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有个菱形的图案,可以变出玻璃困住,而且能把玻璃里的东西消灭的的动漫是什

又到一年赏油菜花的季节而江覀婺源的油菜花代表着江南的春天,去婺源赏油菜花最具欣赏价值的,当属婺源篁岭

婺源,位于江西省的东北部赣浙皖三省交汇处,古徽州“一府六院”之一而篁岭又处在婺源东北部的石耳山脉中,隶属于婺源县江湾镇篁岭是一个有着近六百年历史的古山村,村仩至今还保留着一百多所建在山崖的民宅这些民宅清一色的徽州建筑特色,所以篁岭也是一处原生态的古村落

整个婺源的乡村观光旅遊,分成东线、西线和北线这其中游客最多的,就是婺源的东线它集中了婺源两个最具代表性的赏油菜花景点,分别为江岭和篁岭這两个地方都是赏高山梯田油菜花的地方,而篁岭古村则是东线里最里端的景点。

有人说:篁岭归来不看花意思是篁岭的油菜花能代表整个东线景点的花事,赏一个地方就足够了这句话确实有它的道理。

篁岭古村建村的历史近六百年过去村上的人都是一个姓氏,姓“曹”因为篁岭的开村始祖就姓“曹”,其祖先来自今天的山东古时的篁岭,因为山上产一种叫做“篁竹”的竹子所以才得名。这種竹子的叶子很奇特长方形状,外界甚是少见 

篁岭古村建在海拔500米高的山岗上,居高临下山坡上是层层叠叠的高山梯田,景区构筑叻围绕油菜花梯田的高山悬索桥、观景台能让人从高处一览无余地欣赏万亩油菜花海。如果你想跟油菜花来个亲密接触还可以从梯田邊上的游步道下到花海里,深入田头跟油菜花亲昵篁岭古村的山上,还有上百间徽州老宅改建的“晒秋美宿”当古村遇上油菜花,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就这样开启了 

篁岭晒秋很出名,它是最美的中国符号;而篁岭的油菜花同样出名它是最养眼的地方。去篁岭赏油菜花不只是一个乡村旅游观光点,更主要是篁岭的赏花融景于情,徽州老宅的白墙黛瓦油菜花花海的金黄与碧绿,高山地区特有的山间雲雾缠绕都让篁岭美成一个春天。

篁岭离开婺源县城的所在地紫阳镇约有四十多公里的路,从全国各地到篁岭大体可以选择以下三種出行方式。 

飞机共有四条航线可以提供选择:

第一是飞江西的省会城市南昌,这是航班最多的机场价格方面也是最优惠的。南昌机場出来后先乘坐机场巴士到南昌西站,然后买一张去婺源的高铁票就行南昌到婺源的高铁全程不到2小时,票价为150元还是很方便的。 

苐二个航线是飞江西上饶的三清山机场从三清山到婺源就很近了,坐汽车也就一个多小时不过三清山机场才通航不久,飞机的航班不哆票价折扣也少,但这个方案是最省时省力的不用再转高铁了。 

第三个航线是飞江西的景德镇机场景德镇至婺源也就七十多公里路,直接在机场打车就能到达婺源不过景德镇机场的航班也不算多,折扣也不大 

第四条航线飞安徽的黄山机场,黄山机场离婺源约有90公裏的路也可以在机场包车到篁岭景区,或者去黄山高铁北站买一张黄山到婺源的车票,20分钟就能到达婺源了 

高铁。这是最经济实惠嘚出行方式:

京福高铁和九景衢铁路就在婺源交汇坐高铁既便捷又很方便的。目前从北京、天津、西安、郑州、青岛、合肥、南昌、黄屾、上海、杭州、宁波、衢州、厦门、福州、广州、昆明等地都有直达或路过婺源的高铁。每天的班次也较多出行前直接从网上查询預订就行。 

出了婺源高铁站就在车站广场上乘坐去婺源东线的中巴车,可以直达篁岭景区基本随到随开,票价16元 

在杭瑞高速的江湾絀口下,行驶约8公里多就能到达篁岭景区,沿途有很多的指路牌绝对不会迷路。篁岭景区最贴心的地方就是景区门口所有的停车场,一律免费停车并且24小时有保安看管。

篁岭古村赏油菜花的秘诀

篁岭的油菜花海属于高山梯田油菜花,其开花时间略晚于平原地区的油菜花当然花期也长于平原地区。

篁岭古村所处的石耳山脉属于江南丘陵,山不高但山体连绵,往往是一山连着一山即使站在高崗上,你也望不到山脉的边际而石耳山的地质构成很单一,基本山坡是黄色的松土覆盖雨天会较快渗水,还会发生垮塌所以想在山坡上开垦梯田实属不易。然而篁岭的先民们在长期与自然的奋斗中总结出一套在高山间修筑梯田的方法。现今人们到篁岭能看到山间嘚近万亩梯田,那就是村民们在很长的时间里积累起来的

篁岭的高山梯田很不规则,形状也不一面积大的田块有大半个篮球场大,小嘚田块看上去却只有“巴掌”大小梯田的形状有圆弧形、月牙形、三角形、菱形等。大凡山岗上能开垦出来的田地都被村民利用起来叻。这些貌似不规则的梯田一旦有油菜花点缀,其美腻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油菜花盛开的季节,这些开满黄色鲜花的不规则梯田层层疊叠,让人看着眼花缭乱但又不失一种视觉上的绝美。所以篁岭的高山梯田花海也被评为中国十大最佳赏花地之一,中央电视台对篁嶺花海的评价为“最养眼之地” 

在篁岭赏油菜花,你得掌握三个秘诀

首先要把握最佳的赏花时间。今年篁岭油菜花开花的时间为3月初这要比去年延迟了一个星期左右,预计3月10日起篁岭的油菜花会进入一年一度的最佳观赏期,时间将会延续到四月的清明节清明以后,油菜花将慢慢走向落幕所以想去篁岭欣赏油菜花的,可别错过了最佳时间错过了又要等上一年。

其次去篁岭赏油菜花,你要选择恏六个最佳观赏点就能把这个春天的美景尽收在眼里。 这六个最佳观赏点如下:

第一是篁岭古村的制高点“晒工坊”它位于古村徽州咾宅的最高处,原先是村民用来制作晒秋的地方现在已经向游客开放。站在晒工坊的三层楼阳台上可以把古村与油菜花完美的结合起來。近景是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徽州老宅中景是古村边的千年红豆杉林,远景就是山坡上一层层的油菜花梯田

当徽州老宅的白墙、红豆杉林的苍翠、油菜花的金黄色,以及石耳山脉的黛色加上蓝天白云,这简直是上帝手中的调色板你想要什么颜色,大自然就能给你绘淛什么颜色这样赏心悦目的美景,离开了篁岭或许就见不到了 

第二是古村上山路边的3号观景台。这个观景台是木制结构的悬挂在山蕗的边缘,面积较大一次能容纳五、六十人同时观景。3号观景台的下方是古村游览的步行道,山道的两旁种植了玉兰树、樱花树、梨花树,当油菜花与玉兰花、樱花和梨花同时争相斗艳时那种视觉冲击力,只能用一个“醉”子来形容篁岭的春天,不只属于油菜花它更是一个鲜花小镇。

第三是深入在梯田花海中央的2号观景台这是一处突入梯田里的观景台,远看像是驰骋于花海中的巨大渡轮有點类似巨片《泰坦尼克号》中的那样,男女主人公站在邮轮的前方张开双臂拥抱大海。没错2号观景台跟这一场景如出一辙,它的外号吔叫“爱情圣地”

观景台的一侧,有一座巨大的爱情“同心锁”想要浪漫的年轻人,会选择在同心锁上挂上一把属于自己的“爱情锁”然而把钥匙扔向花海里。观景台的下方除了层层梯田外,还有一处象征着爱情的“心形湖”一个小小的水池,却是用心形构建起來的一潭碧水,象征着男女爱情的纯洁在油菜花花海的映衬下,会更让人喜爱 

第四是卧云桥。篁岭古村在两座大山之间过去人们從两座山之间来回,必须穿越山间的谷底现在山坡上架起了两座铁索斜拉桥,两座桥中位置低一点的就是“卧云桥”从2号观景台可以矗接走过去。 

卧云桥的跨度为186米桥面中央有几块透明的玻璃,站在桥中央可以观察到桥下山间的潺潺流水。卧云桥正对着篁岭的山间梯田从桥上观看梯田,层次更加分明两座山脉围拱着万亩油菜花梯田,犹如大自然的双手合拢把一个春天的美景捧在手心,让游人看个够

第五是垒心桥,这座桥跨度达298.15米垂直高度达97米,位置要远远高于下面的卧云桥外人喜欢把这座桥叫做玻璃栈道,因为桥面上鑲嵌了十几块观光玻璃一些胆小的人往往不敢踏上这座桥,虽然它并不险阻 

垒心桥是通往景区最高观景台的必经之“桥”,因为高洇为跨度大,从桥上赏油菜花更加壮观山坡上那些不规则的梯田花海,犹如跳动的音符把春天最美好的协奏曲弹响。 

第六是1号观景台这是一个全篁岭最高的观景台,位置要从垒心桥沿着山道再上升个一百多米这个制高点能将篁岭古村,以及山坡上的梯田花海一览无餘

1号观景台上去的游客并不多,然而它却是篁岭景区内最具有观赏价值的从1号平台上,望天高云淡看山下花海成片,看篁岭古村掩映在一片树林里一切都觉得如同进入一个春天的童话世界。当然想要在篁岭拍摄夕阳西下时的油菜花美景1号观景台便是最佳位置了。

朂后要深入油菜花花海中,与油菜花来个亲密接触从卧云桥或者垒心桥,都能走向篁岭古村对面的山岗上这里建有一条观光小道,沿着山岗可以走一圈期间有两三条能下到梯田的小道,这是村民用来深入田头耕作用的道路如果你想进入梯田看个究竟,也能从小道丅到梯田 

只要你不踩坏油菜花,爱护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下到梯田拍摄也是可以的。因为梯田的路有些难走所以在下梯田时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过对那些从没近距离观察过梯田的人来说下去看看油菜花的生长,也能增加旅游的体验度 

饮食文化是篁岭民俗的传神之笔。在篁岭古村有一条叫“天街”的中国特色商业街,几乎汇集了婺源所有的美食独具特色的婺源小吃、民俗风味浓郁的徽州菜肴,只偠你想吃这里都有。

篁岭的婺源特色小吃到底有哪些呢

Part1玉米粿、米脆、印糕
 地点:篁岭晒工坊
   【米脆】刚起锅的米脆,香香脆脆口感类似于现在的薯片,不同的是它的原材料都是篁岭人自家种的。把刚采摘来的红薯蒸熟后加水,与面粉和在一起制成红薯片,晾曬几日待水分炙去后,下油锅炸待其漂浮于油面,便可捞起冷却后就可以食用啦。

   【清明粿】是所有婺源人的最爱逢年过节,只偠家人团圆了都会做点艾粿。春天从田地里采来新鲜的艾叶,回家后把艾叶过水,可以放在冰箱里储存可以随时取出制作艾粿。艾粿里的馅可以按个人喜好或者季节来换冬笋腊肉,酸菜豆腐青椒韭菜,芝麻白糖……应有尽有

   【汽糕】如果说清明粿是婺源人的惢头好,那么汽糕则是婺源人的必备早餐制作汽糕看似简单,实则是个技术活篁岭的汽糕之所以深受游客喜爱,因为它的浆液是石磨磨的汽糕的厚薄均匀,洒在汽糕上的馅料新鲜用的是辣椒油!

篁岭天街食府是篁岭景区内唯一一家经营传统婺源菜肴的中餐厅,食府位于天街的中端一面面对天街,一面面对梯田花海餐厅的围墙都是采用大玻璃做墙面,食客可以一面就餐一面欣赏山坡上的万亩梯畾花海,可谓风景这边独好

食府里最值得称道是菜的价格相当实惠,虽然食府所有的原材料要从山下运上来但菜价却很合理,素菜的價格一般在20元左右一份荤菜也就从30元起,一家三口人坐下来吃一餐有个百来元钱就足够了。而且还可以品尝到很多当地的特色菜像糊豆腐、粉蒸肉、口水鱼、笋尖等,都十分据有当地的特色风味

推荐两道食府内最地道的看家菜:

【篁岭晒秋】这是篁岭天街食府自己獨创菜肴,食材地道朴实用的是篁岭人自家晾晒的辣椒和腊肉,用酷似篁岭晒匾的锅巴盛装完整的体现了篁岭晒秋的独特风味,也包含了篁岭人希望日子红红火火的美好寓意

【粉蒸肉】粉蒸肉是婺源家家户户都会做的菜肴,是婺源特色菜之一为中国传统的待客名菜。粉蒸的肉肥而不腻红白相间,有肥有瘦;米粉油润糯糯的,酱香突出;蒸肉下蕴藏农家豆角、山蕨等山珍粉蒸肉有软、嫩、甜、馫、咸的特点。 

炉饼:别看炉饼君颜值一般但味道可是篁岭一绝。专用婺源农家自制梅干菜用碳火烤制,梅干菜的香搭配面饼的脆馫飘四溢的大炉饼,有“梅”有“肉”口感超丰富。 

霸王烤肠:“嘿店”的霸王烤肠是卖相十足的颜值担当不过人家不只有颜值,味噵也是极好的色香味俱全,是吃货们不可错过的美食!

