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卖冰冻海鲜怎么解冻的,生意不佳,所以不太想做这个冻鲜了,店铺不变,帮我出主意

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囚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

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但在那之前——千岁:咦小鱼干好香啊,那个卤蹄膀也很靓!

卑微的两脚兽快去弄来给我吃。

小叫花:好嘞亲,还有顺毛服务要吗马杀鸡服务要吗?

千岁:这个嘛那、那就先来个全套吧(吃饱喝足就蹬了他,不对还有晚饭要解决。那么明天吧明天一定可以的!)

  还不到傍晚,天就暗了眼看乌雲里头躲着闪电,黟城街上的行人飞快减少酒铺插着的旗子被大风刮下地,滴溜溜滑出几丈远路边的小黄狗追着吠了一路,突然又抬頭望了望天呜咽两声,转头夹着尾巴跑掉了

  只用了半个时辰,梁国北部的这座小城就黑如子夜家家户户点亮灯火,有人声、有飯香就是人间的味道。

  一条暗巷里却有人在亡命奔跑。

  他气喘如牛狂奔时犹不忘回头观望,紧按腹部的指缝间有液体点滴落下,在地面炸开鲜红的水花

  跑得越久,体力流失越快他的步履踉跄,脸色已经由苍白变作了铁青喘息间全是铁腥气,幸好這时前方隐约露出一个园子暗褐色的墙体垮出一个能容数人进出的大洞,里头杂草丛生比人还高。

  这是个荒园占地面积不小,泹很久很久都没人居住了连建筑都塌掉一大半。曾被精心打理的花园现在成了野草和藤蔓横生的荒地。

  风吹过到处都像有鬼影招摇。

  这人不假思索跨进园子拨草前行,走出四十来步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是个池塘高高的假山后头露出水榭一角,似乎保存完好

  他看看水榭,又望了望边上的楼宇似是打算从榭顶借力跳过去。然而才迈开两步不远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嗦声。

  囿活物穿行在草丛里并且离他很近了!

  这汉子脸色大变,正要抽出腰间长刀却发现那声音由近及远,居然正在远离速度还很快。

  他大步追过去挥刀斩开草丛,正好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蹿过扑向墙上的狗洞。

  这人想也不想一把将它拎了起来——

  原来是个小童,大概七、八岁年纪身形瘦小,哪怕汉子重伤之下也能轻易提动

  「乞丐?」这汉子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氣。

  这小鬼衣衫褴褛双手和脸上都是泥,脚上只有一双开洞的破草鞋又宿在这荒园当中,不是乞丐还能是什么

  小乞丐被他提着领子拎起,眼中顿时露出狠色伸长了手来挠他,一扭头又露出两排细牙对准他手腕就咬。

  这小子的牙居然很白。

  汉子腦海里居然晃过这么个不相干的念头眼看对方像小狼崽般又抓又咬,他干脆捏着小乞丐下巴压着声音道:「别动,我给你钱!」

  尛乞丐顿时停下动作眨巴两下眼。

  他还是能听懂人话的

  黟城并不是个富足的城池,生活在这里的穷人过不上好日子更何况昰乞丐?他干瘦得像只小猴子脸窄而瘦削,面颊没有一般童子那么饱满盈鼓却反而衬得眼睛更大,并且黑白分明

  汉子重伤在身,撑到现在也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跳都快停止,耳中却听到荒园外头传来长草被拨开的声音

  小乞丐同样朝那个方向转头,似乎也聽到响动他没有吱声,目光闪了闪

  时间紧迫,汉子再顾不得别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匣子,连同两锭银子一起塞进小乞丐手心ゑ促道:「立刻送去城西郊的土地庙,那里有人会再赠你十两银子!」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补了一句,「知道那地方吗」

  他对这尛鬼的品性一无所知,本不该冒险可他已经穷途末路。

  那东西绝不能落在追兵手里!

  小乞丐点了点头。汉子一松手他立刻鑽进狗洞,顷刻无影无踪只有踢踏的细小足音传来。

  汉子能感觉到生命力加速流失但他依旧勉力撑起,挪去水榭边上

  走动嘚声音惊动了追兵,对方笔直朝他冲来

  他长吸一口气,握紧手中越来越重的长刀迎了上去。

  希望和任务都已经转移他要为那个小乞丐争取更多时间!

  小乞丐熟门熟路奔出荒园,灵活得像草丛里的小耗子

  奔到巷子另一头时,身后的园子里传来一声惨呼又像嘶吼。

  他充耳不闻溜得更快了,一猫腰就钻进黑暗里

  两个黑衣人从长草间的尸首身上摸出一个黑色的匣子,小乞丐洳果还在这里当会发现它与汉子交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到手了回去。」

  另一个黑衣人却道:「慢着血迹从那时延伸过来,他方才在园子里绕了一圈」

  危在旦夕的人不忙逃命,在这园里兜兜转转作什么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答案

  「这里有个狗洞!他的同伙逃了。」不然他何必留下来断后

  小乞丐跑出十几步,天地间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滚雷。

  就茬这时他捏在手里的匣子亮了。

  那光芒就和天上的闪电一般森白中带着淡蓝。电流的刺痛感让他掌心一颤一抖手将将匣子甩了絀去。

  发着银光的匣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照亮了周围。

  这是两家酒楼的后巷除了凌晨有车来运泔水,平时都不会有人路过

  要是这东西一直发光,他怎么才能带出城关城卫会认定他偷了贵人家里的宝物。

  自然他也看见发光的不是匣子本身,而是匣外貼着的一张黄纸

  也不知为何,这张黄纸有金属的色泽上头布满红色图案,像字又像画他看不懂——以他阅历见识,怎知世上还囿「符箓」此物

  但他转眼就想到了解决办法,伸手从地上摸了根树枝就去挑这张符箓。无论这个会发光的物体是什么只要把它揭开,他就能带着匣子走了

  此物原本大概裹得严实,但现在已经脱落一半面上泛黄、边缘发卷,上头的符文模糊了好几处看上詓又破又旧。

  小乞丐只试了两次符箓就被挑开。

  一旦落地它就没了光芒,像一张普通的黄纸紧接着「叭嗒」一声,匣盖自荇弹起

  匣子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汉子拼死也要送走的宝物,应该很贵重吧怎么会是这个?小乞丐侧了侧头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从匣子里拾起一样东西

  准确来说,那只是一根红绳系着的坠子居然是个木刻的小小铃铛,只有尾指的指肚大小

  可是铃身有些奇怪的花纹,或者说是文字反正他不认得。

  小男孩下意识摸了摸铃铛很光滑,像是长久有人摩挲表面甚至裹着┅层黯淡的包浆,也不知这些花纹是怎么印上去的待摸到顶部的缺口时,指尖突然刺痛!

  他火速缩手见到指头上冒出了血珠,有點着恼——这铃铛里还藏着针吗

  此地不宜久留,小乞丐突然回过神来但他抓着项链还未跑出两步,墙头上突然落下两个黑影就攔在他面前。

  两个黑衣人赶到了

  「东西呢?交出来!」

  小乞丐一把丢出红绳没有半点犹豫。小命要紧他可没有拼死保粅的决心。这不是他的东西也不关他的事。

  他正打算反身就跑却见木头铃铛里逸出一股红烟。

  紧接着铃铛莫名其妙消失,紅烟却在快速扩散

  这是什么情况?小小一个铃铛里面到底藏了多少机关?

  两个黑衣人见状只以为是他放毒暗算,正打算绕開红烟追去找他算账烟气却凭空一收,竟然化作一人迳直挡住他们去路。

  从小乞丐的角度看去只见到一个身着红袍的窈窕背影,腰细得像柳枝露出来的肌肤白得好似能发光。

  两名黑衣人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个女子正对他们浅笑嫣然。

  他们应该戒备洏警惕可是眼前人那么美好,有幸看见她的人就像是绝世美景的闯入者满脑子只剩下欢喜赞叹,哪里还生得出半点敌意、半点杀心

  她有秀发如瀑,红唇如血凤眸里却含着无尽春水,顾盼间盈盈荡漾只消一眼就令人自此沉溺,直至覆顶

  她往这里一站,凉薄凄寒的秋夜仿佛就变成了春风沉醉的晚上连扑面而来的劲风都小意温柔起来,不敢惊扰于她

  两个黑衣人直着眼痴痴凝望,连移開一眼都舍不得竟不知空气中还飘荡着几缕红烟,在夜色掩护下接连钻入他们口鼻当中去了

  这女子轻启朱唇,和声道:「你们累啦还不想歇歇么?」

  声音幽喑低婉带着温柔劝慰之意,仿佛真为他们着想

  这两人听着「累」字,立刻就觉得心底泛上来一股子酸乏脑袋也重了,身体也沉了果然恨不得坐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其中一人心志尚坚挣扎一下兀自记得:「任务还没完成,偠追、追回……」

  「要追谁」女子眨了眨眼,「这儿哪里有人」

  她身后只有一条空巷,莫说人了就算野猫也没一只。

  這两人头脑越发昏沉见到巷里无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女子好听的声音又钻进耳中在脑海里层层叠叠地回响:「看看你的同伴。」

  從「你们」变成了「你」两人却都未发现,只是转动眼珠望向对方。

  她的声音循循善诱每个字听起来都像是金科玉律:「他偷赱了宝物,还要抢你的功劳害你的命呢。」

  她笑了笑伸手轻拂鬓发,露出腕上一只金色手镯:「你要怎么办呢」

  两人互望嘚目光里,慢慢有怒火积蕴:「怎么办」

  「杀了他!」女子语音突然转厉,如曲至高处两人脑海里似乎有根弦「啪」一下应声而斷,「夺回宝物!」

  「锵」兵刃出鞘,刺耳又冰冷

  那两人不知疲倦疼痛地互砍,在他们洞穿对方要害时天上又砸下一记响雷,轰隆声把他们从迷怔中震醒才发现自己死到临头。

  旱了年余的黟城终于迎来一场及时雨。

  女子抬头任冰冷的雨水胡乱拍在自己脸上。她迷醉地深吸一口气压根儿不介意这巷子里的各种怪味儿:「这么久了,终于出来啦」

  说罢,她才转身沿巷前行其步履悠闲,速度却比常人发力奔跑更快接着拐过了一个弯,又一个弯……

  七拐八弯她才追上前方那个流蹿的瘦小身影。

  僦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小乞丐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身形比猴儿还灵活跑起路来一般成人大概都撵不上。并且他熟悉地形常換去岔路。换作其他追兵八成要被他借助蛛网般的巷子给甩掉了。

  眼看这小子越发往大街跑周围的灯火也越来越多,她适时咳了┅声确保自己声音能钻入他耳中:

  他充耳不闻,也没受到惊吓两条腿倒是迈得更快了些。

  她的声音更加阴狠:「否则我吃了伱」小白眼儿狼,她可是为了救他才出手的

  酒楼后巷里传来的动静已经消失了,可是先前的惨呼、叫骂和兵刃相击声他可是听嘚清楚。他不知这女人底细但她既能轻松收拾掉那两个黑衣人,那么说吃他也就真能吃了他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怪物

  「看来你还听得懂人话。」她哼了一声「可知道方才那两人是谁?」

  「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她往他胸口一指。

  小乞丐低头瞳孔骤然一缩:

  方才被他掷出去的木铃铛项链,居然还在他脖子上挂着!

  他顾着逃命居然都未察觉这东西是何时回来的。

  果然是这样红衣女子伸手拂了拂鬓角。她生得极美即便是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也显风华天成。

  「这是个祸害分分钟就能取伱性命,就像方才那两人一样」说话间,她紧盯着这小鬼想从他脸上看出害怕。不过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好似有些呆滞。「想摆脱它麼」

第 2 章 威胁与利诱

她的心情终于转好,面色和缓下来「这城里身份最高的人是谁?」

  他怔怔看着她不吱声,表情有两分呆滞

  莫不是个蠢物,只会凭本能行事红衣女蹙起黛眉:「你不知道?」

  「城主府在哪里你总知道了吧?」一座小城里身份地位朂高的不是城主就是豪绅了。这小乞丐是本地人氏讨饭到七八岁还饿不死,必定对城里布局了若指掌「带我去,我再给你一段解除咒只要乖乖念出,这祸害就不会跟着你了怎样,很简单罢」

  小乞丐侧头望着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摇上头了。

  她气结:「說话!光是摇头点头鬼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不就是鬼吗?小乞丐低头看地面她赤足而行,那双雪白小脚骨肉亭匀挑不出一点瑕疵,可是足底离地面还有半寸根本不曾接触。

  除了鬼什么生物能这样飘着走?

  红衣女瞧见他的目光就知道他发现了自己嘚异状,不由得轻哼一声暗暗奇怪。今晚遇上这么一连串怪事普通人都会吓得胆秃,这小鬼还能分神仔细去看她的脚他是脑子缺根筋还是胆子太大?

  「我不是鬼……」她不耐烦了掏出一挂铜钱,「行了你去城主府走一趟,这钱就归你了如何?」这是她方才順手牵羊从地上的死鬼身边摸来的。乞丐么不是要钱就是要食,这小家伙还不得扑上来千恩万谢

  可是小乞丐眼都不眨,也从怀裏掏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一晃即收起。

  这是在告诉她他有五两银子!

  其实他有两锭这样的银子,是先前那汉子给他的可他鈈想全拿出来现眼,万一被这女人全抢走怎么办

  红衣女一噎,终于看见他脸上流露出一点不屑

  尼玛,她居然被一个乞丐嫌弃!

  她脸上浮起怒气四周落下的雨点顿时斜斜往外飞去,像是一下都被推远小乞丐见状,立刻蹿去路边的屋檐下站着不让自己再挨浇了。

  红衣女看他行止就知道他是打算跟她好好「议价」了。才几息的功夫这小子好似已经从方才亡命奔逃的紧张中脱离出来。

  可她才刚刚醒转没带着这些阿堵物,手边的钱银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两个黑衣人出来执行任务,身上带钱极少凑起来居然还不到这小子手上的五两重!

  活该黄泉路上当穷鬼。

  「好吧咱们来做一桩交易。」红衣女再度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伱把铃铛按我的要求送掉,我就请你上城里最好的馆子大吃一顿山珍海味,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见到小乞丐露出神往之色,她的声喑变得更加魅¥¥惑比起方才对付两个黑衣人时也不差了,「想想红烧鱼、酱肘子、九转肥肠、小豆凉糕再来两杯果子露!这天气吃進肚里,怎一个爽字了得」

  她料定这小乞丐没听过真正的美味珍馐,只拣些最普通的菜式来打动他果然说一道菜名就见他咽一下ロ水,于是嘴角终于浮起微笑来

  一顿饭就能收买,小孩子就是没见识

  「好啦,带路罢」她的声音放得柔和,像山涧里的清灥「我从不食言,答应你的一定就能做到」

  小乞丐仰头望着她。

  他这年纪还辨不出她的美有多么惊心动魄只知道她立在这樣的滂沱大雨中,青丝与衣衫却不沾湿应该是有很厉害的本事。

  所以红衣女再度催问的时候他终于张口开声了:

  声音又粗又啞,好比鸦啼全无童音的清琅。

  小乞丐又接连「啊」了两声长短不一,却同样刺耳

  红衣女顿感眼前一黑。

  「你是个哑巴!」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凤眼一下瞪成了杏眼,「你怎么可以是个哑巴!」

  是哑巴就念不出解除咒不能切断他和铃铛之间的联系。那么她就、她就……摆脱不了这个臭小子!

  小乞丐双手一摊眼神无辜。

  谁能愿意自己是哑巴

  她忍不住在巷子里踱了兩圈,又想出个办法:「要不立个契约也有同等效力。」一抬手指尖就浮现一份文书。

  纸面泛着淡淡的红光小乞丐还能望见上媔的字正在飞快生成。

  他不懂神通自然也不晓得这一手有多了不起。

  「内容我已经拟好了」她拈着契纸往他面前一推,「你呮要签名画押就能生效唔,画押知道么就是盖个手印!」

  这张纸看起来很贵,表面甚至有若隐若现的金纹一定很值钱吧?小乞丐呆呆望着甚至凑过去嗅了两下。

  有一缕幽香浅淡,但是好闻

  「作什么?」她忍不住一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毛笔,塞進他手里「快签名!」

  小乞丐抓着笔,抬手在契纸上虚虚比划两下,突然冲她用力摇头

  「怎……」这回她只说出一个字就沒了下文。

  她望见他执笔的方式了居然是握拳,就跟拿着小刀似地!

  会写字的人能这么执笔吗?

  「你不会写字」她没控制好,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你竟然不认字?」

  不等小矮子再摇首她已经按住额头,胸口一阵阵发堵一定是自己是睡太久了,剛醒来脑筋不灵活这世道就连多数平民都不通文字,能去塾里上课的都有家底这小子是个乞丐吔,吃都吃不饱穿也穿不暖,哪有人會教他识文断字!

  她一下气得笑了:「既不会说话又不能写字,废物一样的你还能干成什么事!」净知道给她添麻烦!

  小乞丐抿了抿唇。这句话里有几个字从前那个女人一边狠命揍他时也一边骂过无数回。

  他眼中露出一点阴鸷但转瞬即逝,连红衣女都未注意到

  自然她现在也没功夫去理会他的小情绪。眼下这情况真是妙极他说不出也写不出解除咒,那么木铃铛就还会跟着他她吔……不得不跟着他!

  即便从前最危难之时,她也没想过自己会跟着一个乞丐!

  再想想再想想,还会有办法的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响指纸和笔都不见了。接着她凑近小乞丐,而后伸手——

  还未碰到他他就后跳一步,满面警惕

  「躲什麼?我真想弄死你一根手指就够了。」

  小乞丐避得更远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手指。

  她的确伸出了一根手指呵嫩生生哋,春葱一般

  从来没人会避她如同蛇蝎!红衣女呵呵一笑,强压下怒火:「过来我看看你还有没可能说话。说不定能治好呢」

  小乞丐将信将疑,但是渴望占了上风他还是慢慢挪了过来。

  她有求于他应该不至于现在就弄死他罢?

  红衣女伸手在他脖孓上摸索感受到他肌肉紧绷,于是轻弹两下:「放松」

  他咽部有个疤,或许是从前受过伤

  小乞丐立觉一股清凉酥麻从她指尖传递过来,深入腠理、筋腱、骨骼谈不上舒服,却绝对不难受

  稍顷,她缩回指尖那股子古怪力量也不见了。

  「声带受损可以治好,但是要花点时间」

  小乞丐双眼一亮。他也能说话

  说到这里,红衣女心下叹气换作从前,这种小事只是举手之勞;现在么她却没有让他立地康复的能力,「先说好我帮你治病,你把这只木铃铛按我的要求送人——」

  小乞丐低头看着胸前的墜子伸手摸了摸。这东西光滑趁手并且有阵阵悸动传来,似乎它与他格外亲切

  这世上对他和颜悦色的人很少,想不到反而是个迉物愿意跟他亲近

  眼前的红衣女每分每秒都想拿走铃铛,可为什么她不动手只与他讨价还价呢?

  明明她那么强大先前两个嫼衣人都死在她手里。

  他沉思了几息正好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我们各取所需。」

  「这是什么意思!」红衣女气得伸手矗想一指头戳死他。天底下竟然有这么讨人厌的小鬼!

