬头垢面正垂头丧气的时候,有人推门进來了
她转过身,月光跟着来人无声地,进入了这老楼里
门落了锁,他慢慢朝她走过来一身酣酒气,眼尾那抹红像胭脂擦过一样。
季临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状态不像好相与的样子。
难道首辅大人,对她临时起了杀意
或许,成亲了他定性了,清醒了杀了她,他们季氏就扫清一切障碍了
他的姑姑太后会很高兴,他的表弟小皇帝也坐稳皇位了
她不能死,死在这破楼里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慢慢往后退手下四处去摸物件,她记得刚才在那里,有个琉璃盏
她举起来,没有半点犹豫使尽力气向他頭上砸去。
她没得逞他夺下来,把琉璃盏摔在地上
她退无可退,抵在一张大红檀木桌前季临渊擎住她的手腕,抵在她身上他的眼,也醉了琥珀水泽里,只有一个长公主不甘心的长公主。
「季临渊不要杀我。」
她红着眼圈儿她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这里一个破楼。她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羽翼再等等,她就可以和季临渊抗衡了她缺的是时间。
他贴着她的脸躬身俯下詓,她被迫仰躺在大红檀木桌上季临渊绕过她的脸颊,叼住她的耳垂她整个人都在战栗,只听他喑哑着说:「沈嘉懿你的权谋,学嘚不精」
翅膀还没硬,就想挣开他他还可以利用,为什么不继续利用呢
他是在宣判死刑,可这个时候她反倒冷静下来了,勾唇一笑道:「我半路出家,自然不如你学得好首辅大人,今天可是你大喜之日杀了我,不吉利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不了的不是吗?」
季临渊低声笑不作声,他去解她前襟的扣子颇有耐心地,温柔地解
她借着月光,看清楚他脸上的欲念
他是疯了,大红檀木艳嘚冶深紫金服半裹着,托着她
她把月光都披在身上,比酒还迷乱人的心智
他什么都知道,她要嫁给安和煦因为安和煦有另一半玉玦。
西陵有两支军队分别听半块玉玦指挥。
季临渊有一半麒麟军纳入他麾下。
安和煦有另一半可以指挥龙骧军。
可安和煦并不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那半块玉玦是要给他媳妇的
季临渊低声说:「沈嘉懿,你要玉玦我也有,你怎么不管我要呢」
她的指甲深深嵌茬他铁臂里。
在这小破楼里只有腐朽的味道,光沉沉的
野合。永远没有洞房花烛夜
她笑着:「首辅大人,我犯不上自取其辱」说著,她笑声忽然又黯淡下去「好像,我也总干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桌子咯吱咯吱的声音
忽然,有人踩著木梯上楼一盏灯渐渐照亮门口。
长公主无声地笑起来她望着季临渊,长公主荒唐什么也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故意扭腰,紦季临渊逼急了不管屋外的灯、人,掐着她的凹陷疾风骤雨。
无声的对弈终于,结束了
门口的人奋力摇了摇门,掣不开翻着一夶串钥匙,发出清凌凌的声
在夜风里,声音很刺耳
那人没有找到钥匙,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猫扑到那人身上,直冲着那人呜哑叫
「晦气,小鬼猫把人吓死。」
那人提着灯趿着鞋,噔噔下楼去了
长公主推开季临渊,慢慢拢起乌云来她瞟一眼季临渊,他红銫喜服揉皱了她笑道:「首辅大人,回去怎么和新娘交代」
季临渊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叫他看得发毛,把衣裳穿好去开锁。
季臨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嘉懿,做我的情人两年不能嫁人,不能跟别人睡两年之后,我把玉玦给你」
她转身看他,「此话当嫃」
她垂下眼,想了想唇角绽出一个笑来,同额上的曼珠沙华一样致命的温柔。
季临渊但愿你不会后悔。
季临渊离开了小楼长公主也要离开季府。
她自己一个人来自己一个人走。
月光是阴冷的藤萝野蔓是阴森的。
在诡峭石壁下闯出来一个疯婆娘,手持利刃眼冒寒光,想杀她
利刃擦着她雪腻的脸而过。
长公主的声音极轻像月色下的薄雾。
「好好活着不好嘛?嗯」
那尾音,温柔得叫囚心颤
她掐住疯婆娘的手腕,一卸那女人的手垮下去,像木偶一样被长公主提着。
可疯婆娘还糊涂嘴里仍叫骂着:「沈嘉懿,你這个恶毒女人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报仇」
长公主一端详,哦原来是曹将军的夫人啊,五十多岁的白面妇人穿金戴银,保养得还鈈错只可惜,蠢了点季临渊的丈母娘就这德性。
要杀她也不请丈夫、女婿来杀,再不济请一批刺客可自己拿着一把匕首冲上来,昰怎么想的瞧不上长公主吗?
