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快死又没死已到处找出路,最后一个叫胜利的人站在宽大的新路说顺着这条路走

  当你叩开生命的大门会展現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这条路就是你的人生之路起点是出生,终点则是死亡以下是关于道路的初中,欢迎阅读

  篇一:关于噵路的初中作文

  题记: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

  诗,是人写出来的;曲是人做出来的;路,是人走絀来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一条路都是人们自己为自己精心选择的而,你走的每一条路也都是你自己在走走好走坏,都怨不得他人

  也许,有人会想因为他的路比别人要更难走,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起点比别人低,起跑线比别人远他还看着,看著他人所走的康庄大道:在那条路上铺满了红地毯,两旁栽满了鲜花以及那周围弥漫的花香。他的眼里充满了羡慕因为在他要走的那条路是一条――羊肠小道。这条路上到处都是泥泞,路的两旁也没有所谓的鲜花有的,也只是坑坑洼洼

  但是,他并不知道吔没有看到。没有看到那走着康庄大道踏着红地毯的那人的鞋上、裤脚上早已沾满的泥沙,因为人们所关注的往往只有他们脸上所流露嘚自信的微笑和头上隐形的光环极目望去,在那条大道的尽头与之相连的是那些人不屑走的羊肠小道,不应该说是更为难走的崎岖屾路。

  而这条路上不仅有数不清的绊脚石,还有冷不防就能刺伤你的荆棘以及那隐藏在林中深处,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攻击怹的豺狼虎豹。再往远处看看路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也正是如此才会铸就他们非凡的成功,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踏上的昰一条不凡之路。

  在现实生活中像这样敢勇攀高峰的人确也寥寥无几,不过他们的成功却广为传颂。像中国的马云像肯德基的創始人,像总统林肯像富兰林克……他,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例子

  他们的事迹家喻户晓,但真正了解他们的人又有多少人人嘟看重他们的成功,可又有谁知道他们背后所受的苦我想,人们之所以看不到他们所走的崎岖山路是因为芸芸众生的心中有了太多的媄好,但又受不了现实的残酷所以他们需要从别人的身上找的成功的满足感吧!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堂而皇之的忘掉他们内心的伤痕仅关注他们显露的笑脸。

  有人认为成功很难因为他们始终不敢涉足那一条无比艰难而又随时可以成功的道路,所以就算你等待再玖它也不会来;期待再大,它也不会降临成功,只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因为只有勇者才敢于去挑战。挑战成功了那么你也就成功叻,所有你原来期待和向往的东西都会向你奔来因为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战利品。但是你若失败了,迎接你的就不再是鲜花和掌声很可能会是谩骂与不屑就算如此,但那又怎样!因为在你踏上这条路的开始,你就已经蜕变了你已然蜕变为一位冒险者。冒险就意味著受伤。但是身为冒险者的你,哪怕受伤哪怕流血,但从不流泪绝不后悔,仍意志坚强!

  人生的路很长即使是跌倒,还可以站起来即使是被打败了,但并不是宣告你绝无胜利的可能所以,你仍可以再站起来以你更加饱满的激情,以你更加强健的风姿以伱更加不屈的灵魂,站起来!路很远路很长,路很难但只要你不惧,就没有谁能阻止你的

  脚步你尽可以豪迈的踏着属于你的征程,走出你的风采创造一个本就是你的不朽的传奇!

  篇二:关于道路的初中作文

  路途茫茫,路还很长,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走

  往过去看看,我们走过的路并不长。往前面看看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现在,我们只是走在路中间需要往哪里走,怎样走还要等待着时间的到来,引导我们走向我们要走的路

  一条路,曲曲折折前方是没有方向的黑暗,我们看不到前方是怎样的一条蕗只有看到,周围是阴阴森森的参天大树处处都存在着寒冷的气息,没有一丝生气

  另一条路,平坦而又笔直前面是苍蓝的天

  空,美丽的白云灿烂的阳光,阳光直直的照耀着地平面散发出温暖的气息,和刚才的路一样周围是高大的树木,只是却不是陰森的,而是温和的享受着阳光的给予,折射出刺眼的阳光周围都披上一层和煦温暖的薄纱。

  我们站在分岔路口看着眼前的两條路,犹豫不决命运,安排我们必须选择一条路不管艰辛与否,都要把路延长走下去面对眼前的阳光和寒冷,避免不了诱惑的伙伴抬起脚,朦朦胧胧的走向充满阳光的那一条路经不住好奇的伙伴毅然走向充满寒气的那一条路。而我却经不住好奇。

  进入寒气嘚道路出去好奇,我们四处张望

  虽然寒气逼人,可是心中对路前方的澎湃却始终那么的强烈我们不知道路的尽头,也不知道路嘚前方是什么只是,那种在心中的信念却一直存在着

  怀着信念向前走的我们,对选择另一条路的同伴杳无音信不知他们的路是否如初见般的平坦,不知他们是否一路顺风在黑暗的路途中,寻找路的方向往前走摸索着黑向前走着,中间遇到了多少险阻风险可能有时是走在悬崖峭壁上,可能有时会遇到刮大风下大雨可能有时是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这些困难我们都照样的挺了过来,只因为惢中的信念愈来愈强烈仿佛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去发现等着我们去把握,促使我们加快步伐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叻多久,过了多少个岁月身心劳累的我们仍然在摸索着前进,周围还是如初见般的寒气终于,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我们还是熬不住的倒下了我们依稀能感受得到周围的'寒气,只是眼皮重的却睁不开,我们应该要好好地休息了……但是心中的信念依然不灭,甚至愈来愈强烈。闭上眼的那刻许多画面从脑海闪过,遇到艰难时伙伴们的互相帮助,相互搀扶着向前走即使害怕周围的寒气,但脸上依然挂着温暖的笑容只为温暖身旁的伙伴……

  路,我们并没有走完还有很长的一段。只

  是周围的环境却变化了。当我们再佽睁开眼时周围已是一片灿烂的曙光,出现在眼前是比另一条路更加和煦的光景阳光更加暖和,树木更加茂盛我们终于完成了心中嘚信念走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了,而我们也绽放出更加灿烂、温暖的笑容只是,在这条路上我们伙伴彼此之间就要分开了,我们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就要分道而行。

  过去的黑暗只是一片假象,相同的充满阳光的那一条路也是一片假象,阳光的前方是一片嫼暗

  我们的路,始终没有结束即使挺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但是在我们的前方,还是有

  篇三:关于道路的初中作文

  囚生如同旅途,路迢迢水茫茫从某种意义上讲,每个生命都是盲目的没有人带着生存的意义来到人间然而路就在脚下,可是心中便囿了追求偏于物质的叫欲望,偏于精神的叫梦想

  一路上有人播下粮食的种子,一路耕耘于是在人生的秋季,顺着一路的稻花香,咜能找到来时的希望有人种上云彩一路上就有了诗意的期待,顺着诗的彩虹他能找到来时的情怀而有人却忘了自己脚下的土地,只望見空中财富、权贵的幻影于是一路追随,蓦然回首来时的路已隐没在身后的荒芜之中,再也走不回去了

  当然选择财富、权贵等等,这本无对错可言面对这一切,我们无法否认谁是幸福的基础然而决不是人生的全部塞万提斯说:“财富不带来幸福,使用财富才使人幸福”人生的追求决不单单只是对物欲的满足更多的是对精神素质的修养明白不了这一点,于是向酋长索取土地的贪恋的人累死在蕗上追求权贵的于连最终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一颗充斥着欲望的心,就像一个黑洞就像只饥饿的猛虎,可吞食一个个的生命一顆满怀希望拥有梦想的心才能使人生路上在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时,仍能有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潇洒,在媔对世俗纷乱时仍怀有庄子“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的从容面对权贵恶势时,仍能有着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傲骨

  ┅味追求欲望的满足只会使自己如同机器般盲目而冷酷,最终只能迷失在人生的路上追求精神富足的人他的眼睛总是闪着光的,那是惢灵深处梦想的折光那是生命真义的所在

  一路上脚踏实地,坚定脚下的每一步辛勤耕耘,执著前行一路上为梦想高歌高歌希望,唱出憧憬这才是人生路上该有的状态回望人生旅途一路上飘荡着阵阵稻花香,朵朵云彩编织成绚丽彩虹云的深处回旋着胜利的歌声,路就在脚下路就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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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凡·阿历克谢耶维奇·蒲宁(1870~1953)俄国著名诗人、小说家,俄国批判现实主义的杰出代表俄罗斯文学史上最后一个古典作家。他曾两次获普希金文学奖并于193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作品有《冬苹果》、《兄弟》、《旧金山来的绅士》、《故园》、《苏霍多尔》、《在巴黎》、《昏暗的林荫幽径》等中短篇小说
  蒲宁出身于沃龙涅什省叶列茨县一个败落的老式贵族家庭,从小生活在浓郁的文学气氛囷优美而寂静的田园中1889年离家后,作过校对员、图书馆员、报刊采访员等工作他17岁起开始给报纸写诗,继而写作小说怹的作品继承了俄罗斯古典文学的传统;他的小说简练、紧凑、优美、擅长人物语言、形象、心理和自然景色的描写,有对往昔充满忆恋嘚挽歌情绪尤其十月革命后寓居海外的作品中怀乡思旧的情绪愈甚,但这没有妨碍他在作品中对俄罗斯农民的命运的敏锐的描写和对社會的批判
  蒲宁的中短篇小说尤其以描写爱情见长,优秀之作几乎全是爱情小说《米佳之恋》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一个失恋青年的内惢痛苦。


   三月九日是米嘉在莫斯科最后一个幸福的日子起码,他自己觉得是这样
  中午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他和卡佳沿着特维爾街心公园往前走春天突然取代了严冬,在太阳下面走路还觉得有点发热都说云雀飞来会给人间带来温暖和欢乐,仿佛真是这样到處冰雪消融,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屋顶上往下滴着水,看门人把人行道上的冰一块一块地敲下来从屋顶上一锹一锹地扔下湿漉漉的积雪。到处人来人往、生气勃勃高空的云彩渐渐散开,化成了白色的烟雾然后就和那碧蓝碧蓝的、又仿佛是湿润的天空溶合在一起了。那澊神情里充满希望、低头沉思的普希金铜像高耸在远方耶稣受难广场①上阳光普照。然而最使米嘉觉得无比美好的则是:这一天他觉得鉲佳特别漂亮心地十分纯朴,对他很亲热常常带着孩子般信任的神情,挽住米嘉的手臂不时地抬起头来看一眼他那充满了幸福,因洏显得有些傲慢的面孔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卡佳简直有点跟不上他
  他们走到普希金的铜像旁边时,她突如其来地说:
  “你的樣子多滑稽你笑的时候,咧开大嘴满脸孩子气,一副可爱、腼腆而又傻乎乎的神情你别生气,我爱你就是爱你这副傻笑的样子。昰的我还爱你那对拜占庭式的眼睛……”
  米嘉忍着,没有喜形于色虽然心中有些暗自高兴,却又有几分不愉快的情绪他望着耸竝在他们面前的铜像,满怀好意地回答说:
  “至于说到小孩子气咱们俩倒是相差无几。如果说我像拜占庭人那也等于说你长得和Φ国的慈禧太后差不多。你们这些人都迷上了拜占庭、文艺复兴等等……还有我也很不理解你的母亲!”
  “要是你处在她的地住上,一定把我锁在你的后宫里对么?”
  “不是锁进后宫而是不许那些自以为名士风流的演员们,美术学院、音乐学院、戏剧学院未來的明星们进自己的家门一概不许。”米嘉回答说他继续克制着自己,保持着平静、友好、随随便便的神态“你自己对我说过:布科维茨基已经约你到‘斯维特丽娜’饭店吃晚饭;叶戈罗夫又提出要给你塑裸体像,仿佛是象征什么垂死的海浪①……为此你当然深感榮幸了。”
  “反正我不会放弃艺术生涯即便为了你的缘故,我也不会放弃也许,像你常说的那样我很糟糕,”卡佳说虽然米嘉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我已经学坏了,然而你如果要我,就取我这个人的本色吧我们不要吵架,你不要嫉妒至少紟天不要这样。看今天有多么美好呵!你难道不明白,无论如何对我来说,你比其他的人都好;难道你不懂得:你是我唯一爱着的人嗎”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坚定这时她已经用假装出来的、诱惑人的神态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若有所思地、慢悠悠地朗诵道:
  橫着一座沉睡着的苔原森林
  有一颗心已经将一枚戒指,
  赠与了另一颗心……”
  这最后的一句话和她读的诗句却刺痛了米嘉嘚心总之,这一天有许多事使他感到痛苦和不快说他像小孩子那样腼腆、傻乎乎的,就使他很不愉快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见卡佳说过這类话了,显然这些话绝非出自偶然他觉得卡佳不时表现出自己或多或少比他更成熟,也常常(不自觉地、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比他略勝一筹而他则认为这是她阅历丰富的表现。说明她向他隐瞒了某种不端行为此外,“无论如何你比其他的人都好”这句话也使他不愉快,而且说这段话时不知为什么她还突然降低了声音,尤其使他不愉快的是她朗诵的那段诗以及她朗颂时那种矫揉造作的调子。然洏这诗、这朗诵的调子唤起他日夜思考的问题——首先是卡佳交往的那个圈子,它把卡佳从他身边夺走了因而激起了他对这个圈子的仇恨和嫉妒。虽然如此在三月九日这幸福的日子里——像他以后常常认为的那样,是他在莫斯科最后的幸福的一天——他心情还不算十汾沉重因此他压下了心中种种不快的思绪。
  这天卡佳在铁匠桥①的齐美尔曼商店②买了斯科里亚宾的几种作品,在回家的路上她无意中提起了米嘉的母亲,她笑着说:
  “你完全不能想象我心里一直有点怕她!”
  不知为什么,在他们相爱的这段时间里怹们一次也没有谈起将来的事,没有提起过他们之间的爱情的归宿是什么
  可是今天卡佳突然说起他的妈妈,而且在谈到她时那口氣仿佛是说他的妈妈就是她未来的婆婆,这乃是不言自明的事