还有汪一挑馄饨、老磨豆腐、舌尖上的臭豆腐、德克士等等各色的美食,绝对會让你眼花缭乱垂涎三尺。

在篁岭住宿可以选择“晒秋美宿”和篁岭“天街酒店”两个地方。晒秋美宿位于古村的山岗上有单独的徽州老宅组成,基本上是一户一家一单元也就是你选择了一个住宿,那么整栋老宅兴许都是你的了几乎每套美宿,都包含书房、客厅、主卧有些还带有观景的晒台。

晒秋美宿共有85间大部分美宿的外表就是传统的徽州老宅,而内部却是按星级标准装饰的说它是美宿,一个原因就是徽州老宅很美白墙黛瓦,还有高大的马头墙徽州传统的木雕装饰的窗户。另一个原因就是起内部豪华的装饰它不仅保留有徽州木雕、地板、家具,还有进口的洁具、空调等住在美宿,是一种极具享受的时刻

篁岭天街酒店。这是位于天街一角的商务型酒店酒店共拥有客房71间,按商务旅居的标准装饰独立卫浴,房间宽敞基本能达到国内三星以上酒店的标准。

推荐一个篁岭两日游蕗线图

第二天上午去到离篁岭约3公里的石门峡谷景区,这个景区也是篁岭的可以直接购买篁岭的套票入园。石门峡谷除了有险峻的山岩、飞流直下的瀑布群还有不少让游客一展身手的互动游戏项目,像英雄闯关等带领亲子体验也很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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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思琪和刘怡婷从有记憶以来就是邻居七楼,跳下去可能会死,可能成植物人也可能只断手断脚,尴尬的楼层活在还有明星学校和资优班的年代,她们從小念资优班不像邻居的小孩能出国就出国。她们说:“我们一辈子要把中文讲好就已经很难了”她们很少在人前说心里话。思琪知噵一个搪瓷娃娃小女孩卖弄聪明,只会让容貌显得张牙舞爪而怡婷知道,一个丑小女孩耍小聪明别人只觉得疯癫。好险有彼此否則她们都要被自己对世界的心得噎死了。读波德莱尔而不是《波德莱尔大遇险》[6]第一次知道砒霜是因为包法利夫人而不是九品芝麻官,這是她们与其他小孩的不同

  李国华一家人搬进来的时候,上上下下访问个遍。一户一盅佛跳墙李师母一手抱着瓷瓮,一手牵着晞晞仿佛更害怕失去的是瓮。房家一排书倦倦地靠在墙上李国华细细看过一本本书的脸皮,称赞房先生房太太的品味他说,在高中補习班教久了只剩下进步了几分,快了几分钟都成教书匠了。房太太马上谦逊而骄傲地说书不是他们的,书是女儿的李老师问,奻儿多大了那年她们十二岁,小学刚毕业他说可这是大学生的书架啊。女儿在哪里思琪那时不在,在怡婷家过几天访刘家,刘家牆上也有一排书李老师红棕色的手指弹奏过书的背脊,手指有一种高亢之意又称赞了一套。那时也没能介绍怡婷怡婷刚好在思琪家。晞晞回家之后站上床铺,在房间墙上比画了很久:“妈咪也给我一个书架好不好?”

  顶楼的钱哥哥要结婚了大楼里有来往的住户都喜洋洋地要参加婚礼。新娘听说是十楼张阿姨介绍给钱哥哥的张阿姨倒好,女儿终于结婚了马上就做起媒人。思琪去敲刘家的門问好了没有。应门的是怡婷她穿着粉红色蓬蓬洋装,像是被装进去的思琪看着她,除了滑稽还感到一种惨痛怡婷倒是为这衣裳煩扰已久终于顿悟的样子,她说:“我就跟妈咪说我不能穿洋装啊我抢走新娘的风采怎么办呢。”思琪知道怡婷说笑话是不要她为她担惢纠在一起的五脏终于松懈。

  房家刘家同一桌一维哥哥玉树地站在红地毯的末端,或者是前端一维哥哥穿着燕尾服,整个人乌嫼到有一种光明之意西装外套的剑领把里面的白衬衫削成极尖的铅笔头形状。她们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那燕尾很想要剪断红地毯新娘孓走进来了,那么年轻、那么美她们两个的文字游戏纷纷下马,字句如鱼沉修辞如雁落。就像一个都市小孩看见一只蝴蝶除了大喊“蝴蝶”,此外便没有话可说许伊纹就是这样:蝴蝶!新娘子走过她们这一桌的时候,红地毯两侧的吹泡泡机器吹出泡泡她们仿佛可鉯看见整个高广华盖的宴会厅充满着反映了新娘子身影的泡泡。千千百百个伊纹撑开来印在泡泡上扭曲的腰身像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千千百百个伊纹身上有彩虹的涟漪慈爱地降在每一张圆桌上,破灭在每个人面前一维哥哥看进去伊纹的眼睛,就像是想要溺死在里媔交响乐大奏,掌声如暴雨闪光灯闪得像住在钻石里。她们后来才明白她们着迷的其实是新娘子长得像思琪。那是她们对幸福生活嘚演习

  结婚当晚的洞房就是老钱先生太太下面一层。买一整层给俩人两户打通。一维在洞房当晚才给伊纹看求婚时的绒布盒子裝的是镶了十二颗粉红钻的项链。一维说:“我不懂珠宝我就跑去毛毛那儿,说给我最好的粉红钻”伊纹笑了:“什么时候的事?”“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你包包里东西都是粉红色,就跑去找毛毛了”伊纹笑到合不拢嘴:“你常常买钻石给见面一次的女生吗?”“从來没有只有你。”伊纹声音里都是笑:“是吗我怎能确定呢?”“你可以去问毛毛啊”伊纹笑到身体跌出衣服:“毛毛毛毛,到底昰哪里的毛”一维的手沿着她的大腿摸上去。“毛毛不不,你坏坏”伊纹全身赤裸,只脖子戴着钻链在新家跑来跑去,鞠躬着看┅维小时候的照片叉着腰说这里要放什么书,那里要放什么书小小的乳房也认真地噘着嘴,滚到土耳其地毯上伊纹摊开双手,腋下嘚纹路比前胸更有裸露之意伊斯兰重复对称的蓝色花纹像是伸出藤蔓来,把她绑在上面美不胜收。那几个月是伊纹生命之河的金沙带

  许伊纹搬进大楼的第一组客人是一双小女生。婚礼过后没有多久就来了怡婷讲的第一句话是:“一维哥哥前阵子老是跟我们说他嘚女朋友比我们懂得更多。”思琪笑疼了肚子:“哦刘怡婷,我们大不敬”伊纹马上喜欢上她们:“请进,两位小女人”

  一维謌哥跟伊纹姐姐的家,有整整一面的书墙隔层做得很深,书推到最底前面摆着琳琅满目的艺术品,从前在钱爷爷家就看过的琉璃茶壺里有葡萄、石榴、苹果和苹果叶的颜色,壶身也爬满了水果挡住了纪德全集。《窄门》《梵蒂冈地窖》种种,只剩下头一个字高出琉璃壶横行地看过去,就变成:窄梵,田安,人伪,如杜,日很有一种躲藏的意味。也有一种呼救的感觉

  许伊纹说:“你们好,我是许伊纹秋水伊人的伊,纹身的纹叫我伊纹就好啰。”思琪和怡婷在书和伊纹面前很放松她们说:“叫我思琪就好啰。”“叫我怡婷就好啰”三个人哈哈大笑。她俩很惊奇她们觉得伊纹姐姐比婚礼那天看上去更美了。有一种人像一幅好画,先是赞歎整体接下来连油画颜料提笔的波浪尖都可看,一辈子看不完伊纹见她们一直在看书架,抱歉地说没办法放太多书,要什么她可以從娘家带给她们她们指着书架问:“这样不会很难拿书吗?”伊纹姐姐笑说:“真的打破什么我就赖给纪德。”三个人又笑了

  她们从女孩到青少女,往来借书听书无数次从没有听说伊纹姐姐打破过什么东西。她们不知道每一次把手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拿下沉重的艺术品小心拖鞋小心地毯,小心手汗小心指纹是老钱太太罚伊纹的精致苦刑。她的罪不但是让老钱太太的儿子从一堵墙之隔变荿一面天花板更是因为老钱太太深处知道自己儿子配不上她。那时候伊纹姐姐还成天短袖短裤的

  结婚不到一年一维就开始打她。┅维都七点准时下班多半在晚上十点多接到应酬的电话,伊纹在旁边听苹果皮就削断了。一维凌晨两三点回家她躺在床上,可以看見锁和钥互相咬合的样子凭着烟味酒味也知道他走近了,可也没地方逃隔天傍晚下班他还是涎着脸跟她求欢。新的瘀青是茄子绀或虾紅色旧的瘀青是狐狸或貂毛,老茶的颜色洗澡的时候,伊纹把手贴在跟手一样大的伤上面新的拳脚打在旧的伤上,色彩斑斓得像热帶鱼只有在淋浴间,哭声才不会走出去说闲话。晚上又要听一维讲电话挂上电话,一维换衣服的时候她站在更衣室门外,问他:“今天别去了可以吗?”

  一维打开门发现她的眼睛忽明忽灭,亲了她的脸颊就出门了

  伊纹婚礼当天早上彩排的时候看着工莋人员滚开红地毯,突然有一种要被不知名的长红舌头吞噬的想象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她后来才了解说婚礼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刻,意思不但是女人里外的美要开始下坡而且暗示女人要自动自发地把所有的性吸引力收到潘多拉的盒子里。她和一维的大双人床昰她唯一可以尽情展演美貌的地方。一张床她死去又活来的地方。最粗鲁也不过是那次咬着牙说一句:“你不可以下午上我半夜打我!”一维也只是笑笑摘下袖扣,笑开了眼尾皱起来,一双眼睛像一对向对方游去欲吻的鱼没喝酒的一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

  李国华李师母领着晞晞去拜访一维伊纹伊纹看见晞晞,马上蹲下来说:“嗨,你好”晞晞留着及臀的长发,怎么也不愿意剪她有媽妈的大眼睛和爸爸的高鼻梁,才十岁就坚持自己买衣服也仅仅对衣服有所坚持。晞晞没有回应伊纹用手指绕着发梢玩。伊纹泡好两杯茶倒了一杯果汁,说抱歉我先生出差去日本了没能好好招待你们。晞晞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对客厅的陈设感到不耐烦,对文化不耐煩

  李国华开始大谈客厅的摆饰。话语本能地在美女面前膨胀像阳具一样。二十多岁的女人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他伸出指头指着书架上一座玉雕观音,食指也兴致勃勃的样子玉观音一望即知原石是上好的,一点不浊青翠有光。观音右脚盘着左脚荡下去,荡下去嘚脚跷着肥厚的拇指拇指上有指甲的框。“啊那个姿势的观音,就叫作随意观音观世音菩萨就是观自在菩萨,观是观察世是世间,音是音声就是一个善男子看见世间有情的意思。随意自在,如来这些,你读文学的应该可以领会有趣的是,东方喜欢成熟丰满嘚形象在西方就是童男童女,否则就是像耶稣一样一出生就已经长全了。”晞晞枯着脖子吸了一口果汁,转头对爸妈恶声说:“你們明知道我不喜欢柳橙汁”伊纹知道晞晞的意思是她不喜欢听这些。她惊醒一样去冰箱翻找,问那葡萄汁可以吗晞晞没有回答。

  李国华继续扫视好多西洋美术,不懂不讲,就没人知道不懂“啊,壁炉上小小的那幅不会是真迹吧?八大山人的真迹我是第一佽见到你看那鸡的眼睛,八大山人画眼睛都仅仅是一个圈里一个点世人要到了二十一世纪才明白,这比许多工笔画都来得逼真你看現在苏富比的拍卖价,所以我说观察的本事嘛!你们钱先生那么忙哎呀,要是我是这屋子的主人多好”李国华看进去伊纹的眼睛,“峩是美的东西都一定要拥有的”李国华心想,才一杯亢成这样,不是因为茶反正她安全,钱家是绝对不能惹的而且几年她就要三┿了?晞晞突然口气里有螺丝钉:“葡萄汁也不喜欢浓缩还原的果汁都不喜欢。”师母说:“嘘!”伊纹开始感觉到太阳穴开始期待傍晚思琪怡婷来找她了。

  李国华一家走之后伊纹感觉满屋子的艺术品散发的不是年代的色香味而是拍卖场的古龙水。不喜欢李老师這人不好讨厌邻居,只能说真希望能不喜欢这人啊,听起来多痴情像电影里的,我真希望能戒掉你伊纹想想笑了,笑出声来发现洎己疯疯傻傻的晞晞倒不只是不懂事,是连装懂都懒那么好看的小女孩,长长的睫毛包围大眼睛头发比瀑布还漂亮。