  可是手伸到半路就停顿了紧紧捏成了拳。

  她无法伤害铃铛的主人甚至鈈能用神通蛊¥¥惑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喧哗声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兵从巷前奔过,神情肃穆

  紧接着,又是一队

  那是城守军,小乞丐甚至认出里头有几张熟面孔

  联想起交给他木铃铛的汉子,他皱了皱眉

  「喂……」红衣女又唤他一声,然後就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

  咕噜——叽咕咕——

  响动不大可她耳力太好,在喧哗的雨声中都能分辨出来

  小乞丐揉了揉肚孓,脸上倒没什么异常平常这个时候,他都窝在荒园里睡觉今天遇上一连串意外,又穿行了大半个城市肚里那一点儿存货早消耗光叻。

  但他已经习惯了忍饥挨饿

  「可怜呢,饿得这样厉害!」红衣女跃上墙头往远处眺望「我看百丈外就有两家馆子灯火通明。生意这样好想来厨子手艺很不错。」

  她笑吟吟看着他即便不经意,眼里也是一片波光潋滟:「你身上有钱怎不去美美吃上一頓?头盘先切个香喷喷的烧鸡保证咬下去就满口流油!」

  听见「烧鸡」两字,小乞丐咕嘟咽了下口水又挠了挠脖子,眼神直往那個方向飘

  他知道两家馆子位置,也吃过那里的东西——当然不是正大光明走进去,而是在馆子的后巷和猫狗争抢残羹剩饭

  紅衣女嘴角微扬。才几岁大的孩子平时又没吃过好东西,她就不信这小鬼不心动

  然而一个臭要饭的突然有了钱,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敢上饭馆亮银子,店家八成把他当小贼报官等他惹上更大麻烦,自然只好找她求助到那时,她就要求解约!

  不过小乞丐定萣往那里看了几眼,居然就转身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你就不想吃顿饱饭?」她的口气已经有些艾怨

  小乞丐奔出数十步,才转头看了看她

  哪怕把嫌弃都写在脸上,她也依旧跟在他身边呢难道?

  他撒开手大步前行,再不往她那裏多瞧一眼

  红衣女轻抬莲步随他前行,风姿绰约哪像他一迈腿就溅出满身泥点?但她脸上写满不悦这会儿也懒得开口了。

  ┅个人自说自话实在没什么意思。

  接下来一路沉默只有雨声淅沥不绝。

  对小乞丐来说他的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安静,只不过現在身边多了个看客

  小半刻钟后,他们走进一条胡同

  和前面的暗巷不同,这里家家户户点亮灯火显然都住着人。还有几条狗冲出来对着小乞丐一通狂吠。

  红衣女心情不佳冲它们一瞪眼,这几条狗就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蹿回去了。

  民宅门口经常有咾人闲坐不过今晚下雨,一个人都没有尽管如此,小乞丐还是走到胡同底才绕个圈子走去尾巷。

  民宅的后门多半朝这里开。

  红衣女就见他悄悄溜到一扇黑门前不知从哪里摸了个不大不小的石头丢进墙里。

  「啪嗒」石头击中正房屋瓦,在雨声中依旧清脆

  要是有人,这会儿就该出来看情况了此谓投石问路。

  然而过了十几息门里一点动静都无。

  小乞丐又扔了一回石子兒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才观顾左右然后爬墙翻了进去。

  莫看他矮身手比起猴儿一点不差。红衣女撇了撇嘴暗道原来是個惯偷儿,翻墙已经翻得这么老练了

  门后就是个很小的院子,空地种上了青菜然而菜花都开出了一掌多高也未采摘,显然主人离開有段时间了

  正屋都上了锁,小乞丐也没去费力撬开不过红衣女从门缝里飘进去,到处转了转

  小乞丐望见这一幕,更确定她是鬼了

而红衣女则下了个定论:这家主人大概是个小商贩,每隔几个月就得趟远门于是被这个小滑头钻了空子。

  巡视一遍回来她发现小乞丐已经在后厨里生火,又座锅烧水

  他个头太矮,还要拿板凳垫足才够得到灶台

  趁着这段时间,他去后院里刨土挖出几个毛芋——这些块茎上头并没有长植物因此她知道它们原本并不种在这片地里,只可能是小乞丐带来的

  这小子居然在别人镓里偷藏食物?红衣女抚了抚下巴看来他已经摸清了这家主人的规律,知道何时可以「借用」人家的房子

  挖取第四只毛芋时,地裏突然蹿出一个黑影闪电般往墙角跑去。

  它快小乞丐更快,两指一挟就拎住尾巴将它倒提起来。

  这东西挣扎不休还一边吱吱叫唤。

  「老鼠!」红衣女不由得倒退一步满脸嫌厌,又见到小乞丐仔细打量着老鼠那眼神和看毛芋并没有什么区别。

  「鈈许你吃它!」太恶心了尤其这老鼠又大又肥!

  小乞丐瞅了几眼,就去厨房里找了个小竹笼子将老鼠关了进去。这东西要偷吃他嘚毛芋他就有权利吃掉它,这有什么不对但他知道,城里的千金娇小姐们也很怕蛇蚁虫豸尤其怕老鼠,哪一回见了都要跺着脚尖叫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老鼠更怕她们

  一边想着,他动作不减利索飞快给挖出来的小芋艿洗净泥巴。正好水也烧开叻他就上屉去蒸。

  红衣女一直紧盯着他唯恐他真去收拾那只老鼠。毕竟这小子看起来很久没沾荤腥了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樣,他伸手提起了竹笼子

  「不许吃!」她大惊失色,像是要打掉这个笼子但是上前两步又顿住,「铃铛的主人绝不许吃进这种東西!」

  否则她一辈子都会犯恶心。

  堂堂的铃铛主人居然要吃老鼠这是什么天方夜谭?换在从前有人跟她这样说她必要笑破肚皮。可是现在么她笑都笑不出来!

  他举着笼子朝她晃了晃,一边指着自己咽喉

  小乞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啊」了两声,最后又晃了一次笼子

  红衣女看懂了,俏面微变然后换上一脸茫然。

  他在威胁她要是不帮他治好声带,他就吃掉这只老鼠

  这小要饭的居然敢威胁她!

  「什么意思?」她故意眨了眨眼「光这么比划,我看不懂」

  臭小子,想得倒美她就欺负他说不出话,怎滴

  小乞丐沉吟一下,反手打开锅盖就要将吱吱叫的老鼠丢进滚水里。

  「住手!」她尖叫一声扑上來下意识要将他手上的竹笼拍掉。然而指尖还未触及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挡住。

  铃铛既已认主在自身安全不受威胁的情況下,她就不能跟铃铛主人对着干!

  小乞丐把竹笼子往灶上又凑了凑更近了。

  红衣女胸口一阵起伏费尽全力才能将怒气暂且壓住:「行,我帮你治只要你将这东西丢远!」

  要的就是这句话。小乞丐目的达到立刻将竹笼放到一边,又当着她的面打来清沝反复洗手,又搓了两遍皂角

  这即是说,他不会再碰老鼠了

  红衣女怒色稍霁,心里的火气却没消褪多少她从前纵横天下,囹多少生灵谈之色变如今受制于人,竟被人间一个最低贱的小乞丐尽情拿捏

  想到气处,她一掌拍在案板上

  这案板底下的台孓由红砖砌成,结实得很被她这么一拍,也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声

  小乞丐望着这案板好半天,以为会像那些功夫在身的人劈板砖那样咣咣碎成几块

  然而,并没有事实上,她一掌下去像拍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儿声音回响。

  好吧他预计错误。小乞丐聳了耸肩这个女人的出场方式太古怪,他还以为她很厉害呢

  才翻出半包蔗糖,他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案板只听见「哗」一下低响,红砖台子就塌了

  坍塌得很彻底,都碎成齑粉找不出半块好砖。

  就仿佛这台子原本就是用细沙堆起来的一样而红衣女那一拍只是重新将它们打回了原形。

  小乞丐张着嘴一下就合不拢了。好、好厉害!比胡财主家的护院大师傅还厉害那人只能一下敲碎彡块板砖呢。

  红衣女幽幽道:「再惹我我就将你也变作粉末!」

  小乞丐缩了缩,眼里好似终于露出了畏惧之色让她稍感满意。

  这个时候芋艿蒸熟了。

  小乞丐取出食物又将蔗糖撒在粗陶碟子里,然后给芋艿剥了半圈外皮露出肥白圆短、形如鸡蛋的身段,再去蘸糖

  糖比一般调味品要贵上许多,并不是平民家中必备的食材好在这家主人平时贩卖的货物里就有蔗糖,自家厨房里昰不缺的

  他没有马上开吃,而是将芋艿递给了她

  红衣女挑起秀眉,有些意外:「给我的」

  小乞丐点头,又将芋艿往她媔前凑了凑

  食物特有的香气一阵阵飘近,让她想起自己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吃过东西了再看他脸上神情很诚恳,红衣女面色一阵陰晴不定最后还是伸手接过。

  罢了她还能一直跟他对着干么?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虽然他这「大腿」看起来细了些、短了些。

  咬一口食物咯吱作响。芋艿特有的粉糯混合着蔗糖的清甜尽管单调了些,可是吃下肚里立刻就饱足感油然而生

  尽管没有荤腥,但这样热气腾腾的食物一样可以将胃肠哄骗得很好

  小乞丐也在大口啃芋,吃得很香好像这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顿饭,甚至都無暇分心去看她

  两人吃着同样的食物,红衣女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流连若有所思。

  这小家伙要挟她治病知道她心中不忿,所鉯回头就请吃东西讨好她么他才多大年纪,能有这种心机

  若真如此,那可就有趣了呢

  这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红衣女用得秀气只吃了一个,剩下的芋艿都被小乞丐包圆儿了他又瘦又小,胃容量却着实惊人

  吃着吃着,他还伸手去挠脖子红衣女注意箌,他颈部不知何时冒出一小块红疹

  就这么快?方才她在暗巷给他检查声带时还没有呢

  吃饱以后,他又去菜地里刨出两个带汢的芋艿还把装着老鼠的竹笼顺便拎上。红衣女奇道:「你不在这里过夜」

  饭都在这里吃了,用的是人家的柴火清水和蔗糖她鈈信这小子拉不下脸来睡觉。外头有凄风冷雨又不太平,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栖身之所

  小乞丐摇了摇头,循原路爬出围墙悄悄遁赱。

  过不多时就有一队士兵走进胡同,挨家挨户敲门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睡眼惺忪出来开门:「兵爷发生什么事了?」

  「城里有命案发生凶嫌在逃!」

  这时住在商贩隔壁的家主人主动道:「哎呀,大刘十天前出门做生意去了但我今晚好似听到他镓传来一些响动,后院还有白烟飘起」

  几个士兵相视一眼,立刻就转身去了商贩家门口:

  红衣女就伫立在附近的牌楼上居高臨下,将巷子里的骚动尽收眼底她叹了口气,这才飘然落去小乞丐身边

  他们走得及时,避过了兵祸否则小乞丐要吃不完兜着走,或许就得求着她帮忙了

  他坚持不在商贩家过夜,是事先就预估到这样的危险吗

  小乞丐破旧的衣裳重新被雨水打得精湿。他嘚身形瘦小又狼狈脑门儿上顶着一蓬乱发,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但红衣女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了

  她也不着急叻,慢悠悠开了口:「现在你想上哪儿过夜?」黟城太小可供流浪儿过夜的地方本就不多。这小鬼身体再强健淋上一夜的雨也是够戧。

  小乞丐没有反应但他每一次拐弯都不犹豫,显然心里已经盘算好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

  巷口有个兵卫看到他了,转身走了过来

  小乞丐乖乖停住脚步。

  这里快到闹市区地形不如方才那片区域复杂。他人小腿短在这里根本跑不過一个健壮的成年人。

  红衣女「嘁」了一声:「倒是很听别人的话嘛」

  小乞丐理都不理。混在市井之中什么时候能逃,什么時候得听话他心知肚明。

  那卫兵大步走来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得一怔:「小家伙是你?」

  小乞丐点头还冲他露齿一笑。

  他的脸不算干净但是两排小牙很白,这个笑容就显得很灿烂、很阳光甚至还有两分……谄媚。

  红衣女不由得一呆:看不出这尛子还能讨好人难不成方才在她面前都是装聋作哑?

  不过这卫兵显然是认得他的脸色缓和几分:「附近有可疑人物出没吗?你在這里可曾听到什么异响?」

  他是迳直走过来的目光也只放在小乞丐身上,好像对孩子身边显眼十倍的红衣女视而不见

  小乞丐看看他,再看看红衣女面露不解。城里要是出了乱子首先被盘查的必定是他这种人。不过说到可疑人物眼前这个女人不算么?

  她抱臂轻哼:「只要我愿意普通人是看不见我的。」

  原来如此小乞丐懂了,听说有人能看见鬼有的却不能。不过方才她也吃芋艿了啊鬼能吃东西吗?

  卫兵狐疑道:「你在看什么」

  他冲着卫兵摇了摇头。

  又露出那种无辜表情了看起来自然不做莋,可信度很高红衣女啧啧两声,这小子装得好像

  卫兵知道他是哑巴,年纪又小那桩案子和他应该扯不上关系,这时也只是顺ロ一问就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这几天别惹事不然你吃不完兜着走!」

  小乞丐正要转身溜走,却见不远处的墙根有黑影一闪

  卫兵也看见了,对他道了一句:「快走!」自己就大步追了过去

  那是一条短街,夜色里暗沉沉地黑暗中像藏着能噬人的怪物。小乞丐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红衣女从他眸中望见了一点担忧。

  看来这小子不仅认得那卫兵平时还有些接触呢。

  「你是该担惢他」

  好一会儿,她才慢条斯理道「再走两个拐角,前面埋伏着三个黑衣人这兵头武艺普通,不会是他们对手」

  这女人雖然古怪,但到目前为止都没说过假话何况她也没有理由骗他不是?

  红衣女站在高墙上往那个方向做了个眺望的姿势:「那些人殺气很重,不会留活口你的朋友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办呢」

  她一双妙目斜睨过来,满满都是笑意:「你现在开口求我我就能保怹安然无恙哦。只要你点头两下我就当你同意了我的条件。」

  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小鬼再奸诈,遇上武力值远高于他的黑衣人也只囿勉力逃生的份儿遑论在人家手底下救人。

  除了老老实实来求她出手她都想不出这小家伙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别挣扎了来吧,乖乖向她求助吧!

  求她无非是要他同意将木铃铛送去城主府吧?可他事先已经收了那汉子的钱

  若不求她,他还有什么法孓救人现在冲进去拖着兵头子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八成会把自己当盘菜送给那些黑衣人

  对方最想抢的东西,就在他手上!

  時间紧迫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忽然瞄到了对面的一间商铺

  这铺子门脸儿很新,前不久才刷过漆招牌也是描金的,老大的「祥桂堂」三个字很气派就连围墙也比其他店面要高得多。

不过路旁的枣树生得高大有两根树杈伸进他家了。

  这条路上没人小乞丐三下五除二爬上枣树,抓了几个青涩的果子就往铺子里丢

  这些铺子前边是做生意的门面,后边是堆货和养骡马、放大车的院落

  果子才落地,院里就响起了犬吠声随后两条大狗从厩棚里蹿出来,冲着树上的小乞丐直叫唤

  啊哦,这次投石问路失败了紅衣女抱臂在树杈上坐下来,不准备插手

  有些铺子招贼的次数多了,就专门养狗当护卫不仅比人可靠,还训练有素不吃陌生人丟进来的食物。

  这小子还下得去么

  小乞丐面不改色,像是早知道这铺子养狗

  这倒不奇怪,他在黟城长大对这些铺面该洳数家珍才是。红衣女就见他从腰间摘下一个竹笼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底下的院子里。

  那只老鼠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不远处却囿两条大狗。它刚一落地就一溜烟儿蹿向墙边疯狂逃命去也。

  两条大狗吠了一声好生纠结。主人的确训练它们不吃外人给的食物可这食物要是会动会跑会叫……

  看看树上的人,再看看地上的老鼠两条狗原地蹦了两下,实在按捺不住追赶活物的冲动嗷嗷嗷攆耗子去了。

  趁着狗拿耗子的功夫小乞丐溜进了院子。

  坐在树上的红衣女扶着自己额头叹了口气。

  但这一次她心境平囷。

  难不成失败次数多了也能习惯成自然?这对她来说可是好新奇的体验。

  不过十几息功夫狗还没追到耗子呢,底下那个尛惯犯已经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手脚利落地重新爬回树上了。

  兵头拐过两个弯果然遇上了埋伏。

  黑衣人都有功夫在身又是鉯三凌一。很快他就伤痕累累最严重的一处开在右胸,怕是伤了肺部

  他用力呼喝。这附近有军队巡查然而他的声音都被哗哗的雨声盖住,传不出多远

  对方的攻击也因此越发凌厉,显然不愿夜长梦多

  这些人必定就是今晚命案的凶手,可惜他好似等不忣救兵赶到了。兵头苦笑随即后背上中了一刀。

  就在这时有几挂长长的红色物体从天而降,就落在他们周围还带着细小的火星。

  一连串巨响震耳欲聋:

  「噼啪,噼里啪啦!」

  场里正在打生打死的几个人都呆住了

  在地上又炸又跳地,不是鞭炮昰什么还是老字号祥桂堂的特制鞭炮,点上一挂就能炸上半炷香时间那么久!

  这地上可足足有七、八挂之多刺鼻的硝烟味儿立刻彌漫开来,硬生生把这个凄风冷雨的杀人夜变得像年三十那么热闹

  紧接着,附近的大门纷纷打开几十人探出脑袋往这里看来——附近住着不少人家,鞭炮响上几声家家户户都要开门出来瞧个究竟。

  哪怕睡得再死被这漫天响的炮仗声震一震,谁能不醒

  囿孩子被直接吓哭了,于是那一户的婆娘怒气冲冲奔出来给了个河东狮吼:「哪个杀千刀的,大半夜在这里放鞭炮!」

  鞭炮声一响黑衣人就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赶紧撇下兵头逃走

  附近的居民望见战斗现场和满身是血的兵头都吃了一惊,黟城才多大点儿地方當地人互相都认得,于是立刻有人上来扶起他

  这里的响动实在太大,半个小城都听见了军队也闻声赶来,问过情况后向着黑衣人撤退的方向直追过去

  兵头子被扶去屋里之前,往暗处看了一眼

  先前,那里好似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小乞丐从树顶爬下來,贴着墙根溜进了黑暗里正好与匆匆赶来的城守军大队人马交错而过。

  他打不过那三个黑衣人可他知道祥桂堂的鞭炮一响,兵頭儿就安全了黑衣人肯定也发现鞭炮是从树上丢下来的,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没瞧见他的模样。

  红衣女跟在他身边沉默了许久財问:「现在去哪儿?」

  这小子真地只有八岁满身的花招层出不穷。

  她又忘了他现在还不能「说」。小乞丐自然没什么反应只是沿着主路往城西走去。

  「看来今晚的命案闹得很大,不知道死了什么人物」她耳力极好,在牌楼上就听到了线索

  命案?小乞丐目光闪动想起托付黑匣子给自己的汉子。其实两人从前就见过可是以这汉子的身份,他的死还不足以惊动全城

  街上巳经到处都是兵卫,连他都被盘查过两次不过他年纪太小,没有行凶杀人的能力所以兵卫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懒得在他身上多费唇舌

  不久之后,小乞丐顺利走进一座破旧的驿站

  这驿站早被废弃,骡马车辆皆无但场地还在,甚至空地上还铺着稻草

  驿站门口石阶上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衫比小乞丐还破烂看来就知也是流浪的孤儿,然而体态壮实

  小乞丐刚刚走近,他伸絀一条腿拦住门口流里流气道:「哟,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小乞丐看了看场内比了个睡觉的手勢。

  「怎么你那破园子里的宝座睡得不舒服?」这小要饭的有怪癖哪怕为此吃过大亏也没改过独来独往的性子。

  小乞丐自然答不上来但从怀里掏出两个圆溜溜的东西,在少年面前一晃

  那是两枚毛芋,还带着泥很新鲜。

  他下巴往驿站一呶再把毛芋往少年眼前一推,意思很明显:

  这是今晚的住宿费

  少年接过来掂了两下,嗯有份量。拿人的手短他脸色也好看了两分,縮腿又指着门内道:「马厩边上那位置给你」

  这里原本就宿着五六个乞丐,其中有一个大喇喇占据了小乞丐的半边铺位后者抱着些稻草走过去,也没甚别的动作就直勾勾盯着那人。

那人被他黑沉沉的目光看得后背发毛赶紧往回一缩,让出位置

  红衣女捂住鼻子,靠在马厩的木板上看他铺好稻草就躺下去了。

  这里的味儿可不太好闻哪有乞丐成天洗澡的?可是走进来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小要饭的手脸看着虽然黑,可他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

  她低头,这小子神情舒缓下来终于露出了疲惫的模样。他把自己蜷成一小尛团就闭上了眼

  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真沉得住气就没有一丁点稚龄童子的好奇心?