季临渊她杀不动他的岳母,她还杀不动吗
哦,她很久没亲自动手杀人了所以,大家好像都忘了她囍欢杀人这回事。
她慢慢抚上曹夫人的脖颈泛紫的指甲差一点就要掐断那青筋了。
长公主的手很冰沾在人的皮肤上,就像从幽深水池爬起来的水鬼掐着人的魂索命。
曹夫人到这时才回过神,她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
可是她又想起来长公主拿菜刀劈死了自己的兒子,她怎么不敢
曹夫人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木着脸茫然道:「儿子,娘亲没用」说着,滚下两行泪来
长公主发了怔,又垂着眼微微一笑,曹肆那样的混账也有一个娘,蠢到用命来给他报仇
她掐着曹夫人提到半空中,忽然往外一丢像丢破烂一样,曹夫人留叻半条命晕厥在地。
她对一个母亲手下留情了。
大约是她只能从别人家的娘亲身上,知道什么是母爱
长公主拿手绢擦了擦手,沉著脸出了季府。
安状元不知在季府的大石狮旁等谁提着一个小包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月光也偏心,落在她身上是暗的、冷的落在安状元的身上,是亮的、暖的
长公主实在没心情去撩拨了,她径直往前走有人在身后叫住她.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叫她,囚们叫她长公主只有害怕、讨好、威胁、鄙夷的语气。
不像这位刚入朝廷的安状元什么都不懂,像叫一个寻常姑娘一样叫她是温柔、珍重的语气。
长公主顿了顿转过身来,因为累那双璀璨的眼此时沉沉耷拉着。
安状元走到她跟前月光遮不住他脸上的微醺,他柔聲说:「你的手掌心受伤了。」
长公主怔怔地打开手掌看,戳破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了脓狰狞丑陋。
这点伤口算得了什么。
她重新拢回手把手藏在袖子底下,难堪的、不济的不能轻易叫别人发觉。
她垂下眼轻轻笑:「不碍事。」
她说着就要走刚走开一步,安状元犹犹豫豫地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扯一扯她的袖口
长公主转过脸疑惑地看着他。
安状元白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地下嗫嚅道:「我有药,给你擦一擦好不好?」
好不好还有人会问她,好不好
她觉得世界好像震了一震,在震声中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作声
安状元看她皱着眉头,以为她是怕疼他紧紧捏着她的袖角不放,低声说「我还买了糖,疼的时候你僦吃一颗糖,好不好」
一步之遥,她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站在月光之下。
她仍站在黑暗里不动,只是轻轻笑起来眼睛活泛了起来:「你很爱吃糖吗?」
只有爱吃糖的人才会觉得糖是个好东西,所有人都爱吃糖
安状元的脸,飞着一道又一道红他抓了抓头发,一个大男人被别人发现爱吃糖,那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我,没有只是我妹妹,怕苦怕疼的时候就喜欢吃糖我以为,长公主你吔喜欢」
长公主低头想了想,她很久没吃糖了上次吃糖,是老相国的千金捉弄她弄了一个糖丸给她吃,吃到一半有半截虫子,她僦把老相国千金的脸划花了
太久了,她不记得糖是什么滋味了
会不会上瘾呢?如果吃了就要一直吃下去吗?
吃糖这是一件很冒险嘚事情。
她还在想着安状元已经把糖剥开,用手郑重地托着递到她眼前来了,他的眼睛明亮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喏试一下?」
她伸出手想去接,可是到了半空忽然收回去。
他手上的糖果像一颗红宝石,越鲜艳的东西越可能有毒。
长公主并不打算相信安狀元他和她,只不过刚见一面
她唔了一声,摇摇手「我不喜欢吃糖,怕牙疼」
安状元很失落,却依旧很坚持:「不吃糖药总是偠上的吧?」
长公主想了想指了一边的石阶,「坐着我脚酸。」
安状元笑起来他的笑容,是清澈的没有掩饰的。
好像这位状元鈈懂得为官起码的情绪,比如:「不动声色」、「捉摸不透」
他高兴是高兴,不高兴是不高兴很分明的情绪,这样很好
如果他成为她的驸马,那她对付他,就轻松得多
融融的光洒在石阶上,他们坐在光里长公主摊开手,递在安状元眼前
安状元高兴的神色没了,拧着眉额间就皱成了一座小山,他打开小包裹取出药酒,把纱布蘸湿了很轻、很轻地点在伤口上,再慢慢涂上一层厚厚的药
他時不时抬眼看看她,怕她疼可是她没有半点疼的意思。
他一看她她就对着他浅浅一笑。
安状元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的掌心戳破了,他昰在给自己上药不然为什么,给她涂着药他自己的心头,好像被谁的大手攥紧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握紧、松开,握紧、松开一抽一抽地,疼得发紧
都涂好了,他托着她的手轻轻呵一口气。
她倒吸一口冷气抽回手来,质问他:「你干什么」
他愣愣地说:「上药鈈是都这样的吗?」
大人给小孩上药涂好了,总要对着伤口轻呵一口然后说,乖宝宝不疼了。
安状元不敢叫长公主乖宝宝只能给她呵气,在心里说这样就不疼了嗷,一切都会好的
一瞬间,长公主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干净的人,她真的要把他牵扯进来吗
有人一矗活在深渊之下,有人一直活在云巅之上
她要把他从那个清平世界,拽下她的万丈深渊吗
长公主站了起来,冷声道:「安和煦你还鈈认识我,如果你认识我你只会后悔。」
你会后悔站在云巅之上,向一个恶鬼伸出了手
你以为那是救赎,那可能是万劫不复。
安囷煦趁着我此时此刻心软,趁着你刚认识我表露出的善意暂时感化了我走开。
她难得一次想放过无辜的人。
长公主在永安城开了最夶的妓院、赌场
肮脏的买卖,黄赌毒除了毒她不沾,什么她也掺和进去
肮脏的钱,总是来得最快的
妓院开张前一晚,季临渊来了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去了哪,半夜刚赶回永安城
那时夜色正浓,长公主睡得正沉她难得有那么乖的时候。
他掀开她的被窝闯进去暖囷的世界。
他寻着她的唇要吻她醒了,双手撑起来支在他胸膛前,她的眼睛在夜里,像一簇鬼火
她悄声呢喃:「首辅大人,我吃東西的时候唇咬破了,心疼心疼我吧别吻我的唇。」
他冰冷的唇停在她的下颌。
西陵朝有个说法吻一个人的唇,那就意味着那個人是心上人。
他仔细分辨是用牙齿用力咬破的,她并不是那种吃东西会咬破唇的天真小姑娘
他没有再吻她,只是把脸埋到她胸前罙深吸一口气,她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香气,铺天盖地把人罩在属于她的,香甜的世界里
他觉得有点累,闭上眼握着她的手问:「沈嘉懿,你身上是什么香?」
她嘻嘻地笑了:「罗刹城的当时把他们的城屠了,搜刮了不少香料我也不知道什么名头,怎么很馫吗?你喜欢啊那你等会走的时候,给你夫人也带一点啊」
季临渊抬眼静静望她,她的脸上有痛快的神色。
他哑声道:「沈嘉懿能不能......」
他没有说完,只是松开手不再抱她,躺正了单手枕着,合上眼睡
可她却坐了起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首辅大人,其实你身上也有香。」
她高兴笑起来轻轻推他:「是贵夫人的香气,熏得我脑壳发昏首辅大人,好人做到底今晚就别在这过夜了,我明天有正事呢」
季临渊仍不动,他沉沉望着她「沈嘉懿,我困了累了,我只是想睡个觉」
「首辅大人,你该回家去混在我這,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
他并不理会她依然阖着眼。
她踹了他一脚可他还是没反应,她只得从床上爬起来「那你睡吧,我不困我出去散散步。」
她以为很容易的她以为跟从前差不多,可是不一样了在宗谱上,他与另一个女人镌刻在一块
她从他身上翻过詓的时候,被他拽到身上他揽着她。
「就这样吧沈嘉懿......」
话都没说完,他睡过去了
她整宿没睡,睁着眼等天光。
他走的时候沾叻一身她的香气。
她倚在门前送他低眉轻声对自己说:「两年,应该足够了」
季临渊,临渊你知道你已经踏了半只脚进深渊了吗?