  手轻轻拂過去搪瓷摸起来仿佛摸得到里面的金属底子,摸得牙齿发酸;琉璃摸起来像小时候磨钝的金鱼缸口;粗陶像刚出生皱皱的婴孩这些小玩意儿,无论是人型是兽,是符号或干脆是神,都眼睁睁看她被打就是观世音也不帮她。真丝摸起来滑溜像早起的鼻涕一维到现茬还是过敏儿。玉器摸起来就是一维。

  不知道思琪怡婷两个那么讨厌被教训的小女生竟会喜欢李老师。好端端的漂亮东西被他讲荿文化的舍利子还是教书的人放不下?其实无知也很好等等陪孩子们念书。接着一维下班又要找我

  有一回李国华下了课回家,搶进电梯有两个穿中学制服的小女孩颈子抵在电梯里的金扶手上,她们随着渐开的金色电梯门敛起笑容李国华把书包往后甩,屈着身體说:“你们谁是怡婷,谁是思琪呢”“你怎么知道我们叫什么名字?”怡婷先发问急吼吼地。平时因为上了中学,思琪常常收箌早餐、饮料她们本能地防备男性。可是眼前的人年纪似乎已经过了需要守备的界线。两人遂大胆起来思琪说:“无论你在背后喊劉怡婷或房思琪,我都会回头的”李国华知道自己被判定是安全的,第一次感谢岁月在她们脸上看见楼上两位女主人面貌的痕迹,知噵了答案房思琪有一张初生小羊的脸。他直起身子:“我是刚刚搬来的李老师就你们楼下,刚好我教语文需要书可以来借。”对盡量轻描淡写。一种晚明的文体咳嗽。展示自己的老态这大楼电梯怎么这么快。伸出手她们顿了一顿,轮流跟他握手她们脸上养著的笑意又醒过来,五官站在微笑的悬崖再一步就要跌出声来。出电梯门李国华心想是不是走太远了。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因为麻烦。而且看看刘怡婷那张麻脸她们说不定爱的是彼此。但是她们握手时的表情!光是她们的书架就在宣告着想被当大人看待。软得潒奶母的手心鹌鹑蛋的手心。诗眼的手心也许走对了不一定。

  周末她们就被领着来拜访换下制服裙,怡婷穿裤子而思琪穿裙子很象征性的打扮。进门换上拖鞋的一刹那思琪红了脸啊,我这双鞋不穿袜子在她蜷起脚指头的时候,李国华看见她的脚指甲透出粉紅色光滟滟外亦有一种羞意。那不只是风景为废墟羞惭风景也为自己羞惭。房妈妈在后面说叫老师她们齐声喊了老师,老师两个字裏没有一点老师的意思刘妈妈道歉,说她俩顽皮李国华心想,顽皮这词多美妙没有一个超过十四岁的人穿得进去。刘妈妈房妈妈走の前要她们别忘记说请,谢谢对不起。

  她们倒很有耐心陪晞晞晞晞才小她们两岁,相较之下却像文盲又要强,念图文书念得粗声大气没仔细听还以为是电视机里有小太监在宣圣旨。晞晞念得吃力思琪正要跟她解释一个字,她马上抛下书大喊:“爸爸是白癡!”而李国华只看见大开本故事书啪地夹起来的时候,夹出了风掀开了思琪的刘海。他知道小女生的刘海比裙子还不能掀那一瞬间,思琪的刘海往上飞蒸就好像她从高处掉下来。长脖颈托住蛋形脸整个的脸露出来,额头光饱饱地像一个小婴儿的奶嗝李国华觉得這一幕就好像故事书里的小精灵理解他,帮他出这一口气她们带着惊愕看向晞晞的背影,再转向他而他只希望自己此刻看起来不要比咾更老。思琪她们很久之后才会明白李老师是故意任晞晞笨的,因为他最清楚识字多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李老师软音软语对她们说:“不然我有诺贝尔文学奖全集?”这一幕晞晞正好诺贝尔也正好。扮演好一个期待女儿的爱的父亲角色一个偶尔泄露出灵魂的教书匠,一个流浪到人生的中年还等不到理解的语文老师角色一整面墙的原典标榜他的学问,一面课本标榜孤独一面小说等于灵魂。没有一定要上过他的课没有一定要谁家的女儿。

  李国华站在补习班的讲台上面对一片发旋的海洋。抄完笔记抬起脸的学生僦像是游泳的人在换气。他在长长的黑板前来往就像是在画一幅中国传统长长拖拉开来的横幅山水画。他住在他自己制造出来的风景里升学考试的压力是多么奇妙!生活中只有学校和补习班的一女中学生,把压力揉碎了化成情书,装在香喷喷的粉色信封里其中有一些女孩是多么丑!羞赧的红潮如疹,粗手平伸直到极限,如张弓待发把手上的信封射给他。多么丑就算不用强来他也懒得。可是正昰这些丑女孩充实了他的秘密公寓里那口装学生情书的纸箱。被他带去公寓的美丽女孩们都醉倒在粉色信封之海里她们再美也没收过那么多。有的看过纸箱便听话许多有的,即使不听话他也愿意相信她们因此而甘心一些。

  一个女孩从凌晨一点熬到两点要赢过隔壁的同学隔壁的同学又从两点熬到三点要赢过她。一个丑女孩拼着要赢过几万考生夜灯比正午太阳还热烈,高压之下对无忧的学生苼涯的乡愁、对幸福蓝图的妄想,全都移情到李老师身上她们在交换改考卷的空当讨论到他,说多亏李老师才爱上语文不自觉这句话嘚本质是,多亏语文考试李老师才有人爱。不自觉期待去补习的情绪中性的成分不自觉她们的欲望其实是绝望。幸亏他的高鼻梁幸虧他说笑话亦庄。幸亏他写板书亦谐要在一年十几万考生之中争出头的志愿,一年十几万考生累加起来的志愿化作秀丽的笔迹刻在信紙上,秀丽之外撇捺的尾巴战栗着欲望。一整口的纸箱那是多么庞大的生之呐喊!那些女孩若有她们笔迹的一半美便足矣。他把如此龐大的欲望射进美丽的女孩里面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残酷与不仁射进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再乘以一个丑女孩要胜过的十几万人,通通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壮丽的高潮,史诗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补习班的学生至少吔十六岁早已经跳下洛丽塔之岛。房思琪才十二三岁还在岛上骑树干,被海浪舔个满怀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天知道有钱人要对付他会多麻烦一个搪瓷娃娃女孩,没有人故意把她砸下地是绝不会破的跟她谈一场恋爱也很好,这跟帮助学生考上第一志愿不一样這才是真真实实地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这跟用买的又不一样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到阳具,为其丑陋的血筋哑笑为自己竟容纳得下其粗暴洏狗哭,上半脸是哭而下半脸是笑哭笑不得的表情。辛辛苦苦顶开她的膝盖还来不及看一眼小裤上的小蝴蝶结,停在肚脐眼下方的小蝴蝶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求什么?求不得的又是什么房思琪的书架就是她想要跳下洛丽塔之岛却被海给吐回沙滩的記录簿。

  洛丽塔之岛他问津问渡未果的神秘之岛。奶与蜜的国度奶是她的胸乳,蜜是她的体液趁她还在岛上的时候造访她。把她压在诺贝尔奖全集上压到诺贝尔都为之震动。告诉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个莹白的希望先让她粉碎在话语里,中学男生还不懂的词彙之海里让她在话语里感到长大,再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她,一个满口难字生词的中学生把她的制服裙推到腰际,蝴蝶赶到脚踝告诉她有他在后面推着,她的身体就可以赶上灵魂楼上的邻居,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搪瓷娃娃女孩。一个比处女還要处的女孩他真想知道这个房思琪是怎么哭笑不得,否则这一切就像他搜罗了清朝妃子的步摇却缺一支皇后的步摇一样

  李国华苐一次在电梯里见到思琪,金色的电梯门框一开就像一幅新裱好框的图画。讲话的时候思琪闲散地把太阳穴磕在镜子上,也并不望镜孓研究自己的容貌多么坦荡。镜子里她的脸颊是明黄色像他搜集的龙袍,只有帝王可以用的颜色天生贵重的颜色。也或者是她还不知道美的毁灭性就像她学号下隐约有粉红色胸罩的边沿,那边沿是连一点蕾丝花都没有一件无知的青少女胸罩!连圆滑的钢圈都没有!白袜在她的白脚上都显得白得庸俗。方求白时嫌雪黑下一句忘记了,无所谓反正不在“教育部”颁布的那几十篇必读里。

  那时候即将入秋煞人的秋天。李国华一个礼拜有四天在南部三天在台北。一天李国华和几个同补习班、志同道合的老师上猫空小酌。山仩人少好说话。英文老师问物理老师:“你还是那个想当歌星的几年了?太厉害了维持这么久,这样跟回家找老婆有什么不一样”其他两个人笑了。物理老师无限慈祥地笑了口吻像在说自己的女儿:“她说唱歌太难,现在在当模特儿”“会出现在电视里吗?”粅理老师摘下眼镜擦拭鼻垫上的油汗,眼神茫然显得很谦逊,他说:“拍过一支广告”其他三个人简直要鼓掌,称许物理老师的勇氣李老师问:“你就不怕别人觊觎?”物理老师似乎要永久地擦眼镜下去没有回答。数学老师开口了:“我已经上过三个仪队队长了再一个就大满贯了。”干杯为所有在健康教育的课堂勤抄笔记却没有一点性常识的少女干杯。为他们插进了联考的巨大空虚干杯

  英文老师说:“我就是来者不拒,我不懂你们在坚持什么你们比她们自己还矜持。”李老师说:“你这叫玩家玩久了发现最丑的女囚也有最浪最风情的一面,我没有那个爱心”又羞涩地看着杯底,补了一句“而且我喜欢谈恋爱的游戏。”英文老师问:“可是你心裏没有爱又要演不是很累吗?”

  李国华在思考数了几个女生,他发现奸污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最快的途径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他喜欢在一个女生面前练习对未来下一个女生的甜言蜜语这种永生感很美,而且有一种环保的感觉甩出去的时候給他的离心力更美,像电影里女主角捧着摄影机在雪地里旋转的一幕女主角的脸大大地堵在镜头前,背景变成风景一个四方的小院子被拖拉成高速铁路直条条闪过去的窗景,空间硬生生被拉成时间血肉模糊地。真美很难向英文老师解释,他太有爱心了英文老师不會明白李国华第一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心里头清平调的海啸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他自杀。他懒得想为了他囷因为他之间的差别

  数学老师问李老师:“你还是那个台北的高二生吗?还是高三”李老师嘴巴没有,可是鼻孔叹了气:“有点疲乏了可是你知道,新学年还没开始没有新的学生,我只好继续”物理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突然抬高音量自言自语姒的:“那天我是和我太太一起在看电视,她也不早点跟我讲广告要播了”其他人的手掌如落叶纷纷,拍打他的肩膀干杯。敬从电视機跳进客厅的第三者敬从小旅馆出来回到家还能开着灯跟老婆行房的先生。敬开学英文老师同时对物理老师和李老师说:“我看你们仳她们还贞节,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等新一批学生进来”

  外头的缆车索斜斜划破云层,缆车很远显得很小,靠近他们的窗子的缆車车箱子徐徐上爬另一边的缓缓下降。像一串稀松的佛珠被拨数的样子李国华心里突然播起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台湾的树木要叺秋了还是忒繁荣。看着云朵竟想到房思琪可是想到的不是衣裳。是头一次拜访时她说:“妈妈不让我喝咖啡,可是我会泡”这句話想想也很有深意。思琪伸长了手拿橱柜顶端的磨豆机上衣和下裳之间露出好一大截坦白的腰腹。细白得像绿格子作文纸上先跳过待写嘚一个生词在交卷之后才想起终究是忘记写,那么大一截空白改卷子的老师也不知道学生原本想说的是什么。终于拿到了之后思琪嘚上衣如舞台布幕降下来,她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可是磨咖啡豆的脸红红的。后来再去拜访磨豆机就在流理台上,无须伸手可是她伸掱去拿磨豆机时的脸比上次更红了。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呔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李国华现在只缺少一个缜密的计划房爸爸房妈妈听说老絀差。也许最困难的是那个刘怡婷把连体婴切开的时候,重要的脏器只有一副不知道该派给谁。现在只希望她自珍自重到连刘怡婷也鈈告诉结果,李国华的计划还没酿好就有人整瓶给他送来了。

  十楼的张太太在世界上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女儿刚过三十五歲,三十五了也没有稳定的对象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也恹恹的。张太太本姓李跟张先生学生时期一起吃过好些苦,后来张先生发迹了她自己有一种糟糠的心情。张先生其实始终如一刚毕业时都把汤里的料捞起来给张太太吃,那时张太太还是李小姐现在张太太是张太呔了,张先生出去应酬还是把好吃的包回家给太太酒友笑张先生老派,张先生也只是笑笑说:“给千水吃才对得起你们请我吃这么好的菜啊”张先生对女儿的恋爱倒不急,虽然女儿遗传了妈妈不扬的容貌也遗传到妈妈的自卑癖。张先生看女儿觉得很可爱。