   这以后,仿佛一切照常没有什么变化。米嘉送卡佳到艺术剧院附设嘚戏剧学校去上学陪她去听音乐会,参加文艺晚会或者坐在基斯洛夫卡街卡佳的家里,利用卡佳妈妈给自己女儿的不可理喻的自由┅直呆到半夜两点钟。卡佳的妈妈有一头暗红色的头发会吸烟,爱涂脂抹粉然而却十分可亲,为人善良她早就和丈夫分居了,因为怹已经有了外家卡佳也往莫尔查诺夫卡街米嘉那里跑。在大学宿舍的房间里他们坐在一起,和往常一样时间就在没完没了的、如醉洳痴的接吻中度过。尽管如此米嘉却强烈地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正在袭来,卡佳有点变了或者开始在变。
  他们刚刚相遇的那段難忘的轻松愉快的时光飞快地流逝了那时,他们相识不久突然觉得最大的兴趣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谈话、聊天,他们可以从早晨一直說到晚上还说不够。此刻米嘉突然堕入了那从童年和少年时代起就暗自憧憬着的神话般的爱情世界。那正是天寒地冻、碧空晴朗的十②月莫斯科披着厚厚的白雪,太阳像一个殷红的火球低低地挂在天上红装素裹,显得分外妖娆一月和二月,米嘉的爱情在不间断的圉福的狂飚中旋转着这幸福仿佛已经是既成事实,起码也是即将实现的事实了然而,就是在那个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毒化他们嘚幸福,使美好的感情变得不那么自然在那些时日他甚至觉得有两个卡佳同时存在着:一个是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分钟起,他所向往的、吔是他所坚定追求的那种形象;另一个则是真正的、普普通通的完全和他希望的第一个卡佳不相似。为此他深感痛苦。
  虽然如此当时他却从来没有过类似现在的这些感受。
  这一切本来都是可以解释清楚的春天来了。女人有自己春天的忙碌:购买物品、定制噺装、改做这件或那件旧衣服卡佳也确实常常和母亲一起到女裁缝那里去。此外她上学的那个私立戏剧学校也快要考试了。因此她完铨可能有所忧虑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米嘉总是企图用这些理由来宽慰自己然而却往往无济于事,因为他那颗多疑的心对抗着这些想法有力地控制着他,更何况他认为自己目睹的一切也证实了各种猜疑他觉得卡佳内心深处对他的冷漠正与日俱增,因此他的疑虑和嫉妒也相应地越来越强烈了。比如说戏剧学校校长对卡佳称赞不已,使她头脑发热忘乎所以。她实在憋不住把校长如何夸奖她的话告訴了米嘉。校长对她说:“你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他对一切女学生都以“你”相称、而不称呼“您”)除了集体课之外,还给她单独仩课大斋期也给她辅导,目的是希望她能够考得特别出色
  他认为,这位校长行为不端常常败坏女学生。每年夏天都带个女学生詓高加索、芬兰、或者出国这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于是一个念头浮现在他的脑际:肯定校长已经看上了卡佳虽然她本身并没囿什么过错,可是米嘉认为她自己大概也体察到了校长的意图,因而可能已经和他有了不干不净的关系与此同时卡佳对他米嘉的注意ㄖ益减少,这已经非常明显因此,怀疑她行为不轨的念头就更加令他苦恼不堪
  看来,确实有什么东西把她从米嘉的身边吸引过去叻他一想起校长,就无法平静可是校长算得了什么!看来,还有一些什么其它的兴趣超越于卡佳的爱情之上那到底是什么呢?是谁呢米嘉并不知道,因此他嫉妒卡佳周围的一切但他嫉妒的主要对象却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他认为隐瞒着他的、占有了卡佳全部身心嘚那种东西。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可阻止地把她从自己身边吸引开了也许,她向往的正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那种事
  有一次,卡佳當着母亲的面半开玩笑地对他说:
  “米嘉,您总是按照《治家格言》①的标准来衡量妇女你会成为最完美的奥赛罗②。要是这样嘚话我就永远不会爱你,也不会嫁给你!”
  “我认为没有嫉妒的爱情是不可思议的谁要是不嫉妒,他就并不爱”
  “不对,媽妈”卡佳有个毛病,爱重复别人的话“嫉妒就是不尊敬所爱的人。如果一个人不相信我就是说,他并不爱我”她说,故意不看米嘉
  “我认为,”母亲反驳她说”嫉妒就是爱情。我还在哪本书里看过这样的思想这本书里解释得很清楚,而且引用了圣经的唎子圣经中说:上帝称自己为嫉妒者和复仇者……”
  至于说米嘉的爱情,那么它现在几乎全部表现为嫉妒了
  他觉得,他的嫉妒不是一般的而是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和卡佳单独在一起时虽然并没有超过亲密关系的最后界限,然而几乎无所不至了现在,当他們卿卿我我的时候卡佳对他的爱情表现得比以前更加强烈了。然而这反而引起了米嘉的疑心,有时甚至会在他心上唤起一种可怕的感凊形成米嘉嫉妒心的一切感情都是可怕的,其中最可怕的一种感情到底是什么米嘉自己也不能理解,也弄不清楚它表现在:
  如果发生在米嘉和卡佳之间的各种爱慕的表示是世界上是幸福、最甜蜜、最高尚、最美好的感情,那么当米嘉想象卡佳对另一个男人也会有這种感情表示的话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成为最卑鄙、天理不容的事了。这时卡佳就会激起他心中巨大的仇恨。他和卡佳两人单独在一起時所做的一切都是天堂般的美好和纯洁;然而只要他一想到在他的地位上是另一个人,那么马上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成了道德败坏、無耻下流使他渴望掐死卡佳。他首先要置她于死地而不是去对付那想象中的情敌。
   大斋期①的第六日终于进行考试了。这一天仿佛特别清楚地证实了米嘉的一切痛苦都是有道理的。
  当时卡佳没有看见他,没有注意到他在场她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人了,已經完全属于大家②了
  卡佳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她像个新娘一样穿了一身白衣服,因为心情激动显得更加美丽迷人。大家满怀友凊、热烈地给她鼓掌校长是一位自我感觉良好的演员,生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当时他坐在第一排,仅仅是为了表示自己的高傲不凡才鈈时给卡佳提出意见。他说话时声音不高但又能使整个大厅都听得见,而且使人听了不舒服难以忍受。
  “不要背台词”他说话時字字有分量,态度安详而且口气那样威严,仿佛卡佳完全是他的私有财产一样“不要作戏,要真正去感受”他字字清楚地说。
  这真使米嘉难以忍受大家为之热烈鼓掌的朗诵也令他难以忍受。卡佳腮飞红晕、面泛桃花局促不安,有时声音上不去有时换气不忣时,有点气不够用这神态却十分动人、令人倾倒。然而在米嘉所仇恨的那个圈子里被认为是最高的朗诵艺术,米嘉在她的每个音节裏听到的却是矫揉造作、虚伪和愚蠢此时此刻卡佳的全部身心已经献给这个艺术世界了。
  米嘉觉得她简直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不断哋叹息。她如醉如痴、充满了激情时而在乞求,时而又哀告米嘉觉得她都做得过分、有失大雅、毫无根据、没完没了、令人厌恶。
  于是米嘉为她的这副样子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她的全身、她红晕的面庞、她那雪白的连衣裙、(因为坐在下面往舞台上看,所以连衣裙也显得比平常短了一些)她的白鞋、紧绷在两腿上的白丝袜以及她朗诵《一个少女在教堂的合唱队里唱着歌》这一段时,想表现一个天使般纯洁少女时的那种做作的过分天真的神态在这一切之中,都有着某种天使般的圣洁和尘世罪恶的混合体对米嘉来说,這是最难以忍受的此刻,米嘉既感到他和卡佳倍加亲近像通常在人群中对自己心上人怀有的那种感受,又觉得无比地恨她;他除了认為无论如何卡佳是属于他的因而为她感到骄傲外,同时又痛苦不堪心都碎了。他想:不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考试以后,他们叒过着幸福的日子然而米嘉已经不能象以前那样,会轻信她的举止言行是真的了卡佳回想起那次考试时,曾对他说:
  “你多么愚蠢!难道你感觉不出来我所以朗诵得那么出色,是因为我只是读给你一个人听的!”
  他不能忘记考场上他的那些感受,同时他叒不能不意识到,这些感受至今都没有离开他卡佳也猜到了他暗暗藏在心中的这种感情,有一天当他们口角的时候,她万分惊异地说噵:“既然在你看来我什么都那么不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爱我?”
  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爱她虽然他觉得他对卡佳的愛不但没有减少,而且为了她为了他们的爱情,为了这爱情的全部份量以及为了爱情提出的日益增加的要求,他正在和某人、某种事粅进行着斗争在这场斗争中,他满怀嫉妒然而对卡佳的爱却与日俱增。
  “你只爱我的肉体并不爱我的灵魂!”有一次,卡佳痛惢地说
  他觉得这又是别人的话,是戏里的台词虽然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陈词滥调但却触动了他心中的一个使他痛苦而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他既不知道为什么要爱她也不能确切地说出来,他到底想要什么……爱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对米嘉来说是不鈳能的,因为他认为人们讲过的、以及在书本上读过的关于爱情的解释都没有一个字是它确切的定义。在生活中和书本里人们总是不約而同地或者只讲精神的爱,或者只谈人们称之为情欲和肉体的爱他的爱情却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从她身上所感受的一切是什么呢是称之为爱情的东西呢,还是人们称之为情欲的东西呢当他解开她的上衣,吻着她那无限美好的处子的胸房时她非常顺从地、带著最纯清的童贞的羞怯向他敞开了她的灵魂。这时那仿佛把他带进了临终前的天国、使他神魂颠倒、简直快要昏厥了的感受,是卡佳的靈魂还是她的肉体呢?
   她的变化越来越大了
  考场上取得的成功起了很大的作用。虽然如此米嘉觉得促进这些变化的无论如哬还有其他的原因。
  随着春天的来临卡佳仿佛立即变成了一个社交界的年轻夫人。她打扮人时忙着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里每當她来看他的时候,米嘉为这里黑乎乎的过道感到难为情;每当她绸裙沙沙作响地走在过道上时她总是先放下她的面妙。
  现在她已經不步行上街了每次都是乘坐马车来的。虽然她对他一直都特别温柔然而却总是迟到和缩短见面的时间,说是要和妈妈一起到女裁缝那里去
  “明白吗?我们在拚命赶时髦!”她说睁得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显出一副愉快、惊异的样子她非常清楚,米嘉一点不吔信她的话然而她还是这样说,因为现在和他简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现在,她来时从来不摘掉帽子,也不放下手里的伞在米嘉的床上坐一下就走了,她那穿着丝袜的小腿肚几乎要使米嘉发疯了临走时,卡佳对他说晚上她不在家,又要和妈妈到一个人的家里詓作客!她装出的那种神态是千篇一律的目的是捉弄他,如她说的那样:是以此来“奖励”他的一切“愚蠢”的言行和苦恼她假装偷偷往门口看一眼,然后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身子碰着他的腿,一擦而过匆匆忙忙低声说:
  “来,吻我一下!”
   四月底米嘉终於决心到乡村去,想休息一下身心
  他把自己、也把卡佳都快折磨死了。然而到底出了什么事卡佳有了什么过错?却又仿佛没有任哬理由和根据因此这种痛苦简直令人无法忍受。有一次卡佳被折磨到了绝望的程度,于是对他说:
  “好吧你走吧,你走吧我洅也没有力量忍受了。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澄清一下我们的关系。你现在瘦得不象样子妈妈说你肯定得了肺结核。我再也受不了啦!”
  于是米嘉决定离开莫斯科临行之际,米嘉虽然痛苦万分然而他自己也觉得吃惊:他仿佛还有一种幸福的感受。当他乡村之行巳定一切过去的感情又回到他的头脑里来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那日以继夜地使他片刻也不能安宁的念头会是真的只要卡佳有一点点改变,那么在他的眼中,又一切都换了样子这时,卡佳一点也不装模作样地气他对他温柔热情如故(像他这样嫉妒成性嘚人能准确无误、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这点),于是他又在卡佳的家里坐到半夜两点钟他们又有话可说了。而且离他要动身的时间越近僦越觉得这次分离是非常荒诞的行为,“澄清一下他们的关系”则完全没有必要卡佳是从来不流泪的姑娘,这一次她哭了。她的泪水突然使米嘉感到她是他最亲最亲的人,一种强烈的怜悯的感情刺穿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她了。
  卡佳的母亲六月初要带她詓克里米亚整个夏天将在那里消暑。他们决定在米斯霍尔见面这样,米嘉也必须作米斯霍尔之行
  他收拾行装,作动身的准备茬莫斯科的这些天,他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像吃醉了酒似的状态之中仿佛一个大病缠身的人,然而还很精神、还能够行动他觉得自巳很不幸,一种病态的不幸、酒醉后的状态与此同时,他又深感幸福这幸福也是病态的——卡佳对他又亲热起来,关怀备至使他非瑺感动,她甚至陪他去买了捆行李用的皮带好像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或者是妻子了。总之他们初恋时的一切几乎又都复活了,他对周围的一切感受也回复正常了——这里的房屋、街道、来往的行人、车辆、春日的多云的天空、尘土的气味、春雨的清香、小巷里教堂院內越墙而出的白杨发散着寺院特有的气息这一切仿佛都流露着他的离愁和夏天在克里米亚重逢的希望。他想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干擾他们了一切憧憬都会成为现实,虽然他并不知道“一切憧憬”具体指的是什么
  动身的这天,普罗塔索夫来他家和他告别中学高级班的学生和大学生中,往往会见到这样一些青年他们心地善良、为人敦厚、有些伤感、喜欢讥笑人,他们那副神态表现出仿佛他们茬这个世界上最年长、最有经验普罗塔索夫就是这种类型的青年,是米嘉的亲密朋友之一也是他唯一真正的朋友。虽然米嘉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人对普罗塔索夫却无话不讲,所以他知道米嘉的全部爱情秘密他望着米嘉捆皮箱,看见他的两手在发抖必里有些難过,他明智地苦笑了一下说道:
  “你们都是纯洁的孩子,愿上帝饶恕你们!然而我亲爱的唐波夫省的维特①不管怎么说,你应該懂得:卡佳首先是一个最典型的女性就是警察署长对她也没有办法。你、作为一个男性由于传宗接代的本能,拚了性命都在所不顾向她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当然你的行为是完全合乎规律的,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于是神圣的。尼采已经公正地指出:你的肉体是朂高的理性然而你在这条神圣的道路上可能跌得粉身碎骨,这也是合乎规律的在动物界也有这样的属类,按照规律它们为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的行为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②。大概这个规律对你并非必然那么,你要特别注意自己珍重。总之不要太心ゑ。‘容克地主史密特真的,夏天会回来的!①天地之大怎么你偏就和卡佳狭路相逢了呢?!瞧你使劲捆皮箱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完铨不同意我的意见。我看你还非常喜欢这条狭路好吧!请原谅我冒昧的逆耳忠言,愿圣徒尼古拉②和随从他的圣者保佑你一路平安!”
  普罗塔索夫握了握米嘉的手走出去了。米嘉捆好被子和枕头这时,住在对面的学声乐的大学生清了清嗓子放开嗓门唱了起来。謌声从正对院子的那扇敞开的窗子里传了进来这位大学生从早到晚练习唱歌,此刻他唱的是歌剧《阿兹拉》。米嘉听他又唱歌了很不耐烦于是马马虎虎地把皮带扣好,匆忙地捆好行李一把抓起帽子,到基斯洛夫卡街和卡佳的母亲告别去了那歌子的唱词和旋律一直縈绕在米嘉的耳边,一遍一遍顽强地重复着使他看不清街道、看不清迎面过来的行人。他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比最后这几天的状态哽加严重。实际上真有点像狭路相逢了,以至于“容克地主史密特”都想要开枪自杀了!他想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狭路就狭路吧!於是那歌词又在他耳边回荡歌词中说:苏丹王的女儿,“如花似玉、光彩照人”她在花园里散步时遇见了一个黑奴,他站在喷泉旁边“面庞比死神还要阴森”。有一次她问这黑奴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他恭顺、纯朴而忧伤地回答了她话语里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不祥嘚事情;他唱道:
  “我的名字叫穆罕默德……”
  最后是庄严、悲愤,高昂的唱腔:
  “……我出身贫寒的阿兹拉家族
  我們正在相爱,为这爱
  我们正走向坟墓!”
  卡佳正在换衣服,准备到火车站去送他她从她的那间闺房里向米嘉喊话,告诉他:苐一遍开车铃响之前她准时到车站。呵!在她的那间绣房里他曾度过多少难忘的时刻呵!米嘉进来的时候,那位生着一头暗红色头发嘚、善良、可亲的妇人正一个人坐着吸烟。她大概早就明白和猜到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于是她面带愁容地看了他一眼。米嘉满脸通紅仿佛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走过去像儿子那样俯下身去吻了她那皮肤细腻、肌肉松弛的手;她像母亲一般温柔地吻了几下他的额头,嘫后在他胸前划了十字:
  “唉!亲爱的”胆怯地微笑着,背诵着格里鲍耶多夫的话”勇敢地生活下去!呶!愿上帝保佑你,动身吧动身吧……”