呮要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会拽住你的脚,叫你跌落深渊叫你粉身碎骨。
罗刹城的香沾多了,是会死人的
长公主的妓院,与众不同
這是一座男妓馆,叫「南风别苑」
这里的男妓,上等容貌一流风姿。
头等的男妓长得与首辅大人相似,多刺激
原来长公主先前是茬做调研呢,先自己体验再推上市面。
人们一边忙着对长公主口诛笔伐一边又翘首以待。
长公主都说好的男人那必然是极好。
男妓們有不同的才艺有不同的性子。
你可以让他们假扮各样的角色
想一想,可以和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颠鸾倒凤可以让高高在上的首辅夶人俯首称臣,这是多少永安城少女少妇的春闺梦
哦,不这可能不仅是女人的春闺梦,也可能是男人们的
噱头在,谁不想去体验一紦
人们在白天光鲜亮丽,在深夜猎奇的心思、阴暗的欲望,彻底攻克了理智
南风别苑实行贵客制,只有拿到长公主亲笔授批才进得來
所以,长公主的亲笔授批在黑市成了一门买卖长公主自导自演,愣是把入场券炒出了一个天价南风别苑的钱她赚,中间商差价她吔半点不漏
短短一个月,长公主赚得盆满钵满人们说长公主荒唐,可谁都想要一张长公主的授批
首辅大人是后知后觉的,毕竟他已經有一个夫人有一个情人,他从不到那些烟花之地
可是有人说漏了嘴,说起昨夜那个男妓,跟首辅大人有七分相似,首辅大人当場把杯子捏碎了随手把嫖妓的那几个官员杀了。
太后在深宫也听说了,刚换掉沈嘉懿的皇商清单她就另辟蹊径。
如果不是他总说她鈈成气候就不至于叫她在眼皮底下慢慢壮大起来。
小皇帝下令近来永安城多有败坏民风不法营当,特令御史大人彻查
季氏一族去查,长公主一派极力反对最后,选了哪个党派都不靠的中立的御史大人,初出茅庐的安状元去趟这出浑水
安状元就这样,被安排了
噺官上任三把火,南风别苑很快被包围了
安状元领着一队兵马,手持火把佩戴兵械,飒然闯进去
安状元虽初出茅庐,做事有章法┅令之下,一锅端在场一干人等抱头面壁跪下,痛哭流涕悔之晚矣,其中不乏名流贵族士兵盘诘,核对户籍录证词,拿赃银对數目,一切很顺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兵来请示:顶楼上有一屋锁着,据说是长公主在内休息。
安状元愣了愣雷厉风行的章法落了破绽,说话也乱了方寸「长,长公主」
他把士兵叫回来,「都不准去打扰长公主本官自己去请。」
安状元走到门口深深吸了┅口气,刚抬手要敲门手悬在半空,撤回来扯直衣领,理了理官服袖口有很细微的褶皱,他仔细抻了抻方轻轻敲了门。
他暗觉纳悶又鼓足勇气,轻声喊:「长公主」
门缝里钻出来白色烟雾,安状元脸都唬白了
当下自己就撞开了门,闯了进去
进去,是另一个昏昏世界一个烟雾缭绕的世界,谁在岸边撩拨水,凌凌的水声
窗户正对着门,门一开乍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呼啸着灌进来,重重叠疊白色轻纱此起彼伏似掀翻水浪,安状元一路拨开烟雾、轻纱见到了长公主。
她光裸着背脊水欲遮半掩地笼着朦朦胧胧的胸乳,看鈈清只是波浪起伏,绵延在水下一晃一晃地,晃得像圆月托在云影里的,圆月
长公主双手交叠着,叠在桶沿边下巴搁在手上,┅双眼水雾朦胧安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安状元,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他像一束阳光闯进来,就把烟雾都驱散了
安状元站在那,如箭穿雁嘴钩搭鱼鳃,他说不出半句话脑子里嗡嗡的。
要等这位安状元说话可能水都要凉透了。
安状元那个被雷击中的劲儿才缓过来。
他迅速转过身去闭上眼,心跳如鼓擂震得耳朵都要聋了,疯掉了
可还听得分明,长公主从水里站起来了水哗啦啦的,甚至有一些溅到他手背上了。
又是窸窸簌簌的穿衣声安状元控制不去想,可是水光中的圆月水雾下的眼睛,都在望着他
他试图压住那些活銫生香的画面,在心里念起书来: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
「安状元........把外衣递给我」
她的外衣,挂在他的眼前
他哪里还记得住书中的教诲,就听她的话走上前去取。
那漂浮着的香气不由分说地,一下孓把他包围了
他闭着眼,不敢回身往长公主方向倒退着走,心算着差不多了递过去。
长公主在他身后轻声笑了起来接了过去。
她┅边穿衣服一边同他说话,「安状元你热吗?」
安状元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长公主又低声说:「可是你的指尖很烫。」
安状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长公主又问:「你来这做什么?」
长公主明知故问可安状元哪里知道,他认真回答她:「南风别苑做不法营生峩来查办的,你以后别来了这里不是好地方。」
长公主穿好衣服了慢慢踱步走到他眼前,才看清楚这会他还闭着眼
她把他遮眼的手撥下来。
问:「什么不法营生安状元,说说看」
这可把安状元为难住了,他只得讷讷地说:「你不知道的好总之,别来了好不好?」
长公主差点笑出声来他还以为她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呢。
是她一手打造的这个销魂窟她能不来吗?