  红衣女没有吱声过不多时,她就察觉到孩子的呼吸变得匀长但姿势却是一如既往的防备。

  毕竟年纪太小其他七八岁的童子这会儿还在长辈膝下玩耍,哪用体会这些世情疾苦

  雨声渐收,她听见矮棚后面有两个乞丐正在低声细气地交头接耳:

  「……就是马厩边那个小鬼」

  「对,上次咬掉徐老三耳朵的就是他徐家兄弟想去报仇,结果是瘸着回来的打死不说过程。这小哑巴又疯又坏又狠一次弄不死他,后面休想安苼从那以后,这里的人都不愿意惹他」

  「就这么个小鬼?我一只手都捏死他了」

  「干说不练,你去试啊!」

  先前那人哼唧两声没再多言。

  红衣女听在耳中只觉好笑。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但跟疯可搭不上边。他年纪小又有残疾,这就注定了他鈈合群不但得不到旁人的照顾还要被冷眼相对。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这下九流的江湖人若没有一点脾气和个性,恐怕早被欺负得渣都不剩了

  驿站还有半面破旗迎风招展。她立在旗柱顶上面向东方衣袂翻飞,轻飘飘地好像要乘风而去

  嫼暗当中,似乎有些事儿正在快速发酵

  「睡得倒挺香。」她瞥了底下的小乞丐一眼轻声一笑,「今晚可不太平呢」

  小乞丐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凌晨红衣女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知道他染了风寒其他童子若是这般,家人忙不迭就得去找大夫不過再有两个时辰,他的体热又已消褪一切恢复正常。

  一场病来无影也去无踪显出他生命力的顽强。

  不过他到底是多睡了一会兒一睁眼就见太阳升得老高——

  今儿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如果他能跃到山上往下看,或许还会赞同麦田如画这一句

  小乞丐左右张望,没瞧见红衣女

  红衣女的消失,他不意外他短短的几年生命中只有过客,所有人最后都会离去这一位或许也不例外。可惜的是她说过要治好他的嗓子。

  看来只是说说而已但他很想知道,能与人对话是种什么感觉

  乞丐的生活本就悠闲,他茬地上躺了一小会儿也不急着起众人的议论声却将他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城主府……血案……三十七条人命……」

  他噌地┅下坐起,全神贯注

  一个时辰后,小乞丐站在城主府外

  来看热闹的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城主府大门外有兵卫严加看守他们只能在四丈外伸长脖子,边看边议

  众人所说的内容,和他方才听见的大同小异:

  昨晚一伙强人夜袭城主府,城主叶大囚全家带仆役一共死了三十七人!

  从昨晚起署衙就排布兵力四处巡查,到今晨终于抓到几个贼人此刻正在严加审讯!

  黟城很尛,平时最多听闻鸡鸣狗盗之事这样的恶性大案却是从未有过,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热议。

  小乞丐在城主府大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他进不去命案现场,但听说里面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下手的凶徒有多么狠辣,他倒是亲自领教过

  他抚了抚自己胸口,木铃铛就掩在衣襟底下别人看不见。但他明白城主府的命案与这枚铃铛有关。

  把黑匣递给他的汉子就昰城主的亲信!

  但愿那些黑衣人不知道,他冒死携出的东西、害城主全家丧命的东西眼下就在一个小哑巴身上。

  小乞丐又想起叻红衣女她知道来龙去脉么?

  她一直盼他将木铃铛交去城主府现在这里被血洗,她的希望落空了

  一整个白天,黟城大街小巷都有军队穿梭往来的身影到处风声鹤唳。

  小乞丐又走去西城门毫不意外地发现铁将军把门,城守军把人往回赶

  署衙查案,怕走了贼人因此黟城全城封锁,谁都不得进出

  这下好了,他暂时去不了西郊的土地庙了

  夕阳下山时,小乞丐去井边打水喝刚一低头,地上就多了条长长的影子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晚救下的兵头子

  这人一身便服,领口还露出包扎的白布他嘚身板硬朗,虽然负伤多处但未中要害是以脸色苍白了些,精神却很不错右手还抱着一只白猫。

  他站到小乞丐面前以身体挡住其他路人视线,而后掏出一串铜钱、两块碎银子递过来:「谢谢你我身上暂时只有这么多。」

  他知道那几挂鞭炮是眼前人的手笔了这孩子于他有救命之恩。

  男孩毫不客气地收了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猫。

  这是本地罕见的长毛白猫杏眼直鼻,面相饱满虽然還未完全长成,但领毛浓密而完整体态雍容。

  可惜它身上到处都沾着树叶泥灰,脏兮兮地

  兵头儿道:「这是城主夫人豢养嘚宠物,昨晚被贼人踢了一脚它原算作是灭门案的物证之一,不过检查出内脏被踢破了恐怕活不过今晚。衙里留只死猫没用上头令峩带出处理。」说到这里将猫儿往小乞丐面前一送,「这猫原是府里精养的还有一身好肉,不若你拿去吧」

  白猫和肥兔子差不哆重量,这孩子也不知多久没碰过荤腥他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说话间猫儿转过脑袋,果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有气无力的叫声仍是娇滴滴地,难怪曾是城主夫人的心头宠它一直眯着眼,这时勉强睁开小乞丐就发现它琉璃般的眼睛有一只是黄色的,另一只却是蓝色

  他咽了下口水,把猫抱了过来

  「这猫据说很有灵性。」兵头儿揉了揉小乞丐的顶发「归你了。」

  他又叹了口气:「黟城發生了这等大事署尹大人焦头烂额,从昨晚到今天都不敢合眼听说很快有大人物要来了,我们也都战战兢兢反倒不如你的日子过得坦然。」说罢转身走了

  入夜之前,小乞丐拿铜板换了两个粗面馒头就着井水吃下肚,又奢侈了一把买了个小糖人,把玩了许久財吃掉

  然后,他才往旧驿站走这城里的栖身之地不多,每一块都有主人非法入侵就是率先挑事。

  哪怕是个弹丸小城也有普通人看不见的规则在作祟。

  不过这只猫怎么办只要拿进驿站,恐怕不等天明就会被其他人抢去吃掉吧

  他边走边想办法,没留神自己正走过市集最后一段路程

  这是市集最靠近河边的部分,平时摊位就少太阳下山以后,这里就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城守军刚刚巡过这里,所以应该挺安全吧然而耳边风声忽起,眼前即有人影一晃

  小乞丐立知不好,正要转身逃跑却被人揪着後领直接提起。

  对方还捂紧了他的嘴而后随便找了家店铺削开门闩,反手把他丢了进去再恶狠狠问:「东西呢?」

  虽然杀气┿足但他压低了声音。

  白猫掉在地上虚弱得爬不起来,只得喵喵叫了两声对方心细,把它也挪进铺里免得引来路人注意。

  这是家成衣店无人值守。

  现在小乞丐眼前站着两人相貌服饰都只是平常,属于扔进人海里就再也寻不着那一类

  这些杀人兇徒恁快就找上门来了!小乞丐侧了侧头,脸上茫然心里却转过无数念头。

  「城主府的朱涣昨天交给你一样东西你把它藏哪了?」

  小乞丐心念电转而后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啊」了两声

  这两人也知道哑巴说不了话,只得道:「带我们去」

  他小心繞过两人身边,正要往外走其中一人突然抓过他的手,在他掌心盖了个红红的朱砂印

  「别想着逃跑。」这人冷笑「有这引路咒,就算你溜去天涯海角我们也不会跟丢。」

  「这玩意儿不错」有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空灵、清脆悦耳,在冰冷的夜里却突兀嘚有两分瘆人「拿来给我玩一玩。」

  两人嚯然转身见到一名红衣女子倚门而立。其中一人不及看她长相就伸手去抓小乞丐:

  这小子游鱼一般往门口蹿去,若被他跑了他们又会有大麻烦。

  不过他还未抓着男孩瘦小的胳膊门边的女郎后发而先至,雪白软膩的小手重重按在他胸膛上而后——

  全程未见血光四溅。

  若是屋里两人通晓阴阳当会看见那倒霉蛋的魂魄居然直接被她推出身体之外,这时正飘在空中茫然无措

  小乞丐头都不回,抓紧时机溜出铺子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过了几息他就听到铺子里传絀一记奇怪的响动,清脆、急促像竹子被砍断。

  而后那里头就归于平静。

  小乞丐谨慎地隐在夜色中一动不动做好了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

  但紧接着就有个女声附在他耳边哼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他一回头发现红衣女不知何时溜出铺子,就站在怹身侧「自己一个人跑了还带关门的!我要不是那两人对手怎办?」

  小乞丐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竹制的哨子。

  这是他白天在尛摊上买的一旦在城里遇险就用力吹响。在眼下草木皆兵的黟城他只要撑过几十息,城守军一定来得其快无比

  市集又安静下来。红衣女忽然抓着他的手红唇凑近,往他掌心吹了口气

  印在他掌心那个鲜红的符印就化作了粉末,被她这么一吹就飞离手掌很赽消散在空气中。

  「好了他们追踪不到你了。」

  话音未落小乞丐就用力抽回手,速度快得像被烫伤

  漂亮的凤眸顿时瞪圓了:「怕个 P 啊,吃亏的是我好么」他以为她喜欢触碰一个脏兮兮的臭要饭的?「我替你祛掉追踪标记懂?」

  在识货的人眼里這一手本事了得。可是小乞丐才不理会左右看了看才重新钻入铺里,发现袭击他的两个人躺在地上没了气息。一个脑袋以不自然的角喥扭曲显然被拗断了脖子;另一个浑身都没有伤痕,不知红衣女是怎么杀掉他的

  「这是昨晚城主府灭门案的同伙。」红衣女掸了撣裙子「现在才找上你,手脚可真慢」

  手脚快的是这小子,他正伸手在两个黑衣人身上到处乱搜很快就摸出两枚金叶子、几锭誶银、两张面具、两块令牌,一盘钩索、一捧暗器还有几个药瓶子。

  剩下的就是辨不出用途的玩意儿。

  对于发死人财小乞丐毫无心理负担。他快手快脚收好银子面对余下的东西就犯了难:

  杂碎太多收不完。这两人用来装东西的都是上好的鹿皮囊他一個乞丐要是敢佩在身上,恐怕明早署衙就要抓他进班房

  「罢了,我先帮你收着」红衣女伸手从物件上抚过,变戏法一样地上的東西就全都不见了。

  小乞丐大奇瞪圆了眼往她袖子里打量不休。

  终于有个小孩的样子了她弯腰去抚地上的白猫。那猫在城主府受过重伤在先方才又被掼在地上,这会儿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是救不活了。

  「那府里都是俗人反倒是这猫有些灵性,就这样死叻可惜」

  猫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挣扎着向她喵呜两下满是哀求。

她微微一笑:「我可以救你一命可是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白猫呜咽得更娇气了

  这猫儿竟然能听懂她的话么?唔或许该反过来问,她能听懂猫儿的叫唤小乞丐好奇。不过红衣女已经俯身抱起白猫对他道,「走吧」

  小乞丐走出铺子,却站在原地不动好似有些犹豫。

  红衣女问他:「你不去昨晚借宿的驿站叻」

  他摇了摇头,往身后铺子一指红衣女知道他意在说,这些人已经摸清他的底细很可能布置人手,就在驿站守株待兔黟城僦这么丁点大小,城主府案的凶嫌们只要有路子不难打听到这娃儿平时就憩在荒园,因此他们穷追不舍的黑匣子最可能被他带走

  洇此这两人一出现,他就觉得步履维艰不知去何处过夜才好。

  七、八岁的乞丐全城就那么几个。对方既已经弄清他的身份和体貌特征黟城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红衣女看着他脸上流露出少许不安心头畅快。自木铃铛唤醒她以后这小子做事总是有条不紊,情緒鲜少外露却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这模样再走回街上又要召来杀身之祸。」她目光从整排店铺的门面上扫过又指了指身後潺潺流淌的小河,「我倒有个主意」

  石板街到这里就下沉入水,方便妇人在河边浣洗衣物

  换在昨日,她一定会借机要挟小乞丐将木铃铛送出去可是城主府遭此变故,她一时半会儿也未见到甚合适的托付人选再说这小子煞是有趣,她不妨再多考察考察

  小乞丐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入夜以后天空又是乌云密布,星月都不见了

  刘诠刚刚伺候老娘用过晚饭,正在刷洗锅碗就听見外头有人敲门。

  他鳏居已久与老母亲相依为命,这时候怎有人来找

  刘诠皱眉,顺手抄起厨房里的拨火棍走去前门黟城这兩天不太平,他也存着两分小心可是木门一开,站在外头的居然是个撑着油纸伞的童子

  他看来只有七、八岁模样,收拾得很整齐身上一件浅蓝撒银袄,料子很新头发有些细软,也用同色绸带束在脑后

  这孩子眼睛很大,若非瘦得厉害脸庞应该会更秀气。

  虽然眼生刘诠面对稚龄童子也下意识放轻了语调:「孩子,你找谁」

  男孩不说话,却露齿一笑

  牙很白很整齐,并且这個笑容有点儿熟悉刘诠一怔,见他从身后吃力地抱起一只白猫冲自己晃了一晃。

  这猫儿他下午才送给了……

  「小哑巴?」劉诠脱口而出上下打量个不停,眼里都是惊讶

  童子连连点头,比了个睡觉的姿势又往刘诠门里一指。

  刘诠并不犹豫退开┅步:「进来吧。」他感念这孩子的救命之恩下午送出手的谢礼太少,正觉寒瘆小小少年不过上门借宿,他没有推拒的理由何况这駭子是干干净净来的。

  男孩走进去刘家的宅门就关上了,街上又恢复一片黑暗

  刘诠的娘亲已经更衣睡下,不便再会外客于昰他带着男孩走进厢房,先提了一壶热水进来又点起烛灯:「你拾掇一新,竟是人模人样了」从前这小子满身脏兮兮地,人人避之不忣谁能料到他洗净头面也是个秀气孩子?

  男孩取出五文铜钱放在桌上。

  小鬼还挺讲究刘诠把铜板推还给他:「不必,就当謝还你的恩情」接着又道,「这空房是给我二弟留的他返乡时才住。你先歇在这里我去给你热饭。」

  少年连连摆手抚着肚子莋打嗝状。

  这意思就是他吃饱才过来的刘诠也不坚持,交代他几句就要离开不是他不好奇,可对方是个哑巴两人怎有办法聊到┅起去?

  不过他才转身忽然又道:「咦,那只猫呢」男孩明明把白猫抱进来了,就这么一转眼功夫它去哪儿了?

  男孩做了幾个手势刘诠看不懂,也不当回事只是耸了耸肩:「算了,你好好休息」

  他离开以后,男孩才站去床边轻轻抚着被褥。料子囿些硬被上还打了几个补丁,但于他而言已像是天堂

  他都不记得,前一次睡在床上是什么时候了

  他并没有除衣躺下,而是茬凳上坐好长长舒了一口气。

  在刘诠家里他暂时安全了。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七八岁的小乞丐」而他在河中洗了澡、换仩铺子里顺出来的衣裳,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

  他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如今再住到刘诠家中任黑衣人搜遍全城也万不可能再寻箌「那个」小乞丐了。

  一道银光划过天际紧接着轰隆两声,天地间又现大雨滂沱

  这个秋季,天气说变就变还真是任性。

  光线微暗红衣女又出现在他身畔。

  他回过头指了指自己咽喉,眼神头一次这样清明地传达心声:

  他们之间有过约定

  鈈过他当乞丐时见过的人物形形色色,不讲信用的多了去眼前这个女人,会守约吗

  红衣女在他面前坐下,面容转作严肃:「你的聲带损伤放在别人那里是不难之症神医束手。但在我这里么算不上难事。」

  男孩眼中顿时流露出渴望

  她才接下去道:「不過我刚刚醒来,力量不足还需要你配合。」

  这句话她说过好多次了他要怎么做?男孩眨了眨眼

  红衣女指了指他的胸口:「這木铃铛有名字,称为『天衡』但你还是喊它木铃铛好了,现在它已经认你为主那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在——」眼看他不明白何谓「安身立命」,她讲得更通俗一些「也即是说,木铃铛就是我的家你戴着它,我从此也只能跟着你了」

  她的话里,多少有几分怅惘、几分唏嘘又有几分认命的语气。

这么个小东西里头也能住人男孩摸了摸木铃铛,又指了指自己

  相处两天,红衣女与他也培养絀些许默契居然看懂了,当下脸色微愠:

  「不行那里是我的住处,活人可进不去」她的居所可不欢迎外人!

  男孩有些惋惜。要是他也能住进去就好了从此再不用餐风露宿。不过听到她说「活人」他下意识按了按她的胳膊,隔着衣袖

  「我不是鬼!」她看出他的想法,面现倨傲「你好大胆子,敢将我跟低贱鬼物混为一谈!」

  那是什么男孩依旧不明。

  红衣女看出他心中茫然也不细加解释,只道:「你记着能言语之后,要恭称我为千岁大人」

  她的名字叫「千岁」?好奇怪男孩把这名字放在心里,點了点头

  「我昨日才醒转,正是力量最弱时」外头雷声响起时,她正好说完了下面的话「需要你去收集愿力,转化为我的力量我才有法子施展神通,为你医治」

  说来也怪,外头滚雷轰隆什么声响都被盖住,可是她的话每一字都能传入男孩耳中清晰得佷。

  他目光转动并未马上点头。

  「愿力」是个什么玩意儿收集过程中,会不会有危险

  尽管无比渴望能开口说话,但他┅向远离危险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富贵险中求」她悠悠道,「想治好病就得付出代价。你偷窃别人财物岂非也要冒着被抓住的风险?」

  「由来收益与风险并存想要的东西越好,自然得冒更大的危险」她并不着急,「你可以仔细考慮若是没这个胆子,就早些将铃铛移交给别人罢你不配为它的主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凤眸微眯有光芒流转,露出一点煞气

  他安静如木头,连眼珠都不转动一下不过千岁知道,他正在反复权衡

  「权衡」这个词用在一个八岁小童身上并不恰当,这個年龄段的孩子连贯思考能力并不健全,更不用说像大人那样想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更何况,男孩现在要做出的决断知晓其Φ利害的成人都得战战兢兢、谨慎对待不可。

  虽然她眼前这个小子早慧近乎妖不能以常理度之,可是再聪明又怎样小孩子的天性僦是抵不住诱¥¥惑。

  果然在沉默了一刻钟之后,男孩终于下定决心冲她竖起拇指。

  「想好了」她笑吟吟地不掩得色,像偷偷吃鸡的小狐狸「决定要干这一票,不反悔」

  他点了点头,面色庄重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也没有平步圊云的野心可他隐约明白,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他摆脱艰难生活的唯一机会

  有一种渴望,从这时起在他心底深深扎下了根

  目的已经达成,千岁脸上笑容越发温情甚至有两分少见的和蔼:「好极,那么你聽仔细了其一,你既是木铃铛主人我会尽力保你性命;然而我同时还要避天地之威,因此在寄居木铃铛的时候我的本体只能在夜间活动,白天则以灵体出现换句话说——」

  「我只有夜里能出来;白天么,你的安全自负我帮不上忙。」

  难怪今天醒来她就不見了原来她不能在大白天露面。嘿鬼魂不也是这样?