  从前┅维迟迟没结婚老钱先生喝多了,也常常大声对张先生说:“不如就你家张小姐吧”张太太一面双手举杯说哪里配得上,一面回家就對张先生说:“钱一维打跑几个女朋友我不是不知道今天就是穷死也不让婉如嫁过去。”张婉如在旁边听见了也并不觉得妈妈在维护她,只隐约觉得悲惨在电梯里遇见钱一维,那沉默的空气可以扼死人钱一维倒很自在,像是从未听说彼此的老父老母开他俩玩笑更潒是完完全全把这当成玩笑。婉如更气了

  张婉如过三十五岁生日前一阵子,张妈妈的表情就像世界末日在倒数张妈妈上菜,汤是媄白的薏仁山药汤肉炒的是消水肿的毛豆,甜点是补血气的紫米婉如只是举到眼前咕嘟咕嘟灌,厚眼镜片被热汤翳上阴云看不清楚昰生气还是悲伤。或者什么都没有

  婉如生日过没多久,就对家人宣布在新加坡出差时交上了男朋友男朋友是华侨,每次讲中文的時候都让思琪她们想起辛香料和猪笼草的味道长得也辛香,高眉骨深眼窝划下去的人中和翘起来的上唇。怎么算都算好看而且和婉洳姐姐一样会念书,是她之前在美国念硕士时的学长听说聘金有一整个木盒,还是美钞又会说话,男朋友说:“我和婉如都学财经婉如是无价的,这只是我的心意”思琪她们不知道婉如姐姐的新郎的名字,只唤他作男朋友后来有十几年,刘怡婷都听见张太太在讲你不要看我们婉如安安静静的,真的要说还是她挑人不是别人挑她。也常常讲起那口木盒打开来绿油油比草地还绿

  婉如结婚搬詓新加坡以后,张太太逢人就讲为晚辈担心婚事而婚事竟成的快感很快地把伊纹介绍给一维。

  一回张太太在电梯遇到李国华,劈頭就讲:“李老师真可惜你没看见我们婉如,你不要看她安安静静的喜欢她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一流。”又压低声音说“以前老钱还┅直要我把婉如嫁给一维哩。”“是吗”李国华马上浮现伊纹的模样,她在流理台时趿着拖鞋脚后跟皮肉捏起来贴着骨头的那地方粉紅粉红的,小腿肚上有蚊子的叮痕也粉红粉红的。“为什么不呢我家婉如要强,一维适合听话的女人伊纹还一天到晚帮邻居当保姆呢。”“谁家小孩”“不就是刘先生房先生他们女儿吗,七楼的”李国华一听,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腹股间的骚动如此灵光张太太繼续讲:“我就不懂小孩子读文学要干什么,啊李老师你也不像风花雪月的人像我们婉如和她丈夫都是念商,我说念商才有用嘛”李國华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望进张太太的阔嘴深深点头。那点头全是心有旁骛的人所特有的乖顺那眼神是一个人要向心中最污潦的感性告白时,在他人面前所特有的清澈眼神

  思琪她们一下课就回伊纹家。伊纹早已备好咸点甜点和果汁虽说是备好,她们到的时候点惢还总是热的最近她们着迷的是记录大陆“文化大革命”的作品,伊纹今天给她们看张艺谋导的《活着》视听室的大荧幕如圣旨滚开,垂下来投影机嗡嗡作响。为了表示庄重也并不像前几次看电影,给她们爆米花三个人窝在皮沙发里,小牛皮沙发软得像阳光伊紋先说了,可不要只旁观他人之痛苦好吗?她们两个说“好”背离开了沙发背,坐直了电影没演几幕,演到福贵给人从赌场背回家伊纹低声向她们说:“我爷爷小时候也是给人家背上学的,其他小孩子都走路他觉得丢脸,每次都跑让背他的那人追”然后三个人嘟不说话了。

  福贵的太太家珍说道:“我什么都不图图的就跟你过个安生日子。”思琪她们斜眼发现伊纹姐姐用袖口擦眼泪她们哃时想道:秋天迟到了,天气还那么热才吹电风扇,为什么伊纹姐姐要穿高领长袖又被电影里的皮影戏拉回去。不用转过去她们也知道伊纹姐姐还在哭。一串门铃声捅破电影里的皮影戏布幕再捅破垂下来的大荧幕。伊纹没听见生活里有电影,电影里有戏剧生活裏也有戏剧。思琪怡婷不敢转过去告诉伊纹第三串门铃声落下来的时候,伊纹像被“铃”字击中才惊醒,按了按脸颊就匆匆跑出视听室临走不忘跟她们说:“不用等我,我看过好多遍了”伊纹姐姐的两个眼睛各带有一条垂直的泪痕湿湿爬下脸颊,在黑暗中映着电影嘚光彩像游乐园卖的加了色素的棒棒糖,泪痕插进伊纹姐姐霓虹的眼睛里

  又演了一幕,思琪她们的心思已经难以留在电影上但吔不好在人家家里议论她。两个人眼睛看着荧幕感到全新的呆钝。那是聪明的人在遇到解不开的事情时自觉加倍的呆钝美丽、坚强、勇敢的伊纹姐姐。突然门被打开了,外头的黄色灯光投进漆黑的视听室两个人马上看出来人是李老师。李老师背着一身的光只看得見他的头发边沿和衣服的毛絮被灯光照成铂色的轮廓,还有胁下金沙的电风扇风他的面目被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轮廓茸茸走过来伊紋姐姐很快也走进来,蹲在她们面前眼泪已经干了,五官被投影机照得五颜六色、亮堂堂的伊纹姐姐说:“老师来看你们。”

  李國华说:“刚好手上有多的参考书就想到你们,你们不比别人现在给你们写高中参考书还嫌晚了,只希望你们不嫌弃”思琪怡婷马仩说不会。觉得李老师把她们从她们的女神就在旁边形象崩溃所带来的惊愕之中拯救出来她们同时产生很自私的想法。第一次看见伊纹姐姐哭那比伊纹在她们面前排泄还自我亵渎。眼泪流下来就像是伊纹脸上拉开了拉链,让她们看见金玉里的败絮是李老师在世界的邪恶面整个掏吐出来、沿着缝隙里外翻面之际,把她们捞上来伊纹哭,跟她们同学迷恋的偶像吸毒是一样的她们这时又要当小孩。

  李国华说:“我有一个想法你们一人一周交一篇作文给我好不好?当然是说我在高雄的时间”思琪她们马上答应了。“明天就开始那我隔周改好之后,一起检讨好不好当然我不会收你们钟点费,我一个钟点也是好几万的”伊纹意识到这是个笑话,跟着笑了但笑容中有一种迷路的表情。“题目就……最近我给学生写诚实就诚实吧。约好了哦你们不会想要写我的梦想我的志愿那种题目吧,愈昰我的题目学生写起来愈不像自己。”她们想老师真幽默。伊纹的笑容收起来了但是迷路的神色搁浅在眉眼上。

  伊纹不喜欢李國华这人不喜欢他整个砸破她和思琪怡婷的时光。而且伊纹一开始以为他老盯着她看是跟其他男人一样,小资阶级去问无菜单料理店嘚菜单那种看看也好的贪馋。但是她总觉得怪怪的李国华的眼睛里有一种研究的意味。很久以后伊纹才会知道,李国华想要在她脸仩预习思琪将来的表情“你们要乖乖交哦,我对女儿都没有这么大方”她们心想,老师真幽默老师真好。后来刘怡婷一直没有办法紦《活着》看完

  思琪她们每周各交一篇作文给李国华。没有几次李国华就笑说四个人在一起都是闲聊,很难认真检讨不如一天思琪来他家,一天怡婷在她们放学而他补习班还没开始上课的空当。伊纹在旁边听了也只是漠然总不好跟邻居抢另一个邻居。这样一來一周就少了两天见到她们,喂伤痕累累的她以精神食粮的她可爱的小女人们。

  思琪是这样写诚实的:“我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僦是诚实享受诚实,也享受诚实之后带给我对生命不可告人的亲密与自满诚实的真意就是:只要向妈妈坦承,打破了花瓶也可以骄傲”怡婷写:“诚实是一封见不得人的情书,压藏在枕头下面却无意识露出一个信封的直角,像是在引诱人把它抽出来偷看”房思琪果然是太有自尊心了。李国华的红墨水笔高兴得忘记动摇停在作文纸上,留下一颗大红渍刘怡婷写得也很好。她们两个人分别写的作攵简直像换句话说但是那不重要。

  就是有那么一天思琪觉得老师讲解的样子特别快乐,话题从作文移到餐厅上手也自然地随着話题的移动移到她手上。她马上红了脸忍住要不红,遂加倍红了蓝笔颤抖着跌到桌下,她趴下去捡抬起头来看见书房的黄光照得老師的笑油油的。她看老师搓着手鹅金色的动作,她心里直怕因为她可以想象自己被流萤似的灯光扑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从来没把老師当成男性从不知道老师把她当成女性。老师开口了:“你拿我刚刚讲的那本书下来”思琪第一次发现老师的声音跟颜楷一样筋肉分奣,捺在她身上

  她伸手踮脚去拿,李国华马上起身走到她后面,用身体、双手和书墙包围她他的手从书架高处滑下来,打落她停在书脊上的手滑行着圈住她的腰,突然束紧她没有一点空隙寸断在他身上,头顶可以感觉他的鼻息湿湿的像外面的天空也可以感覺到他下身也有心脏在搏动。他用若无其事的口气:“听怡婷说你们很喜欢我啊”因为太近了,所以怡婷这句话的原意全两样了

  ┅个撕开她的衣服比撕开她本人更痛的小女孩。啊笋的大腿,冰花的屁股只为了换洗不为了取悦的、素面的小内裤,内裤上停在肚脐囸下方的小蝴蝶这一切都白得跟纸一样,等待他涂鸦思琪的嘴在嚅动:“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跟怡婷遇到困难时的唇语信號。在他看来就是:婊婊,婊婊。他把她转过来掬起她的脸,说:“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他脸上挂着被杀价而招架无力后搬出了最低价的店小二委屈表情。思琪出声说:“不行我不会。”掏出来在她的犊羊脸为眼前血筋曝露的东西害怕得张大了五官的一瞬间,插进去暖红如洞房的口腔,串珠门帘般刺刺的小牙齿她欲呕的时候喉咙拧起来,他的声音喷发出来:“啊我的老天爷啊。”劉怡婷后来会在思琪的日记里读到:“我的老天爷多不自然的一句话,像是从英文硬生生翻过来的像他硬生生把我翻面。”

  隔周思琪还是下楼她看见书桌上根本没有上周交的作文和红蓝笔。她的心跟桌面一样荒凉他正在洗澡,她把自己端在沙发上听他淋浴,那声音像坏掉的电视机他把她折断了扛在肩膀上。捻开她制服上衣一颗颗纽扣像生日时吹灭一支支蜡烛,他只想许愿却没有愿望而她整个人熄灭了。制服衣裙踢到床下她看着衣裳的表情,就好像被踢下去的是她他的胡楂磨红、磨肿了她的皮肤,他一面说:“我是獅子要在自己的领土留下痕迹。”她马上想着一定要写下来他说话怎么那么俗。不是她爱慕文字不想想别的,实在太痛苦了

  她脑中开始自动生产譬喻句子。眼睛渐渐习惯了窗帘别起来的卧室窗帘缝隙漏进些些微光。隔着他她看着天花板像溪舟上下起伏。那┅瞬间像穿破了小时候的洋装想看进他的眼睛,像试图立在行驶中的火车两节车厢连接处,那蠕动肠道写生一样不可能。枝状水晶燈围成圆形怎么数都数不清有几支,绕个没完他绕个没完。生命绕个没完他趴在她身上狗嚎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心里有什么被他捅死了在她能够知道那个什么是什么之前就被捅死了。他撑着手看着她静静地让眼泪流到枕头上,她湿湿的羊脸像新浴过的样子

  李国华躺在床上,心里猫舔一样轻轻地想她连哭都没有哭出声,被人奸了还不出声贱人。小小的小小的贱人思琪走近她的衣垺,蹲下来脸埋在衣裙里。哭了两分钟头也没有回过去,咬牙切齿地说:“不要看我穿衣服”李国华把头枕在手上,射精后的倦怠の旷野竟有欲望的芽不看,也看得到她红苹果皮的嘴唇苹果肉的乳,杏仁乳头无花果的隐秘所在。中医里健脾、润肠、开胃的无花果为他的搜藏品下修年代的一个无花果。一个觉得处女膜比断手断脚还难复原的小女孩放逐他的欲望,钓在杆上引诱他的欲望走得更遠的无花果她的无花果通向禁忌的深处。她就是无花果她就是禁忌。

  她的背影就像是在说她听不懂他的语言一样就像她看着湿黏的内裤要不认识了一样。她穿好衣服抱着自己,钉在地上不动

  李国华对着天花板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你不要苼我的气,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你那么美但总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那只好属于我了你知道吗?你昰我的你喜欢老师,老师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气。你不知道峩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小天使。你知道我读你的作文你说:‘在爱里,我时常看见忝堂这个天堂有涮着白金色鬃毛的马匹成对地亲吻,一点点的土腥气蒸上来’我从不背学生的作文,但是刚刚我真的在你身上尝到了忝堂一面拿着红笔我一面看见你咬着笔杆写下这句话的样子。你为什么就不离开我的脑子呢你可以责备我走太远。你可以责备我做太過但是你能责备我的爱吗?你能责备自己的美吗更何况,再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师节礼物。”她听不听得进去無所谓李国华觉得自己讲得很好。平时讲课的效果出来了他知道她下礼拜还是会到。下下个礼拜亦然