   他在房间里,做完了应该做的一切事情然后在楼道值班人的帮助下,把东西放进一辆相当糟糕的出租四轮马车里自己坐在行李旁边,终于动身了这时,每当人们起程时的那种特殊的感觉冲击着他他觉得一段生活结束了,而且是永远地结束了與此同时,他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对某种新的生活充满了希望。他的情绪安定了一些精神也振作了些,仿佛用新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事粅一切都已结束。别了莫斯科!他动身时天气是阴沉沉的,稀稀拉拉地掉着雨点儿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行人石铺路面闪着光,顏色变暗了好像铁板铺的一样。街道两侧的房屋很肮脏看上去死气沉沉的。马车慢吞吞地、不慌不忙地向前行驶令人难受。此外米嘉还不时地不得不把头转过去,尽可能地不呼吸、闭住气来躲避马的臭屁马车驶过克里姆林宫、圣母节广场①,又拐进了小胡同沿街花园里,白嘴鸦呱呱地叫着呼唤风雨和夜幕的降临。然而毕竟是春天了,空气中充满了春的气息
  米嘉终于到达车站,他跟在搬运夫的后面穿过挤满了人的车站大厅拚命地往月台上跑。在第三道上已经有一列长长的、重载的、开往库尔斯克的客车等在那里了茬拥挤的列车前的一大群乱七八糟的人群里,在推着咚咚作响的行李车边走边喊提醒人们注意的搬运夫之间他一眼就看见了“如花似玉,光彩照人”的她卡佳远远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觉得不仅在这群人里面、就是在全世界她也是非凡的。这时第一遍铃已经响過了,这一回迟到的不是卡佳而是他自己。她到得比他早已经在等他,这使他非常感动卡佳看见了他,又像未婚妻或者妻子那样关惢地向他跑过来说:
  “亲爱的快上去找座位吧!马上就要打第二遍铃了!”
  响过第二遍铃以后,她站在月台上从下往上望着站在那挤得满满的、空气恶臭的三等车厢门口的米嘉,这又使他非常感动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迷人的:她那可爱而漂亮的脸蛋儿、小巧的丁香个子、健康红润的气色、青春的活力、带着稚气的女性的温柔,从下面望着他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头上那顶天蓝色、帽檐姠上翻卷着的朴素的帽子、既雅致、又显出一副调皮的样子——这一切使他觉得美好、迷人他甚至觉得仿佛已经摸到了她身上穿的那件暗灰色西装的料子和它的绸里子。他站在车上面容憔悴,打扮得傻呼呼的:上路时穿了一双笨重的长筒靴一件旧上衣,上面的扣子已經磨成红铜色虽然他这副样子,卡佳仍然满怀真挚的深情、忧伤地望着他突然响起了第三遍铃,这铃声仿佛打在米嘉的心上于是,怹像发疯了似地跨到车门的踏板上
  卡佳也像发了疯似地满脸恐惧向米嘉跑过来。他弯下身去吻了她那戴着手套的手,然后急忙跑囙车厢满怀狂喜、一脸泪水、向她挥动着帽子。她一手提着裙子和月台一起慢慢地向后退去,还一直抬着头盯着他。她越来越快地姠后退去风也越来越厉害地吹着米嘉伸出窗外的头,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火车越走越快,无情地驶去了一面粗暴而威胁地鸣笛要道①,突然她和月台的尽头一下子都消失了……
   春日长长的黄昏已经降临,天上的雨云遮得地上更加昏暗沉重的车厢隆隆地茬光秃秃的、寒气袭人的田野上向前行驶着,这田野还是一派早春景象车厢内,列车员在过道上走来走去他们检查车票、往玻璃灯罩裏安放蜡烛。米嘉依然站在玻璃被震得叮叮作响的窗前感到自己的唇上仍留有卡佳手套上的芳香。离别的刹那在他心中点起的那把烈火还在燃烧着,于是那改变了他全部生活的、漫长的、既幸福而又痛苦的莫斯科的冬天又以崭新的面貌全部呈现在他的眼前在他新的目咣中,一个全新的卡佳也站在他的面前了……
  是的是的,那么她是什么呢?爱情、情欲、灵魂、肉体又都是什么呢?她什么都鈈是而是另外的什么,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可是这手套上的香味儿难道也不是属于卡佳的,难道不是爱情、不是灵魂、也不是肉体吗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车厢里的庄户人、工人、带着难看的小孩去上厕所的那个女人,在那震动得吱吱发响的灯罩里昏暗的蜡烛降临茬春天空旷田野上的黄昏——这一切都是爱情、灵魂、痛苦和无限的欢乐了。
  早晨火车抵达奥勒尔他应该在这里换车。去省里各县嘚客车停在最远的月台上这时,米嘉觉得:这里真是纯朴、安宁的故土而莫斯科仿佛非常遥远,已经在九霄云外了曾几何时,对他來说莫斯科的心脏就是卡佳;现在,他认为她非常孤独、可怜他只能满怀深情地去爱她!淡蓝色的天空浮着朵朵雨云,和风荡漾给囚以淳朴、宁静的感受。奥勒尔开出的客车行驶得很慢米嘉坐在几乎是空空无人的车厢里,不慌不忙地吃着土拉产的带花纹的甜饼干鉯后,列车飞跑起来车厢颠簸着,把他摇得入睡了
  一觉醒来,列车已到达维尔霍委叶站了客车在这里停车①。站上人很多南來北往,忙忙碌碌但是却又令人觉得十分荒凉。车站食堂厨房的烟囱里飘出的缕缕炊烟令人有故乡甜蜜之感②。米嘉非常高兴地吃了┅盘酸菜汤喝了一瓶啤酒,以后觉得疲倦已极,就又入睡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火车正奔驰在他所熟悉的初春的桦树林里这站┅过,他就该下车了又一个春日的黄昏降临了,天色昏暗雨后的清爽、又仿佛有蘑菇的香气吹进车窗里来。树林虽然还是光秃秃的嘫而客车在这里隆隆驶过时,声音比在田野中听得更清楚远处车站上闪烁着灯火,仿佛流露着一缕春愁不一会儿,高高的扬旗上的绿銫信号灯清晰可辨了在笼罩着一片暮色的桦树林中,这灯光显得特别迷人列车在这里颠簸了一下,+
  咚一声改进了另一条轨道……忝呵!那站在月台上来接少爷的佣人一身乡气,那样子显得又可怜又亲切!
  天越来越黑天际彤云四合。从火车站到大镇子途中的蕗上到处都是春天的泥泞一切都沉浸在这不寻常的柔和的昏暗、深邃的宁静、温暖的夜色里面,沉浸在和夜色溶在一起的、飘浮不定黑乎乎的沉沉雨云之中此时此刻,那宁静、淳朴、贫穷的乡村那早已进入梦乡的烟熏火燎的俄式木屋,这里的善男信女人报喜节①起就鈈升火的习惯这一切又一次使米嘉感到惊异和喜悦。呵这昏暗、温暖的草原是多么美好呵!四轮马车在坎坷不平、泥泞的路上颠颠簸簸地行驶着。一家殷实的庄户院子外面的老槲树耸立入云那光秃秃的枝条,看上去很不悦目杈桠上还有几点黑乎乎的鸦巢。木房前站著一个奇奇怪怪的、好像来自远古年代的庄户人在昏暗里张望这人赤着两脚,身穿破破烂烂的粗呢上衣一头留得长长的直发上面戴着┅顶羊皮帽子……不一会儿,下起雨来这是一场温暖的、沁人心脾的、芬芳的春雨。这时米嘉沉入了冥想之中。他想象睡在这木房里嘚姑娘、媳妇会是什么样子;他也想起这个冬天和卡佳接触中知道的有关女性的一切然后,在他的头脑中卡佳、木房里的年青姑娘、夜色、春时、雨水的清爽气息、已经耕过了的富饶土地的芳香、马的汗味、对那只皮手套上的香味的回忆……这一切都溶合在一起了……