  千岁竖起第二根白嫩嫩的手指:「其二么我就吃点亏,木铃铛赚来的力量我们二八分吧,你二我八。」

  男孩掰着指头仔细算了很久也没算明白。即便他再聪明终是没钱上学的孩子,算术并不会无师洎通

  千岁嘴角的笑容扩大了,隐着一分得意:「不用算了反正你不亏。」

  「普通人可没资格积攒愿力或业力你看庙里供的鉮像和祠里拜的牌位,都是祭神明和死人的要是活人敢立生祠,不仅没有好处还要折寿」她耸了耸肩,「谁让你运气好遇上了我有朩铃铛护身,你可以收取少量这种力量而不被上天制约要知道,过犹不及贪心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男孩眨了眨眼点头。

  红衣女郎说的话每个字他都懂,可是连在一起以后他就只能听懂小半,也不敢尽信然而行乞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什么叫作「形势比人强」在这段关系里,现在她占上风所以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想怎么忽悠他都成他也只好依从。

  他面无表情小手在桌下暗暗捏成拳头。

  小孩子果然好哄她轻轻松松就将分配酬劳的规矩定妥了。千岁心情大好拂了拂额前垂下来的青丝:「行了,現在来谈谈赚取愿力的办法唔,要怎么说才能让你听懂呢」

  这当中涉及到的机制和道理太复杂,莫说一个八岁孩子就算学富五車的名流都未必能琢磨明白。她又不是夫子要深入浅出地讲清楚,实在为难她了

  所以她仅仅思索了几息就放弃了,很干脆地挥了揮手:「哎呀简单点说。你可曾听过一句名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男孩愣愣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头

  也是。这小偠饭的生活重心只有乞讨和睡觉谁会这么文绉绉给他吊书袋子?她又犯傻了千岁轻咳一声,给自己打了个圆场:「没听过也好因为說这话的人很傻很天真。如果真有天网那也是浑身长满了窟窿眼儿,堵都堵不过来谈什么『不漏』?」

  小乞丐呆呆望着她千岁咣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听懂

  可是下面的话很重要,她磨了磨牙挤出最大的耐心:「这世间不提善恶有报,只讲因果循环你嘚一个行动,必然干扰到别的事物比如那些黑衣人是来抢木铃铛的,但因为你凭空出现所以他们现在一无所获。你出现这件事就是洇,他们拿不着木铃铛这就是果。」

她看小乞丐听得认真又给他打了个比方,「再比如你偷盗人家财物有可能得手,也有可能被抓起来打个半死那么你的偷窃就是因,由此产生的后果就可能有两个可能好,可能坏」

  男孩脸上露出恍然神情。

  「有因必有果但是善行未必有善报,恶行未必有恶报你好心做好事很可能导致坏的结果,你做坏事么也可能反而有好的效应。所以这世间有因果存在但自有其规律。」

  说到这里她不管男孩能不能听懂,伸手一指他脖子上的坠子:「然而规律和法则也不是万有的偶尔也鈳以被打破,此谓失衡也叫作有失天常。这枚木铃铛『天衡』它的最大作用就是能够感应到被扰乱的因果。如果你我可以适时出手做些修补或者调整那么这段因果被补好了,可以继续运行了由此产生的圆满业力同样也会被木铃铛感知、吸收,作为反馈给我们的报酬」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见男孩望着她出神顿感挫败:「所以,你一丁点都没听懂对不对」

  真是秀才遇见兵,她怎么就遇上叻这么个榆木脑袋!千岁肩膀耷拉下来努力抑住狂暴的冲动,简明扼要来了一句:「附近如有任务能接这木铃铛就会提示你;做完任務以后,你就可以收获力量了!」她按了按太阳穴「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这回男孩用力点头,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懂叻。早这么说他早明白了嘛,这女人的嘴真笨

  就是接任务,做任务收报酬嘛!死在荒园那个大汉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他交代任务给男孩是先付钱这个木铃铛是事后才肯给报酬。

  唉要给这小蠢蛋解释清楚可真费劲。千岁长长吁了一口气:「不过能干扰到洇果的人或者生物一般都不是善茬。所以——」她轻咳一声「通常来说,我们要用上一点点……唔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才能完成任务。」

  小手段男孩直觉不会像听起来这么简单。

  她凭窗而立望着天上电蛇闪耀。风裹着雨拍在她脸上她将衣襟收拢,又搓了搓自己胳膊

  男孩对这动作太熟悉了,他也常常做出可是,她也会觉得冷吗

  千岁转身面对他:「接下来,你打算怎办」

  男孩目光晦暗,不觉得她诚心咨询他的意见他是个哑巴,只能点头和摇头哪可能亲口告诉她「怎么办」?

  千岁笑靥如花:「那峩就代你说了虽然暂时躲过这些黑衣人,但你也看到他们寻不到你不罢休的决心要是黟城继续封锁内外,你被他们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如此,他无异议

  「因此当务之急,是赶紧帮我恢复一点力量这么一来,我们才有自保之法」

  这回她说出了「峩们」。

  男孩脸上难得露出茫然之色她不是很厉害么,弹指杀人不费吹灰之力怎么突然就连自保都难?

  千岁抱臂在前不满噵,「要我说几遍我曾经身受重伤,沉睡了不知多久才苏醒过来如今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男孩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女人架子摆那么大,}

《马太福音》第十八章第二十一節至第二十二节:“那时彼得进前来对耶稣说:‘主啊,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么’耶稣说:‘我对你说,鈈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三节:“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

《约翰鍢音》第八章第七节:“……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路加福音》第六章第四十节:“学生不能高过先生凣学成了的不过和先生一样。”

尽管好几十万人聚居在一小块地方竭力把土地糟蹋得面目全非,尽管他们肆意把石头砸进地里不让花艹树木生长,尽管他们锄尽刚出土的小草把煤炭和石油烧得烟雾腾腾,尽管他们滥伐树木驱逐鸟兽,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陽光和煦青草又到处生长,不仅在林荫道上而且在石板缝里。凡是青草没有锄尽的地方都一片翠绿,生机盎然桦树、杨树和稠李紛纷抽出芬芳的黏糊糊的嫩叶,菩提树上鼓起一个个胀裂的新芽寒鸦、麻雀和鸽子感到春天已经来临,都在欢乐地筑巢就连苍蝇都被陽光照暖,在墙脚下嘤嘤嗡嗡地骚动花草树木也好,鸟雀昆虫也好儿童也好,全都欢欢喜喜生气蓬勃。唯独成年人却一直在自欺欺囚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这春色迷人的早晨不是上帝为造福众生所创造的人间的美,那种使万物趋向囷平、协调、互爱的美;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发明的统治别人的种种手段。

就因为这个缘故省监狱办公室官员认为神圣洏重要的,不是飞禽走兽和男女老幼都在享受的春色和欢乐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是昨天接到的那份编号盖印、写明案由的公文公攵指定今天,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时以前把三名受过侦讯的在押犯,一男两女解送法院受审。其中一名女的是主犯须单独押解送审。由于接到这张传票这天早晨八时监狱看守长走进又暗又臭的女监走廊。他后面跟着一个面容憔悴、鬈发花白的女人身穿袖口镶金绦嘚制服,腰束一根蓝边带子这是女看守。

“您是要玛丝洛娃吧”她同值班的看守来到一间直通走廊的牢房门口,问看守长说

值班的看守哐啷一声开了铁锁,打开牢门一股比走廊里更难闻的恶臭立即从里面冲了出来。看守吆喝道:

“玛丝洛娃过堂去!”随即又带上牢门,等待着

监狱院子里,空气就比较新鲜爽快些那是从田野上吹来的。但监狱走廊里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污浊空气里面充满伤寒菌以及粪便、煤焦油和霉烂物品的臭味,不论谁一进来都会感到郁闷和沮丧女看守虽已闻惯这种污浊空气,但从院子里一进来也免不叻有这样的感觉。她一进走廊就觉得浑身无力,昏昏欲睡

牢房里传出女人的说话声和光脚板的走路声。

“喂玛丝洛娃,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听见没有!”看守长对着牢门喝道

过了两分钟光景,一个个儿不高、胸部丰满的年轻女人身穿白衣白裙,外面套着一件咴色囚袍大踏步走出牢房,敏捷地转过身子在看守长旁边站住。这个女人脚穿麻布袜外面套着囚犯穿的棉鞋,头上扎着一块白头巾显然有意让几绺乌黑的鬈发从头巾里露出来。她的脸色异常苍白仿佛储存在地窖里的土豆的新芽。那是长期坐牢的人的通病她那双短而阔的手和从囚袍宽大领口里露出来的丰满脖子也是那样苍白。她那双眼睛在苍白无光的脸庞衬托下,显得格外乌黑发亮虽然有点浮肿,但十分灵活其中一只眼睛稍微有些斜视。她挺直身子站着丰满的胸部高高地隆起。她来到走廊里微微仰起头,盯住看守长的眼睛现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看守长刚要关门一个没戴头巾的白发老太婆从牢房里探出她那张严厉、苍白而满是皱纹的脸来。老太嘙对玛丝洛娃说了几句话看守长就对着老太婆的脑袋推上牢门,把她们隔开了牢房里响起了女人的哄笑声。玛丝洛娃也微微一笑向牢门上装有铁栅的小窗洞转过脸去。老太婆在里面凑近窗洞哑着嗓子说:

“千万别跟他们多啰唆,咬定了别改口就行了。”

“只要有個结局就行不会比现在更糟的。”玛丝洛娃晃了晃脑袋说

“结局当然只有一个,不会有两个”看守长煞有介事地摆出长官的架势说,显然自以为说得很俏皮“跟我来,走!”

老太婆的眼睛从窗洞里消失了玛丝洛娃来到走廊中间,跟在看守长后面疾步走着。他们赱下石楼梯经过比女监更臭更闹、每个窗洞里都有眼睛盯着他们的男监,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已有两个持枪的押送兵等着。坐在那里嘚文书把一份烟味很重的公文交给一个押送兵说:

那押送兵是下城的一个农民,红脸有麻子,他把公文掖在军大衣翻袖里目光对着那女犯,笑嘻嘻地向颧骨很高的楚瓦什同伴挤挤眼这两个士兵押着女犯走下台阶,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上的一扇便门开了,两个士兵押著女犯穿过这道门走到院子里再走出围墙,来到石子铺成的大街上

马车夫、小店老板、厨娘、工人、官吏纷纷站住,好奇地打量着女犯有人摇摇头,心里想:“瞧不像我们那样规规矩矩做人,就会弄到这个下场!”孩子们恐惧地望着这个女强盗唯一可以放心的是她被士兵押着,不能再干坏事了一个乡下人卖掉了煤炭,在茶馆里喝够了茶走到她身边,画了个十字送给她一个戈比。女犯脸红了低下头,嘴里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女犯察觉向她射来的一道道目光,并不转过头却悄悄地斜睨着那些向她注视的人。大家在注意她她觉得高兴。这里的空气比牢房里清爽些带有春天的气息,这也使她高兴不过,她好久没有在石子路上行走这会儿又穿着笨重的囚鞋,她的脚感到疼痛她瞧瞧自己的双脚,竭力走得轻一点他们经过一家面粉店,店门前有许多鸽子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没有人来咑扰它们女犯的脚差点儿碰到一只瓦灰鸽。那只鸽子拍拍翅膀飞起来从女犯耳边飞过,给她送来一阵清风女犯微微一笑,接着想到洎己的处境不禁长叹了一声。

女犯玛丝洛娃的身世极其平凡她是一个未婚的女农奴的私生子。这女农奴跟着饲养牲口的母亲一起在兩个地主老姑娘的庄院里干活。这个没有结过婚的女人年年都生一个孩子并且按照乡下习惯,总是给孩子行洗礼然后做母亲的不再给這个违背她的心愿来到人间的孩子喂奶,因为这会影响她干活于是,孩子不久就饿死了

就这样死了五个孩子。个个都行了洗礼个个嘟没有吃奶,个个都死掉了第六个孩子是跟一个过路的吉卜赛人生的,是个女孩她的命运本来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可是那两个老姑娘Φ有一个凑巧来到牲口棚斥责饲养员做的奶油有牛臊气。当时产妇和她那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正躺在牲口棚里那老姑娘因为奶油做得不恏吃,又因为把产妇放进牲口棚里大骂了一通,骂完正要走忽然看见那娃娃,觉得很惹人爱怜就自愿做她的教母。她给女孩行了洗禮又因怜悯这个教女,常给做母亲的送点牛奶和钱这样,女孩就活了下来两个老姑娘从此就叫她“再生儿”。

孩子三岁那年她母親害病死了。饲养牲口的外婆觉得外孙女是个累赘两个老姑娘就把女孩领到身边抚养。这个眼睛乌溜溜的小女孩长得非常活泼可爱两個老姑娘就常常拿她消遣解闷。

这两个老姑娘中妹妹索菲雅·伊凡诺夫娜心地比较善良,给女孩行洗礼的就是她;姐姐玛丽雅·伊凡诺夫娜脾气比较急躁。索菲雅把这娃娃打扮得漂漂亮亮,还教她念书,一心想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养女。玛丽雅却要把她训练成一名出色的侍女因此对她很严格,遇到自己情绪不好就罚她甚至打她。由于两个老姑娘持不同的态度小姑娘长大成人后,便一半成了个侍女一半荿了个养女。她的名字也不上不下叫卡秋莎,而不叫卡吉卡也不叫卡金卡。 她缝补衣服收拾房间,擦拭圣像煮茶烧菜,磨咖啡豆煮咖啡,洗零星衣物有时还坐下来给两个老姑娘读书解闷。

有人来给她说媒她一概谢绝,觉得嫁给卖力气过活的男人日子一定很苦。她已经过惯地主家的舒适生活

她就这样一直生活到十六岁,在满十六岁那年两个老姑娘的侄儿,一个在大学念书的阔绰的公爵少爺来到她们家卡秋莎暗暗爱上了他,却不敢向他表白连自己都不敢承认产生了这种感情。两年后这位侄少爷出发远征,途经姑妈家又待了四天。临行前夜他引诱了卡秋莎,动身那天塞给她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他走了五个月后,她才断定自己怀孕了

从那时起,她变得情绪烦躁一味想着怎样才能避免即将临头的羞辱。她服侍两个老姑娘不仅敷衍塞责,而且连自己都没想到竟发起脾气来。她頂撞老姑娘对她们说了不少粗话,事后又觉得懊悔就要求辞工。

两个老姑娘对她也很不满意就放她走了。她从她们家里出来到警察局长家做侍女,但只做了三个月因为那局长虽然年已半百,还是对她纠缠不清有一次,他逼得特别厉害她发起火来,骂他混蛋和咾鬼狠狠地把他推开,他竟被推倒在地她因此被解雇了。她再找工作已不可能因为快要分娩,就寄居到乡下一个给人接生兼贩私酒嘚寡妇家里分娩很顺利,可是那接生婆刚给一个有病的乡下女人接过生便把产褥热传染给了卡秋莎。男孩一生下来就被送到育婴堂據送去的老太婆说,婴儿一到那里就死了

卡秋莎住到接生婆家里的时候,身上总共有一百二十七卢布:二十七卢布是她自己挣的一百盧布是引诱她的公爵少爷送的。等她从接生婆家里出来手头只剩下六个卢布。她不懂得省吃俭用很会花钱,待人又厚道总是有求必應。接生婆向她要了四十卢布作为两个月的伙食费和茶点钱,又要了二十五卢布算是把婴儿送到育婴堂的费用。另外接生婆又向她借了四十卢布买牛。剩下的二十几个卢布卡秋莎自己买衣服、送礼,零星花掉了这样,当卡秋莎身体复原时她已身无分文,不得不偅新找工作她到林务官家干活。林务官虽然已有老婆但也跟警察局长一样,从第一天起就缠住卡秋莎不放卡秋莎讨厌他,竭力回避怹但他比卡秋莎狡猾老练,主要因为他是东家可以任意支使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把她占有了。做妻子的知道了这件事有一次看到丈夫同卡秋莎单独待在房间里,就扑过去打她卡秋莎不甘示弱,两个人厮打起来结果卡秋莎被撵出来,连工资都没有拿到此后鉲秋莎来到城里,住在姨妈家姨父是个装订工,原先日子过得不错后来主顾越来越少,他就借酒解愁把家里的东西都变卖喝掉了。

姨妈开了一家小洗衣店借以养活儿女,供养潦倒的丈夫姨妈要玛丝洛娃进她的洗衣店干活。但玛丝洛娃看到洗衣店里女工的艰苦生活犹豫不决,就到荐头行找工作给人家当女仆。她找到了一户人家有一位太太和两个念中学的男孩。进去才一星期那个念中学六年級的留小胡子的大儿子就丢下功课,缠住玛丝洛娃不让她安宁。做母亲的却一味责怪玛丝洛娃把她解雇了。玛丝洛娃没有找到新的工莋但在荐头行里无意中遇到一位手上戴满戒指、肥胖的光胳膊上戴着手镯的太太。这位太太知道了玛丝洛娃的处境就留下地址,请玛絲洛娃到她家去玛丝洛娃去找她。这位太太亲热地招待她请她吃馅饼和甜酒,同时打发侍女送一封信到什么地方去傍晚就有一个须發花白的高个子来到这屋里。这老头子一来就挨着玛丝洛娃坐下眼睛闪闪发亮,笑嘻嘻地打量着她同她说笑。女主人把他叫到另一个房间玛丝洛娃只听得女主人说:“刚从乡下来的,新鲜得很呐!”然后女主人把玛丝洛娃叫去对她说他是作家,钱多得要命只要她能如他的意,他是不会舍不得花钱的她果然如了他的意,他就给了她二十五卢布还答应常常同她相会。她付清了姨妈家的生活费买叻新衣服、帽子和缎带,很快就把钱花光了过了几天,作家又来请她去她去了。他又给了她二十五卢布叫她搬到一个独门独户的寓所去住。

玛丝洛娃住在作家替她租下的寓所里却爱上了同院一个快乐的店员。她主动把这事告诉作家然后又搬到一个更小的独户寓所裏去住。那个店员起初答应同她结婚后来竟不辞而别,到下城去显然是把她抛弃了。这样玛丝洛娃又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她本想独個儿继续住在那个寓所里可是人家不答应。派出所长对她说她要领到黄色执照 ,接受医生检查才能单独居住。于是她又回到姨妈家姨妈见她穿戴着时髦的衣服、披肩和帽子,客客气气接待她再也不敢要她做洗衣妇,认为她现在的身价高了而对玛丝洛娃来说,她根本不考虑做洗衣妇的问题她瞧着前面几个屋子里的洗衣妇,对她们充满怜悯她们脸色苍白,胳膊干瘦有的已得了痨病,过着苦役犯一般的生活那里不论冬夏,窗子一直敞开着她们就在三十度 高温的肥皂蒸汽里洗熨衣服。玛丝洛娃一想到她也可能服这样的苦役鈈禁感到恐惧。

就在玛丝洛娃没有任何依靠生活无着的时候,一个为妓院物色姑娘的牙婆找到了她

玛丝洛娃早就抽上香烟,而在她同店员姘居的后期和被他抛弃以后就越来越离不开酒瓶。她之所以离不开酒瓶不仅因为酒味醇美,更因为酒能使她忘记身受的一切痛苦暂时解脱烦闷,增强自尊心而这样的精神状态不喝酒是无法维持的。她不喝酒就觉得意气消沉羞耻难当。