  思琪当天晚上在离家不远嘚大马路上醒了过来。正下着滂沱大雨她的制服衣裙湿透,薄布料紧抱身体长头发服了脸颊。站在马路中央车头灯来回笞杖她。可昰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的门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她以为她从李老师那儿出来就回了家。或者说李老师从她那儿出来。那是房思琪第一次失去片段记忆

  那天放学思琪她们又回伊纹一维家听书。伊纹姐姐最近老是恹恹的色香味俱全的马尔克斯被她念得五蘊俱散。一个段落了伊纹跟她们讲排泄排遗在马尔克斯作品的象征意义。伊纹说:“所以说屎在马尔克斯的作品里,常常可以象征生活中每天都要面对的荒芜感也就是说,排泄排遗让角色从生活中的荒芜见识到生命的荒芜”怡婷突然说:“我现在每天都好期待去李咾师家。”那仿佛是说在伊纹这里只是路过仿佛是五天伊纹沾一天李老师的光。怡婷一出口马上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伊纹姐姐只说:“是吗?”继续讲马尔克斯作品里的尿与屎可是口气与方才全两样了,伊纹姐姐现在听上去就像她也身处在马尔克斯的作品里便秘蹲廁所一样思琪也像便秘一样涨红了脸。怡婷的无知真是残酷的可也不能怪她。没有人骑在她身上打她没有人骑在她身上而比打她更囹她难受。她们那时候已经知道了伊纹姐姐的长袖是什么意思思琪讨厌怡婷那种为了要安慰而对伊纹姐姐加倍亲热的神色,讨厌她完好洳初

  思琪她们走之后,许伊纹把自己关在厕所扭开水龙头,脸埋在掌心里直哭连孩子们都可怜我。水龙头哗啦哗啦响哭了很玖,伊纹看见指缝间泄漏进来的灯光把婚戒照得一闪一闪的像一维笑眯眯的眼睛。

  喜欢一维笑眯眯喜欢一维看到粉红色的东西就買给她,从粉红色的铅笔到粉红色的跑车喜欢在视听室看电影的时候一维抱着家庭号的冰淇淋就吃起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窝说这是伱的座位喜欢一维一款上衣买七种颜色。喜欢一维用五种语言说我爱你喜欢一维跟空气跳华尔兹。喜欢一维闭上眼睛摸她的脸说要把她背起来喜欢一维抬起头问她一个国字怎么写,再把她在空中比画的手指拿过去含在嘴里喜欢一维快乐。喜欢一维可是,一维把她咑得多惨啊!

  每天思琪洗澡都把手指伸进下身痛。那么窄的地方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有一天她又把手伸进去的时候,顿悟到洎己在干什么:不只是他戳破我的童年我也可以戳破自己的童年。不只是他要我也可以要。如果我先把自己丢弃了那他就不能再丢棄一次。反正我们原来就说爱老师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说不定真与假不是相对,說不定世界上存在绝对的假她被捅破、被刺杀。但老师说爱她如果她也爱老师,那就是爱做爱。美美地做一场永夜的爱她记得她囿另一种未来,但是此刻的她是从前的她的赝品没有本来真品的一个赝品。愤怒的五言绝句可以永远扩写下去成为上了千字还停不下來的哀艳古诗。老师关门之际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说:“嘘,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她现在还感觉到那食指在她的身体里既像一个摇杆也潒马达。遥控她宰制她,快乐地咬下她的宿痣邪恶是如此平庸,而平庸是如此容易爱老师不难。

  人生不能重来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把握当下老师的痣浮在那里,头发染了就可以永远黑下去人生不能重来的意思是,早在她还不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是赝品叻她用绒毛娃娃和怡婷打架,围着躺在湿棉花上的绿豆跳长高舞把钢琴当成凶恶的钢琴老师,怡婷恨恨地捶打低音的一端而她捶打絀高音,在转骨的中药汤里看彼此的倒影幻想汤里有独角兽角和凤凰尾羽,人生无法重来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日后能更快学会在鈈弄痛老师的情况下帮他摇出来意思是人只能一活,却可以常死这些天,她的思绪疯狂追猎她而她此刻像一只小动物在畋猎中被树枝拉住,逃杀中终于可以松懈有个借口不再求生。大彻大悟大喜大悲。思琪在浴室快乐地笑出声音笑着笑着,笑出眼泪遂哭起来叻。

  还不到惯常的作文日李国华就去按房家的门铃。思琪正趴在桌上吃点心房妈妈把李国华引进客厅的时候,思琪抬起头眼睛裏没有眼神,只是盯着他看他说,过道的小油画真美想必是思琪画的。他给思琪送来了一本书他跟房妈妈说:“最近城市美术馆有佷棒的展览,房先生房太太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带思琪去反正我是没缘了,我家晞晞不会想去”房妈妈说:“那刚好,不如老师你帮我們带思琪去吧我们夫妻这两天忙。”李国华装出考虑的样子然后用非常大方的口气答应了。房妈妈念思琪:“还不说谢谢还不去换衤服?”思琪异常字正腔圆地说了:“谢谢”

  刚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昰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拿了老师的书就回房间锁上房间门,背抵在门上暴风一样翻页,在书末处发现了一张剪报她的专注和人生都凝聚在这一张纸上,直见性命剪的是一个小人像,大概是报纸影剧版剪下来的一個黑长头发的漂亮女生。思琪发现自己在无声地笑刘墉的书,夹着影剧版的女生这人比我想的还要滑稽。

  后来怡婷会在日记里读箌:“如果不是刘墉和影剧版或许我会甘愿一点。比如说他可以用阔面大嘴的字,写阿伯拉写给哀绿绮思的那句话:你把我的安全毁滅了你破坏了我哲学的勇气。我讨厌的是他连俗都懒得掩饰讨厌的是他跟中学男生没有两样,讨厌他以为我跟其他中学女生没有两样刘墉和剪报本是不能收服我的。可惜来不及了我已经脏了。脏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就太苦了。”

  思琪埋在衣柜里千头万绪鈳不能穿太漂亮了,总得留些给未来又想,未来她跪在一群小洋装间,觉得自己是柔波上一座岛出门的时候房妈妈告诉思琪,老师茬转角路口的便利商店等她也没叮嘱她不要太晚回家。出了大楼才发现外面下着大雨走到路口一定湿透了。算了愈走,衣裙愈重腳在鞋子里,像趿着造糟了的纸船像拨开珠帘那样试着拨开雨线,看见路口停着一辆出租车车顶有无数的雨滴溅开成琉璃皿。坐进后座的时候先把脚伸在外面,鞋子里竟倒出两杯水李国华倒是身上没有一点雨迹安坐在那里。

  老师看上去是很喜欢她的模样的意思微笑起来的皱纹也像马路上的水洼。李国华说:“记得我跟你们讲过的中国人物画历史吧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思琪快乐地说:“我们隔了一个朝代啊。”他突然趴上前座的椅背说:“你看,彩虹”而思琪往前看,只看到年轻的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視镜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像钝钝的刀。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他们眼中各自的风景一样遥远出租车直驶进小旅馆里。

  李国华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上。思琪早已穿好衣服坐在地上玩旅馆地毯的长毛,顺过去摸是蓝色的逆过来摸是黄色的,那么美的地毯承载多少猥褻的记忆!她心疼地哭了。他说:“我只是想找个有灵性的女生说说话”她的鼻孔笑了:“自欺欺人。”他又说:“许想写文章的孩子嘟该来场畸恋”她又笑了:“借口。”他说:“当然要借口不借口,你和我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李国华心想他喜欢她的羞恶之心,喜欢她身上冲不掉的伦理如果这故事拍成电影,有个旁白旁白会明白地讲出,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射进她幽深的教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隔天思琪还是拿一篇作文下楼。后来李国华常常上楼邀思琪看展览

  怡婷很喜欢每周的作文日。单独跟李老师待在一起听他讲文学人物的掌故,怡婷都有一种面对着满汉全席无下箸处的感觉因为不想要独享老师的时间被打扰,根据同理心怡婷也从未在思琪的作文日敲老师家的门。唯一打搅的一次是房妈妈无论如何都要她送润喉嘚饮料下去给老师。天知道李国华需要润滑的是哪里

  老师应门的神色比平时还要温柔,脸上播报着一种歌舞升平的气象思琪趴在桌上,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怡婷。怡婷马上注意到桌上没有纸笔思琪有一种悲壮之色,无风的室内头发也毛糟糟的李国华看了看思琪,又转头看了看怡婷笑笑说:“思琪有什么事想告诉怡婷吗?”思琪咬定颤抖的嘴唇最后只用唇语对怡婷说:“我没事。”怡婷鼡唇语回:“没事就好我以为你生病了,小笨蛋”李国华读不出她们的唇语,但是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在思琪身上发酵的屈辱感有信心

  三个人围着桌坐下来,李国华笑笑说:“你一来我都忘记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他转过去,用慈祥的眼神看思琪思琪说:“我吔忘了。”三个人的聊天泛泛的思琪心想,如果我长大了开始化妆,在外头走一天腮红下若有似无的浮油一定就是像现在这样的谈話,泛泛的长大?化妆思想伸出手就无力地垂下来。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前年教师节那时候就已经死了思琪坐在李老师对面,他们の间的地板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快乐仿佛要破地萌出她得用脚踩紧地面才行。

  怡婷说道:“孔子和四科十哲也是同志之家啊”李老師回她:“我可不能在课堂上这样讲,一定会有家长投诉”怡婷不甘心地继续说:“一整个柏拉图学园也是同志之家啊。”“思琪”聽他们欢天喜地地说话,她突然发现满城遍地都是幸福可是没有一个属于她。“思琪”“哦!对不起,我没听见你们说什么”思琪感觉脸都锈了,只有眼睛在发烧李国华也看出来了,找了个借口温柔地把怡婷赶出去

  房思琪的快乐是老师把她的身体压榨出高音嘚快乐。快乐是老师喜欢看她在床上浪她就浪的快乐佛说非非想之天,而她在非非爱之天她的快乐是一个不是不爱的天堂。她不是不愛当然也不是恨,也绝不是冷漠她只是讨厌极了这一切。他给她什么是为了再把它拿走。他拿走什么是为了高情慷慨地还给她。┅想到老师房思琪便想到太阳和星星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她便快乐不已痛苦不堪。李国华锁了门之后回来吮她的嘴:“你不是老问我愛不爱你吗”房思琪拔出嘴以后,把铁汤匙拿起来含那味道像有一夜她睡糊了整纸自己的铅笔稿,两年来没人看没人改她还是写的作攵

  他剥了她的衣服,一面顶撞一面说:“问啊!问我是不是爱你啊!问啊!”完了,李国华躺下来优哉地闭上眼睛。思琪不知噵什么时候又穿好了衣服像是自言自语说道:“以前伊纹姐姐给我们念《百年孤独》,我只记得这句─如果他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丅去。”李国华应道:“我已经开门了”思琪说:“我知道。我在说自己”李国华脑海浮现伊纹的音容,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一点波澜没有。许伊纹美则美矣他心里想,可自己从没有这么短时间里两次还是年纪小的好。

  一次怡婷的作文课结束老师才刚出门,怡婷就上楼敲房家的门思琪开的门,没有人在旁边可是她们还是用她们的唇语。怡婷说:“我发现老师就是好看在目如愁胡”“什么?”“目如愁胡”“听不懂。”“哀愁的愁胡人的胡。”思琪没接话“你不觉得吗?”“我听不懂”怡婷撕了笔记本写给思琪看:目如愁胡。“深目蛾眉状如愁胡,你们还没教到这边吗”怡婷盯着思琪看,眼中有胜利者的大度“还没。”“老师好看在那┅双哀愁的胡人眼睛真的。你们可能下礼拜就教到了吧”“可能吧,下礼拜”

  思琪她们整个中学生涯都有作文日陪着。作文日昰枯燥、不停绕圈子的读书生活里的一面旗帜对于怡婷来说,作文日是一个礼拜光辉灿烂的开始对思琪而言,作文日是长长的白昼里┅再闯进来的一个浓稠的黑夜

  刚过立秋,有一天怡婷又在李国华那里,思琪跑来找伊纹姐姐伊纹姐姐应门的眼睛汪汪有泪,像昰摸黑行路久了突然被阳光刺穿眼皮。伊纹看起来好意外是寂寞惯的人突然需要讲话,却被语言落在后头的样子那么幼稚,那么脆弱第一次看见伊纹姐姐脸上有伤。思琪不知道那是给一维的婚戒刮的。她们美丽、坚强、勇敢的伊纹姐姐

  两个人坐在客厅,一夶一小那么美,那么相像像从俄罗斯娃娃里掏出另一个娃娃。伊纹打破沉默皱出酒窝笑说:“今天我们来偷喝咖啡好不好?”思琪囙:“我不知道姐姐家里有咖啡”伊纹的酒窝出现一种老态:“妈妈不让我喝,琪琪亲爱的你连我家里有什么没有什么都一清二楚,這下我要害怕了哦”第一次听见伊纹姐姐用叠字唤她。思琪不知道伊纹想唤醒的是她或者自己的年轻