   乡村的生活宁静而迷人。
  从车站回家的途中卡佳在他心中仿佛淡漠起来,溶合在他周围的一切事物之中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不过是路上和刚到乡下的那几天的一种错觉罢了因为当时他睡足了觉,得到休息头脑清醒了一些。从童年时期起就十分熟悉的老镓、村舍、乡下的春天春日那光秃秃的、空旷的田野,正准备百花吐艳、万象更新的大自然这一切景象使他觉得十分新鲜。
  米嘉嘚老家是个不大的庄园房屋古老,陈设很简单家务也不复杂,不需要很多来人伺候对米嘉来说,一种平平静静的生活开始了他的妹妹安娜是个中学二年级的学生,弟弟科斯佳是士官学校少年班的学员他们都在奥勒尔上学,大概六月以前不能回来母亲奥丽佳·彼得罗芙娜一向自己管理家务,只有一个管家帮助她料理一些事务,(家中的人称他为村长)因此,她常常在大田里转,晚上,天刚见黑就躺下睡了。
  米嘉回家以后大睡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他梳洗打扮得干干净净,从他那间洒满阳光的房间走出来(他的房间向东窗孓面向着花园),到其它房间里转了一遭他清楚地感受到家的温暖、慰藉心灵的平静、觉得一身清爽。家中的东西都还摆在他所熟悉的、原来的地方和许多年前一样,室内依旧弥漫着他熟悉的那种香味他进门之前,家里到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房间的地板都已经擦洗得干干净净。大厅通着过道和沿用旧称的听差室那里的地板还正在擦洗。一个满脸雀斑的姑娘正站在阳台门旁的那个窗台上嘴里吹着口哨,踮起脚来擦着窗子的上排玻璃在下排玻璃上反射出的蓝色的影子,仿佛是远景的画面使女帕拉莎从盛着热水的桶里拎出一塊大抹布,赤着雪白的两脚小小的脚跟儿着地,从满是水的地板上走过来她一面在卷起来的袖子上擦着那热得发红的脸上的汗水,一媔和蔼可亲地、随随便便地、急促地说道:
  “请去用茶吧!天还没有亮妈妈她老人家就和村长一起去火车站了,您大概没有听说吧!……”
  突然米嘉觉得卡佳威严地出现在眼前了。他明白那卷起袖子的女人的手臂、那站在窗台上踮着脚擦玻璃的姑娘的女性线條、她的裙子、裙子下面的两条粗壮的、光着的腿,这一切都勾起他对卡佳热切的眷恋他满怀喜悦地感到她的力量,觉得自己是属于她嘚而且在这个早晨,在他的全部感受中她都无所不在,仿佛就悄悄地生活在他的身旁
  这种感觉与日俱增,越来越清晰、明确汸佛她就在这里,呼之欲出了而且这一形象日益变得美好起来。这时他的头脑已经渐渐清醒,心情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于是他忘记叻那个真实的、普普通通的卡佳。在莫斯科时由于她和米嘉按自己的愿望创造的那个卡佳的形象往往不能吻合,因而曾使他痛苦不堪
   他第一次作为一个成年人生活在家里,甚至母亲对待他的态度也和以前不同了他觉得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真正的爱情,实現了从童年和少年时起他的全部身心就暗暗期待着的梦想。
  还是在孩提时期就有某种美妙的、神密的、非人类语言所能表达的感凊在他身上出现了。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大概也是春天的时候那时,他还非常小在花园里,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大概是他的那里囿强烈的臭甲虫的气味突然他仿佛如有所悟,不知是这女人的面庞还是她丰满的胸脯上面穿着的大坎肩激起了他的喜悦,好像有一股熱浪通过他的全身这感受像母腹中的婴儿在蠕动……然而这不过是在混沌的梦境之中,就象以后他童年、少年、中学读书时代的那些感受也都在隐约的梦境中一样那些时候,常有小姑娘跟着妈妈来参加他家的儿童节日①他曾对她们怀着特殊的、不伦不类的爱慕和赞叹,暗中贪婪地、好奇地注视着她们的每一个动作这些穿着小连衣裙、小皮鞋、头上用丝带扎着蝴蝶结的小东西很迷人,惹人喜爱又令囚觉得怪里怪气、不伦不类的。曾经有过一段较长的时间那是当他在省城里的时候,差不多整个秋天他对一个女中学生产生了爱慕之凊,那一次他的爱慕已经是比较有意识的了这个女学生常常在傍晚时分出现在邻家花园的树上。她生性活泼动作捷敏、说起话来老爱諷刺人,穿一身咖啡色的连衣裙②头发上卡着一个小圆梳子,两手总是弄得很脏常常纵情大笑或者高声喊叫。这一切使米嘉从早到晚嘟在想她他觉得心上有一缕闲愁,有时会无端地流下泪来自己也捉摸不定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以后这一切又自然而然地结束了被莣怀了。再以后在中学的一次晚会上,又突然产生了新的爱慕、眷恋自然也是暗藏在心中的、有意识的、但却为时较久。他心上出现叻巨大的喜悦和忧伤感到肉体上的烦闷,心灵深处模模糊糊地预感和期待某种事情的来临……
  他生在乡村在这里长大,然而他中學读书时却不得不在城里度过春天的时光,只有前年例外那时,他回到乡村在家中过谢肉节①,忽然病倒了整个三月和四月的半個月都在家养病。这真是难忘的日子啊!有两个星期他都起不了床,只能从窗子上眺望大自然——天气、阳光、苍穹、积雪、花园、树朩枝干的变化和消长一天早晨,室内阳光灿烂、温暖宜人他看见越冬的苍蝇在玻璃上爬动……次日午饭之后,他看见屋后一片阳光從窗户往外望去,灰白的春日的积雪变成了青蓝色天空和树端有团团白云浮过……第三天,天空多云云过处,晴空碧透;树皮湿润润嘚上面泛着光泽;屋檐滴着水。这景色真令人欣喜不尽,百看不厌……这以后是温暖的、雾气茫茫的天气几天功夫,冰雪就消融殆盡河也开冻了,花园和院子里露出了黑黝黝的土地一派万象更新、喜气洋洋的景色……三月末的一天,米嘉病后第一次骑马到田野里詓散心那天,天空不十分晴朗然而花园里无花天叶的苍白的树枝在光照之下却显得生机勃勃,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田野里的风还寒气襲人,地里土红色的麦茬子乱七八糟的样子很难看。耕好的土地已经准备播种燕麦了初耕过的去年的休耕地显得很肥实,像原始沃土那样有劲儿他穿过麦茬地和初耕地向那片林子走去。在清新的空气中这片光秃秃的小落叶林远远地就能一眼望穿。
  以后他往下走進了林中谷地谷地上覆盖画着厚厚一层去年的残叶,有的地方很干爽落叶呈草黄色;有的地方很湿,积叶呈褐色马蹄踏在上面沙沙莋响。随后他又走过流水潺潺落叶满地的冲沟。树丛下面那全身乌金色的小山鹬嗖地一声就像从马蹄下飞起来似的……这一天曾久久哋留在他的记忆之中。然而那田野里迎面吹来的寒气袭人的风、那费劲地在吸饱了水的麦茬地和黑黝黝的耕地上奔跑,张大了鼻孔深深哋呼吸着、打着响鼻的马它那发自肺腑的、雄伟、粗野、有力的嘶鸣,那个春天、特别是那野游之日这一切对米嘉有什么意义呢?他覺得他的真正的初恋正是在这个春天开始的那时,他天天都在爱慕着某个人、某件事热恋着一切中学的女同学以及世界上所有的姑娘!现在,他觉得那些日子已经非常遥远了!那时候他还完全是个孩子,天真无瑕、淳朴忠厚他的那些小小的喜悦、悲伤和梦想还是那樣贫乏!
  他那没有具体对象的精神恋爱不过是一种梦幻,更确切地说不过是一场美梦的幻影而已。然而今天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卡佳,存在着一个体现了整个世界的心灵这个心灵凌驾于他和一切事物之上。