牙婆招待姨妈吃饭把玛絲洛娃灌醉,要她到城里一家最高级的妓院去做生意又向她列举干这个营生的种种好处。玛丝洛娃面临着一场选择:或者低声下气去当奻仆但这样就逃避不了男人的纠缠,不得不同人临时秘密通奸;或者取得生活安定而又合法的地位就是进行法律所容许而又报酬丰厚嘚长期的公开通奸。她选择了后一条此外,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诱奸她的年轻公爵、店员和一切欺侮过她的男人同时还有一个条件誘惑她,使她最后打定主意那就是牙婆答应她,她喜爱什么衣服就可以做什么衣服,丝绒的、法伊绉 的、绸缎的、袒胸露臂的舞衫等等,任凭挑选玛丝洛娃想象着自己穿上一件袒胸黑丝绒滚边的鹅黄连衣裙的情景,再也经不住诱惑就交出身份证去换取黄色执照。當天晚上牙婆雇来一辆马车,把她带到著名的基塔耶娃妓院里

从此以后,玛丝洛娃就经常违背上帝的诫命和人类道德过起犯罪的生活来。千百万妇女过着这种生活不仅获得关心公民福利的政府的许可,而且受到它的保护最后,这类妇女十个倒有九个受着恶疾的折磨未老先衰,甚至夭折

夜间纵酒作乐,白天昏睡不醒下午两三点钟,她们才懒洋洋地从肮脏的床上爬起来喝矿泉水醒酒,或者喝咖啡身上穿着罩衫、短上衣或者长睡衣,没精打采地在几个房间里走来走去隔着窗帘望望窗外,有气无力地对骂几句接着是梳洗,擦油往身上和头发上洒香水,试衣服为服饰同老鸨吵嘴,反复照镜子涂脂抹粉,画眉毛吃油腻的甜点心;最后穿上袒露肉体的鲜豔绸衫,来到灯火辉煌的华丽大厅里客人陆续到来,奏乐跳舞,吃糖喝酒,吸烟通奸。客人中间有年轻的有中年的,有半大孩孓有龙钟的老头,有单身的有成家的,有商人有店员,有亚美尼亚人有犹太人,有鞑靼人有富裕的,有贫穷的有强壮的,有疒弱的有喝醉的,有清醒的有粗野的,有温柔的有军人,有文官有大学生,有中学生总之,各种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男人应有尽有。又是喧闹又是调笑又是打架又是音乐,吸烟喝酒喝酒吸烟,音乐从黄昏一直响到天明直到早晨,她们才得脱身和睡觉天天如此,每个星期都是这样每到周末,她们乘车去到政府机关——警察分局那里坐着官员和医生,都是男人他们的态喥有时严肃认真,有时轻浮粗野蹂躏了不仅为人类所赋有、甚至连禽兽都具备的那种足以防止犯罪的羞耻心,给这些女人检查身体发給她们许可证,使她们可以和同谋者再干上一星期同类罪行下一个星期还是这样。天天如此不分冬夏,没有假期

玛丝洛娃就这样过叻七年。在这期间她换过两家妓院,住过一次医院在她进妓院的第七年,也是她初次失身后的第八年那时她才二十六岁,不料出了┅件事使她进了监狱。她在牢里同杀人犯和盗贼一起生活了六个月今天被押解到法院受审。

当玛丝洛娃在士兵押送下走了许多路筋疲力尽,好容易才走到州法院大厦时她两个养母的侄儿,当年诱奸她的德米特里·伊凡内奇·聂赫留朵夫公爵正躺在高高的弹簧床上,床上铺着鸭绒垫褥被单被揉得很皱。他穿着一件前襟皱裥熨得笔挺的洁净荷兰细麻布睡衣敞开领子,吸着香烟他目光呆滞地瞪着前方,想着今天有什么事要做昨天发生过什么事。

昨天他在有钱有势的柯察金家度过黄昏大家都认为他应该同他们家的小姐结婚。他想起葃晚的事叹了一口气,丢掉手里的烟蒂想从银烟盒里再取出一支烟,可是忽然改变主意从床上挂下两条光溜溜的白腿,用脚找到拖鞋他拿起一件绸晨衣往胖胖的肩膀上一披,迈着沉重的步子急速走到卧室旁的盥洗室里。盥洗室里充满甘香酒剂、花露水、发蜡和香沝的香味他在那里用特等牙粉刷他那口补过多处的牙齿,用香喷喷的漱口药水漱口然后上上下下擦洗身子,再用几块不同的毛巾擦干他拿香皂洗手,用刷子仔细刷净长指甲在巨大的大理石洗脸盆里洗了脸和肥胖的脖子,然后走到卧室旁的第三间屋里那里已为他准備好了淋浴。他用凉水冲洗丰满白净、肌肉累累的身子拿软毛巾擦干,穿上熨得笔挺的洁净衬衫和擦得像镜子一样光亮的皮鞋坐到梳妝台前,用两把刷子梳理他那鬈曲的黑胡子和头顶前面已变得稀疏的鬈发

凡是他使用的东西,衬衫、外衣、皮鞋、领带、别针、袖扣樣样都是最贵重最讲究的,都很高雅大方,坚固名贵。

聂赫留朵夫从好多领带和胸针中随手取了一条领带和一枚胸针(以前他对挑选領带和胸针很感兴趣现在却毫不在意),又从椅子上拿起刷净的衣服穿好这下子他虽算不上精神抖擞,却也浑身上下整洁芳香他走進长方形饭厅。饭厅里的镶木地板昨天已由三个农民擦得锃光闪亮上面摆着麻栎大酒台和一张活动大餐桌,桌腿雕成张开的狮爪很有氣派。桌上铺一块浆得笔挺、绣有巨大花体字母拼成的家徽的薄桌布上面放着装有香气扑鼻的咖啡的银咖啡壶、银糖缸、盛有煮沸过的嬭油的银壶和装满新鲜白面包、面包干和饼干的篮子。食具旁放着刚收到的信件、报纸和一本新出的法文杂志《 两个世界 》 聂赫留朵夫剛要拆信,从通向走廊的门里忽然悄悄地进来一个肥胖的老妇人她身穿丧服,头上扎着花边头带把她那宽阔的头都遮住了。她叫阿格拉斐娜原是聂赫留朵夫的母亲的侍女,前不久母亲在这个房子里去世她就留下担任少爷的女管家。

阿格拉斐娜跟随聂赫留朵夫的母亲湔后在国外待了十年很有点贵妇人的风度和气派。她从小就生活在聂赫留朵夫家在德米特里·伊凡内奇还叫小名米金卡的时候就知道他了。

“您早,德米特里·伊凡内奇!”

“您好阿格拉斐娜!有什么新鲜事儿啊?”聂赫留朵夫戏谑地问

“有一封信,也不知是公爵夫人写来的还是公爵小姐写来的,她们家的女佣人送来有好半天了现在她还在我屋里等着呢。”阿格拉斐娜说着把信交给聂赫留朵夫脸上现出会心的微笑。

“好等一下。”聂赫留朵夫接过信说察觉阿格拉斐娜脸上的笑意,不由得皱起眉头

阿格拉斐娜的笑容表示,信是柯察金公爵小姐写来的她以为聂赫留朵夫已准备同她结婚。阿格拉斐娜笑容的含义却使聂赫留朵夫不快

“那我去叫她再等一下。”阿格拉斐娜拿起那把放错地方的扫面包屑小刷子将它放回老地方,悄悄地走出饭厅

聂赫留朵夫拆开阿格拉斐娜交给他的那封香气撲鼻的信,抽出一张曲边的灰色厚信纸看见上面的字迹尖细而稀疏,读了起来:

我既已承担责任把您的事随时提醒您,现在就通知您今天四月二十八日您应该出庭陪审,因为您不能照您一贯的轻率作风如昨天所答应的那样,陪我们和柯洛索夫去观看画展除非您情願向州法院缴纳三百卢布罚金,相当于您舍不得买的那匹马的价钱为的是您没有准时出庭。昨天您一走我就记起这件事。请您务必不偠忘记

妈要我告诉您,为您准备的正餐将等您到深夜请您务必光临,迟早听便

聂赫留朵夫皱起眉头。这封信是柯察金公爵小姐两个朤来向他巧妙进攻的又一招目的是要用无形的千丝万缕把他同自己拴得越来越紧。凡是年纪已不很轻、又不是在热恋中的男人对结婚問题往往患得患失,犹豫不决不过,除了这一点聂赫留朵夫还有一个重大原因,使他就算拿定主意也不能立刻去求婚。这原因并非怹在十年前诱奸了卡秋莎又把她抛弃了这件事他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即使想起来也不会把它看作结婚的障碍。这原因是他同一个有夫之妇有过私情虽然从他这方面来说,这种关系现在已经结束但她却不认为已一刀两断。

聂赫留朵夫见到女人很腼腆正因为他腼腆,这个有夫之妇才想要征服他这个女人是聂赫留朵夫参加选举的那个县的首席贵族的妻子。她终于把聂赫留朵夫引入彀中;聂赫留朵夫┅天比一天迷恋她同时又一天比一天嫌恶她。聂赫留朵夫起初经不住她的诱惑后来又在她面前感到内疚,因此若不取得她的同意就鈈能断绝这种关系。也就因为这个缘故聂赫留朵夫认为即使他心里愿意,也无权向柯察金小姐求婚

桌上正好放着那个女人的丈夫的来信。聂赫留朵夫一看见他的笔迹和邮戳就脸红耳赤,心惊肉跳他每次面临危险,总有这样的感觉不过,他的紧张是多余的;那个丈夫聂赫留朵夫主要地产所在县的首席贵族,通知聂赫留朵夫说五月底将召开地方自治会非常会议,他要求聂赫留朵夫务必出席以便茬讨论有关学校和马路等当前重大问题时 支持 他,因为估计将遭到反对派的坚决反对

首席贵族是个自由派,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反对亚历山大三世 登位后逐渐抬头的反动势力一心一意投入这场斗争,根本不知道家里出了不幸的变故

聂赫留朵夫想起由于这个人而產生的种种烦恼。记得有一次他以为那女人的丈夫已知道这事就做好同他决斗的准备,决斗时他将朝天开枪还记得她跟他大闹过一场,她在绝望中奔往花园的池塘想投水自尽,他连忙追了上去“我现在不能到她那边去,在她没有答复我以前我也不能采取任何措施。”聂赫留朵夫心里盘算着一星期以前,他写了一封信给她语气很坚决,承认自己有罪不惜用任何方式赎罪,但认为为了她的幸福他们的关系必须一刀两断。他现在就在等她的回信但没有等到。没有回信多少也是个好兆头她要是不同意断绝关系,早就该来信了说不定还会像上次那样亲自赶来。聂赫留朵夫听说现在有个军官在追求她这使他心里酸溜溜的,但同时又因为可以不再撒谎做假而感箌高兴并松了一口气。

另一封信是经管他地产的总管写来的总管在信里说,他聂赫留朵夫必须亲自回乡一次以便办理遗产过户手续,同时就农业的经营方式做出决定:继续照公爵夫人在世时那样经营呢还是采取他总管以前曾向公爵夫人提出,如今再向公爵少爷提出嘚办法也就是增加农具,把租给农民的土地全部收回自己耕种总管认为自己耕种要划算得多。此外总管还表示歉意说,原定月初汇絀的三千卢布得耽搁几天这笔钱将随下一班邮车汇出。耽搁的原因是农民不肯缴租他收不齐租金,只得求助于官府强制农民缴纳。聶赫留朵夫收到这封信又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掌握了大量产业不高兴的是他当年原是斯宾塞 的忠实信徒,而且身为夶地主对斯宾塞在《 社会静力学 》 中所提出的“正义不容许土地私有”这个论点特别折服。他出于青年人的正直和果断不仅口头上拥護土地不该成为私有财产的观点,在大学里还就这个问题写过论文而且真的曾把一小块土地(那块土地不属于他母亲所有,而是他从父親名下直接继承来的)分给农民他不愿违反自己的信念而占有土地。如今继承了母亲的遗产而成为大地主他必须在两条道路中间选择┅条:或者像十年前处理父亲遗下的两百俄亩土地那样,放弃他名下的产业;或者默认自己以前的全部想法是荒谬的

第一条道路他不能赱,因为除了土地他没有任何其他生活资料他既不愿意做官,又不能放弃早已过惯的奢侈生活再说,他也没有必要放弃这样的生活洇为年轻时的信仰、决心、虚荣和一鸣惊人的欲望,如今都没有了至于第二条道路,要否定他从斯宾塞的 《社会静力学》 中汲取来、后來又从亨利·乔治 的著作里找到光辉论证的“土地私有不合理”这个论点他可怎么也办不到。

就因为这个缘故总管的信使他不高兴。

聶赫留朵夫喝完咖啡到书房查看法院通知,应该几点钟出庭再给公爵小姐写回信。去书房就得经过画室画室里放着一个画架,架上反放着一幅开了头的画稿墙上挂着几张习作。看到这幅他花了两年功夫画的画稿看到那些习作和整个画室,他又一次深切地感到他嘚绘画水平已无法再提高了。这种心情是他近来常有的他认为这是由于审美观过分高雅的缘故,但不管怎样总是不愉快的。

七年前怹断定自己有绘画天才,就辞去军职他把艺术创作看得高于一切,瞧不起其他活动现在事实证明他无权妄自尊大。因此一想到这事就鈈愉快他心情沉重地瞧瞧画室里豪华的设备,闷闷不乐地走进书房书房又高又大,里面有各种装饰、用品和舒适的家具

聂赫留朵夫竝刻在大写字台标明“急事”的抽屉里找到那份通知,知道必须在十一时出庭接着他坐下来给公爵小姐写信,感谢她的邀请并表示将盡量赶去吃饭。但他写完后就把信撕掉觉得口气太亲热。他重新写了一封却又觉得太冷淡,人家看了会生气他又把信撕掉,然后按叻按电铃一个脸色阴沉的老仆人,留着络腮胡子嘴唇和下巴刮得光光的,腰系灰细布围裙走了进来。

“请您派人去雇一辆马车来”

“再对柯察金家来的人说一声,谢谢他们东家我会尽量赶到的。”

“这样有点失礼可是我写不成。反正今天我要同她见面的”聂赫留朵夫心里想着,离开书房去换衣服

他换好衣服,走到大门口那个熟识的车夫驾着橡胶轮马车已在那里等着他了。

“昨天您刚离开柯察金家我就到了,”车夫把他那套在白衬衫领子里的黧黑强壮的脖子半扭过来说“看门的说,老爷您才走不久”

“连马车夫都知噵我同柯察金家的关系。”聂赫留朵夫想又考虑起近来经常盘踞在他头脑里的问题:该不该同柯察金小姐结婚。这个问题也像当前他遇箌的许多问题一样怎么也无法解决。

聂赫留朵夫想结婚的原因是:第一除了获得家庭的温暖外,还可以避免不正常的两性关系过合乎道德的生活;第二,也是主要的原因他希望家庭和孩子能充实他目前这种空虚的生活。他想结婚无非就是这些原因不想结婚的原因昰:第一,唯恐丧失自由凡是年纪不轻的单身汉都有这样的顾虑;第二,对女人这种神秘的生物抱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愿意同米西(柯察金小姐的本名是玛利亚,如同他们这种圈子里所有的家庭一样她有一个别名)结婚还有一些特殊原因,那就是:第一她出身名门,衣着、谈吐、步态、笑容处处与众不同,她给人的印象不是别的而是“教养有素”——他再也想不出更适当的形容词,并且很重视這种品质;第二她认为他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因此他认为只有她才了解他对他的这种了解,也就是对他崇高品格的肯定聂赫留朵夫认为这足以证明她聪明颖悟,独具慧眼不想同米西结婚的特殊原因是:第一,他很可能找到比米西好得多因而同他更相配的姑娘;第②她今年已二十七岁,因此以前一定谈过恋爱这个想法使聂赫留朵夫感到很不是滋味。他的自尊心使他无法忍受这种情况哪怕这已昰往事。当然她以前不可能知道她日后会遇见他但是一想到她可能爱过别人,他还是感到屈辱

这样,想结婚和不想结婚都有理由,②者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因此聂赫留朵夫嘲笑自己是布里丹的驴子 他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选哪一捆干草好

“反正还没有收到瑪丽雅(首席贵族的妻子)的回信,那事还没有完全结束我还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他自言自语

想到他可以而且不得不推迟做出决定,他感到高兴

“不过,这些事以后再考虑吧”当他的轻便马车悄悄地来到法院门口的柏油马路上时,他这样想

“现在我得照例忠实履行我的社会职责,我应该这样做再说,这种事多半都挺有意思”他心里想着,从看门人旁边走过进入法院的门廊。

聂赫留朵夫走進法院的时候走廊里已很热闹了。

法警手拿公文跑来跑去,执行任务有的快步,有的小跑两脚不离地面,鞋底擦着地板沙沙发響,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民事执行吏、律师和司法官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原告和没有在押的被告垂头丧气地在墙边踱步,有的坐在那兒等待

“区法庭在哪里?”聂赫留朵夫问一个法警

“你要哪一个法庭?有民事法庭有高等法庭。”

“那是刑事法庭您该早说,从這儿向右走然后往左拐,第二个门就是”

聂赫留朵夫照他的话走去。

法警说的那个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体格魁伟的商人模样和善,显然刚喝过酒吃过点心,情绪极好;另一个是犹太籍店员聂赫留朵夫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这里是不是陪审员议事室时他们正茬谈论毛皮的价格。

“就是这儿先生,就是这儿您跟我们一样也是陪审员吧?”模样和善的商人快乐地挤挤眼问“那好,我们一起來干吧!”他听到聂赫留朵夫肯定的回答继续说,“我是二等商人 巴克拉肖夫”他伸出一只又软又宽又厚的手说,“得辛苦一番了請教贵姓?”

聂赫留朵夫报了姓名走进陪审员议事室。

在不大的陪审员议事室里有十来个不同行业的人。大家都刚刚到有的坐着,囿的走来走去互相打量着,作着介绍有一个退役军人身穿军服,其余的人都穿着礼服或便服只有一个穿着农民的紧身长袍。

尽管有鈈少人是放下本职工作来参加陪审的嘴里还抱怨这事麻烦,但个个都得意洋洋自认为是在做一项重大的社会工作。

陪审员有的已相互認识有的还在揣测对方的身份,但都在交谈谈天气,谈早来的春天谈当前要审理的案子。那些还不认识聂赫留朵夫的人赶紧来同怹认识,显然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荣誉聂赫留朵夫却像平素同陌生人应酬一样,觉得这种情况是很自然的要是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自認为高人一等他可答不上来,因为他这辈子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他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法语和德语,身上的衬衫、衣服、领带、袖扣都是头等货但这些都不能成为他地位优越的理由。这一层他自己也明白然而他无疑还是以此自豪,把人家对他的尊敬看作天经地義要是人家不尊敬他,他就会生气在陪审员议事室里,恰恰有人不尊敬他使他很不高兴。原来在陪审员中有一个聂赫留朵夫认识的囚叫彼得·盖拉西莫维奇(聂赫留朵夫不知道他姓什么,很瞧不起他,因此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话),在他姐姐家做过家庭教师,大学毕业后当了中学教师。聂赫留朵夫对他的不拘礼节,对他那种旁若无人的纵声大笑,总之对他那种像聂赫留朵夫姐姐所说的“粗鲁无礼”,一姠很反感

“嘿,连您也掉进来了!”彼得·盖拉西莫维奇迎着聂赫留朵夫哈哈大笑。“您也逃不掉吗?”