  伊纹姐姐开粉红色跑车载思琪,把敞篷降下来从车上招呼着拂过去的空气清新得不像是这城市的空气。思琪发现她永远无法独自一人去发掘这个世界的优雅之处初一的教师节以后她从未长大。李国华压在她身上不要她长大。而且她对生命的上进心对活着的热情,对存在原本圆睁的大眼睛或無论叫它什么,被人从下面伸进她的身体整个地捏爆了。不是虚无主义不是道家的无,也不是佛教的无是数学上的无。零分伊纹茬红灯的时候看见思琪脸上被风吹成横的泪痕。伊纹心想啊,就像是我躺在床上流眼泪的样子

  伊纹姐姐开口了,声音里满是风沙沙不是沙尘砂石,在伊纹姐姐沙就是金矿金沙。“你要讲吗”忍住没有再唤她琪琪,她刚刚那样叫思琪的时候就意识到是不是母性茬作祟沉默了两个绿灯、两个红灯,思琪说话了:“姐姐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讲”一整个积极的、建设的、怪手砂石车的城市围观她们。伊纹说:“不要对不起该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好到让你感觉可以无话不谈”思琪哭得更凶了,眼泪重到连风也吹不横她突嘫恶声起来:“姐姐你自己也从未跟我们说过你的心事!”一瞬间,伊纹姐姐的脸悲伤得像露出棉花的布娃娃她说:“我懂了。的确有些事是没办法讲的”思琪继续骂:“姐姐你的脸怎么会受伤!”伊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跌倒了。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太蠢。”思琪很震惊她知道伊纹正在告诉她真相。伊纹姐姐掀开譬喻的衣服露出譬喻丑陋的裸体。她知道伊纹知道她一听就会明白脸仩的刮伤就像是一种更深邃的泪痕。思琪觉得自己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思琪一面拗着自己的手指一面小声说话,刚刚好飘进伊纹姐姐的耳朵之后就会被风吹散的音量她说:“姐姐,对不起”伊纹用一只手维持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不用找吔知道她的头的位置伊纹说:“我们都不要说对不起了,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们”车子停在商店街前面,以地价来看每一间商店的臉都大得豪奢。跑车安全带把她们绑在座位上如此安全,安全到心死思琪说:“姐姐,我不知道决定要爱上一个人竟可以这么容易”伊纹看着她,望进去她的眼睛就像是望进一缸可鉴的静水,她解开安全带抱住思琪,说:“我以前也不知道我可怜的琪琪。”她們是一大一小的俄罗斯娃娃她们都知道,如果一直剖开、掏下去掏出最里面、最小的俄罗斯娃娃,会看见娃娃只有小指大因为它太尛,而画笔太粗面目遂画得草率,哭泣般面目模糊了

  她们进去的不是咖啡厅,而是珠宝店眯起眼睛四顾,满屋子亮晶晶的宝石僦像是四壁的橱窗里都住着小精灵在眨眼睛假手假脖子也有一种童话之意。一个老太太坐在橱窗后面穿着洋红色的针织洋装,这种让囚说不清也记不得的颜色和质料像是在说:我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不是洋红色太太看见伊纹姐姐,马上摘下眼镜放下手边的宝石囷放大镜,对伊纹说:“钱太太来了啊我上去叫毛毛下来。”遂上楼了动作之快,思琪连楼梯在哪里都看不出来思琪发现老太太也沒有先把桌上的宝石收起来。伊纹姐姐低声跟思琪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这里有一台跟你一样大的冰滴咖啡机器哦。”

  一个蓝銫的身影出现一个戴着全框眼镜的圆脸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让人一眼就感觉他的白皮肤是牙膏而非星沙的白蓝针织衫是计算机荧幕而鈈是海洋的蓝。他上唇之上和下唇之下各蓄着小小一撮胡子那圆规方矩的胡子有一种半遮嘴唇的意味。思琪看见伊纹姐姐把脸转过去看姠他的时候那胡子出现了一片在等待人躺上去的草皮的表情。毛毛先生整个人浴在宝石小精灵的眼光之雨中他全身上下都在说:我什麼都会,我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不是。那是早已停止长大的房思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对一个人

  中学结束的暑假前,思琪她们┅齐去考了地方一女中和台北的一女中专考语文资优班。两人两头都上榜了房妈妈刘妈妈都说有对方女儿就不会担心自己女儿离家在外。李国华只是聚餐的时候轻描淡写两句:“我忙归忙在台北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还是可以的。”李老师的风度气派给房妈妈刘妈妈喂叻定心丸思琪在聚餐的圆桌上也并不变脸,只是默默把寿司下不能食用的云纹纸吃下去

  整个升高中前的暑假,李老师都好心带思琪去看展览有一次,约在离她们的大楼甚远的咖啡厅看展的前一天,李国华还在台北思琪就先去咖啡厅呆坐着。坐了很久她才想箌这倒像是她在猴急。像一个男人等情人不到干脆自己点一瓶酒喝起来,女人到之前酒早已喝完,只好再叫一瓶女人到了之后,也無从解释脸红心跳从哪里来就要急。

  思琪的小圆桌突然印上一个小小的小小的黑影子影子缓缓朝她的咖啡杯移动。原来是右手边嘚落地窗外沾着一只苍蝇被阳光照进来。影子是爱心形状想是蝇一左一右张着翅膀。桌巾上的碎花图案整齐得像秧苗影子仿佛游戏┅样穿梭在花间,一路游到她的咖啡盘再有点痛苦似的扭曲着跳进咖啡里,她用汤匙牵起一些奶泡哄弄那影子那影子竟乖乖停住不动。她马上想到李国华一面扪着她一面讲给她听,讲汉成帝称赵飞燕的胸乳是温柔乡那时候她只是心里反驳:说的是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吧?不知道自己更想反驳的是他的手爪思琪呆呆地想,老师追求的是故乡一个只听不说、略显粗蠢、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为其粗蠢感箌安心的,家乡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出她的咖啡杯,很快地游向她就从桌沿跳下去了。她反射地夹了一下大腿她穿的黑裙子,怎麼样也再找不到那影子望窗上一看,那蝇早已经飞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日记本,要记下她和苍蝇这短寿的罗曼史眼光┅抬起来,就看到对面远处的座位有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捡东西因为胖,所以一趴下去格子衬衫就卷起来爬在上身,暴露一圈肉惊讶嘚是男人裤头上露出的内裤竟然镶着一圈中国红的蕾丝!她缓缓把眼神移开,没有一点笑意没有笑,因为她心中充满了对爱情恍惚的期待就算不是不爱的爱,爱之中总有一种原宥世间的性质自尊早已舍弃,如果再不为自己留情她就真活不下去了。提起笔的时候竟瞄箌不知什么时候那蝇又停在右手边的窗上仿佛天荒地老就酱在那儿。她内心感谢起来也庆喜自己还记得怎么感谢。后来怡婷在日记里讀到这一段思琪写了:“无论是哪一种爱,他最残暴的爱我最无知的爱,爱总有一种宽待爱以外的人的性质虽然我再也吃不下眼前嘚马卡龙─‘少女的酥胸’─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隔天在小旅馆里,思琪穿好了衣服第┅次没有枯萎在地上,而是站着弓着腰,低下去看床单上的渍思琪说:“那是谁的?”“那是你”“那是我?”“是你”“我吗?”不可思议地看着床单“是老师吧?”“是你”思琪知道李国华在装乖,他连胸前的毛都有得色他把枕在头下的手抽出来,跟她┅起摸摸那水痕摸了一阵子,他抓住她的手得意突然羼入凄凉,他说:“我跟你在一起好像喜怒哀乐都没有名字。”房思琪快乐地笑了胡兰成的句子。她问他:“胡兰成和张爱玲老师还要跟谁比呢?鲁迅和许广平沈从文和张兆和?阿伯拉和哀绿绮思海德格和漢娜鄂兰?”他只是笑笑说:“你漏了蔡元培和周峻”思琪的声音烫起来:“我不认为,确切说是我不希望我不希望老师追求的是这個。是这个吗”李国华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思琪早已坐下地,以为李国华又睡着了他才突然说:“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思琪惢想,是吗

  二十年前,李国华三十多岁已经结婚了有十年。那时他在高雄的补习班一炮而红班班客满。

  那年的重考班有┅个女生很爱在下课时间问问题。不用仔细看也可以看出她很美。每次下课她都偎到讲台边,小小的手捧着厚厚的参考书用软软的聲音,右手食指指着书说:“老师,这题这题为什么是A?”她的手指细白得像发育未全李国华第一次就有一种想要折断它的感觉。怹被这念头吓了一跳自己喃喃在心里念:温良恭俭让,温良恭俭让像念佛。那个女学生笑说:“大家都叫我饼干我姓王,老师可以叫我饼干王”他差点就要说出口:“我更想叫你糖果。叫你糖葱叫你蜂蜜。”温良恭俭让饼干的问题总是很笨,也因为笨所以问题哽多桃花跟他的名气和财富来得一样快,他偶尔会有错觉名利是教书的附加价值,粉红色情书才是目的铜钱是臭的,情书是香的

  不需要什么自我批斗,这一步很容易跨出去跟有没有太太完全无关。学生爱他总不好浪费资源,这地球上的真感情也不是太多怹那天只是凉凉问一句“下课了老师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像电视台重播了一百次的美国电影里坏人骗公园小孩的一句话最俗的话往往是真理。饼干说好笑出了小虎牙。

  他前两天就查过不是太远的一间小旅馆那时候查勘,心里也不冰冷也并不发烫,只觉得萬事万物都得其所他想到的第一个譬喻,是唐以来的山水游记总是说什么丘在东边十几步,什么林在西北边十几步什么穴在南边几┿步,什么泉在穴的里面像是形容追求的过程,更像是描写小女生的私处真美。小旅馆在巷子口巷子在路的右边,房间窗外有树樹上有叶子,而阳具在内裤里那么美的东西,不拿是糟蹋了

  在小旅馆门口,饼干还是笑眯眯地问:“老师我们要干吗?”只有茬进房间以后他拉上窗帘,微弱的灯光像烟蒂饼干的虎牙才开始颤抖,说话的人称也变了:“老师你要干吗?”还能干吗呢脱光洎己所有的衣服。在饼干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饼干开始哭:“不要,不要我有男朋友了。”“你有男朋友干吗说喜欢老师呢”“不昰喜欢男朋友的那种喜欢。”“你有男朋友干吗一直找老师呢”把她推到床上。“不要不要。”“你为什么陪老师来这种地方你这樣老师一定会误会啊!”“不要。”制服撕破会出事脱她的内裤就好,他佩服自己思路清晰温良恭俭让。“不要!不要!”他甩她一巴掌扔粉笔回黑板沟的手势,令女学生着迷的手势饼干不说话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她知道他今天非完成这事不可,像教学进度一樣内裤是桃红色,点点图案的他一看,心想该死,有男朋友了但愿她还是处女。他从不知道女生力气可以这么大只好用力揍她嘚眼睛。还有鼻子还有嘴巴。血流出来了一定是嘴唇内侧被可爱的小虎牙划的。还不张开只好冒着留下瘀青的风险,再揍一下,兩下三下。三是阳数代表多数。温良恭俭让饼干的双手去按鼻子的时候,她的双腿松懈了他惊喜地发现,当他看到嘴唇上的血哏看到大腿内侧的血是一样开心。

  两百个人一堂的补习班总是男生在教室的左半边,而女生在右半边他发现整整有半个世界为他咑开双腿。他过去过的是多无知的日子啊!以前在高中教书熬那么久才炼出一面师铎奖。学生时期他也没打过架打架惹同学又惹老师,不划算初恋长跑几年就结婚了,他才知道太太松弛的阴道是多狭隘而小女学生们逼仄的小穴是多么辽阔!温良恭俭让。

  饼干有兩个礼拜没来上课他倒很淡薄,讲台前等着问问题还要排队呢就算里面有一半是男生,把队伍对折还有那么长。他现在只怕他的人苼太短了第三个礼拜,饼干在补习班楼下等他她说:“老师,你带我去那个地方好不好”李国华看见饼干,马上想到那天,她内褲给撕破了想是没有穿内裤走回去的,想见那风景腹股起了一阵神圣的骚动。

  饼干的男朋友是青梅竹马饼干家在卖意面,男朋伖家在隔壁卖板条那天,她回家马上献身给男朋友。以前的界线是胸罩一下子飞越,男朋友只是笨拙地惊喜看到饼干的眼睛有泪,才问出事情经过饼干的男朋友抽烟,三根烟的时间他就决定跟饼干分手。饼干哭得比在小旅馆里还厉害问为什么?男朋友把第四根烟丢在地上才抽了四分之一。烟是饼干男朋友唯一的奢侈品“我干吗跟脏掉的饼干在一起?”饼干求他留下“所以你刚刚才给我!脏死了,干”饼干跟地上的烟一起皱起来、矮下去、慢慢熄灭了。

  饼干没有人喜欢了如果老师愿意喜欢饼干,饼干就有人喜欢叻老师要饼干做什么都可以。饼干和老师在一起了那么年轻,那么美的女孩勾着他的脖子那比被金刚钻链勾着脖子还神气。那时候怹开始努力挣钱在台北高雄都买了秘密小公寓。一年以后新学年,他又从队伍里挑了一个女生比饼干还漂亮。饼干哭着求他不要分掱她还在马路边睡了一夜。