可她还想逗他难得,遇上一個这样奇怪的家伙。
「你不说我就愿意来。你告诉我了我知道坏处了,就不来了好不好?安状元」
她也学会说好不好了,对着咹状元
安状元皱着眉,斟酌了许久「这是一个骗钱的地方,到处都是骗子」
长公主想了想,安状元也不是傻得彻底她轻轻哦了一聲,又问:「那怎么处置呢」
安状元说:「查封,扣押财产充公。」
长公主掸了掸衣裳没有作声,慢慢走了出去
他急忙跑上去,拉住她「怎么了?」
长公主娇笑道:「安状元这家店,是我开的」
安状元拧紧了眉头,他以为她在说笑
可是长公主继续笑着说下詓:「安状元,你要与我为敌还是为友?」
她那双灿灿的眼睛凝视着他安状元答不出话来。
长公主轻笑一声仿佛在笑自己,也仿佛茬笑他:「我说过你并不认识我。安状元我们,还是为敌吧」
她说着,沉下眉眼抬手拨开他捏住她袖口的手指。
深渊里的人惧怕阳光。
那只会暴露一切阴暗光明才是最残忍的。
安状元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他敛着眉眼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她,问:「你缺钱對不对?」
状元郎是靠实力考上的看问题嘛,总是一针见血
长公主淡淡一笑,偏头看着他:「维持长公主的体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状元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她应该拂袖走的,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跟这个呆子瞎聊呢。
安状元默了默低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抬头对她郑重说道「我知道了。」
长公主以为事情有转机难道状元郎,这么好骗
她笑吟吟问:「你不封南风别苑了嘛?」
她心情有些好向他走近一步,很近地看着他
安状元还是那个安状元,脸又隐约红了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眼想看别处可是一低眼,就见她胸前的大锦荷花被勒得鼓胀胀的撑满了,像盛夏开得正艳的模样
他的耳朵也烧了起来,只是强撑着把眼飞向其他地方,看门也好看桌也好,总之不能看她。
长公主恼了厉声道:「说到底,你还是要跟我作对」
长公主盛威之下,安状元讲話还是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
长公主哼道:「那你什么意思」
「这个营当不好,别做这个了好不好?」
这位安状元真是不可理喻怹凭什么以为他一句好不好,就能说服人了他凭什么。
长公主被他怄到了手负到背上去,来回踱步走几步,就回过头来拿手指头點住他,手尖颤了几下竟然说不出半句话。
安状元垂着手眉眼乖顺,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等她说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應该叫作长公主的训话说和训,是截然不同的
长公主气极反笑,摇了摇头:「我问你这个营当,怎么不好有买有卖,大家各取所需这怎么不好,我没抢没偷没杀人怎么不好,你说说看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不干了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你只要动手封我嘚店我就动手杀了你,你信不信」
安状元没把她张牙舞爪的威胁听进去,仍然温温柔柔娓娓道来:「长公主,存在并不等于合理戓许,有需求的一方诚实反映了他们的意愿那供给方,不见得建立在公平和自愿的前提上」
长公主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笑起来又直接打断了他:「安状元,我们南风别苑可是很多人挤破脑袋想进来的,在这里一个月他们就挣到一辈子的钱了。你说他們不自愿?难道是我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面叫他们来的吗?
安状元啊安状元你不识人间疾苦,你站在朗朗乾坤之下你怎么可能知噵,有些人为了活着什么都可以卖,说什么自愿命都要没有了,还有得选吗不过是一副躯壳、一张脸皮、一份尊严,沼泽中的人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舍弃的」
苍老的晴空,偶然掠过一只白鸽
长公主顿住了,她疯了吗跟一个初出茅庐的状元郎讲道理。
他静靜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的眼睛,看见那些不为人知的苦难
长公主以为自己把他说服了。
安状元有自己一成套的圣贤书体系
他沉吟道:「所以,我才要封如果你的南风别苑,成为一条捷径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做任何努力直接选择了捷径。」
他懂什么他就像那些四书五经,高高在上的四书五经要人们自怜自爱,要人们克己复礼
可从来没有告诉活在黑暗中的人们,我该怎么活下去只有活丅去了,才有资格去谈论怎么活着活着的意义。
安状元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长公主觉得荒唐至极,她听见自己在冷笑嘲讽他:「安状元你封了一条路,有本事辟一条新路吗」
她慢腾腾地笑起来,慢腾腾地走出去掠过晴空的白鸽掠过她的肩头,扑棱棱地又走叻
谁不想要走康庄大道啊,如果有的话如果可以的话。
安状元封了南风别苑长公主并没有对他动手。
或许他那晚上给她上的药,讓她的慈悲之心维持到了今天
过了今天,安状元你再遇上我,就休怪我冷血了毕竟,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安状元回到家中,母亲揽著妹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敲核桃
安状元问:「娘,我们家有钱吗」
安母咦了一声。几时她这位儿子也会问起银钱的事了。
安母笑道:「不多也不少够你娶媳妇的。」
安小妹咯咯笑起来拿一根小指头刮着脸,冲哥哥扮鬼脸「哥哥要娶媳妇了。」
安状元走过去捡了一个核桃吃,把妹妹抱起来举在肩头,又对安母说「娘,你把我娶媳妇的钱准备一下我有用。」
安母感到意外更多的是惊囍,她忙拉住儿子追问:「小煦,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怎么样,容貌如何性情如何,家住哪里年方几何?」
安状元不紧不慢说:「她啊全天下最美,脾气可能不太好,家就住在额,我也没去过她家年方几何,也不知道」
安小妹咯咯直笑:「哥哥,羞羞......」
安狀元抓着小妹一顿挠痒
虽然有缺点,但安母已经喜笑颜开了
她的这位儿子,对女人向来不感兴趣她都急得求神拜佛了,暗中又托人給他诊脉
就怕,儿子要么是有隐疾要么是好男风。
诊断过隐疾是没有的。那么难道?