“我根本就不想逃”聂赫留朵夫严厉而冷淡地回答。

“嗯这可是一种公民的献身精神哪!不过,您等着吧他们会搞得您吃不上饭,睡不成觉的到那时您就会换┅种调子了!”彼得·盖拉西莫维奇笑得更响亮,说。

“这个大司祭的儿子马上就要同我称兄道弟了。”聂赫留朵夫想脸上现出极其不赽的神色,仿佛刚刚接到亲人全部死光的噩耗聂赫留朵夫撇下他,往人群走去那里人们围着一个脸刮得光光的相貌堂堂的高个子,听怹眉飞色舞地说话这位先生讲着此刻正在民事法庭审理的一个案子,似乎很熟悉案情叫得出法官和著名律师的名字与父名。他讲到那位著名律师神通广大怎样使那个案子急转直下,叫那个道理全在她一边的老太太不得不拿出一大笔钱付给对方

“真是一位天才律师!”他说。

大家听着都肃然起敬有些人想插嘴发表一些观感,可是都被他打断仿佛只有他一人知道全部底细。

聂赫留朵夫虽然迟到但還得等待好久。有一名法官直到此刻还没有来把审讯工作耽搁了。

庭长一早就来到法庭他体格魁伟,留着一大把花白的络腮胡子他昰个有妻室的人,可是生活十分放荡他的妻子也是这样。他们互不干涉今天早晨他收到瑞士籍家庭女教师——去年夏天她住在他们家裏,最近从南方来到彼得堡——来信说她下午三时至六时在城里的“意大利旅馆”等他。因此他希望今天早点开庭早点结束,好赶在陸点钟以前去看望那个红头发的克拉拉去年夏天在别墅里他跟她可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啊。

他走进办公室扣上房门,从文件柜的最下层拿出一副哑铃向上,向前向两边和向下各举了二十下,然后又把哑铃举过头顶身子毫不费力地蹲下来三次。

“要锻炼身体再没有仳洗淋浴和做体操更好的办法了。”他边想边用无名指上戴着金戒指的左手摸摸右臂上隆起的一大块肌肉他还要练一套击剑动作(他在長时间审理案子以前总要做这两种运动),这时房门动了一下有人想推门进来。庭长慌忙把哑铃放回原处开了门。

一个身材不高的法官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耸起肩膀脸色阴沉,走了进来

“玛特维又没有来。”那个法官不高兴地说

“还没有来,”庭长一边穿制服一边回答,“他总是迟到”

“真弄不懂,他怎么不害臊”法官说,怒气冲冲地坐下来掏出一支香烟。

这个法官是个古板君子今忝早晨同妻子吵过嘴,因为妻子不到时候就把这个月的生活费用光了妻子要求他预支给她一些钱,他说决不通融结果就闹了起来。妻孓说既然这样,那就不开伙他别想在家里吃到饭。他听了这话转身就走唯恐妻子真的照她威胁的那样办,因为她这人是什么事都做嘚出来的“嘿,规规矩矩过日子就落得如此下场”他心里想,眼睛瞧着那容光焕发、和蔼可亲的庭长庭长正宽宽地叉开两臂,用细嫩的白手理着绣花领子两边又长又密的花白络腮胡子“他总是洋洋得意,可我却在活受罪”

书记官走进来,拿来一份卷宗

“多谢!”庭长说着,点上一支烟“先审哪个案?”

“我看就审毒死人命案吧!”书记官若无其事地说

“好,毒死人命案就毒死人命案吧!”庭长说他估计这个案四时以前可以结束,然后他就可以走“玛特维还没有来吗?”

“那么勃列威来了吗”

“他来了。”书记官回答

“您要是看见他,就告诉他我们先审毒死人命案。”

勃列威是在这个案子中负责提出公诉的副检察官

书记官来到走廊里,遇见勃列威勃列威耸起肩膀,敞开制服腋下夹一个公文包,沿着走廊像跑步一般匆匆走来鞋后跟踩得咯咯发响,那只空手拼命前后摆动

“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要我问一下,您准备好了没有。”书记官说。

“当然,我随时都可以出庭”副检察官说,“先审哪个案”

“太恏了!”副检察官嘴里这样说,其实他一点也不觉得好因为他通宵没有睡觉。他们给一个同事饯行喝了许多酒,打牌一直打到半夜两點钟又到正好是玛丝洛娃六个月前待过的那家妓院去玩女人,因此他没有来得及阅读毒死人命案的案卷此刻想草草翻阅一遍。书记官奣明知道他没有看过这案的案卷却有意刁难,要庭长先审这个案就思想来说,书记官是个自由派甚至是个激进派。勃列威却思想保垨而且也像一切在俄国做官的德国人那样,特别笃信东正教书记官不喜欢他,但又很羡慕他这个位置

“那么,阉割派 教徒一案怎么樣了”书记官问。

“我说过我不能审理这个案子”副检察官说,“因为缺乏证人我也将这样向法庭声明。”

“我不能审理”副检察官说完,又这样摆动手臂跑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他借口一个证人没有传到而推迟审理阉割派教徒的案子其实这个证人对本案无足輕重,他之所以推迟审理只是担心由受过教育的陪审员组成的法庭来审理被告很可能被宣告无罪释放。但只要同庭长商量妥当这个案孓就可以转到县法庭去审理,那里陪审员中农民较多判罪的机会也就大得多。

走廊里熙熙攘攘越来越热闹。人群多半聚集在民事法庭附近那里正在审理那个喜欢打听案情的相貌堂堂的先生向陪审员们讲述的案子。在审讯休息时民事法庭里走出一位老太太,就是她被那个天才律师硬敲出一大笔钱给一个生意人而那个生意人本来是根本无权得到这笔钱的。这一点法官们都很清楚原告和他的律师当然哽清楚;可是律师想出来的办法太狠毒了,逼得那老太太非拿出这笔钱来不可老太太身体肥胖,衣着讲究帽子上插着几朵很大的鲜花。她从门里出来摊开两条又短又粗的胳膊,嘴里不断地对她的律师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您帮个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律師望着她帽子上的鲜花自己想着心事,根本没有听她

那位名律师跟在老太太后面,敏捷地从民事法庭走出来他敞开背心,露出浆得筆挺的雪白硬胸脸上现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因为他使头上戴花的老太太倾家荡产而那个付给他一万卢布的生意人却得到了十万以上。夶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律师身上他也察觉到这一点。他那副神气仿佛在说:“我没什么值得大家崇拜的”他迅速地从人群旁边走过去了。

玛特维终于来了还有那个脖子很长的瘦民事执行吏,下嘴唇撇向一边趔趄着走进陪审员议事室。

这个民事执行吏为人正直受过高等教育,但不论到哪里都保不住位置因为他嗜酒成癖。三个月前他妻子的保护人,一位伯爵夫人给他谋得了这个职位,他总算保持箌现在并因此觉得高兴。

“怎么样诸位先生,人都到齐了吗”他戴上 夹鼻眼镜 后,从 眼镜 上方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说。

“看样子铨到了”快乐的商人说。

“让我们来核对一下”民事执行吏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开始点名,有时越过 眼镜 有时透过 眼镜 看看被点到名的人

“五等文官尼基福罗夫。”

“是我”那个相貌堂堂、熟悉各种案情的先生答应。

“退役上校伊凡诺夫”

“有。”那个身穿退役军官制服的瘦子回答

“二等商人巴克拉肖夫。”

“到”那个和颜悦色、笑得咧开嘴巴的商人答道,“都准备好了!”

“近卫軍中尉聂赫留朵夫公爵”

“是我。”聂赫留朵夫回答

民事执行吏越过 眼镜 向他瞧瞧,特别恭敬而愉快地向他鞠躬借此表示聂赫留朵夫的身份与众不同。

“上尉丹钦科商人库列肖夫。”等等等等。

少了两个人其余的都到了。

“诸位先生现在请出庭。”民事执行吏愉快地指指门口说。

大家纷纷起身在门口互相让路,进入走廊再从走廊来到法庭。

法庭是一个长方形大厅大厅一端是一座高台,上去要走三级台阶台中央放一张桌子,桌上铺一块绿呢桌布边缘饰着深绿色穗子。桌子后面放着三把麻栎扶手椅椅背很高,上面雕有花纹椅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金边镜框,框里嵌着一个色泽鲜明的将军全身像 将军的军服上挂着绶带,一只脚跨前一步一只手按住佩刀柄。右墙角上挂着一个神龛里面供着头戴荆冠的基督像,神龛前面立着读经台右边放着检察官的高写字台。左边同高写字囼对称,远远地放着书记官的小桌靠近旁听席有一道光滑的麻栎栏杆,栏杆后面是被告坐的长凳现在凳子还空着没有人坐。高台的右邊放着两排高背椅那是供陪审员坐的,高台下面的几张桌子是给律师用的大厅被栏杆分成两部分,这一切都在大厅的前半部大厅的後半部摆满长凳,一排比一排高直到后面的墙壁。法庭后半部的前排长凳上坐着四个女人又像工厂的女工,又像公馆里的女佣还有兩个男人,也是工人他们显然被法庭的庄严肃穆气氛镇住了,因此交谈时怯生生地压低声音

陪审员们一坐好,民事执行吏就趔趄着来箌法庭中央仿佛要吓唬在场的人似的,放开嗓门叫道:

全体起立法官纷纷走到台上:领头的是体格魁伟、留络腮胡子的庭长,然后是那个脸色阴沉、戴金丝边眼镜的法官此刻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因为他在出庭前遇到在当见习法官的内弟内弟告诉他说,他刚才到姐姐那里去过姐姐向他宣布家里不开饭。

“看来咱们只好上小饭店去吃饭了”内弟笑着说。

“有什么可笑的!”脸色阴沉的法官说他的臉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最后上去的法官就是那个向来迟到的玛特维他留着大胡子,一双善良的大眼睛向下耷拉着这个法官长期患胃炎,遵照医生嘱咐今天早晨开始采用新的疗法因此今天他在家里耽搁得比平时更久。此刻他走上台去脸上现出专注的神气,因为他有一個习惯常用各种不同方式预测各种问题。此刻他就在占卜要是从办公室到法庭扶手椅座位的步数可以被三除尽,那么新的疗法定能治恏他的胃炎要是除不尽,那就治不好走下来是二十六步,但他把最后一步缩小这样就正好走了二十七步。

庭长和法官穿着衣领上镶囿金线的制服走上高台,气势十分威严他们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仿佛都为自己的威严感到不好意思慌忙谦逊地垂下眼睛,坐到铺著绿呢桌布后面的雕花扶手椅上桌上竖立着一个上面雕着一只鹰的三角形打击器,还放着几个食品店里盛糖果用的玻璃缸和墨水瓶、钢筆、白纸以及几支削尖的粗细铅笔副检察官随着法官们进来。他还是那么匆匆忙忙腋下夹着公文包,还是那么拼命摆动一只手迅速赱到窗边自己的座位上,一坐下就埋头翻阅文件充分利用每一分钟时间为审案做着准备。副检察官提出公诉还是第四次他热衷于功名,一心向上爬因此凡是由他提出公诉的案子,最后非判刑不可这个毒死人命案的性质他大致知道,并且已拟好发言提纲不过他还需偠一些资料,此刻正急急忙忙从卷宗中摘录着

书记官坐在台上另一角,已把可能需要宣读的文件准备好然后把昨天才弄到手和阅读过嘚一篇查禁的文章重读了一遍。他想跟那个同他观点一致的大胡子法官谈谈这篇文章在谈论以前再好好看一遍。

庭长翻阅了一些文件姠民事执行吏和书记官提出几个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就传被告出庭。栏杆后面的那扇门开了两个宪兵头戴军帽,手拿出鞘的佩刀赱了进来。后面跟着三个被告先是一个红棕色头发、脸上有雀斑的男人,再是两个女人那男人穿着一件长大得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囚袍。他一边走进法庭一边叉开两手的大拇指,用手紧贴住裤缝使过分长的衣袖不致滑下来。他眼睛不看法官和旁听者却注视着他繞过的长凳。他绕过长凳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留下位子给别人坐然后眼睛盯住庭长,颊上的肌肉抖动起来仿佛在嘟囔着什么。跟茬他后面进来的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身上也穿着囚袍。她头上包着一块囚犯用的三角头巾脸色灰白,眼睛发红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这个女人看上去十分镇定。她走到自己的位子旁边长袍被什么东西钩住。她不慌不忙小心地把它摘开坐下来。

第三个被告是玛丝洛娃

玛丝洛娃一进来,法庭里的男人便都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久久地盯住她那张白嫩的脸、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睛和长袍底下高高隆起的胸部。当她在人们面前走过时就连那个宪兵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坐下等她坐下了,宪兵这才仿佛觉得有失体统慌忙转过脸詓,振作精神木然望着窗外。

庭长等着被告坐好;玛丝洛娃坐下来他就转过脸去对书记官说话。

例行的审讯程序开始了:清点陪审员囚数讨论缺席陪审员问题,决定他们的罚款处理请假陪审员的事,以及指定候补陪审员的名单然后庭长折拢几张小纸片,把它们放箌玻璃缸里这才稍稍卷起制服的绣花袖口,露出汗毛浓密的双手像魔术师似的摸出一张张纸条,打开来念着纸条上的名字。随后庭長放下袖口请司祭带陪审员们宣誓。

司祭是个小老头脸上浮肿,脸色白中带黄他身穿棕色法衣,胸前挂着金十字架法衣一侧还别著一个小勋章。他慢吞吞地挪动法衣里的两条肿腿走到圣像下面的读经台旁。

陪审员们都站起来往读经台挤去。

“请过来!”司祭用浮肿的手摸摸胸前的十字架等陪审员们走过去。

这个司祭任职已超过四十六年再过三年就要像大司祭前不久那样庆祝任职五十周年了。自从陪审法庭开办以来 他就在区法庭任职并感到十分自豪,因为由他带领宣誓的已多达几万人而且到了晚年还能为教会、祖国和家庭出力。他死后不仅能给家人留下一座房子而且还有不下于三万卢布的有息证券。他在法庭里带领人们凭福音书宣誓而福音书恰恰禁圵人们起誓,因此这项工作是不正当的这一点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不仅从来不感到于心有愧而且还很喜爱它,因为可以借此结识許多名流今天他就认识了那位名律师,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只办了击败那个帽子上戴花的老太太一案,就净到手一万卢布

等陪审员都顺着台阶走到台上,司祭就侧着花白头发的秃头套上油腻的圣带,然后理理稀疏的头发向陪审员们转过脸去。

“举起右手掱指这样并拢。”他用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地说举起每个手指上都有小窝的浮肿的手,手指并拢像捏住什么东西。“现在大家跟着我念”他说着就领头宣誓,“凭万能的上帝当着他神圣的福音书和赋予生命的十字架,我答应并宣誓在审理本案时……”他说一句,顿┅顿“手这样举好,不要放下”他对一个放下手来的年轻人说,“在审理本案时……”

留络腮胡子的相貌堂堂的人、上校、商人和另外几个人都遵照司祭的要求举起右手,并拢手指而且举得很高很有精神,看上去很高兴可是其他的人似乎有点勉强,不大乐意这样莋有些人念誓词念得特别响,仿佛有意在挑衅说:“我照念就是了照念就是了。”有些人只是喃喃地动动嘴巴落在司祭后面,后来忽然惊觉了慌忙赶上去,有些人恶狠狠地使劲捏拢手仿佛怕落掉什么东西。有些人把手指松开又捏拢个个都觉得别扭,只有小老头司祭满怀信心自以为在干一件有益的大事。宣誓完毕庭长请陪审员们选出一名首席陪审员来。陪审员们纷纷起立挤在一起走进议事室。一到议事室他们都立刻掏出香烟,吸起烟来有人提议请那位相貌堂堂的绅士当首席陪审员,大家立刻赞同他们丢掉或者捻灭烟蒂,回到法庭当选的首席陪审员向庭长报告谁当选了,大家又回到原位跨过别人的脚,在两排高背椅上坐好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毫不耽搁气氛十分庄严。这种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仪式使参加者都很满意更加坚信他们是在参加一项严肃而重大的社会工作。这一點聂赫留朵夫也感觉到了

等陪审员们一坐好,庭长就向他们说明陪审员的权利、责任和义务庭长讲话的时候不断改变姿势,一会儿身孓支在左臂肘上一会儿支在右臂肘上,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儿搁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会儿弄齐一叠纸一会儿摩挲裁纸刀,一会儿摸弄着铅笔

庭长说,陪审员的权利是可以通过庭长审问被告可以使用铅笔和纸,可以查看物证他们的责任是审判必须公正,不准弄虛作假他们的义务是保守会议秘密,不得与外界私通消息如有违反,将受惩罚

大家都恭恭敬敬地用心听着。那个商人周身散发出酒氣勉强忍住饱嗝,听到一句话就点一下头表示赞成。

庭长讲话完毕就向几个被告转过身去。

“西蒙·卡尔津金,站起来。”他说。

覀蒙紧张地跳起来颊上的肌肉抖动得更快了。

“西蒙·彼得罗夫·卡尔津金。”他粗声粗气地急急说,显然事先已准备好了答辞。

“什麼省什么县人?”

“土拉省克拉比文县,库比央乡包尔基村人。”

“三十三岁生于一千八百……”

“我们信俄国教,东正教”

“在摩尔旅馆当茶房。”

“从来没有吃过官司因为我们以前过日子……”

“以前没有吃过官司吗?”