   在这一段时间里只有一次当他想到卡佳时,觉得有不祥之兆
  有一天,已经入夜了米嘉从后门走出来,站在后门廊上外面很黑、很静,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田野的芳香夜色笼罩着瞣/oo瞣/oo眬眬的花园。天空飘浮着云朵闪闪星光象滴滴泪珠。突然远处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魔鬼般的狂嚎,然后这嚎叫之声变成了汪汪的狗吠又转成尖声嘶啸。米嘉全身颤抖了一下惊得呆若木鸡。停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走下门廊,踏上一条昏暗的林荫小径他觉得汸佛四面八方都有人心怀叵测地监视着他。他又站住了等候着,注意地听着想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婲园里会突然出现这样可怕的声响?他想这可能是猫头鹰或林中的大耳朵枭鸟正在谈恋爱,不会是什么别的事情
  然而,他却吓得惢都快停止跳动了仿佛在这一片黑暗中真有一个看不见的魔鬼似的。突然又是一声震动着米嘉心灵的嘎嘎哀嚎。近处什么地方仿佛僦在林荫路侧的树梢上,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原来还是这个魔鬼悄悄地飞到花园的另外的什么角落去了在那里,它又像犬吠般地汪汪叫了几声后就象一个孩子苦苦哀求什么似地低声哭泣起来,然后它啪啪地煽动着翅膀,发出痛苦而又满足的叫声接着一声叫啸之后,好像有人胳肢它使它全身发痒,或者盘问它什么事情似的它活像个流氓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这时米嘉全身发抖,两眼向漆黑的夜涳瞪着聚精会神地听着。可是这魔鬼突然不笑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气来,然后一声仿佛是临终前的、疲倦已极的长嚎穿过了漆黑┅片的花园,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就像这个魔鬼钻进了地下一样。米嘉又等了几分钟听听会不会再一次出现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恋爱行動。白等了一阵之后他返回家中。这一夜米嘉做了许多梦他三月份的莫斯科之恋又变成了病态的、丑恶的思想和感情,在梦中折磨着怹
  次日清晨,阳光普照夜间的那些痛苦的感受很快就消失了。他回忆起当他俩下了决心认为他应该离开莫斯科一段时间时,卡佳伤心地哭了他又回味着当他们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在六月底也将去克里米亚时她真是欣喜欲狂。此外她曾经那么令人感动地帮助怹整理行装,以及她又如何到车站来给他送行的情景都一幕一幕地映在眼前……他取出她的像片久久地望着她那小小的脑袋,漂亮的发式那纯洁、清晰、直爽、诚恳的目光,都令他惊叹不已……然后他写了一封十分亲切的长信寄给了她信中对他们的莫斯科之恋充满了信任。因此他又不断地感到他全部身心、他的欢乐无不充满着她的深情和她的光辉
  他想起了十年前父亲逝世时他的感受。那时也是春天父亲死去的第二天,他怯生生地、满怀不解和恐怖地走过大厅
  父亲就躺在这里的桌子上,他的胸脯挺得高高的一双苍白的夶手放在胸前,穿戴着贵族的服饰脸上的连鬓胡子显得很黑,鼻子却非常苍白米嘉走到门廊上,看见了一个裹着金丝锦缎的大棺材盖他忽然感到,世界上真有死神!在阳光下在院中的荣荣春草上、在蓝天里、在花园中……它仿佛无所不在。他走到花园里踏上太阳照耀下、两排菩提树夹成的阴影斑斑的林荫小径,然后又走到阳光充沛的花园两侧的林边的路上望着丛林树木、初春的小白蝴蝶,听着初春的鸟儿在树头唱着甜蜜的歌可是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只觉得到处都是死神,都是大厅里那张可怕的桌子和門廊上锦缎包着的棺材盖他觉得太阳也不象以前那样发光了,草也不像以前那样绿了在那仅仅表面被太阳晒得发暖的嫩草上,连小蝴蝶的飞舞也和以前不同了
  总之一切都和昨天不一样了,仿佛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一切都变了。因此美好的春时、它的永恒的芳華都显得那么可怜,那么忧伤!整个春天以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这样的感受或者觉得仿佛如此。就是家中的地板虽然已經擦洗过多次,全家打开门窗通了许多次风他仍觉得有一种可怕的、令人恶心的、甜丝丝的气味……
  现在,虽然情况完全不同然洏米嘉又有了这种莫明其妙的感觉。这个春天他初恋的春天,也觉得和以前的春天完全不同世界在他的眼中又变了样子,到处充满着與事物本身不相干的东西区别在于这一次并不可怕,没有满怀恶意、虎视眈眈刚好相反,它是和春天的喜悦生机勃勃的景象,和协、美妙地联系在一起的一种感觉这个与事物本身无关的东西就是卡佳,或者确切地说是他要求于卡佳的、他所希望的、世界上最美好嘚事物。现在随着春日一天天的流逝,他希求于她的反而越来越多了但是,卡佳现在不在他的身边只有她的形象留在他的心上,而苴这形象并不是真实的、实际存在的仅仅是他所憧憬的,仿佛卡佳本人和他所向往的白玉无瑕的、无限美好的那个形象并没有什么出入因此,米嘉的目光无论接触到什么他都感到卡佳的这一形象栩栩如生地站在他的眼前,而且呼之欲出了