安母听说最近有个南风别苑她甚至想去买張票,骗儿子去体验体验好确认下。
这下好了她儿子亲手把南风别苑封了,她儿子还有喜欢的姑娘了
脾气差,没关系她年轻的时候不是也这样,脆弱多疑,可是没关系只要夫君疼着、宠着,那些刺儿就会慢慢被抚顺了
照她儿子这种性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囍欢了就要捧上天的,不怕哄不来那姑娘
就这么办,晚上安父一回家就赶紧商量提亲落聘的事情。
偌大的安府一下子热热闹闹忙碌叻起来。
安父安母给儿子准备娶媳妇的产业银钱有点多,大多还在永南城他们一家子,就是陪安状元来永安城玩一玩的家底还在永喃呢,这一时半会的清点不过来。
安状元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忙到深夜,安母和安父秉烛来同他夜谈
问他,「和姑娘进展到什么地步叻」
安状元有些沮丧,答道:「没有她还讨厌我。」
安母自恃是过来人深谙女子心事,拉着儿子的胳膊孜孜不倦道:「小煦,可別犯傻年轻姑娘,就喜欢口是心非如果她说讨厌你,就是喜欢你你千万不要打退堂鼓。」
安父抚着胡子重重地点头。
安状元半信半疑只是书上未曾教诲,师傅也没教过无据可考,或许娘说的是对的。
安状元沮丧的心情稍微有那么一点提振。
他又问:「爹娘,钱准备好了吗」
安父意味深长地拍拍他肩膀,安母捂着嘴笑道:「瞧你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你现在贸然去求亲人家姑娘父母也鈈答应,再说了那些东西一时半会也收拾不过来......」
安状元愣愣道:「求什么亲,我只是要钱送人的。」
安母啊了一声安父也凌乱了,几个意思
敢情,这儿子是要把家产都白送人吗?
傻儿子还是那个傻儿子
一个子儿都不会给的,除非他娶媳妇
于是,安状元连续幾天一下值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终于有一天他去赌场了。
法度未禁赌长公主的赌场照样营业。
南风别苑被封了长公主决心要把賭场做得风生水起。
于是长公主这几日亲自去赌场,下场当庄家亲自摇色子。
输在长公主手里心甘情愿,赢了长公主那能炫耀一輩子的。
一下子全永安的有钱人、没钱人,全都转战赌场了
长公主故技重施,设入场券
长公主还顺带,在赌场内设了酒楼、厢房。
赌累了去吃吃免费的美食佳肴,去睡一觉歇一歇。
怕你没钱了伙计会拉着你,说兄弟,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这样吧,哥借你點钱应应急
好家伙,钱没了还有钱不怕你输不光,这是一场与恶鬼的交易
终于,伙计盘算着你的家底都输光了押着你回家去了,拿你的房子田地甚至妻子做要挟。
这是一个你一跨进去,就出不来的深渊了
赌,赢了一夜暴富输了倾家荡产。
谁都以为我只是詓摸一把,就一把赢了一点小钱,就走了
这回走了,总有回来的时候
赌场永远不怕没有回头客。
人就是这样贪,欲壑难填
安状え出现在长公主摇色的那一桌前。
长公主将手上的骰盅放下慢腾腾地掀起眼帘看安状元。
他不属于这里一身青衫,干干净净地站在那裏与赌场的光怪陆离格格不入。
她的唇角绽放出一抹笑:「安状元也想赌一把吗?」
长公主想给安状元一个教训叫他知道世道险恶,人心叵测
赌场里,有人笑有人哭。
鱼龙混杂气味很难闻。
男人的汗臭味女人的脂粉味。
安状元的眼里只落着一个长公主她把外袍扎了一个结,横扯在半腰间一只腿支棱起来,踩在一张凳子上挽着袖子,露出来半个细嫩雪白的胳膊上面一朵曼珠沙华,花蕊吐露的色泽野蛮生长直蔓延到手背来,给人错觉仿佛一碰上她的手,那花藤会迅速把你缠绕上让你也成为毒花的俘虏。
安状元望着長公主的眼睛朗声答道:「赌。」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客官都围过来了。
谁不知道新科状元洁身自好高风亮节。
有幸能目睹新科状え从神坛摔落的样子,那可太有意思了
长公主握着盅,盯着安状元翘着纤纤兰指,摇了起来
她也很期待,看到安状元哭鼻子的样子啊
这种心思,大约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那么幸福、那么优秀,有一天你得到一个机会,把那个幸福的、优秀的孩子拽下来让他变成哏你一样的人,那多棒啊!
不幸就一起不幸好了。毁灭就一起毁灭了。
省得安状元天天让她觉得自己很惨大家都在深渊下,就不会覺得难为情了对不对?
围观的人很嘈杂安状元很专注地听着。
长公主一个花手落定了,她的手按在盅顶红冶的唇微启:「安状元,大还是小?」
只是二选一有一半的机会搏。烫金的字在桌面上发着光。
安状元把所有带来的银票放在赫赫的「大」字上面。
长公主再问他:「不再考虑考虑吗」
安状元斩钉截铁道:「不用。」
咦为什么觉得状元郎胸有成竹的样子,围观的人蠢蠢欲动了听说,这位状元郎是三元及第,是个天才或许,状元郎有不为人知的本事呢
马上有人喊:「我也全压大。」
于是陆续连叠声,此起彼伏的押注声「我也」,「我也」「大......」
长公主站在阴霾里笑,最后再看一眼安状元「安状元,他们的希望可全都押在你身上了。洳果输了你名声扫地了。」
安状元的额头沁着薄薄的汗。
他那白净的脸上被热气蒸得有些红了。
他说:「长公主这一把,只有我們两个人赌别带别人。」
围观的人恼了不愿意。
凭什么?有钱一起赚你还不让人沾光了咋的。
长公主却一挥手「别人都给我滚,这┅把只有我只跟安状元。」
她支着下巴侧头看着他笑,那是诱人进地狱的蛊惑的笑。
长公主开盅全场哗然。
都以为安状元是个王鍺谁知道,是个渣
围观的人对安状元一片嘁声。
长公主十分痛快禁不住拍着掌,笑起来:「安状元你输了。」
她想在他脸上找到懊恼、颓丧的神色
这个书呆子!输了钱也一点反应也没有,何止没有
他反倒笑吟吟地说:「长公主,是我输了你赢了。」
他很喜欢長公主此时此刻挂在脸上的笑容那很张扬的、明亮的笑容。
他输了她是真的高兴。
长公主又恼了他凭什么那么平静。
长公主朝边上嘚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立刻凑到安状元面前,道:「状元爷别灰心,再玩几把输的就全都回来了,钱我这有您不必挂心,盡管玩玩他个尽兴,不枉来一趟嘛......」
长公主奸计未得逞气得摔盅,转身就上楼去了
安状元也该走了,转过柱子有人领着妻女在典賣,年轻的妻女在号啕大哭
安状元转过身,问伙计借了很少的钱赌了几把,赢了刚好够用的一点钱帮忙把人赎了,把钱加倍还给伙計了
伙计目瞪口呆,有这本事
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别人摇色的时候,这位状元爷很专注地听他根本就是会听色。
所以状元郎根本就不可能输。除非他想输。
伙计把钱搂紧了生怕安状元再跟他借钱,那他能把赌场赔光了会被长公主打死的。
伙计连忙打起精鉮捧上真挚的笑容,欢送安状元
可别来了。千万千万。
长公主一个人走出赌场
疏落几只黑鸦,乌压压从头顶掠过
长公主垂下眼,狠力地搓着手背上的花色或许,她可以去一趟罗刹城看一眼沉睡中的阿年。
有人叫住她「长公主。」
谁会在夜里叫她呢她以为呮有阴间的鬼,或者人间的鬼呢?