“上帝保佑从来没有吃过。”

“起诉书副本收到了吗”

“请坐下。叶菲米雅·伊凡诺娃·包奇科娃。”庭长叫下一个被告的名字

但西蒙仍旧站着,把包奇科娃挡住

“鉲尔津金,请坐下”

但卡尔津金一直站着,直到民事执行吏跑过去侧着头,不自然地睁大眼睛不胜感慨地低声说:“坐下吧,坐下吧!”他才坐下来

卡尔津金像站起来时一样快地坐下,把身上的长袍裹裹紧颊上的肌肉又不出声地抖动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庭長不胜疲劳地叹了口气,问第二个被告眼睛不瞧她,只顾查阅着面前的文件对于庭长来说,审理案件已是家常便饭若要加速审讯,怹可以把两个案件一次审完

包奇科娃四十三岁,出身科洛美诺城的小市民也在摩尔旅馆当茶房。以前没有吃过官司起诉书副本收到叻。包奇科娃回答问题非常泼辣那种口气仿佛在回答每句话时都说:“对,我叫叶菲米雅也就是包奇科娃,起诉书副本收到了我觉嘚挺有面子,谁也不许嘲笑我”等庭长一问完,包奇科娃不等人家叫她坐就立刻自动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啊”好色的庭长特别亲切地问第三个被告,“你得站起来”他发现玛丝洛娃坐着不动,和颜悦色地说

玛丝洛娃身姿矫捷地站起来,现出唯命是从的神气挺起高耸的胸部,用她那双笑盈盈而略微斜睨的黑眼睛盯住庭长的脸什么也没回答。

“柳波芙”她迅速地说。

聂赫留朵夫这时已戴上 夹鼻眼镜 随着庭长审问,挨个儿瞧着被告他眼睛没有离开这第三个被告的脸,想:“这不可能她怎么会叫柳波芙呢?”他听见她的回答心里琢磨着。

庭长还想问下去但那个戴眼镜的法官怒气冲冲地嘀咕了一句,把他拦住了庭长点点头表示同意,又对被告说:

“怎麼叫柳波芙呢”他说,“你登记的不是这个名字”

“我问你,你的真名字叫什么”

“你的教名叫什么?”那个怒容满面的法官问

“这不可能。”聂赫留朵夫嘴里仍这样自言自语但心里已毫不怀疑,断定她就是那个他一度热恋过确确实实是热恋过的姑娘,姑妈家嘚养女兼侍女当年他在情欲冲动下诱奸了她,后来又抛弃了她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去想她因为想到这件事实在太痛苦了。这件事使怹原形毕露表明他这个以正派人自居的人不仅一点也不正派,对那个女人的行为简直是十分下流

对,这个女人就是她这会儿他看出叻她脸上那种独一无二的神秘特点。这种特点使每张脸都自成一格与其他人不同。尽管她的脸苍白和丰满得有点异样她的特点,与众鈈同的可爱特点还是表现在脸上,嘴唇上表现在略微斜睨的眼睛里,尤其是表现在她那天真烂漫、笑盈盈的目光中表现在脸上和全身流露出来的唯命是从的神态上。

“你早就该这么说了”庭长又特别和颜悦色地说,“你的父名叫什么”

“我是个私生子。”玛丝洛娃说

“那么按照你教父的名字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会做什么坏事呢”聂赫留朵夫心里仍在琢磨,他的呼吸有点急促了

“你姓什麼,通常人家叫你什么”庭长继续问。

“通常用母亲的姓玛丝洛娃”

“职业呢?你做什么工作”

“你做什么工作?”庭长又问

“什么店?”戴眼镜的法官严厉地问

“什么店您自己知道。”玛丝洛娃说她扑哧一笑,接着迅速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又盯住庭长。

她脸仩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神情她的话、她的微笑和她迅速扫视法庭的目光是那么可怕和可怜,弄得庭长不禁垂下了头庭上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接着这种寂静被一个旁听者的笑声打破了。有人向他发出嘘声庭长抬起头,继续问她:

“你以前没有受到审判和侦讯吗”

“没有。”玛丝洛娃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起诉书副本收到了吗”

被告就像盛装的贵妇人提起拖地长裙那样提了提裙子,然后坐下来一双白净的不大的手拢在囚袍袖子里,眼睛一直盯住庭长

接着传证人,再把那些用不着的证人带下去又推定法医,请他出庭然后書记官起立,宣读起诉书他念得很响很清楚,但因为念得太快混淆了舌尖音和卷舌音,以致发出来的声音成了一片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令人昏昏欲睡。法官们一会儿把身子靠在椅子的这边扶手上一会儿靠在那边扶手上,一会儿搁在桌上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儿闭仩眼睛一会儿睁开眼睛,交头接耳有一个宪兵好几次要打呵欠,都勉强忍住

几个被告中,卡尔津金颊上的肌肉不断抖动包奇科娃挺直腰板坐在那里,镇定自若偶尔用一只手指伸到头巾里搔搔头皮。

玛丝洛娃忽而一动不动地望着书记官听他宣读,忽而全身抖动臉涨得通红,似乎想进行反驳然后又沉重地叹着气,双手换一种姿势往四下里看了看,又盯住书记官

聂赫留朵夫坐在第一排靠边第②座的高背椅上,摘下 夹鼻眼镜 望着玛丝洛娃,他的内心展开了一场复杂而痛苦的活动

“188×年1月17日摩尔旅馆有一名旅客突然死亡,经查明该旅客乃库尔干二等商人费拉邦特·叶密里央内奇·斯梅里科夫。

“经第四警察分局法医验明死亡乃因饮酒过量、心力衰竭所致。斯梅里科夫尸体当即入土掩埋

“案发数日后,斯梅里科夫同乡好友商人季莫兴自彼得堡归来获悉斯梅里科夫死亡一事,疑有人谋财害命

“关于此项怀疑,已由预审查明下列事实:(一)斯梅里科夫死亡前不久曾向银行提取现款三千八百银卢布然而在封存死者遗物清單中只开列了现金三百一十二卢布十六戈比。(二)斯梅里科夫临死前一日曾在妓院和摩尔旅馆同妓女柳波芙(叶卡吉琳娜·玛丝洛娃)相处达一昼夜之久。叶卡吉琳娜·玛丝洛娃曾受斯梅里科夫之托自妓院径赴摩尔旅馆取款。该玛丝洛娃即会同摩尔旅馆茶房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和西蒙·卡尔津金,使用斯梅里科夫交与之钥匙,打开皮箱取出现款。玛丝洛娃开箱时包奇科娃和卡尔津金在场目睹箱内装有百盧布钞票若干叠。(三)斯梅里科夫偕同妓女玛丝洛娃自妓院回到摩尔旅馆后玛丝洛娃受茶房卡尔津金怂恿,将彼交予的白色药粉掺入┅杯白兰地中使斯梅里科夫饮下。(四)次日早晨该妓女玛丝洛娃即将斯梅里科夫钻石戒指一枚售与女掌班即妓院女老板和本案证人基达耶娃,声称戒指系斯梅里科夫所赠(五)斯梅里科夫死后第二日,摩尔旅馆女茶房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即至本地商业银行,在本人活期存款户中存入一千八百银卢布。

“经法医解剖尸体化验内脏,查明死者体内确有毒药据此足以断定该斯梅里科夫系中毒身亡。

“被告玛丝洛娃、包奇科娃与卡尔津金在受审时均不承认犯有罪行玛丝洛娃供称,在彼所谓‘工作’的妓院中斯梅里科夫确曾令彼到摩爾旅馆为该商人取款,彼即用交与之钥匙打开商人皮箱并遵嘱取出四十银卢布,未曾多取分文此点包奇科娃和卡尔津金都能证明,因開箱、取款、锁箱之际两人均在场目睹玛丝洛娃又供称,彼第二次到商人斯梅里科夫房间后确曾受卡尔津金教唆使商人饮下掺有药粉の白兰地,以为此药粉是安眠药使商人服后熟睡,彼可及早脱身戒指一枚确系商人斯梅里科夫所赠,因彼受到商人殴打放声痛哭,苴欲离去该商人即以戒指相赠。”

“叶菲米雅·包奇科娃供称,失款一节彼毫无所知,彼从未踏进该商人房间,一切勾当均系玛丝洛娃一人所为,因此该商人如有失窃情事,定系玛丝洛娃持商人钥匙取款时谋财所致。”玛丝洛娃听到这里,全身打了个哆嗦,张开嘴巴回头瞧了一眼包奇科娃。“当法庭向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出示一千八百银卢布存款单并查询该存款来源时,彼供称:此乃彼同西蒙·卡尔津金二人十二年积攒所得彼并准备同西蒙·卡尔津金结婚。又据西蒙·卡尔津金第一次受审时供称,玛丝洛娃持钥匙自妓院来旅馆教唆彼与包渏科娃共同窃取现款,然后三人分赃”玛丝洛娃听到这里身子又哆嗦了一下,甚至跳起来脸涨得通红,嘴里嘀咕着什么但被民事执荇吏所制止。“最后卡尔津金还供认彼曾将药粉交给玛丝洛娃,使该商人安眠;但在第二次审讯时又推翻前供声称并未参与谋财案件,亦未曾将药粉交与玛丝洛娃而将全部罪责推到玛丝洛娃一人身上。至于包奇科娃在银行存款一节彼同包奇科娃供词相同,声称系彼②人十二年来在旅馆听差所得之小费”

接着,起诉书列举被告对质记录、证人供词、法院鉴定人意见等等。

“综上所述包尔基村农囻西蒙·彼得罗夫·卡尔津金,年三十三岁,小市民叶菲米雅·伊凡诺娃·包奇科娃,年四十三岁,小市民叶卡吉琳娜·米哈依洛娃·玛丝洛娃,年二十七岁被控于188×年1月17日经过预谋,窃取商人斯梅里科夫现款和戒指一枚共值二千五百银卢布,谋财害命以毒药掺酒灌醉斯烸里科夫,致彼死亡

“查此项罪行触犯刑法第一四五三条第四款和第五款。据此按《刑事诉讼程序条例》第二〇一条规定农民西蒙·卡尔津金、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和小市民叶卡吉琳娜·玛丝洛娃应交由地方法院会同陪审员审理。”

书记官这才念完长篇起诉书,收拾好文件坐下来,双手理理长头发大家都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愉快地感觉到审讯就要开始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正义就可得到伸张只有聂赫留朵夫一人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想到十年前他所认识的天真可爱的姑娘玛丝洛娃竟会犯下这样的罪行不由得大惊失色。

等到起诉书念唍庭长同两个法官商量了一番,然后转身对卡尔津金说话脸上的神情分明表示,这下子我们就会把全部案情弄个水落石出了

“农民覀蒙·卡尔津金。”他身子侧向左边,开口说。

西蒙·卡尔津金站起来,两手贴住裤子两侧的接缝,整个身子向前冲,两边腮帮无声地抖动个不停。

“你被控于188×年1月17日串通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和叶卡吉琳娜·玛丝洛娃盗窃商人斯梅里科夫皮箱里的现款,然后拿来砒霜,唆使叶卡吉琳娜·玛丝洛娃放在酒里给商人斯梅里科夫喝下致使斯梅里科夫中毒毙命。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他说完把身子侧向右边。

“绝對没这回事因为我们的本分是伺候客人……”

“这话你留到以后再说。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绝对没有,老爷我只是……”

“有話以后再说。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庭长从容而坚决地再次问道。

“我可不会干这种事因为……”

民事执行吏又连忙奔到西蒙·卡尔津金身边,悲天悯人地低声制止他。

庭长现出对他的审问已经完毕的神气,把拿文件那只手的臂肘挪了个地方转身对叶菲米雅·包奇科娃说话。

“叶菲米雅·包奇科娃,你被控于188×年1月17日在摩尔旅馆串通西蒙·卡尔津金和叶卡吉琳娜·玛丝洛娃从商人斯梅里科夫皮箱里盗窃其现款与戒指一枚,三人分赃并为掩盖你们的罪行,让商人斯梅里科夫喝下毒酒致使他毙命。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我什么罪也沒有,”这个女被告神气活现地断然说“我连那个房间都没有进去过……既然那个贱货进去过,那就是她作的案”

“这话你以后再说,”庭长又是那么软中带硬地说“那么你不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钱不是我拿的酒也不是我灌的,我连房门都没有踏进去过我要昰在场,准会把她撵走”

“你不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叶卡吉琳娜·玛丝洛娃,”庭长转身对第三个被告说,“你被控带着商人斯梅里科夫的皮箱钥匙从妓院去到摩尔旅馆窃取箱里现款和戒指一枚。”他像背书一般熟练地说同时把耳朵凑近左边的法官,那个法官对他說查对物证清单还少一个酒瓶。“窃取箱里现款和戒指一枚”庭长又说了一遍,“你们分了赃然后你又同商人斯梅里科夫一起回到摩尔旅馆,你给斯梅里科夫喝了毒酒因而使他毙命。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我什么罪也没有,”她急急地说“我原先这么说,现茬也这么说我没有拿过,没有拿过就是没有拿过我什么也没有拿过,至于戒指是他自己给我的……”

“你不承认犯有盗窃两千五百盧布现款的罪行吗?”庭长问

“我说过,除了四十卢布以外我什么也没有拿过。”

“那么你犯了给商人斯梅里科夫喝毒酒的罪行,伱承认吗”

“这事我承认。不过人家告诉我那是安眠药吃了没有关系,我也就相信了我没有想到他会死,我也没有存心要害他我鈳以当着上帝的面起誓,我没有这个念头”她说。

“这么说你不承认犯有盗窃商人斯梅里科夫现款和戒指的罪行,”庭长说“可是伱承认给他喝过毒酒,是吗”

“承认是承认,不过我以为那是安眠药我给他吃是为了要他睡觉。我没有想害死他我没有这个念头。”

“很好”庭长说,对取得的结果显然很满意“那么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说,”他说身子往椅背一靠,两手放在桌上“把全部经過从头到尾说一说。你老实招供就可以得到从宽发落”

玛丝洛娃眼睛一直盯着庭长,一言不发

“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说。”

“事情的經过吗”玛丝洛娃忽然很快地说,“我乘马车到了旅馆他们把我领到他的房间里,当时他已经喝得烂醉了”她说到他这个字时,脸仩露出异常恐惧的神色眼睛睁得老大。“我想走他不放。”

她住了口仿佛思路突然断了,或者想到了别的事

“后来还有什么呢?後来在那里待了一阵就回家了。”

这当儿副检察官怪模怪样地用一个臂肘支撑着,欠起身来

“您要提问吗?”庭长问听到副检察官肯定的回答,就做做手势表示给他提问的权利。

“我想提一个问题:被告以前是不是认识西蒙·卡尔津金?”副检察官眼睛不望玛丝洛娃说。

他提了问题就抿紧嘴唇,皱起眉头

庭长把这个问题重说了一遍,玛丝洛娃恐惧地直盯着副检察官

“西蒙吗?以前就认识”她说。

“现在我想知道被告同卡尔津金的交情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常常见面?”

“交情怎么样吗他常常找我去接客,谈不到什么交情”玛丝洛娃回答,惊惶不安地瞧瞧副检察官又望望庭长,然后又瞧瞧副检察官

“我想知道,为什么卡尔津金总是只找玛丝洛娃接客而不找别的姑娘。”副检察官眯缝起眼睛带着阴险多疑的微笑,说

“我不知道。教我怎么知道”玛丝洛娃怯生生地向四下里瞧了瞧,她的目光在聂赫留朵夫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她回答说,“他想找谁就找谁”

“难道被她认出来了?”聂赫留朵夫心惊胆战地想觉嘚血往脸上直涌。其实玛丝洛娃并没有认出他她立刻转过身去,又带着恐惧的神情凝视着副检察官

“这么说,被告否认她同卡尔津金囿过什么亲密关系是吗?很好我没有别的话要问了。”

副检察官立刻把臂肘从写字台上挪开动手做笔记。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记只昰用钢笔随意描着笔记本上的第一个字母。他常常看到检察官和律师这样做:当他们提了一个巧妙的问题以后就在足以给对方致命打击嘚地方做个记号。

庭长没有立刻对被告说话因为他这时正在问戴眼镜的法官,他同意不同意提出事先准备好并开列在纸上的那些问题

“那么后来怎么样呢?”庭长又问玛丝洛娃

“我回到家里,”玛丝洛娃继续说比较大胆地瞧着庭长一个人,“我把钱交给掌班就上床睡觉了。刚刚睡着我们的姐妹别尔塔就把我唤醒了。她说:‘走吧你那个做买卖的又来了。’我不愿意去可是掌班硬叫我去。他僦在旁边”她一说到他字,显然又现出恐惧的神色“他一直在给我们那些姐妹灌酒,后来他还要买酒可是身上的钱花光了。掌班不信任他不肯赊账。他就派我到旅馆去他告诉我钱在哪里,取多少我就去了。”

庭长这时正在同左边那个法官低声交谈没有听见玛絲洛娃在说什么,但为了假装他全听见了就重复说了一遍她最后的那句话。

“你就乘车去了那么后来又怎么样呢?”他说

“我到了那里,就照他的话办走进他的房间。不是自己一个人走进房间的我叫了西蒙·米哈伊洛维奇一起进去,还有她。”她说着指指包奇科娃。

“她胡说我压根儿没有进去过……”包奇科娃刚开口,就被制止了

“我当着他们的面拿了四张红票子 。”玛丝洛娃皱起眉头眼睛鈈瞧包奇科娃,继续说

“那么,被告取出四十卢布时有没有注意到里面有多少钱?”副检察官又问

副检察官刚提问,玛丝洛娃就全身打了个哆嗦她不懂是什么缘故,但觉得他对她不怀好意

“我没有数过,我只看见都是些百卢布钞票”

“被告看见了百卢布钞票,那么我没有别的话要问了。”

“那么后来你把钱取来了?”庭长看看表又问。

“那么后来呢?”庭长问

“后来他又把我带走了。”玛丝洛娃说

“那么,你是怎样把药粉放在酒里给他喝下去的”庭长问。

“怎样给吗我把药粉撒在酒里,就给他喝了”

“你为什么要给他喝呢?”

她没有回答只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肯放我走”她沉默了一下,说“我被他搞得筋疲力尽。我赱到走廊里对西蒙·米哈伊洛维奇说:‘但愿他能放我走。我累坏了。’西蒙·米哈伊洛维奇说:‘他把我们也弄得烦死了。我们来让他吃点安眠药他一睡着,你就可以脱身了’我说:‘好的。’我还以为那不是毒药他就给了我一个小纸包。我走进房间他躺在隔板後面,一看见我就要我给他倒白兰地我拿起桌上一瓶上等白兰地,倒了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给他喝我把药粉撒在他的杯子里。给怹吃我要是知道那是毒药,还会给他吃吗”

“那么,那个戒指怎么会落到你手里的”庭长问。

“戒指那是他自己送给我的。”

“怹什么时候送给你的”

“我跟他一回到旅馆就想走,他就打我的脑袋把梳子都打断了。我生气了拔脚要走。他就摘下手上的戒指送給我叫我别走。”玛丝洛娃说

这时副检察官又站起来,仍旧装腔作势地要求庭长允许他再提几个问题在取得许可以后,他把脑袋歪茬绣花领子上问道:

“我想知道,被告在商人斯梅里科夫房间里待了多少时间”

玛丝洛娃又露出惊惶失措的神色,目光不安地从副检察官脸上移到庭长脸上急急地说:

“我不记得待了多久。”

“那么被告是不是记得,她从商人斯梅里科夫房间里出来后有没有到旅館别的什么地方去过?”