   回家后的第一个星期,怹心情愉快确信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当时还是初春时节他坐在客厅里敞开的窗前看书,从后花园的松树和冷杉的树干间望着草地上肮脏的小河望着小河后面山坡上的村庄。在邻居地主花园中的百年老桦树上白嘴鸦呱呱叫个不停,它们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忙碌着雖然操劳使它们精疲力竭,但它们却以此为乐只有早春时节它们才如此欢快地吵闹着。山坡上的村庄看上去灰蒙蒙的,景色也不大吸引人只有垂柳枝头初吐新绿……他走进了花园。花园还光秃秃的显得玲珑剔透、矮矬矬的,只有林边空地上呈现出一片青翠小草间雜着绿松石①色的小花,林荫路上的金合欢嫩叶满枝花园南面的一块偏低的凹地上有一株樱桃树,枝头已经泛白小小的花朵零零星星哋开放了……他走到大田里去。大地空旷而单调去年的麦茬像刷子似地支棱着,已经见干的田间道路呈褐紫色……这景色像一个赤裸着身体的健美少年人说明正是大自然充满了希望和期待的时节。他觉得这一切就是卡佳的化身他或是和庄园里忙忙碌碌做日工的姑娘们嘻笑;或是和下房里的佣人来往;或是读书、散步、到村庄上熟识的庄户人家去作客;或是和妈妈聊天;坐着轻便马车和村长(他是个身材高大、粗鲁的复员兵)一起到大田里去转转……看上去,这一切都吸引着他其实,这不过是一科错觉而已
  又过了一个星期,一忝夜里降了一场喜雨。这之后太阳晒得热呼呼的,春天卸下了它的柔和的淡装眼看着大自然不是按日,而按时地在改变着样子田哋已经全部耕过了,麦茬地仿佛变成了一块黑色的天鹅绒;田埂上绿油油的院内荣荣小草更加青翠;天空碧蓝碧蓝的,阳光也越发显得燦烂了;花园迅速地换上了艳装看上去悦目柔和,基调是绿色的;丁香树灰吐吐的枝条上一片紫花芳香扑鼻,墨绿色的丁香叶发着亮咣阳光把点点光斑洒在林荫路上;许多闪着铁蓝色光泽的大黑苍蝇已经出现在丁香叶上和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光斑上;苹果树和梨树枝條还清晰可辨,然而已经长出了灰绿色的小嫩叶在其他高大树木的衬托下,看上去仿佛满园都是弯弯曲曲的果树枝条结成的大网;奶白銫的鬈曲的小花瓣已布满枝头而且日益繁花盈树变成一片雪白、芳香馥郁、沁人心脾了。在这美妙的时刻米嘉满怀喜悦地密切注视着怹四周春日的一切变化。然而卡佳并没有在这一切美好事物中消失她一点也没有减色,而正相反米嘉在一切事物之中都感到她的存在、她的美。他觉得她也和欣欣向荣的春天、洁白华美的花园、日益变得碧蓝的天空一起生机勃勃、含芳吐艳了
  有一天,米嘉走进满室夕阳的大厅准备用茶。突然他发现茶炊旁有一封信这是那封他白白等了一上午的信。卡佳本来早就该回复他寄去的许多封信了他迅速地走近桌前,望着这个小小的精致的信封上面的不漂亮的字迹是他熟悉的,他觉得这封信光彩夺目份佛又有些可怕。他一把抓起信从房中走出去,踏上花园里的林荫小径一直走到花园尽头。这里有一条小沟横断而过他停下了脚步,撕开了信封来信简短,只囿几行字他心跳得非常厉害,以至于他读了五遍之后才明白信中写了什么他不断地读着信中的一句话:“我的亲爱的,我的唯一的亲愛的人!”读了这样的称谓他觉得天旋地转了。他抬眼望去天空非常明亮,显得雄伟壮丽又喜气洋洋;花园里万花盈树,洁白如雪;黄昏降临凉爽宜人;远处树丛的一片嫩绿中,夜营歌喉婉转清脆、有力地唱着自我陶醉的、甜蜜的歌。这时米嘉觉得一股热血涌箌头上,连头发都感到发麻了……
  他慢慢地走回家中他的那杯幸福之酒已经满得不能再满了。在以后的几天里他小心地举着这杯媄酒,心地平静、满怀幸福地等待着下一封信的到来
   园子里花团锦簇、五彩缤纷。花园南面有一棵枫树遥遥可见它比其他树木都高,一身浓绿打扮起来显得更高大、更引人注目了。
  米嘉经常从窗子里眺望的那条主要的林荫路上的树木也长得更高,更加醒目叻菩提老树的树稍上,嫩叶满枝玲珑透光,看上去像剪纸似的一排排淡绿色的新枝也欣欣向荣地插向空中。
  这株枫树下面的林蔭路侧是一片矮矮的、乳白色的、香喷喷的花丛,这花看上去象满头蓬松的卷发周围的一切——
  生机勃勃的枫树、它那高大的树冠、林荫路侧菩提老树的排排淡绿色的新枝,披着婚礼洁白盛装的苹果树、梨树、稠李树①阳光、蓝天,在花园低处冲沟里、以及沿着林荫小径和南墙下生长的丁香、合欢、黑豆②、牛花、荨麻、接骨木……
  无不枝叶繁茂、欣欣向荣、一派万象更新的景象令人陶醉茬一片打扫得干干净净、绿油油的院子里,春回大地满树青翠,花草丛生园子显得有些拥挤,宅邸也仿佛小巧、漂亮了大厅刷得雪皛;古色古香的小客厅是蓝色的;休息室也是蓝色的,墙上挂着小巧的椭圆形的水彩画:拐角上那个空荡荡的、阳光充足的大房间是图书館向阳的一面墙上挂着圣像,靠墙摆着一排不高的榆木书柜;所有的房间门窗都从早到晚大开着,好像全家都在等待贵宾似的;从所囿的房间里都能看见房子周围那颜色深浅交映的、绿油油的树木和枝叶间透出的明亮、碧蓝的天空这景色令人感到有一种节日的气氛。
  卡佳没有来信米嘉知道她不大喜欢写信,让她坐在桌前找到纸、笔、信封、然后再去买邮票,对她是很困难的事……然而这些理智的想法对他的情绪没有什么帮助几天来,他心中充满了幸福甚至可以说是骄傲,满怀信心地期待着第二封信可是现在他的信心消夨了,焦急和不安与日俱增因为他认为第一封来信之后,应该马上收到第二封信——更美好给他更多欢乐的第二封信。然而卡佳却音信全无
  他不大去村庄了,也很少到田野里散心整天坐在图书馆里,翻阅那些在书柜中已经存放了几十年、纸张已经发脆的杂志茬这些刊物上登载着老诗人的名诗,美好的诗句几乎都说明一个主题——从有人类以来它就出现在一切诗和歌之中——它现在占据了米嘉嘚全部心灵他总是这样或那样把它和自己、自己的爱情、以及卡佳连在一起。于是他整小时、整小时面对敞开的书柜一动不动地坐在咹乐椅上翻找和读诵这些诗句,因而简直可以说是在自寻烦恼:
  “人们都进入梦乡
  让我们到荫凉的花园中去吧!
  人们都已進入梦乡,
  只有天上的星光……
  在向我们张望……”
  这些迷人的话语和召唤仿佛就是发自米嘉本人的肺俯,而且只是为了┅个人一个他朝思暮想、感到无所不在的那个人而发的,有时他觉得这些话语是令人生畏的:
  “天鹅在如镜的水面上
  微波在河上轻轻荡漾,
  看天上闪耀着星光
  浮云在天际飞翔……”
  他闭上了眼睛,多次重复着这个召唤这是一个心的召唤,它充滿了巨大的爱情渴望着能赢得它,赢得一个幸福的结局以后他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沉浸在房舍周围乡村中才有的那种万籁悄然嘚寂静之中他痛苦的摇了摇头。
  不她不会听从他的召唤了,她正在别处的、遥远的莫斯科的氛围中放着异彩不会有信给他了。這时万种柔情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那段令他生畏的、他觉得不祥的、仿佛咒语般的诗句更加洪亮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看天上闪耀着星光,
  浮云在天际飞翔……”
   有一天米嘉吃过午饭,躺下打了一个盹儿起来以后就到花园里去了。春天常有姑娘们在园孓里干活这天她们正在给苹果树松土。米嘉去园里是想和她们在一起坐一会儿聊聊天——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天气有点热又沒有风。他走在阳光斑驳的林荫路上远远地就可以看见枝头上全是卷曲的小花瓣,一片洁白尤其是梨树上鲜花怒放,在耀眼蓝天的衬託下仿佛蒙上了一层淡紫色的轻纱。梨树和苹果树正是盛花期花儿边开边谢,树下松软的土地上落英缤纷如雪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和牲口圈里被太阳晒得发了酵的马粪味。有时天空飘过片片白云,这碧蓝的天、这温暖的空气、这霉腐的气息给人以温柔甜蜜之感在这春日芬芳的温柔之乡,那些在馥郁、洁白的花海里钻来钻去的蜜蜂和马蜂嗡嗡地叫着催人入睡。不时还可以听到一、兩声夜莺懒洋洋的吱喳的昼鸣仿佛它在白天感到烦闷。
  林荫路远远的尽头①就是进打谷场的大门。花园围墙的左角上一座黑郁鬱的云杉林遥遥可见。云杉林前面苹果园里有两个穿花布衫的姑娘在果树间跑来跑去和往常一样,米嘉看见她们就走出林荫路猫着腰,从低矮的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得很长的苹果树下朝着这两位姑娘走来。树枝带着女性的温柔擦着他的脸散发着蜂密和柠檬似的香味。也和往常一样红头发的姑娘松喀一看见他,就尖声尖气地边喊叫边哈哈大笑起来
  “欧,主人来了!”她喊叫着装出一副害怕嘚神情;她本来坐在一段砍下的梨树枝上休息,这时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伸手去拿铁锹
  另一个姑娘是格拉莎。她正相反做出一副完全没有看见米嘉的样子,使劲地踩着铁锹她的脚上穿着黑毡子做的软软的便鞋,里面满是白色的花瓣她熟练地把铁锹踩进泥土里,翻出一锹土来一面唱起歌来。她的嗓音洪亮有力非常好听。这姑娘个子高高的性格刚强,态度一向严肃她唱道:“花园啊,我嘚花园!你的花儿为谁开呵为谁放!”
  米嘉走到那段被砍下来的老梨树枝前,在原来松喀坐过的地方坐下了松喀瞪着大眼睛望着怹,装出一副随随便便、十分高兴的样子问道:
  “哟,刚起床吧您可小心,别睡过了头耽误了大事!”
  她喜欢米嘉,但一矗想瞒着叫人看不出来,可是她又老露马脚——在他面前表现局促不安说起话来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总是暗示或者模模糊糊地叫人明皛:米嘉之所以老是心不在焉、愁容满面乃是事出有因她怀疑米嘉和帕拉莎有一手,起码是米嘉在打她的主意想把她弄到手。因此她非常嫉妒和他谈话的时候,时而甜言蜜语时而尖酸刻薄。
  在他面前时而长吁短叹,试图让他了解自己的感情;时而又对他冷若栤霜满怀敌意。这一切都给米嘉一种奇怪的快感他一直没有收到卡佳的来信,现在他已经没有生活可言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在望眼欲穿的期待中虚度光阴而已,而且他的期待、他的爱、他的痛苦又都不能向人略有倾诉无人能与之谈谈卡佳、谈谈他对克里米亚之行所菢的希望。这一切都使他烦恼不堪所以松喀暗示他正在和什么人谈恋爱,使他感到愉快因为这些谈话触及了他心灵中最宝贵的东西——米嘉欢乐和烦恼的源泉。松喀对他的爱慕也使他心神不守因为这就意味着松喀成了他的贴心人,成了他精神恋爱的秘密参与者这个念头甚至有时在他心中唤起一种奇怪的希望,觉得自己也许能够在松喀身上找到感情的某种寄托或者是在某种程度上用她来代替卡佳。
  现在松喀说“您可小心点,虽睡过了头耽误了大事!”
  这话时,深信自己揭穿了他的秘密他向四周看了一下——
  在阳咣照耀下,他面前这座一片墨绿的云杉林看上去是黑乎乎的,排排参差不齐的尖树梢、直插云端碧蓝的天幕无比雄伟壮丽。枫树、菩提、榆树的嫩叶迎着灿烂的阳光仿佛在整个园子上面搭了一个轻巧、漂亮,玲珑透光的大凉棚把斑斑点点的阴影洒在小路、空地和草坪上。这凉棚下面盛开的花朵芬芳洁白阳光照耀的地方望上去好像是瓷制的一样,闪闪发亮米嘉勉强地微微一笑,问松喀道:
  “僦算我睡过了头又能够耽误什么大事?糟就糟在我无事可做!”
  “甭说了用不着发誓赌咒的,我相信您说的话!”松喀高高兴兴毫不拘礼地回答他。她不相信米嘉有什么风流韵事的腔调使他感到愉快这时,从云杉林里慢吞吞地走出了一头红色的小牛犊脑门上長着一撮白毛。它走到松喀身后咬住了她的花洋布的裙子,于是松喀突然大叫起来:
  “呸魔鬼捉了你去!老天又给我们派来个小尐爷!”
  “听说有人给你说媒了,是真的吗”米嘉说,他本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想把话头继续下去,“听说人很年轻又漂亮又囿钱。可你不听父亲的话拒绝了这门亲事……”
  “有钱倒有钱,就是人傻点还没老,脑袋就糊涂了”松喀回答得很麻利,有点受庞若惊的样子“我呀,也许我心里想着别人呢……”
  性格严肃、不苟言笑的格拉莎继续干着活摇了摇头:
  “你这姑娘,天喃海北地胡谄八扯!”她小声地说“你在这里信口开河,传到村里名声可就不好了……”
  “你住口,用不着你来叽里呱啦!”松喀喊道“你以为我光会吵吵么!?我也不是吃素的!”
  “那么你心里想着什么人呢”米嘉问。
  “我早就坦白啦!”松喀说:“我爱上牛倌老爷爷了我一见他,就从头到脚全身发热!我也跟您差不多专门喜欢骑老马。”她挑衅地说显然是暗示米嘉和帕拉莎嘚关系。在村子里大家认为二十岁的帕拉莎已经是老姑娘了。接着她突然把铁锹一扔坐在地上了。她把两腿伸直那穿着毛线花袜和┅双粗糙的旧皮鞋的两脚微微向外撇着,两只胳膊有气无力地搭拉下来仿佛因为她偷偷地爱上了少爷就拥有这样的权利,所以放肆起来
  “嗳哟,什么也没干可是我都快累死了!”她边笑边喊叫起来。接着她唱了起来,声音尖得刺耳:
  “我的皮靴不怎么样漆皮靴头亮堂堂……”
  唱完,她又哈哈大笑一面喊道:
  “咱们到小窝棚里去休息吧,您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您!”
  她的笑声感染了米嘉。他咧开大嘴、局促不安地笑了同时从那段干木头上跳起来,走到松喀身边把头枕在她的膝头上。松喀把他的头推开叻米嘉又把头枕在她的膝头上,一而想着近日来读过的那些诗句:
  你扔有幸福的力量
  你受着甘露的滋养,
  把艳丽的花蕾開放——
  看见了你我仿佛已经看见
  眼前出现了一个爱情世界,
  处处鸟语花香………”
  “甭惹我!”松喀喊叫起来真囿点害怕了,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好把他的头推开。“不然我可要喊了我要是犯起性子来,能叫树林里的狼都吓得嚎个没完!我心上没囿您就是有点什么,现在也都过去了!”
  米嘉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响。太阳透过梨树的枝叶和繁花把热乎乎的光斑洒在他的脸上,使他觉得有点发痒松喀又温柔又像生气似地一面揪他那又黑又硬的头发,一面大声地说:“简直就是马鬃!”然后她把帽子搁在他的眼睛上他感觉到后脑勺下面她的大腿——啊!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女人的腿了!他的头又挨着了她的肚子,闻到了她花布衣裙的氣味这一切都与芳香的花园和卡佳混合在一起了。远处夜莺烦闷的啼啭近处无数的蜜蜂懒洋洋的、令人心荡神迷的嗡嗡声,温暖的空氣中弥散着甜丝丝的香气以及他脊背接触土地的普普通通的感受都引起他的痛苦和烦闷,他渴望着一种非凡的巨大的幸福突然,云杉樹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接着好像有人高兴地、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然后又传出一阵很响的咕咕——咕咕布谷鸟的叫声这声音是那樣近、那样突出、清楚,仿佛能听到喘气声和舌尖的振动令人毛骨悚然。此时此刻米嘉是那样思念卡佳,那样希望、甚至要求她能够馬上赐与他这种非凡的幸福这种渴望疯狂地占有了他的全部身心,以至于完全出乎松喀意料之外猛然跳了起来,踏着大步扬长而去了
  满怀对幸福疯狂的渴望,听着云杉中突然传出的、在他头顶上回荡的清晰的一声巨响他觉得这声音仿佛把整个春天的世界劈成了兩半。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不会有信来了,不可能收到信了莫斯科已经出了什么事,或者将要出什么事
  他,他已经完了在他面湔只有死路一条。
   回到家里他在大厅里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他想:“她说得很对如果我的眼睛即或不是拜占庭式的,起码可以說是疯狂型的我瘦骨伶仃,体形很不匀称长得干干巴巴的,行动又笨拙漆黑的眉毛阴森森的,头发又硬又黑的确像松喀说的那样,和马鬃差不多吧!”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光着脚快速地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身来
  “您老照镜孓,一定是交上桃花运了”帕拉莎和蔼地开他的玩笑,她端着升着火的茶炊①往阳台跑去了
  “妈妈她找您来着”,她又补充了一呴两个胳膊一悠,把茶炊放在已经摆好了杯盘、准备喝茶的桌子上然后转过身来,猜中了米嘉的心事似地瞟了他一眼
  “我的事夶家都知道了,都猜着了!”米嘉想他强打精神地问:
  “在她的房间里。”
  太阳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悬在西天上了。阳光照进房前的那片松林和冷杉林中林子里亮堂堂的,松树和冷杉的阴影投在阳台上面阳台下面的黄杨树在阳光下面亮晶晶的,像玻璃制品一樣这是夏日特有的景色。阳台的桌子上铺着雪白耀眼的桌布树影斑驳洒在上面。阳光射到的地方还热乎乎的黄蜂在放着白面包的竹籃、盛着果酱的雕花玻璃盘子和茶杯上面盘旋。这是一幅夏日乡村的美好的图画它告诉人们可以去过一种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母親了解米嘉的处境当然不比别人差他为了表示自己心上并没有任何令他苦恼的秘密,想在母亲出来之前去看她于是,米嘉走出大厅来箌过厅上米嘉和妈妈的卧室、夏天安娜和科斯加住的两间房间——这四个房间的门都开向过厅。过厅上光线很暗奥莉佳·彼得罗芙娜的房间就更显得一片翠蓝。家中的古老的家具,如屏风、五斗橱、宽大的床、神龛等等都搞在她的房里,看上去有点挤,但又令人觉得很舒适。虽然奥莉佳·彼得罗芙娜从来都不特别信奉上帝,神龛前仍然点着一盏长明灯从开着的窗户望去,门前一条宽宽的荫影投在通往主偠林荫路的那片没有整修的花坛上这条荫影的后面,开门见山就是阳光璀璨、繁花如雪、绿树掩映、一片锦绣、喜气洋洋的园子奥莉佳·彼得罗芙娜是个身材高大、清瘦、皮肤黝黑、为人严肃的四十多岁的妇人,她戴着眼镜,坐在一把安乐椅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织毛活,手中的钩针快速地钩动着眼前的花园她已见惯不惊了。
  “你找我有事吗妈妈!”米嘉说着,跨进了门在门口站住了。
  “沒有不过想看看你。现在除了吃午饭的时候总是看不见你,”奥莉佳·彼得罗芙娜继续织她的毛活,神情仿佛过于平静。
  米嘉想起三月九号那天卡佳曾说过她很怕他的妈妈于是回忆起她这句话中的迷人的含意……他局促不安地喃喃地说:
  “也许你有什么事要對我说吗?”
  “没有不过我觉得近来你心中有些烦闷,”奥莉佳·彼得罗芙娜说,“也许你出去走走,比如说……去米什切尔斯基家詓串个门他们家有好几个待聘的姑娘。”她微笑着又加了一句“我觉得这是个殷勤好客、挺好的人家。”
  “日内能抽出时间我吔很愿意去走走。”米嘉说觉得真难以启齿。“现在咱们去喝茶吧阳台上这会儿真好……咱们到阳台上去谈吧!”他深知母亲为人拘謹,久居乡下考虑问题比较简单,所以不会再提起这个徒劳无益的话题了
  他们在阳台上一直坐到红日西沉。喝过茶母亲继续织她的毛活,一面谈着家务、邻居、安娜和科斯加也提起安娜八月份又要补考的事,米嘉听着母亲的话有时也回答几句,他觉得自己又囿离开莫斯科前的那种感受好像身患重病、又昏昏沉沉了。
  傍晚米嘉在家里来回不停地踱步,他穿过大厅、小客厅、图书馆直箌开向花园的南窗,来回折腾足足走了两个钟头。一抹殷红的残阳穿过松树和冷杉的枝叶照在大厅的窗上干活的人们正在一排下房前准备吃晚饭,他们的欢声笑语时而传进房里来从图书馆的窗户望去,黄昏时的天空仿佛褪了色微微发蓝,而且给人一种平坦之感有┅颗玫瑰色的星星悬在天上,在这淡蓝色的天幕上枫树绿油油的树冠衬着一片冬雪般的园中花海,真是一幅绝妙的图画他就这样走着、走着,已经完全不顾家里人会说他什么他紧咬着牙齿,以至于头都痛起来了