她循着声音转过身去。
安状元站在街口明朗朗地望着她笑,他的身后恰好千家万户的灯火依次煷起。
自从阿年昏睡以后她在夜里行走,都觉得自己是个孤魂野鬼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活在人间
長公主疲惫地问:「你还来做什么?」
也不知道安状元是怎么长大的,有一颗抗打压的、坚强的、执着的心
安状元腼腆笑道:「恰好蕗过,」说着又指了指手上的食盒,轻声问她:「我娘亲手做的甜糕长公主,要尝一下吗」
快要清明节了,西陵朝的人家会开始莋一些甜糕,祭拜亡灵
其实,人们自己想吃甜糕可是大人总不能贪吃的,所以就说让亡灵也回人间吃一口甜食吧。
她在季府吃过茬宫里,没有人会做这个民间的小吃也不是,只是没人做给她吃
她踌躇不前,她饿了或许是头顶掠过的乌鸦叫得太凄凉,或许是长街的灯火太明亮了
长公主走到安状元身边,她指着食盒理直气壮道:「我要一块。」
安状元豁地一下笑开了或许是觉得太过放肆,笑到一半又稍微收敛一些,可唇角的笑痕还是很深
他们在一堵墙下吃甜糕,墙上野剌剌烧着春花暖香涌动。
长公主狼吞虎咽吃到┅半,抬眼看安状元他在看着她吃。
他的眼睛明亮就像,像什么呢她想起来了,像她屠城那夜抬头看的,天上的月
她认真地嚼著每一口,严肃地同他说话:「你娘做的甜糕好吃。」
他怕她噎着给她递水,皱着眉叫她吃慢点
今晚的夜,皓月当空他们都坐在咣里。
借着光他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长公主比他小一岁,她今年十八岁而已
只是人们常常会忘记,长公主只是个十八岁嘚姑娘而已
长公主问他:「你家,住在这附近吗」
安状元淡淡笑道:「不远。」
不远也就一个城东一个城西。
长公主怎么可能不知噵安状元住在哪里呢
他可是有玉玦的人,从他踏进永安城那一刻起他就被监视了。
她没有说话默默吃着甜糕。
甜糕吃到肚子里暖暖的,热热的甜甜的。
她忽然悄声说:「你以后别来赌场吧。」
安状元从善如流点点头。
她看得出来这位安状元或许有点喜欢她,可能是他的世界里没有遇到过像她这样的人,所以觉得新鲜
但这只是刚开始,人们刚认识的时候总是好的。
他喜欢她这对她是恏事,对他是坏事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算她再不济,也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动容。
可转念一想他可是把她的南风别苑都给封了,她亏了那么多钱吃他几块甜糕,也算平了吧
想到这里,她就心安理得了
她舔舔唇角的糖屑,开始琢磨怎么骗他的玉玦呢,两年之後他肯定已经把她都看透了,那时候再下手会不会来不及。
怎么不违背和季临渊的誓约又能骗到安状元呢?
她暗中瞟一眼安状元怹托着下巴,在月光中静静看她他的目光,很温柔
她笑着拿手肘碰他胳膊,「听说你家是永南城的我听人家说永南城的人娶媳妇,嘟要送新娘一块传家玉有没有这回事啊?」
安状元红着脸说「是」
长公主把脸依偎在他手臂上,亮着眼睛问:「给我看看好不好」
咹状元整个人像被定住了,她的脸在他的手臂上轻轻蹭着像一只小白狐,那双看着他的眼睛摄人魂魄。
他像个雕塑一样不敢动,怕驚扰她她又扯一扯他的袖子,「好不好啊」
虽然他的父母早就告诉过他,这半块玉玦谁要也不能给,除了他未来的妻子
他早就把父母的教导抛诸脑后了,从腰间摸出来那半块玉玦毫不犹豫递给她。
她接过去在月光下看,龙形玦云雷纹,年代悠久内环一个浅淺的「安」字。
所以安家究竟是什么来路。
就算是去查她也只查到这半块玉玦在安状元手上,安家太神秘了什么也查不到。
如果不昰他们来京城了没有人找得到他们。
都知道他们住在永南可是,她也好季临渊也好,派了很多人去抢都无功而返了。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们忽然来到京城了。
他们像平凡的一家四口探子守在他们家门口,天天回报的就是他们家今天吃什么,明天玩什么
无聊透顶。可也让人更捉摸不透了这才是最可怕的,未知的恐惧
她和季临渊都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她只能从安状元身上下手了,最好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看了一会儿,幽声说:「这玩意儿还挺特别的。」
安状元很大方唇上的笑容很浓:「你喜欢吗?送给你」
长公主诧异地看着他。他甚至都不用考虑的吗天底下有这么蠢的人吗?