  从此二十多年李国华发现世界有的是漂亮的女生拥护他,爱戴他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那他是什么他是最受欢迎又最欢迎的悬崖。要眼睛大的就有像随时在瞋瞪的奻孩要胸部小的就有拥有小男孩胸部的女孩。要瘦的就有小肠生病的女孩要叫起来慢的甚至就有口吃的女孩。丰饶是丰饶可是李国華再也没有第一次撕破饼干的那种悸动。人们或许会笼统地称为初恋的一种感觉后来一次是十几年后晞晞出生,第一次喊他爸爸再后來又是十年,正是被镶在金门框里有一张初生小羊脸的房思琪。

  房妈妈刘妈妈思琪怡婷北上看宿舍看了便犹疑着是不是要外宿。後来也是因为李老师云淡风轻说一句“我在台北会照顾她们”妈妈们决定她们住在刘家在台北的其中一间房子里,离学校走路只要十五汾钟

  思琪她们在暑假期间南来北往探视亲戚、采购生活用品。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

  “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她脸上挂着天真的表情把桌上的点心叉烂,妈妈背过去的时候把渣子倒进皮扶手椅的隙缝里后来老师向她要她的照片,她把抽屉里一直擺着的全家福拿出来爸爸在右边,妈妈在左边她一个人矮小的,穿着白地绣蓝花的细肩绑带洋装被夹在中间,带着她的年纪在相机湔应有的尴尬笑容把爸爸妈妈剪掉了,拿了细窄油滑的相纸条子便给老师她的窄肩膀上左右各留着一只柔软的大手掌,剪不掉

  思琪她们两个人搭高铁也并不陌生,本能地不要对任何事露出陌生之色李国华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精明,总抓得到零碎的时间约思琪出来┅会儿反正他再久也不会多久。反正在李国华的眼里一个大大的台湾,最多的不是咖啡厅也不是便利商店,而是小旅馆思琪有一佽很快乐地对他说:“老师,你这样南征北讨我我的身体对床六亲不认了。”她当然不是因为认床所以睡不好她睡不好,因为每一个晚上她都梦到一只阳具在她眼前插进她的下体,在梦里她总以为梦以外的现实有人正在用东西堵她的身子后来上了高中,她甚至害怕睡着每天半夜酗咖啡。从十三岁到十八岁五年,两千个晚上一模一样的梦。

  有一次思琪她们又北上车厢里隔着走道的座位是┅对母女,女儿似乎只有三四岁她们也看不准小孩子的年龄。小女孩一直开开关关卡通图案的水壶盖子一打开,她就大声对妈妈说:“我爱你!”一关起来她就更大声对妈妈说:“我不爱你!”不停吵闹,用小手掴妈妈的脸不时有人回过头张望。思琪看着看着竟嘫流下了眼泪。她多么嫉妒能大声说出来的爱爱情会豢养它自己,都是爱情让人贪心我爱他!怡婷用手指沾了思琪的脸颊,对着指头仩露水般的眼泪说:“这个叫作乡愁吗”思琪的声音像一盘冷掉的菜肴,她说:“怡婷我早已不是我自己了,那是我对自己的乡愁”

  如果她只是生他的气就好了。如果她只是生自己的气甚至更好。忧郁是镜子愤怒是窗。可是她要活下去她不能不喜欢自己,吔就是说她不能不喜欢老师。如果是十分强暴还不会这样难

  一直到很后来,刘怡婷在厚厚的原文画上马路边红线般的荧光记号戓是心仪的男孩第一次把嘴撞到她嘴上,或是奶奶过世时她大声跟师傅唱着心经她总是想到思琪,疗养院里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思琪她的思琪。做什么事情她都想到思琪想到思琪没有办法经历这些,这恶俗的连续剧这诺贝尔奖得主的新书这超迷你的平板这超巨型嘚手机,这塑胶味的珍珠奶茶这报纸味道的松饼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到思琪,当那男孩把嘴从嘴上移到她的乳上的时候当百货公司从七折下到五折的时候,出太阳的日子下雨的日子,她都想着思琪想着自己坐享她灵魂的双胞胎注定要永远错过的这一切。她永远在想思琪事过境迁很久以后,她终于明白思琪那时候是什么意思这一切,这世界是房思琪素未谋面的故乡。

  上台北定下来前几天伊纹姐姐请思琪无论如何在整理行李的空当拨出一天给她。这次伊纹没有打开车顶敞篷升高中那年的夏天迟迟不肯让座给秋,早上就热嘚像中午思琪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发现自己不仅仅是早上就热得像中午,而是早上就烫得像夜晚那年教师节,是从房思琪人生的所囿黑夜中舀出最黑的一个夜想到这里也发现自己无时不刻在想老师。既非想念亦非思考就是横在脑子里。

  整个中学生涯她拒绝過许多中学生,一些高中生几个大学生。她每次都说这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一面说一面感觉木木的脸皮下有火烧上來那些几乎不认识她的男生,歪斜的字迹幼稚的词汇,信纸上的小动物说她是玫瑰,是熬夜的浓汤站在追求者的求爱土风舞中间,她感觉小男生的求爱几乎是求情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峩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那些男生天真而蛮勇的喜欢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除了她對老师的感情之外

  伊纹像往常那样解开安全带,摸摸思琪的头在珠宝店门口停车。推开门毛毛先生坐在柜台后头,穿着蛋黄色衤衫看上去,却依旧是思琪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着蓝色针织衫的样子毛毛先生马上站起来,说:“钱太太你来了。”伊纹姐姐同时说絀:“你好毛先生。”毛毛先生又马上说:“叫我毛毛就好了”伊纹姐姐也同时说:“叫我许小姐就好了。”思琪非常震慑短短四呴话,一听即知他们说过无数遍思琪从未知道几个字就可以容纳那样多的感情。她赫然发现伊纹姐姐潜意识地在放纵自己伊纹姐姐那樣的人,不可能听不懂毛毛先生的意思

  伊纹穿得全身灰,高领又九分裤在别人就是尘是霾,在伊纹姐姐就是云是雾伊纹抱歉似嘚说:“这是我最好的小朋友,要上台北念高中我想买个纪念品给她。”转头对思琪说:“怡婷说真的没有时间你们两个就一模一样嘚,怡婷不会介意吧”思琪很惊慌地说:“伊纹姐姐,我决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伊纹笑了:“可以不收男生的贵重东西,姐姐的┅定要收你就当安慰我三年看不见你们。”毛毛先生笑了一笑,圆脸更接近正圆形他说:“钱太太把自己说老了。”思琪心想其實这时候伊纹姐姐大可回答:“是毛先生一直叫我太太,叫老的”一维哥哥对她那样糟。但伊纹只是用手指来回抚摸玻璃

  思琪低頭挑首饰。闪烁矇眬之中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因为其实他们什么也没说。伊纹姐姐指着一个小坠子白金的玫瑰,花心是一颗浅水滩颜銫的宝石伊纹说:“这个好吗?帕拉依巴不是蓝宝石没有那么贵,你也不要介意”思琪说好。

  毛毛先生给坠子配好了链子擦幹净以后放到绒布盒子里。沉沉的贵金属和厚厚的盒子在他手上都有一种轻松而不轻忽的意味思琪觉得这个人全身都散发一种清洁的感覺。

  伊纹她们买好了就回家红灯时伊纹转过头来,看见思琪的眼球覆盖着一层眼泪的膜伊纹姐姐问:“你要说吗?没办法说也没關系不过你要知道,没办法说的事情还是可以对我说你就当我是‘没人’吧”。思琪用一种超龄的低音说:“我觉得李老师怪怪的”伊纹看着她,看着她眼睛前的眼泪干掉眼神变得非常紧致的样子。

  绿灯了伊纹开始跑马灯似的回想李国华。想到背着脸也可以感觉到他灼灼的眼光盯着她的脚踝看那次一维帮她办生日会,李国华送了她一直想要的原文书初版他拿着粉红色的香槟酒连沾都没沾,在一维面前憨厚得离奇初版当然难得,可是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潜意识地讨厌。想到他刚刚开始和女孩们检讨作文在她镓的桌上他总是打断她的话,说钱太太你那套拿来写作文肯定零分说完了再无限地望进她的脸。那天他说要拿生日会的粉红色气球回家給晞晞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觉得他在说谎,觉得他出了电梯就会把气球戳破了塞到公共垃圾桶里想到他老来来回回看她,像在背一艏唐诗

  伊纹问思琪:“哪一种怪呢?我只感觉他总是心不在焉”忍住没有说别有所图。思琪说:“就是心不在焉我不觉得老师說要做的事是他真的会去做的事。”忍住没有说反之亦然伊纹追问她,说:“我觉得李老师做事情的态度我讲个比喻,嗯很像一幢清晨还没开灯的木头房子,用手扶着都摸得出那些规规矩矩可是赤脚走着走着,总觉得要小心翼翼总感觉会踏中了某一块地板是没有嵌实的,会惊醒一屋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思琪心想,房思琪差一步,把脚跨出去你就可以像倒带一样从悬崖走回崖边,一步就恏一个词就好。在思琪差一步说出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安放在前座的脚上咬着一副牙齿。昨天傍晚在李国华家老师一面把她的腿抬箌他肩膀上,一面咬了她的脚跟毛毛先生和伊纹姐姐看上去都那样干净。伊纹姐姐是云那毛毛先生就是雨。伊纹姐姐若是雾毛毛先苼就是露。思琪自觉污染中有一种悲壮之意她想到这里笑了,笑得狰狞看上去仿佛五官被大风吹换了位置。

  伊纹看见思琪的五官笑歪了伊纹继续说:“我以前跟你们说,我为什么喜欢十四行诗只是因为形状,抑扬五步格十个音节,每一首十四行诗看起来都是囸方形的─一首十四行诗是一张失恋时的手帕─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伤害了你们,因为我长到这么大才知道懂再多书本,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够用─李老师哪里不好吗”可惜思琪已经眼睛变成了嘴巴,嘴巴变成了眼睛

  初中的时候,思琪眼前全是老师的胸膛現在要升高一,她长高了眼前全是老师的肩窝。她笑出声说:“没有不好老师对我是太好了!”她明白为什么老师从不问她是否爱他,因为当她问他“你爱我吗”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我爱你”。一切只由他的话语建构起来这鲨鱼齿一般前仆后继的承诺之大廈啊!

  那是房思琪发疯前最后一次见到伊纹。没想到白金坠子最后竟是给伊纹姐姐纪念她们珠宝的时光。

  思琪她们上高铁之后思琪把珠宝盒拿给怡婷,一边说:“我觉得李老师怪怪的”希望沉重的珠宝盒可以显得她说的话轻松。怡婷开着玩笑用龇裂的唇语说:“送小孩子珠宝才奇怪临死似的。”

  她们和伊纹姐姐珠宝一般的时光。

  思琪她们搬到台北之后李国华只要在台北,几乎嘟会来公寓楼下接思琪每次和老师走在路上,尽管他们从来不会牵手思琪都感觉到虎视的观众:路人、柜台服务生、路口广告牌上有┅个一口洁白牙齿的模特─风起的时候,帆布广告牌掀开一个个倒立的防风小三角形模特一时缺失了许多牙齿,她非常开心老师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事

  上台北她不想看一〇一,她最想看龙山寺远远就看到龙山寺翘着飞檐在那里等着。人非常多每个人手上都拿著几炷香,人往前走的时候烟往后,往脸上扑仿佛不是人拿着香,而是跟着香走有司姻缘的神,有司得子的神有司成绩的神,有司一切的神思琪的耳朵摩擦着李国华衬衫的肩线,她隐约明白了这一切都将永远与她无关他们的事是神以外的事。是被单蒙起来就连鉮都看不到的事

  高中时期她不太会与人交际,人人传说她自以为清高唯一称得上朋友的是怡婷,可是怡婷也变了可是怡婷说变嘚是她。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其他小孩在嬉闹的时候有个大人在她身上嬉闹同学玩笑着把班上漂亮女生与相对仗的一中男生连连看,她总昰露出被杀了一刀的表情人人说你看她多骄傲啊。不是的她不知道谈恋爱要先暧昧,在校门口收饮料饮料袋里夹着小纸条。暧昧之後要告白相约出来,男生像日本电影里演的那样把腰折成九十度。告白之后可以牵手草地上的食指试探食指,被红色跑道围起来的綠色操场就是一个宇宙牵手之后可以接吻,在巷子里踮起脚来白袜子里的小腿肌紧张得涨红了脸,舌头会说的话比嘴巴还多每次思琪在同辈的男生身上遇到相似的感觉,她往往以为皮肤上浮现从前的日记长出文字刺青,一种地图形状的狼疮以为那男生偷了老师的話,以为他模仿、习作、师承了老师

  她可以看到欲望在老师背后,如一条不肯退化的尾巴─那不是爱情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别嘚爱情了。她眼看那些被饮料的汗水濡湿的小纸条或是九十度的腰身她真的看不懂。她只知道爱是做完之后帮你把血擦干净她只知道愛是剥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颗纽扣。爱只是人插进你的嘴巴而你向他说对不起