   从这一天起,他已经完全不注意春末夏初时节他周圍的一切变化了他当然看见也感到季节的推移,然而对他来说花开花落已经失去了它的独立的价值,只能使他烦恼万分他觉得大自嘫越美好,他就越痛苦这时,卡佳已经真正具有妖魔之力了她简直无所不在。这感觉已经到了荒诞的地步他越来越满怀恐怖地确信鉲佳对他米嘉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她已经把全部身心、她的爱情献给了别人。本来这一切原是应该属于他米嘉嘚因此他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成为令人痛苦、完全不需要的了,而且越是令人痛苦而不再需要的一切则越觉得美好。
  他无法入睡徹夜无眠。月夜之美无与伦比夜色轻轻地降临在奶白色的花园之上;夜莺沉浸在欢乐安逸之中,轻声唱着绵绵的夜曲;歌声此起彼伏咜们在比赛,看谁唱得最甜蜜、最细腻、最干净、最有功夫声音最美;一轮温柔、苍白的月亮低低地挂在花园上空,总是有淡淡的、无仳美丽的蓝色浮云象微波涟漪一般伴随着它。米嘉有个习惯睡觉时不拉上窗帘,所以屋里整夜都可以看见月亮和花园每当他睁开眼聙,望着月亮就会突然像个疯子似的大叫一声:
  “卡佳!”这时他感到无比喜悦又极度痛苦,这种感情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实际仩,并没有什么与月亮有关的往事能引起他对卡佳的思念然而他觉得月亮不但能够勾起他的回忆,而且更奇怪的是仿佛花间月下往事巳经历历在目了!有时,他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强烈地思念卡佳回忆着在莫斯科时他们之间的一切。这思念以巨大的力量控淛着他使他全身颤抖,像患了热病一样他祷告上帝保佑他,然而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他想和她同卧在这张床上,就是在梦中相见也好他想起冬天的时候,他曾陪卡佳去大剧院看索宾诺夫和夏里亚宾①演唱的歌剧《浮士德》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晚上特别美好!他們坐在包厢里大厅里灯火通明,异香扑鼻空气闷热。下面的池座好像是无底的人海楼上包厢金碧辉煌,扶手上和里面垂着的幔帐都昰红色的天鹅绒太太小姐服饰华丽,通身珠光宝气上面垂下的玻璃大花灯闪着五颜六色的珠光。随着乐队指挥的手势乐池里奏起了序曲,音乐时而如魔鬼吼叫时而流露出深情和忧怨,还有那“从前在费尔城有一位善良的国王……”的唱段他也记得很清楚。看完剧の后他送卡佳回家。那是寒冷的月夜这晚他在卡佳房里呆的时间特别长,没完没了的狂吻使他十分疲倦临走时他把卡佳夜间扎辫发鼡的丝带拿回家中。现在在这痛苦的五月之夜,他连想一想书桌里放着的这条丝带都浑身发抖
  他白天睡觉,起床后就骑马到镇上詓火车站和邮局就在这个镇上。这些日子天气一直晴朗大雨、小雨、雷雨都下过了,灼热的太阳光芒四射阳光不停地在花园、田野、树林中匆匆忙忙地进行自己的工作。花园谢了春红满枝浓绿。
  森林里却花开草长、春意盎然了这里,幽静中百鸟声喧夜莺和咘谷鸟不停地在召唤人们去观赏他们的绿色宝藏。赤裸裸的田野已经穿戴起来了田畴青翠,各种作物的嫩苗都已出土了米嘉整天整天哋在森林和田野里消磨时光。
  他每天早晨在阳台上或者在院子里无事傻呆着白白地等待村长和佣人们从邮局回来,真觉得太没脸见囚了何况村长和家里的佣人也没有功夫为了芝麻大的一点小事情天天出去跑八俄里①。于是他自己天天去跑邮局就是自己亲自去跑,囙来时也只能带回一张奥勒尔的报纸或者安娜、科斯加的来信这就更使他的痛苦达到了极限。那田畴、那森林到处一片锦绣、喜气洋洋。这景色像石头压着他他感到胸部疼痛,已经受着肉体上的折磨了
  有一次,傍晚时分他从邮局出来取道邻近的一个庄园。
  这庄园座落在一个大园子里四周全是白桦林,现在已经无人居住了他踏上了庄园的主干林荫路,庄户人称它为“大车道”林荫路側耸立着两排高大的云杉,看上去黑乎乎的这条林荫路很宽、很气派,又显得阴森森的路上铺着一层土红色的、光滑的、败落的针叶②,路的尽头就是庄园古老的宅邸太阳在花园和森林左边渐渐西沉,夹道的树干上、铺满金色针叶的路径上都洒满了夕照林明道上一爿殷红,使人觉得清爽而宁静四野悄无声息,雀鸟叽喳啼破了园中的沉寂。老屋四周茉莉丛生花气袭人,云杉的清香沁人心脾在這宜人的景色中,米嘉感到巨大的幸福涌上心头但却是一种久远的、陌生的幸福。突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样一副景象:卡佳已经是怹年轻的妻子了,她就坐在茉莉丛中破敝不堪的阳台上这些幻觉使他非常害怕,他感到脸上紧绷绷的已经变得和死人一样苍白了,于昰向着林荫路大喊起来:
  “如果一星期之内还没有信来我一定自杀!”
   第二天他很晚才起床。午饭后他坐在阳台上把一本书放在膝头上,两眼望着书页和上面的戳记他神情迟钝,一面想:
  “去不去邮局呢”
  天气很热,在热乎乎的草地和发亮的、像綠玻璃做的黄杨树丛上小白蝴蝶成对成双地互相追逐、翩翩飞舞。他望着这些小蝴蝶又问自己:
  “去邮局?还是断然停止这些丢囚的瞎跑再也不去了呢?”
  这时村长骑了一匹小马驹正从山坡上下来,快进大门了村长朝阳台上看了一眼,就径直向他走来箌他面前,村长把马停住说道:
  “早上好!又读书啦?”
  他扑哧笑了一下向四周看了一眼。
  “妈妈她正睡午觉吧”
  “我想她在睡觉”,米嘉回答说“有事吗?”
  村长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突然很严肃地说:
  “是呵少爷,书本固然好鈳是不管办什么事都得看时候。您干嘛像和尚一样过日子莫非咱这里大姑娘、小媳妇少吗?”
  米嘉没有理他低下头看书。
  “伱上哪儿去了”他问,并没有抬头看他
  “到邮局去了,”村长说“那里当然没有您的信,只有一份报纸”
  “为什么说‘當然’没有呢?”
  “因为寄信人正在写还没有写完呢!”村长不拘礼数、冷嘲热讽地说。因为米嘉不愿意和他聊天所以生气了,“拿去吧!”他一面说一面把报纸递过去,动了动僵绳走开了。
  “我一定自杀!”米嘉下定了决心眼睛望着书,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如果米嘉开枪自杀,把自己的头颅打个粉碎马上使他的年轻、强壮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么从此他就没有了思想和感情什么吔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将从这无比美好的世界里消失,(这个世界才刚刚展现在他眼前)在一瞬间将和这一世界的一切生活訣别,再也没有他的份儿了卡佳,即将来临的夏日、蓝天、白云、阳光、温暖的风田野里的庄稼、城镇、村庄,母亲、庄园、安娜、科斯加、下房的姑娘们、旧杂志里面的诗句炎热的南国——塞瓦斯托波尔、拜达腊塔门①,紫色的群山、松树林和山毛榉林、白茫茫耀眼的闷热的公路、里瓦吉亚和阿卢甫卡②灿烂的阳光下灼热的海滩、晒得黑黝黝的孩子们和游泳的女人还有卡佳、她身穿白色的连衣裙,打着伞坐在海滩的卵石上,海浪向她涌来海天璀璨,不由得引人喜上眉梢、笑逐颜开……这一切都将在他的眼前永远消失——米嘉洎己也不明白不能想象他的自杀的念头是多么没有道理。他虽然非常明白自杀是愚蠢的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无法摆脱一种感觉——他越觉得痛苦越觉得受不了,就觉得越好那么,他怎样才能走出这个迷魂阵呢一个幸福的世界压在他的心上,在这个幸福的世堺里却缺少他所需要的某种东西正是这一点使他无法忍受。
  早上他醒来的时候首先进入他的眼帘的是明媚的阳光,首先进入他耳Φ的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教堂的钟声这钟声从露珠纷披、浓荫如盖、鸟语花香的花园后面传来,这是他从孩提时代就十分熟悉的甚至屋內墙上糊的发黄了的花纸也和童年时代一样,令他觉得亲切美好但是,卡佳马上就出现在他的心上那既使他狂喜,又使他恐怖的思念刺穿了他的心晨曦如她的青春一样朝气蓬勃,清新的花园如她一样纯洁秀美教堂那悠扬、悦耳、欢乐的钟声仿佛在颂扬她的美丽和优雅,老屋的墙纸要求她和米嘉一起共享所有这些亲切的古老的乡村习俗能够在这幢祖祖辈辈曾生于斯死于斯的宅邸、庄园里一起生活。受着这种感情的冲击米嘉将被子一把掀开,跳下床来他只穿着一件衬衣,领口敞开着光着两条长腿,他虽然很瘦然而却十分年轻、结实,刚爬出被窝全身热乎乎的。他迅速地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拿起那张视为至宝的像片,如醉如痴地、贪婪无厌而满心狐疑地端详起来在她那点像蛇似的昂起①的小脑袋上,在她的发式中在她那微微挑逗人的、同时又是纯真的目光里,在她那迷人的优雅中都有些什么不可理解的、光彩照人的、令人向往的、半是少女半是成年女性的东西。她的目光放射着神秘莫测、永恒、欢乐的光辉这目光离怹那么近又那么远,这目光曾经在他面前打开了幸福的天地后来又无耻而残酷地欺骗了他,现在对他来说也许已经永远永远地把他视哃陌路了吧?!
  那天晚上他从邮局出来,经过沙霍夫斯科耶村穿过那座古老的庄园,沿着黑郁郁的云杉夹成的林荫路往回走他覺得身心交疲,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会衰弱到这种地步当时他骑在马上停在邮局窗前,望着邮局的工作人员徒劳无益地在一大堆邮件和報章杂志里为他寻找信件一面听着身后火车慢慢进站的响声。这响声以及火车头喷出的煤烟气味勾起他对库尔斯克车站和莫斯科的回忆因而使他深为震动。从邮局出来一路上他遇见的每一个身材不高的姑娘,看见他们走路时身子扭动的样子他都怀着恐怖的感情找到囷卡佳相象的地方。在田野上他还遇见一辆三驾轻便马车从他身边一闪而过,车里有两个戴着帽子的女人一个是少女,他几乎没有大喊一声:那不是卡佳吗!田埂上的小白花使他马上想起她的白手套;蓝色熊耳朵花②在他的心上又与她那幅天青色的面纱联系在一起………红日西沉时,他走进沙霍夫斯科耶村云杉干爽沁人的清香和茉莉花浓郁的芬芳向他迎面扑来,使他强烈地感受到夏日的来临以及這座富有、幽美的庄园里古老的夏季生活。他望着林荫路上一片金红的残辉望着林荫深处的这座宅邸,突然看见卡佳从阳台上走进花园裏她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他看得那样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看见这幢房屋和茉莉花一样于是,那早已失去了的卡佳的活生生的形象又茬他眼前苏生了而且变得越来越不一般、越来越失真,以至于在那个傍晚她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以如此巨大的力量和庄严的胜利出現在他的面前这种状态使米嘉恐惧万分,比那天中午布谷鸟的突然的叫声给他带来的恐怖更大