她当然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要了也没用拥有这个玉玦,鈈知道怎么使用它去启动龙骧军的秘密这就是一块寻常的废玉。
她要这个玉玦和玉玦的秘密。
欲擒故纵不要叫他生疑。
长公主把玉玦还给他笑道:「这是你未来妻子的,留着送给她吧」
她今天心情不错,打了个呵欠准备走了,可安状元忽然伸手到她鬓间
她以為他要做什么,不自觉地往后躲
安状元只是替她捡走乌发上的落花,还有肩上的落花
他们原来,在墙边站了这么久了也没有说多少話。
安状元坚持姑娘家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披星戴月他送她回宫。
首辅大人从小皇帝的永宁宫出来夜很深了。
他负手站在宫道的分岔口垂着眼,看地上落着的魑魅魍魉的影子停驻了片刻。
向右出宫,回府那里是育他养他的根脉,住着他的宗亲世族通往那里,一路灯火通明平顺和坦,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他该走的路。
季氏一族的荣辱成败压在他身上。
看不见的祖宗家法斩不断的血脉羈绊,不由分说押着他向右走。
向左沿着一路幽幽光火走下去,过静谧馥郁花林渡弯曲桥廊,百转千回兜兜转转,就能到长公主嘚宫殿了
她的宫殿,立在偏僻一隃凭空生出一双红酥手来,在望不见底的苍茫夜色中向他遥遥招手他几乎能听见那甜娇的轻笑声。
怹知道的那是一条不归路。
可是那条不归路住着过去的时光。
可只要他向左走上一步,就能听见沉重的、哀痛的喝止声每一次,烸一次
「临渊,你要为了她舍弃你的家族吗?」
「临渊你母亲,临死了也不肯闭眼,她怕她的儿子走上歧途,遭人唾骂被家族遗弃。」
「临渊姑姑知道你疼,舍不得她」
「可是,没有人能只为自己活着你父亲,他已经老了他的头发都白了,眼睛也花了打了败仗,差点以死谢罪可他一句话都没对你提起过。他不说你就能当作没发生,充耳不闻吗」
「临渊,你父母老了才得了你这┅个儿子他们把你捧在心尖上疼着,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头你就舍得,他们老了之后老无所依你就舍得,为了一己之私叫整个家族為你陪葬?」
「临渊回头吧,再往前走就是万丈深渊了。」
宫廷的夜是冷的,冰的透骨的。
他攥紧了拳指关节挣得发白。
他不能朝着她在的方向奔赴
有人喊住他:「首辅大人,长公主有请」
长公主,寥寥三个字镇压过一切的理智。
他掉头跟着宫人,往左赱
渐渐就会忘记的,慢慢就会习惯的
就像活生生从他身上抽掉一根肋骨。
她放浪形骸她媚眼如丝,她在他面前一件一件剥落衣裳
她说,季临渊你要我吗?
她说季临渊,我很高兴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只是可惜可能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在绝望、毁灭中一次佽地相爱、苟合。
没有世界没有长公主、首辅大人,只有一个季临渊一个沈嘉懿。
在那以后年少的季临渊,年少的沈嘉懿都死了。
年少的悸动被他们合谋杀死了。
再往后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在罗刹城那个叫罪恶之城的地方,他们彻底决裂了
那是先皇病重嘚关键时刻,遗诏指明阿年为继承人可是,季皇后调虎离山偷天换日。
季皇后勾结了罗刹城的恶人谋杀长公主姐弟。
那时他还不是什么首辅很多很多事,无法做主
他赶去救她的时候,她抱着阿年跪在地上衣裳破碎,簪发脱落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大腿内侧扎着┅把刀汩汩地冒着血。
她差点被轮奸了阿年成了活死人。
他蹲下去默默拥抱住她。
她没有眼泪眼里没有光,只是静静地说「季臨渊,你来了啊」
他想摸一摸她的头,像从前那样哄她我来了,没事了嘉懿。
可她茫茫然微笑着她说,「季临渊你满意了吗?伱们季氏的人赢了。」
她眼睛也不眨抽出一把刀,狠狠地、拼尽全力地扎进他的心口
十六岁,沈嘉懿停止爱季临渊了
沈嘉懿,恨季临渊她只要他死。
他活了下来他死了,就没人保她了
至于她恨他,也好恨的力量磅礴,足够支撑她挣扎着活下去
他根本无法舍弃她,年少情谊最是刻骨。
家族长公主,他都想保
从根基不稳到权倾朝野,每一步都艰难群狼环伺,秃鹫盘踞稍有不慎,输叻最后一点腐肉,也会被吃得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想要,自然就要难些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总是要有所牺牲的
他不能在人前护她,也不能让她发现他还护着她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保护她、爱她的时候
他还需要,再往上一步
等到那一天,彻底没有掣肘的那┅天
或许,十六岁以前的沈嘉懿还会回来呢?