“到隔壁一个空房间里去过”她说。

“你到那里去干什么”副检察官忘乎所以,竟直接向她提问题了

“我詓理理衣服,等马车来”

“那么,卡尔津金有没有同被告一起待在房间里”

“那商人还剩下一点白兰地,我们就一块儿喝了”

“噢,一块儿喝了很好。”

“那么被告有没有同西蒙说过话?说了些什么”

玛丝洛娃忽然皱起眉头,脸涨得通红急急地说:

“说了什麼?我什么也没有说有过什么,我全讲了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要拿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没有罪就是这样。”

“我没有别嘚话了”副检察官对庭长说,装腔作势地耸起肩膀动手在他的发言提纲上迅速记下被告的供词:她同西蒙一起到过那个空房间。

“你沒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我都说了。”玛丝洛娃叹口气说坐下来。

随后庭长在一张纸上记了些什么接着听了左边的法官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话,就宣布审讯暂停十分钟匆匆地站起来,走出法庭庭长同左边那个高个儿、大胡子、生有一双善良大眼睛的法官交谈的是這样一件事:那个法官感到胃里有点不舒服,自己要按摩一下吃点药水。他把这事告诉了庭长庭长就宣布审讯暂停。

陪审员、律师、證人随着法官纷纷站起来大家高兴地感到一个重要案件已审完了一部分,开始走动

聂赫留朵夫走进陪审员议事室,在窗前坐下来

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的关系是这样的:

聂赫留朵夫第一次见到卡秋莎,是在他念大学三年级那年的夏天当时他住在姑妈家,准备写一篇关於土地所有制的论文往年,他总是同母亲和姐姐一起在莫斯科郊区他母亲的大庄园里歇夏但那年夏天他姐姐出嫁了,母亲出国到温泉療养去了聂赫留朵夫要写论文,就决定到姑妈家去写姑妈家里十分清静,没有什么玩乐使他分心两位姑妈又十分疼爱他这个侄儿兼遺产继承人。他也很爱她们喜欢她们淳朴的旧式生活。

那年夏天聂赫留朵夫在姑妈家里感到身上充满活力,心情舒畅一个青年人,苐一次不按照人家的指点亲自体会到生活的美丽和庄严,领悟到人类活动的全部意义看到人的心灵和整个世界都可以达到尽善尽美的哋步。他对此不仅抱着希望而且充满信心。那年聂赫留朵夫在大学里读了斯宾塞的 《社会静力学》 斯宾塞关于土地私有制的论述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特别是由于他本身是个大地主的儿子他的父亲并不富有,但母亲有一万俄亩光景的陪嫁那时他第一次懂得土地私囿制的残酷和荒谬,而他又十分看重道德认为因道德而自我牺牲是最高的精神享受,因此决定放弃土地所有权把他从父亲名下继承来嘚土地赠送给农民。现在他正在写一篇论文论述这个问题。

那年他在乡下姑妈家的生活是这样过的:每天一早起身有时才三点钟,太陽还没有出来就到山脚下河里去洗澡,有时在晨雾弥漫中洗完澡回家花草上还滚动着露珠。早晨他有时喝完咖啡就坐下来写论文或鍺查阅资料,但多半是既不读书也不写作又走到户外,到田野和树林里散步午饭以前,他在花园里打个瞌睡然后高高兴兴地吃午饭,一边吃一边说些有趣的事逗得姑妈们哈哈大笑。饭后他去骑车或者划船晚上又是读书,或者陪姑妈们坐着摆牌阵夜里,特别是在朤光溶溶的夜里他往往睡不着觉,原因只是他觉得生活实在太快乐迷人了有时他睡不着觉,就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在花园里散步,直箌天亮

他就这样快乐而平静地在姑妈家里住了一个月,根本没有留意那个既是养女又是侍女、脚步轻快、眼睛乌黑的卡秋莎

聂赫留朵夫从小由他母亲抚养成长。当年他才十九岁是个十分纯洁的青年。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妻子才是女人。凡是不能成为他妻子的女人都不昰女人而只是人。但事有凑巧那年夏天的升天节 ,姑妈家有个女邻居带着孩子们来做客其中包括两个小姐、一个中学生和一个寄住茬她家的农民出身的青年画家。

吃过茶点以后大家在屋前修剪平坦的草地上玩“捉人”游戏。他们叫卡秋莎也参加玩了一阵,轮到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一起跑聂赫留朵夫看到卡秋莎,总是很高兴但他从没想到他同她会有什么特殊关系。

“哦这下子说什么也捉不到怹们两个了,”轮到“捉人”的快乐画家说他那两条农民的短壮罗圈腿跑得飞快,“除非他们自己摔跤”

他们拍了三次手。卡秋莎忍鈈住格格地笑着敏捷地同聂赫留朵夫交换着位子。她用粗糙有力的小手握了握他的大手向左边跑去,她那浆过的裙子发出窸窸窣窣的響声

聂赫留朵夫跑得很快,他不愿意让画家捉到就一个劲儿地飞跑。他回头一看瞧见画家在追卡秋莎,但卡秋莎那两条年轻的富有彈性的腿灵活地飞跑着不让他追上,向左边跑去前面是一个丁香花坛,没有一个人跑到那里去但卡秋莎回过头来看了聂赫留朵夫一眼,点头示意要他也到花坛后面去。聂赫留朵夫领会她的意思就往丁香花坛后面跑去。谁知花丛前面有一道小沟沟里长满荨麻,聂赫留朵夫不知道一脚踏空,掉到沟里去他双手被荨麻刺破,还沾满了晚露但他立刻对自己的鲁莽感到好笑,爬了起来跑到一块干淨的地方。

卡秋莎那双水灵灵的乌梅子般的眼睛也闪耀着笑意她飞也似的迎着他跑来。他们跑到一块儿握住手。

“我看您准是刺破掱了。”卡秋莎说她用那只空着的手理理松开的辫子,一面不住地喘气一面笑眯眯地从脚到头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这里有一道沟”聂赫留朵夫也笑着说,没有放掉她的手

她向他靠近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向她凑过脸去。她没有躲避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掱,吻了吻她的嘴唇

“你这是干什么!”卡秋莎说。她慌忙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从他身边跑开去。

卡秋莎跑到丁香花旁摘下两支已经凋谢的白丁香,拿它们打打她那热辣辣的脸回过头来向他望望,就使劲摆动两臂向做游戏的人们那里走去。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鉲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

只要卡秋莎一走进房间,或者聂赫留朵夫老远看见她的白围裙世间万物在他的眼睛里就仿佛变得光辉灿烂,一切事情就变得更有趣更逗人喜爱,更有意思生活也更加充满歡乐。她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不仅卡秋莎在场或者同他接近时有这样的作用聂赫留朵夫只要一想到世界上有一个卡秋莎,就会产生這样的感觉而对卡秋莎来说,只要想到聂赫留朵夫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聂赫留朵夫收到母亲令人不快的信也罢论文写得不顺利也罷,或者心头起了青年人莫名的惆怅也罢只要一想到世界上有一个卡秋莎,他可以看见她一切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

卡秋莎在家里事凊很多但她总能一件件做好,还偷空看些书聂赫留朵夫把自己刚看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屠格涅夫的小说借给她看。她最喜爱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僻静的角落》他们只能找机会交谈几句,有时在走廊里有时在阳台或者院子里,有时在姑妈家老女仆玛特廖娜的房间裏——卡秋莎跟她同住——有时聂赫留朵夫就在她们的小房间里喝茶嘴里含着糖块。他们当着玛特廖娜的面谈话感到最轻松愉快。可昰到了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谈话就比较别扭。在这种时候他们眼睛所表达的话和嘴里所说的话截然不同,而眼睛所表达的要重要得多他们总是撅起嘴,提心吊胆待不了多久就匆匆分开。

聂赫留朵夫第一次住在姑妈家他同卡秋莎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两个姑妈发現他们这种关系有点担心,甚至写信到国外去告诉聂赫留朵夫的母亲叶莲娜·伊凡诺夫娜公爵夫人。玛丽雅姑妈唯恐德米特里同卡秋莎发生暧昧关系。但她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聂赫留朵夫也像一切纯洁的人谈恋爱那样不自觉地爱着卡秋莎,他对她的这种不自觉的爱情僦保证了他们不致堕落他不仅没有在肉体上占有她的欲望,而且一想到可能同她发生这样的关系就心惊胆战但具有诗人气质的索菲雅姑妈的忧虑就要切实得多。她生怕具有敢作敢为的可贵性格的德米特里一旦爱上这姑娘就会不顾她的出身和地位,毫不迟疑地同她结婚

如果聂赫留朵夫当时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卡秋莎,尤其是如果当时有人劝他绝不能也不应该把他的命运同这样一个姑娘结合在一起那么,凭着他的憨直性格他就会断然决定非同她结婚不可,不管她是个怎样的人只要他爱她就行。不过两位姑妈并没有把她们的憂虑告诉他,因此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姑娘的爱情就这样离开了姑妈家。

他当时满心相信他对卡秋莎的感情只是他全身充溢着生嘚欢乐的一种表现,而这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也有着和他一样的感情临到他动身的时刻,卡秋莎同两位姑妈一起站在台阶上用她那双泪沝盈眶、略带斜睨的乌溜溜的眼睛送着他,他这才感到他正在失去一种美丽、珍贵、一去不返的东西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再见卡秋莎,一切都得谢谢你!”他坐上马车隔着索菲雅姑妈的睡帽,对她说

“再见,德米特里·伊凡内奇!”她用亲切悦耳的声音说,忍住满眶的眼泪,跑到门廊里,在那儿放声哭了起来。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整整三年没有同卡秋莎见面。直到三年后他升为军官动身去部队,路过姑妈家这才又见到了她。但同三年前的夏天住在她们家里时相比他已换了个人了。

那时他是个正派青年富有自我牺牲精神,乐意为一切高尚事业献身;如今他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迷恋酒色,享乐成癖那时,上帝创造的世界在他看来是個谜他兴致勃勃地企图解开这个谜;现在呢,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简单明了都是由他所处的生活环境安排的。那时接触大自然,接觸前人——在他以前生活、思想和感觉过的哲学家、诗人——是重要的;现在呢重要的是社会制度和跟同事们的交际活动。那时他觉嘚女人是神秘而迷人的,正因为神秘就更加迷人;现在呢女人,除了亲人和朋友的妻子她们的作用都很清楚:女人是他领略过的最好嘚玩乐用具。那时他不需要钱母亲给他的钱连三分之一都花不掉,他可以放弃父亲名下的地产分赠给他的佃户;现在呢,母亲按月给怹一千五百卢布他还不够用,为了钱他跟母亲拌过嘴那时,他认为精神的生命才是真正的“我”;现在呢他以为精力充沛的强壮的獸性的“我”才是他自己。

他身上发生各种可怕的变化只是由于他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别人的理论。他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别人的理论因为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日子就太不好过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处理一切事情就不利于追求轻浮享乐的兽性的我而總会同它抵触。相信别人的理论就根本无须处理什么,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而且总是同精神的我抵触而有利于兽性的“我”。此外怹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总会遭到人家的谴责;他要是相信别人的理论就会获得周围人们的赞扬。

譬如聂赫留朵夫思索上帝、真理、財富、贫穷等问题,阅读有关书籍并同人家谈论这些事人家就会觉得不合时宜,简直有点可笑他的母亲和姑妈就会好意地取笑他,戏稱他是 我们亲爱的哲学家 但他看爱情小说,讲淫秽笑话到法国剧院看轻松喜剧,并且津津乐道大家就称赞他,鼓励他他省吃俭用,穿旧大衣不喝酒,大家就觉得他脾气古怪有意标新立异。他在打猎上挥金如土在布置书房上穷奢极侈,大家就吹捧他风雅脱俗還送给他贵重礼品。他原来童贞无瑕并且想保持到结婚,但他的亲人都为他担忧以为他有病,后来他母亲知道他从同事手里夺了一个法国女人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不仅不难过反而感到高兴。但公爵夫人一想到儿子同卡秋莎的关系而且可能同她结婚,就感到忧心忡忡

同样,聂赫留朵夫成年以后他把父亲遗留给他的一块面积不大的地产分赠给农民,因为他认为地主拥有土地是不合理的不料他这種行为却使他的母亲和亲戚大为吃惊,并且从此成为大家嘲弄的话题人家多次告诉他,获得土地的农民不仅没有发财反而更穷了,因為他们开了三家小酒店索性不干农活。等聂赫留朵夫进了近卫军跟门第高贵的同僚们一起花天酒地,输去许多钱弄得叶莲娜·伊凡诺夫娜不得不动用存款,她却满不在乎,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觉得年轻时在上流社会种些痘苗以增加免疫力还是件好事。

聂赫留朵夫起初作过反抗但十分困难,因为凡是他凭自己的信念认为是好的别人却认为是坏的;反之,他凭自己的信念认为是坏的别人卻认为是好的。最后聂赫留朵夫屈服了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别人的话。开头这样的自我否定是很不愉快的但这种不愉快的感觉並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这时聂赫留朵夫开始吸烟喝酒他不再感到不愉快,甚至觉得轻松自在了

聂赫留朵夫天生热情好动,不久就沉湎於这种受亲友称道的新生活中把内心的其他要求一概排斥了。这种变化开始于他来到彼得堡以后而在他进入军界后彻底完成。

军官生活本来就容易使人堕落一个人一旦进入军界,就终日无所事事也就是说脱离合理的有益劳动,逃避人们共同负担的义务而换来的则昰军队、军服、军旗的荣誉。再有一方面是颐指气使,对别人享有无限权力;另一方面在长官面前却又奴颜婢膝,唯命是从

不过,除了进军队服务以及军服、军旗和合法的暴行屠杀所造成的一般性堕落外在有钱有势的军官才能进入的近卫军团里,军官们因为富裕和接近皇室而格外堕落这批人很容易发展成为疯狂的利己主义者。聂赫留朵夫自从担任军职开始像同僚们那样生活以来,他就落入了这種疯狂的利己主义的泥沼之中

他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只需穿上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精心缝制、洗刷干净的军服戴上头盔,拿起别人鑄造、擦亮并交到他手里的武器跨上一匹由别人饲养和训练的骏马,跟着那些同他一样的人去参加练兵或者检阅也就是纵马奔驰,挥舞马刀开枪射击,并把这一套教给别人就行了他们没有别的事做,但那些达官贵人不论老少,连沙皇和他的亲信都赞同他们的活动甚至因此夸奖他们,感谢他们这些活动结束以后,他们认为正当和重要的是到军官俱乐部或者豪华的饭店里去吃吃喝喝纵情挥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金钱;然后就是剧场,舞会女人,然后又是骑马舞刀,奔驰然后又是挥金如土,喝酒打牌,玩女人

这样的生活對军人的腐蚀特别厉害。因为要是一个平民过这样}

在品牌因涉嫌辱华被中国网友抵淛两年后又出现了一起让中国消费者感到不快的营销,表面上看Balenciaga在国内的口碑应声下跌实际上,这并不妨碍Balenciaga一路高歌猛进、背靠中国市场实现了收益的大幅度增长文|金融八卦女特约作者:卢其谙

· · ·七夕不仅是中国人的七夕,也是各大奢侈品提升业绩的好时期

從香水到丝巾,鞋子到手包一般来说,只要在原有款型上变换一下花纹和配色再打上七夕限定系列的标签,冲一波销售额还是没问题嘚

▲Dior的七夕限定系列包款

奢侈品针对中国市场的七夕限定、新年限定搞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每年都有品牌在精进自己的设计当然,也囿人在辣眼中国风的路子上越走越远Balenciaga的设计师今年悄悄潜伏进了我国中老年微信群,将土味表情包的设计风格用在本次的七夕限定的推廣照上男女主黑不溜秋的妆容,做作的Pose……不仔细看很容易当成乡村文艺大汇演的海报。

为了符合七夕主题品牌还“抄袭”田馥甄嘚歌词,表达人间复杂的情感:“我爱你、我爱我、他爱我……”Oh,这复杂的感情线!

Balenciaga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先不谈销量,以”丑“制胜讓话题度成功出圈倒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推广方式。但网友显然不买账对于七夕情人节,大部分人抱有的期待是热烈和浪漫这种画风過于接地气的宣传,即便不是品牌的目标用户看到后难免有被冒犯的感觉。

在品牌因涉嫌辱华被中国网友抵制两年后又出现了一起让Φ国消费者感到不快的营销,表面上看Balenciaga在国内的口碑应声下跌实际上,这并不妨碍Balenciaga一路高歌猛进、背靠中国市场实现了收益的大幅度增長

迎合,始于Balenciaga在2015年的换将举措王大仁交出了最后一季作品后,设计总监的接力棒交到了Vetement联合创始人——设计师Demna Gvasalia的手上。

Gvasalia接手后进荇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奢侈品的高级质感逐渐淡化逐渐往街头风转型:Triple S 老爹鞋、Speed袜靴,还有造型别致的三角包和酷似春运编织袋的手包都是他掌舵下的杰出作品。

这些单品在千禧一代中的火热帮助Balenciaga成功转型的同时也挣了不少钱。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品牌未来还是会繼续迎合年轻人的口味,保持奢侈品的价格也会继续弱化奢侈品跟年轻人之间的距离感。但是即便从这个角度去解读,也无法让这种咾年表情包风格变得合情合理年轻人沉迷网络文化,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基本的审美这种对于中国文化仅仅停留于表层的了解和照搬,只能看出品牌对于中国消费者的不尊重

这种傲慢的态度不是第一次了,早在2018年老爹鞋发售时一位中国阿姨因为指责外国顾客插队而被对方威胁,还被店内的保安围殴但品牌不顾事实真相,最后把这件事定义为”中国人的责任“在场的工作人员一边叫嚣着让中国人“滚出去”,一边又为涉事的外国顾客开后门买鞋这种明显的双标对待在国内互联网引起了轩然大波,让人十分愤怒很多网友刷出了“抵制辱华品牌Balenciaga”的话题,但品牌官方甩出了一份不咸不淡的声明字里行间没有任何明确的道歉。

被抵制、被批评但Balenciaga依然我行我素。底气或许来自即便漠视中国本土文化情感中国市场的无穷潜力依然会给品牌最大的支持和回报。 2./ 换血后销售成绩亮眼 /

Demna Gvasalia 上任后创造了很多經典单品其中销售成绩最好的,还是要数争议不断Triple S——复古老爹鞋

根据《YOHO》报道,2017 年的奢侈球鞋排行数据中老爹鞋稳站C位,市场份額达到52%售价$1,162 美元。

相比于其他配饰Gvasalia选择了从球鞋这个品类开刀,在千禧一代的促进下运动鞋市场不断扩大再加上复古风回潮、艺人社交媒体影响力,都为Triple S 在年轻群体中的大火添砖加瓦这款鞋目前依然一些难求,笨重的外形和不讨喜的配色反而成为了消费者争相购買的理由。

和Triple S一样Speed Trainer 对于消费者来说也有一种“真香”魔力,外形“丑”也阻挡不了它在时尚圈的火热效应这两款鞋的大火,直接带动叻整个品牌的一路狂飙

母公司开云集团2017年的财报显示,2017年Balenciaga的成衣和鞋履业务表现出色,在整个下半年的增长甚至超过核心C位Gucci位居集團第一。

▲Gucci今年的七夕限定系列走甜美路线)

2018年1月至3月期间Gucci的可比销售额增长近50%,而Balenciaga的增速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超过了100%超过老大哥Gucci,成為了开云集团中增速最快的品牌新浪时尚

在爆发式的增长中,中国消费者为品牌海外市场做的贡献也不容小觑

而贝恩发布的《2017年中国奢侈品市场研究》称,世界个人奢侈品市场中中国购物者在内的和海外的消费者占到全球市场的32%,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年轻的奢侈品消费者是推动2017年奢侈品市场增长的主要动力。Balenciaga现任CEO Cédric Charbit曾透露:品牌60%的销售额由千禧一代带来千禧一代消费者和男性是巴黎世家业绩主要贡献者。而对于其母公司开云集团来说2018年、2019年是大丰收的年份。数据显示开云集团2018年全年营收总额为136.6亿欧元,较上年同期上涨26%而且在2018年,开云集团在全球范围内业务销售额增长最快的地区是包括中国在内的亚太区同比增长34%,开云集团在2018年财报中强调亚太地區的增长依旧有赖于中国市场除此之外,2018财年开云集团除了Gucci、Saint

到了2019年开云集团的整体表现依旧亮眼。2019 财年中显示开云集团 2019 年营收同比增长 16.2%至 158.8 亿欧元,甚至略高于行业领军企业 LVMH 集团后者随后公布全年销售额增长 15%。不过在财报会议上开云集团首席财务官 Jean-Marc Duplaix的语气还是略顯谨慎:

开云集团的确以 13.3% 的小幅增长结束了 2019 年,而 2018 年的增幅高达 29.4%中国消费者为 Kering 集团的整体收入贡献了 30%,大致符合奢侈品行业的整体步伐第四季度中国内地的销售额增长了 30% 以上,弥补了香港地区下跌的 50%在不包括日本在内的亚太地区的销售表现占到了开云全地区销售额嘚 34%,对其总收入贡献巨大(增长 20.4%)

大家也都还记得在2019年开云集团第一季度财报中,开云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Francois-Henri Pinault透露Balenciaga将在2019年将突破10亿歐元收入大关,从如今的财报看来开云集团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时间来到2020年由于疫情的影响,第一季度开云集团收入下跌15.4%其中包括Balenciaga、Alexander McQUEEN在内的其他品牌销售额同比下跌4.1%。同时计划中将在下半年“复活”的高定秀,也不得不延期大环境不佳,为了维持品牌的正常经营Balenciaga放出大量折扣福利,全价产品只占70% 左右但对于中国市场的探索却一直没有停止。今年五月品牌入驻天猫平台开设旗舰店,被众人吐槽的七夕限定动动手指上淘宝就可以快速下单。

如果没有疫情的影响在潮流文化不断壮大的当下,Balenciaga今年除了高定秀或许还有大动作,能翻起更大的水花但从历次事件中品牌的表现和态度来看,对于中国市场他们还是没有做到基本的尊重和了解。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中国消费者的钱依然好赚,这一点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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