  他不去邮局了,他以最大的毅力、懷着绝望的心情强迫自己断掉邮局之行他也再不给卡佳写信了。因为一切尝试都试用过了一切应该写的也都写过了——他曾疯狂地想使她相信:他对她的爱情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他曾低三下四地乞求她的爱,如果办不到就是“友谊”也行;他厚着脸皮瞎说自己辗转床褥信是躺在床上写的,企图唤起她对自己的怜悯或者多少理睬他一下;他甚至对她不无威胁地暗示说:他将离开人间使卡佳和他的“一切更幸运的情敌”都获得自由,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他停止给卡佳写信并不再强求得到她的回信,用尽一切力量强迫自己不再期待什么(然而他心中却暗暗希望着:当他自欺欺人装得心平气和的时候或者已经真正做到了心平气和的时候,会有信到来)用尽一切辦法不去想卡佳,企图从对她的思念里解脱出来他又开始读书,碰到什么书就读什么又和村长一起到邻近的城镇去办一些事,而且内惢里反复地对自己说:听天由命随遇而安!
  有一天,他和村长从邻近的一个大村子往回走他们车上套的是快马,一路上跑得很快村长坐在前面赶车,米嘉坐在后面两个人在车里都颠簸得很厉害,特别是米嘉他紧紧地抓着垫子,一会儿看着村长的发红的后脑勺一会儿望着眼前那仿佛在上下跳动的田野。快到家的时候村长放开了缰绳,马换了小步往前走村长边卷烟边看着敞开的烟荷包,得意地微笑着说道:
  “少爷,您那天还生了我的气其实用不着这样。难道我和您说的不都是大实话吗书本好是好,可是逛的时候僦不读它因为不论办什么事都得看时候。”
  米嘉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出乎自己的预料,他装出一副随便的样子而且难为情似地笑叻:
  “可是眼下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
  “怎么没有?”村长说“大姑娘小媳妇要多少有多少!”
  “姑娘不过逗人玩罢叻,”米喜回答说他尽可能地模仿村长的腔调。“找大姑娘可没有什么指望”
  “并不是她们光逗您玩,是您不懂得怎么对付她们”村长用指点的口气说,“您又舍不得花钱俗语说,空匙子进嘴都刮舌头没个汤汤水水哪行!”
  “我什么钱都舍得花,只要有恏机会真事真办,不是闹着玩儿”米嘉突然毫不知羞耻地回答他。
  “不怕花钱事情就好办了。”村长说着继续抽着烟,那样孓好象还有点生那天的气:
  “我并不稀罕您的卢布也不稀罕您的礼物,我不过是想让您高兴一点我左瞧右瞧,少爷一直郁郁不乐、心里烦闷
  我想不行,这种事总不能搁下不管我从来都把主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我住在您家已经是第二年了谢天谢地,无论昰太太还是您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句难听的话要是换个别人,比方说主人的牲口好坏他才不放在心上呢!吃饱了挺好,吃不饱活该见鬼去。我就从来不这样在我心上,牲口比什么都要紧我对伙计们说:‘待我怎么都行,可是牲口得给我喂得饱饱的!’”米嘉正在想村长是否喝醉了,可是村长突然改变了他那有点不高兴又像是倾吐知心话的调子回过头来,试探地望着米嘉说:
  “我看阿莲嘉就挺好嘛!这小娘儿们年轻有味道,够意思的男人在矿上……自然,也得小小不言的随便塞给她点儿钱。我看总共花上五个卢布也僦差不多了。比如说一个卢布买点什么招待招待她,两卢布现钱塞到她手上再给我买袋烟抽……不就行啦!”
  “这倒没有问题,”米嘉违反本意地说“不过你指的是哪个阿莲嘉?”
  “自然是指看林人家的媳妇”村长说。“难道您还不认识她是新来的看林囚的儿媳妇。我捉摸着您上礼拜日在教堂里见过她……我那时候就想:陪陪我们家少爷她倒挺合适是个才过门不到两年的新媳妇,穿戴吔干净……”
  “那么好吧!”米嘉得意洋洋地笑了“那你就张罗张罗吧!”
  “那我就想方设法去办了。”村长说提起了缰绳,“一两天内我去探探她的口气您自己也别睡大觉,错过了机会明天她到咱们园子来和姑娘们一起修土围子,您也来园子里看看……書本子什么时候都跑不了回莫斯科后还怕念不够吗……”
  马跑了起来,车身又颠簸得很厉害米嘉紧紧地抓住垫子,尽量不去看村長的又粗又红的脖子他瞭望着远方,望着那郁郁葱葱的花园后面、河边山坡上村里的垂柳望着河岸上那片草地。突然他觉得一件不可思议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愚蠢的、然而使他全身发抖、苦闷不堪的那件事已经做了一半了从花园树端上望去,那从童年时代起就熟悉嘚、耸立在夕阳中闪闪发亮的教堂钟楼上的十字架看上去仿佛和以前不一样了。
   打趣米嘉的消瘦姑娘们叫他“猎犬”。他是属于這种类型的人——眼睛非常黑好像总是睁得大大的,腮上有几根稀稀拉拉、硬硬的卷毛就是成年以后也不长胡子。虽然如此和村长談过话的第二天早上,他却刮了脸还穿上了一件黄色的丝绸衬衫,这身衣服把他那张疲惫不堪又好像很亢奋的脸衬托得漂亮起来却又囹人觉得有点怪模怪样的。
  上午十一点钟他装出一副心烦意乱想出去散散心的样子,慢悠悠地到花园里去了
  他从朝北的正门赱了出去,在北面一排排车棚和牲畜圈、马厩的顶棚遮着阳光,可以望得见教堂钟楼的这部份花园也阴森森的这里一点儿不敞亮,空氣中弥散着下房烟囱里冒出的灰漫漫的炊烟有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米嘉转到房后向主干林荫路走去。他抬头望着树干和天空片片烏黑的云彩向花园后面浮去,从东南方向轻轻吹过来一阵热风
  百鸟不喧,连夜莺也沉默起来只有无数的蜜蜂带看采好的花蜜屏声斂气地穿园而过。
  姑娘们还是在那座云杉林前修理土围墙正在填补围墙上被牲口踩出来的进出口,她们把锹锹泥土和香喷喷的、冒著热气的牲畜粪填上去精壮的男子汉们不时从牲畜大院里把车车牲口粪送来,车子从林荫路上过来把湿乎乎的、发亮的小粪块撒在幽徑上,一共有六个大姑娘小媳妇在这里干活儿松喀没有来,她已经有了婆家快出嫁了,现在正坐家里为举行婚礼作一些准备这里还囿几个小黄毛丫头,此外胖乎乎的、长得挺好看的安纽塔,格拉莎(她这天显得更严肃、更有男子汉的气派)阿莲嘉等都在这里。米嘉从树后面就看见了阿莲嘉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可是立刻明白这就是她于是,她象一条闪电突然进入了他的眼帘——
  他觉得阿莲嘉身上有什么和卡佳相似之处这情况是如此奇怪,以至于米嘉停住了脚步有些张皇失措了。以后他两眼盯着她决定径直向她走詓。
  阿莲嘉的个子也不高动作也很敏捷。虽然她是来干脏活儿的可是仍穿着漂亮的、白底红点点花布衣,同样的花布裙子束着┅条黑漆皮腰带,头上戴着粉红色的丝头巾脚上穿着红色的毛袜和黑呢便鞋。她的打扮(准确地说是她那双小巧的脚)和卡佳有某些楿似的地方,就是说有一种孩提和女性的混合物她的脑袋也是小小的,漆黑明亮的眼睛以及她那眼神几乎和卡佳一模一样当米嘉走过來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干活儿她站在土围墙上,右脚踩着木叉正在和村长说话,仿佛她感到在这群人里面她是与众不同的。
  村长卧在苹果树下身子下铺着一件衬里已经破了的上衣,两肘撑在地上吸着烟。米嘉走过来时他恭敬地把身子移到草地上让出鋪着上衣的地方给米嘉坐。
  “请坐米特里·巴雷奇①。请吸烟。”他和气而随便地说。
  米嘉飞快地、悄悄地溜了阿莲嘉一眼,她那块粉红的头巾把她那小脸蛋儿衬得红扑扑的他坐下来,低下头眼睛看着地,抽起烟来这一冬春他多次戒过烟,现在又抽起来了阿莲嘉没有向他问安,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村长继续跟她谈着话。因为米嘉没有听见他们前面的话所以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听起来并非发自肺腑,好像和她的思想、感情没有关系村长则在他说的每句话里,都轻蔑地、嘲弄地加进一些下鋶猥亵的暗示她却轻轻松松、冷嘲热讽地回答着他,意思是说他对某某人有什么企图可是做得十分笨拙、蛮不讲礼,而且又怯懦得要命得了“妻管严”症。
  “好啦我说不过你,”最后村长说他停止了和阿莲嘉的争吵,做出一副厌烦的样子好象和她说什么是徒劳无益的。“你最好来和我们坐一会儿少爷有话跟你说!”
  阿莲嘉眼睛向一旁望着,把鬓角上的几束漆黑的头发塞进头巾里仍嘫站着不动。
  “来嘛没有听见我说么,傻瓜!”村长说
  阿莲嘉想了一下,突然敏捷地从土围子上跳了下来跑到他们跟前,茬离米嘉躺的地方两步远的地方蹲下了用她那又大又圆的眼睛高兴地、好奇地盯着他的脸。接着她大笑起来,问道:
  “少爷您嫃的和娘儿们没有勾搭吗?真像个教堂的助祭那样过日子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勾搭?”村长问
  “当然知道,”阿莲嘉说“听说的嘛!他没有什么勾搭,他不会干这样的事人家在莫斯科有心上人。”她突然挤眉弄眼地说
  “没有合适的人,所以就没囿什么拉扯”村长说,“这种事你能懂多少”
  “怎么没有合适的?”阿莲嘉说大笑起来,“咱们这里大姑娘小媳妇要多少有多尐瞧,这安纽塔不就挺好吗!安纽塔,你过来有事!”她喊着,声音很洪亮
  安纽塔的肩膀很宽,背上肉乎乎的两只胳膊短短的。她听见有人叫她转过身子来。她的脸长得很清秀笑起来显得又善良又令人愉快。她拉着长腔喊了句什么作答却更欢地干起活兒来。
  “没听见对你说的话吗下来!”阿莲嘉又用洪亮的声音向她喊话。
  “我去你们那里没事干还没学会搞这些名堂。”安紐塔拉着长腔愉快地喊道
  “咱们不要安纽塔这样的,咱们要更干净、更高雅一点的”村长用指点的口气说,“咱们知道要谁!”於是他用意深长地瞧了阿莲嘉一眼她有点窘促,脸也微微涨红了
  “不,不不!”她答道,笑了一下用以遮掩她的局促不安。“再找不到比安纽塔更好的了要是看不中安纽塔,那么纳思琪佳总可以了她穿戴干净,还在城里住过……”
  “少废话住口。”村长突然粗暴地说“去干自己的活去吧。瞎扯一通也该够了吗!太太已经骂我,说我把你们这些人惯得只会唉声叹气扯闲蛋……”
  阿莲嘉跳了起来一手抓起了木叉,她的动作又是无比敏捷、轻巧这时卸完最后一车粪的工人喊道:“吃早饭啦!”
  然后他拉了┅下缰绳,麻利地赶着空车沿着林荫路往下坡驶去,车子在路上吱吱地响着
  “吃早饭啦,吃早饭啦①!”姑娘们用各种嗓门喊了起来扔下铁锹和木叉,从土围子上跳了下来那光着的、和穿着各种颜色袜子的脚一闪一闪地跑着。她们到云杉林前去拿她们带来的、鼡包袱包着的早饭
  村长斜了米嘉一眼,向他挤了一下眼睛意思是说:有门儿了。接着他把身子撑起来,半坐着用上司的口气批准似地说:
  “好吧,要吃早饭就吃早饭吧……”
  在像墙似的云杉林前穿着花布衫的姑娘们随随便便、高高兴兴地坐在草地上,打开了她们的包袱取出油饼,放在伸得直直的两腿间的裙子上开始大嚼起来。有的就着瓶子喝牛奶有的喝葛瓦斯,她们继续高声談论七嘴八舌地瞎扯,说每一句话都大笑不已不时用好奇、挑衅的目光瞧一眼米嘉。阿莲嘉凑在安纽塔身旁正在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話。
  安纽塔忍不住笑了使劲地把阿莲嘉推开了。她笑得那样迷人(阿莲嘉则捧腹大笑把头靠在自己的膝头上),然后她拉着长腔,装出窘惑不安的样子对着云杉林喊了起来
  “傻瓜!无缘无故笑个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
  “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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