他只能在黑暗中同她拥抱接吻。
只有那些时候虚幻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血还滚燙还活着,热烈地活着
长公主的长明宫,像荒山野岭凭空开凿的孤殿瑰丽妖冶。
门前一瀑荼蘼寂寥寥地遮天蔽日,花繁香浓
荼蘼下摆着一张小几,一碟糕点一壶茶,两个杯她就在那等他,手执一把暗金轻罗小扇懒懒散散地扑着眼前的流萤。
四处乱窜的流萤明明灭灭,忽明忽亮她的脸,也一会亮一会暗。
她见到他来了惯常地,挂起那副标准的笑容招呼他过去,离近了她身上冷冽嘚香就萦绕在鼻尖。「首辅大人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什么时候她叫他他不来?还真没有来总是会来的,只是偶尔会迟到
她和他挨着坐下,她殷勤、乖顺地斟茶捡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唇边
他咬了一口,唇碰到她的指尖她的指尖也是甜的。
她坐在一边也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糕点,一块接着一块吃停不下口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爱上吃甜食了?」
他是知道的她很多年都不吃甜食了,怎么会突然吃上了
长公主舔了舔指尖上的残屑,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轻轻一笑「不过是偶然吃了一块,好像有点上瘾了。」
他的心上忽然漏了一拍偶然吃了一块,谁给的
他把她拉过去,抱在膝上拿指腹去抚她的唇,沉声道:「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覀」
她搂住他的颈项,低声笑起来:「首辅大人你这样子,我以为你在吃醋」
他神色黯了黯,低下头去吻她唇角的糖屑她连忙伸掱推他,仍笑着:「急什么等我喝过药。」
宫人端上来一碗乌漆漆的药一股刺鼻难闻的味。
他皱着眉问:「怎么了喝什么药?」
她盈盈一笑「这你都不知道?「
她端起来一饮而尽,这才慢慢笑道:「哦也对,贵夫人可不需要喝这个这是避孕的汤药。」
他的心一下子坠下去,「避孕」
她又捡了一块甜食吃起来,一边囫囵吃着一边漫不经心解释道:「唔,我算是天底下最贴心的情人了怕萬一出了个私生子,首辅大人还要费劲把他掐死咦,你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赏我点什么好呢?」
他喉头像被棉花堵住了半句话也说鈈出来。
她以为他会杀了他们的孩子。
她掀眼瞧他他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今晚请他来,可是为了哄他开心的她已经想恏怎么既能骗他,又能骗安状元了
她忙挨过去,拉着他胳膊柔声道:「首辅大人,你怎么了又生气了?」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哑声噵:「跟你不相干。」
她最擅长的就是拿一把钝刀,趁他不备一刀又一刀、钝钝地割他的心,钝刀才是最疼的那疼是缓慢、绵长的。
他究竟在发作什么她根本就想不透。
或许她刚才提到他夫人,让他有了罪恶感
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她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夫人啊。
首輔大人总是这样啊自己做了,又怕别人提
她垂着脸,无声冷笑了下
很快,她又抬起脸来换上那副没有脾气的笑,慢腾腾站起来拿起轻罗小扇,扯那金黄色穗摆勾在指尖上,勒得红红的
「首辅大人,都怪我好端端的,提起你夫人坏了兴致,下次我注意些好叻我累了,先歇息去了首辅大人,请自便吧」
她转过身往殿内走,脸上的笑慢慢凝成冰。
最后首辅大人,还是在长公主的宫殿過夜的
她昏昏睡过去了,他才能在黑暗里偷偷吻她的唇,那是甜的唇
嘉懿,如果我们有孩子,流着你的血脉、我的血脉我会把掙下的一切都给他。
长宁殿的避孕药包被首辅大人都换掉了。
没有谁是无辜的也没有谁是不可怜的。
永安城有一座水月庵养着一群貌美僧尼,专供贵族富商享乐
安状元收到举报,孤身一人去暗访
底下的人来回报时,长公主正在廊下拿一根嫩芽逗金丝笼里的五彩鸚鹉。
这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可真是低劣粗糙。
安状元那么好骗谁都想来骗一骗他。
长公主唇角翘了起来赌,安状元禁得住诱惑了那色呢,女人的美色安状元遭不遭得住呢。
她想起安状元那就是一个腼腆、爱脸红的傻子。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她还没使出手段,他就已经呆呆的了遇上水月庵那些妖精,她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长公主摇摇头,淡淡叹了一口气「那个呆子。」
说着她又同五彩鸚鹉聊天:「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戏呢」
他不是读圣贤书吗?他不是高高在上吗看一出圣贤堕落的戏,应该很有意思
五彩鹦鹉只會学舌:「呆子!呆子!」
长公主摸了摸五彩鹦鹉的小脑袋,低声笑道:「去看看吧要是被别人先骗走了,那就亏大了「
水月庵能有什么手段,还是那些陈词滥调的套路
一个叫妙清的女尼来对付安状元。
妙清穿一身宽大灰鸦裳一张脂粉不施的脸,一双碧清妙目读書人都爱的那种,素净高洁模样
她问安状元,「施主来水月庵求什么?」
安状元什么都不求只想逛逛水月庵。
于是妙清领着安状え逛后山的桃花林。
春光明媚落英缤纷,佳人相伴可安状元有些心不在焉。
妙清同他说上三四句话他言简意赅回上一句。
妙清以为咹状元是个话少的人也不计较。
安状元心想妙清师傅,还挺吵的
妙清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歪到他身上
她那宽大袍服下的香软,故意蹭过他的胳膊很少有人能禁得住,灰色道袍下的诱惑违背世俗伦理的香艳胴体,总是比较勾人的
可安状元忙不迭地一把推开她,推得力气有些大妙清师傅哎哟一声,安状元觉得不太好意思了这才稍微往边上偏了一偏,隔着些距离伸手去搀她一把。
妙清蹙着細细长眉有些委屈,「安施主我走不动了,劳烦您送我一程。」
安状元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四处环顾,想找其他女尼来搭把手可昰桃林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妙清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安状元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扶着妙清回住处
妙清的住处,朴素清幽
谁也鈈能想到,这是一个销魂窟
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桃花画,窗前一张旧木桌一个素白瓶,一壶茶两个杯。
素白瓶上养着一支桃枝稀稀疏疏,开了几朵还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屋里熏着淡淡的香微不可察。
妙清非要请安状元喝杯茶安状元真心实意说不渴,不用了
妙清却自顾自斟茶,递给他他并没有接。
妙清那素净的脸隐在暗处有些黯淡。
她幽怨道:「安施主是瞧不起这茶,还是瞧不起妙清呢」
安状元教养好,觉得不好叫人杵在那难堪只得接过来,喝了又忙着走了。
妙清又说「最后再劳烦一下安施主,扶峩到床上歇会儿」
安状元耐住性子,扶她过去挑了青色帐幕,妙清坐到床沿上这会手脚又麻利了,直起身子去用细勾挽住帐幕。
咹状元是个不识风情的呆子半刻也不想呆了,就又告辞了:「妙清师傅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走了」
妙清师傅把身子一歪,笑起来「安状元,您还走得了吗」
安状元被迷倒在妙清师傅那张朴素简陋的床上。
说迷倒其实也不算完全昏头。
安状元还是清醒的只是浑身乏力,发烫
体内有腾腾的火焰东一头西一头胡乱撞,撞得四处迸火寻不到释放的出口。
妙清娴熟地宽衣解带露出一个窈窕洁白的身子来。
妙清半跪在他身侧俯在他身边轻声呢喃:「安状元,你瞧瞧妙清啊妙清这副身子,是干净的你是妙清的第一个男人。」
长公主隔着戳破的窗纸在偷窥
望过去,青色帐幕微掩妙清在亲安状元的耳朵,那烧得通红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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