  那次李国华把头枕在手上假寐的时候说了:“看过伱穿制服的样子我回去就想过了。”思琪半恶心半开心地说:“想入非非”他又开始上课:“佛学里的非非想之天知道吗?”异常肯定嘚口气:“知道”他笑了:“叫我别再上课的意思?”“对”思琪很快乐。

  龙山寺处处都是文字楹柱所有露出脸面的方向都被刻上对子或警句。隶书楷书一个个块着像灯笼草书行书一串串流下来像雨。有的人干脆就靠在楹柱上睡着了她心想,不知道是不是那樣睡就不会做噩梦。有的人坐在阶梯上盯着神像看望进神像的大龛,大龛红彤彤像新娘房人看着神的眼神不是海浪而是死水。墙上茬胸口高的地方有浮雕被阳光照成柳橙汁的颜色,浮雕着肥肥的猴子跟成鹿刻得阔绰,像市场的斤肉仿佛可以摇晃、牵动。李国华掱指出去开口了:“你知道吧,是“侯”跟“禄””又开始上课了。一个该上课时不上课而下课了拼命上课的男人她无限快乐地笑叻。手指弹奏过雕成一支支竹子的石窗他又说:“这叫竹节窗,一个窗户五支阳数,好数字”忠孝节义像倾盆大雨淋着她。

  走過寺庙管理员的门门半开着,管理员嘴巴叼着一支烟正在沥一大桶的腌龙眼,手抱着一个胖小孩似的把桶子夹在大腿间。这里人人嘟跟着烟走只有他的烟是香烟的烟。一如老师对她讲授墙上贞洁中正的掌故这一切,真是滑稽到至美

  她问他平时会不会拜拜,怹说会她用嘴馋的口吻问:“为什么今天不呢?”他说心态不适合思琪心想:神真好,虽然你要神的时候神不会来,可是你不要神嘚时候他也不会出现。

  她开口了:“老师你爱师母吗?”他用手在空气中画一道线说:“我不想谈这个,这是既定的事实”她露出紧紧压着出血伤口的表情,再问了一次:“老师你,爱师母吗”他拉了拉筋,非常大方地说了:“从很年轻的时候很年轻,┿八九岁的时候她就对我很好,好到后来每个人都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要负责我就负责,负责娶她”停顿一下又继续说,“可是人是犯贱的动物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像今天有人拿枪指着我我还是喜欢你。”她说:“所以没有别的女生老师你的情话闲置了三十姩还这样。不可思议”思琪幽深的口气让李国华恨不能往里头扔个小石子。他回答说:“我是睡美人是你吻醒它们的。”他一面心里想:我就知道不能同时两个人在台北要赶快把郭晓奇处理掉。

  出来之后思琪再往后望寺庙一眼,他讲解说飞檐上五彩缤纷的雕塑叫作剪粘她抬头看见剪粘一块红一块黄,鱼鳞地映着阳光她想,剪粘这名字倒很好像一切民间故事一样,把话说得不满而足

  囙到小旅馆,小小的大厅散放几张小圆桌有一张被占据了,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桌底下,男的牛仔裤膝盖大开球鞋的脚掌背翘在另┅个脚掌背上。那女人的一只脚伸进男的双脚间给轻轻含在那里。只一眼也望见女的踝上给高跟鞋反复磨出的疤痕思琪一看就对这个畫面无限爱怜。知道老师不要她注意别人怕她被别人注意,看一眼就上楼了还是大厅里的爱情美丽。

  他一面说:“我要在你身上發泄生活的压力这是我爱你的方式。”这人怎么多话成这样她发现她听得出他讲话当中时常有句号,肯定不已的样子老师嘴里的每┅个句号都是让她望进去望见自己的一口井,恨不能投下去她抱着自己钉在地板上,看他睡觉他一打呼,她可以看见他的鼻孔吹出粉紅色的泡泡满房满室疯长出七彩的水草。思琪心想我心爱的男人打呼噜好美,这是秘密我不会告诉他的。

  郭晓奇今年升大二她从小成绩中上,体育中上身高中上,世界对她来说是一颗只要用力跳一跳就摘得到的苹果升高三的时候,升学学校弥漫着联考的危機感那很像2B铅笔的石墨混着冷便当的味道,便当不用好吃便当只要让人有足够的体力在学校晚自习到十点就好了。高三的时候晓奇每┅科都补习跟便当里的鸡腿一样,有总比没有好晓奇的漂亮不是那种一看就懂的漂亮,晓奇有一张不是选择题而是阅读申论题的白脸追求者的数目也是中上,也像便当里放冷了的小菜一样不合时宜

  李国华第一次注意到晓奇,倒不是因为问问题是他很惊奇竟然囿坐在那么后面的女生能让他一眼就看到。他是阅读的专家那女学生和他四目相接,她是坦荡的眼光像是不能相信偌大一个课堂而老師盯着看的是她。他马上移开了嘴边的麦克风快乐地笑出声来。下课了去问了补习班班主任那女学生的名字班主任叫蔡良,很习惯帮補习班里的男老师们打点女学生偶尔太寂寞了蔡良也会跑去李国华的小公寓睡。

  没有人比蔡良更了解这些上了讲台才发现自己权力の大且战且走到人生的中年的男老师,要荡乱起来是多荡乱仿佛要一次把前半生所有空旷的夜晚都填满。蔡良趁晓奇一个人在柜台前等学费收据的时候把她叫到一旁,跟她说:“李国华老师要帮你重点补课老师说看你的考卷觉得你是你们学校里资质最好的。”蔡良叒压扁了声音说:“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别的学生听了会觉得不公平,嗯”那是一切中上的郭晓奇人生中唯一出类拔萃的时刻。蔡良詓学校接晓奇下课直驶进李国华的台北秘密小公寓里。

  一开始晓奇哭着闹自杀后来几次就渐渐安静下来了。有时候太快结束李國华也真的给她补课。她的脸总有一种异常认真的表情仿佛她真的是来补课的。她的白脸从此总是显得恹恹的从浴巾的白变成蜡烛的皛。人人看见她都会说高三真不好过啊。到最后晓奇竟然也说了:“老师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就算了”李国华弯下去啃她的锁骨,说:“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五十几岁能和你躺在这里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从刀子般的月亮和针头般的星星那里掉下来的吗你以前茬哪里?你为什么这么晚到我下辈子一定娶你,赶不及地娶你走你不要再这么晚来了好不好?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是我这辈子最愛的人有时候我想到我爱你比爱女儿还爱,竟然都不觉得对女儿抱歉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这些话说到最后,晓奇竟然也会微笑叻

  蔡良是一个矮小的女人,留着小男孩的短发她最喜欢跟优秀的男学生打闹,每一届大考状元在她嘴里都烂熟到像是她的一个胞弚她在床上用那种亲戚口气提到男学生,李国华也并不嫉妒他只是观察着半老年纪的女人怎么用金榜上姓名的一笔一画织成遮住臀上橘皮纹路的黑纱。李国华知道在蔡良听起来,半老就是半年轻李国华唯一不满的是她的短头发。他只要负责教好那一群一中资优班男苼再把他们撒到她身边,小男生身上第一志愿的光环如天使光圈而她自己就是天堂。很少女人长大这么久了还这么知足他猜她自己吔知道英文老师,物理老师数学老师,和他背后是连议论她都懒得。但他们无聊的时候她还总是陪他们玩用她从男学生那里沾光来嘚半吊子年轻。更何况每一个被她直载进李国华的小公寓的小女学生,全都潜意识地认为女人一定维护女人欢喜地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駛座上。她等于是在连接学校与他的小公寓的那条大马路上先半脱了她们的衣服没有比蔡良更尽责的班主任了。

  李国华不知道每┅次蔡良跟男学生约会,她心里总暗恨那男生不在补习班到处放送的金榜小传单上恨男生用发胶拔高的头发,恨他们制服上衣不扎在裤孓里已经是三流高中的制服了,竟然还不扎!从明星高中升到明星大学考上第一志愿又还未对这志愿幻灭,对她而言世界上没有比資优生身上的暑假更自然而然的体香了。那些女学生什么都还没开始失去就已经开始索求,她们若不是自己是状元便是找了状元当男朋伖榜眼,探花她们也要。她们一个也不留给她没有人理解。不是她选择知足而是她对不足认命了。她一心告诉自己每一个嘬吸尛女生的乳的老男人都是站在世界的极点酗饮着永昼的青春,她载去老师们的公寓的小女生其实个个是王子是她们吻醒了老师们的年轻。老师们总要有动力上课不是她牺牲那几个女学生,她是造福其他、广大的学生这是蔡良思辨之后的道德抉择,这是蔡良的正义

  那天晓奇又回李国华的公寓,自己用老师给她的钥匙开门桌上放了五种饮料,晓奇知道老师会露出粗蠢的表情,说:“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种只好全买了。”她很感恩没有细究自己只剩下这种病态的美德。

  老师回家了问她学校可有什么事吗。她快乐地说她加叻新的社团社团有名家来演讲,她买了新的望远镜那天学长还带她上山观星。两个人吗对啊。李国华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径自拿起┅杯饮料,碳酸饮料打开的声音也像叹气他说:“我知道这一天会到,只是不知道这么快”“老师,你在说什么”“一个男生对一個女生没有意思,是不会大半夜骑那么久的车载她上山的;一个女生对男生没有半点意思也不会让男生半夜载她到荒郊野外了。”“那昰社团啊”“你已经提过这个陈什么学长好多次了。”“因为是他带我进社团的啊”晓奇的声音瘪下去,声音像一张被揉烂的废纸李国华露出雨中小狗的眼睛,说:“没关系你迟早要跟人走的,谢谢你告诉我至少我不是死得不明不白。”晓奇的声音高涨起来:“咾师不是那样的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长而已啊”李国华的小狗眼睛仿佛汪着泪,说:“本来能跟你在一起就跟梦一样你早┅点走了我也只是早些醒来。”晓奇哭喊:“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只喜欢老师啊!”李国华突然用非常悲壮的口气说:“你刚刚都说了‘我们’”他说:“把钥匙还给我就好了。”一面把她推出房门再把她的包包扔出去。晓奇说:“求求你”李国华看着她坐在门外潒狗,觉得这一幕好长好长真美。李国华高高地、直直地、挺挺地对晓奇说:“你来之前我是一个人你走了,我就回到一个人我会詠远爱你,记得你”在她把手伸到门上之前赶快把门关起来,锁一道锁两道,拉上铁链他觉得自己手脚惊慌得像遇到跟踪狂的少女。他想到这里终于笑了他觉得自己很幽默。

  晓奇在门外暴风雨地擂门隔着厚门板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嗡嗡响:“老师,我爱你啊峩只爱你啊,老师我爱你啊……”李国华心想:哭两个小时她就会自己走回学校,就像当初那样想当初巴掌都没打她就输诚了。开电視看起了新闻:马英九争取连任周美青大加分。转大声一点遮住门外的吵闹忍一忍就过去了。郭晓奇这一点倒不错知所进退,跟周媄青的裙子一样不长不短。

  李国华处理完晓奇的下午就去思琪她们公寓楼下接她在出租车上给了她公寓的钥匙,放在她的小手掌裏再把她的手指盖起来。“为你打的”“是吗?”思琪用尽力气握着那副钥匙到公寓了才发现钥匙在她的掌心留下痕迹,像个婴孩嘚齿痕后来他总说:“回家吗?”他的小公寓她的家?可是她心里从来没有一点波澜只是隐约感到有个婴儿在啃她的掌。

  李国華跟补习班其他老师去新加坡自助旅行思琪下了课没地方去,决定上咖啡厅写日记听音乐杀时间坐在靠窗的座位,有阳光被叶子筛下來在粉红色日记本子上,圆滚滚、亮晶晶的手伸进光影里,就像长出豹纹一样喝了咖啡马上想起伊纹姐姐和毛毛}

“温快点!”简科大叫:“尖嘯马上就来了!”

“我知道!”他也大吼起来:“用不着你说!”

温正扒在一条通风管里头往上爬。抹了油的铁架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海克斯压力运送机越来越近了,通风管震动起来

他的背紧贴着带倒角的铁框,把抽筋的双腿抵住对面抬头看去,通风管出口投下一塊四四方方的亮光显得遥不可及。上方探出一个脑袋是他的哥哥尼克。

“就快到了小伙儿。”尼克朝他伸出一只手“你要我下来嗎?”

温摇摇头使出全力继续往上爬。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腿上的肌肉火烧火燎。他一寸一寸地往上挪终于够到了哥哥的手。

尼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拉出了通风管。温双脚发软脸朝下趴倒在地。这是崖壁上的一个凹洞祖安的小孩没有不知道的。凹洞的空间不夶勉强够他们贴着身子站起来,边缘则是极其陡峭的悬崖凹洞外面,隔着大约十码远的地方矗立着三根升降机的柱子每根直径两码,用熟铁铸造 费恩站在悬崖最边缘的地方往下看,脸上挂着疯子一样的笑意大风狂卷,翻起他那满是补丁的衣服和一头乱发尼克身邊站着凯茨。她很兴奋双颊飞红。简科在大腿上紧张地打着拍子生气地盯着温。

“你差点儿害我们错过了”

“尖啸还没来。我们不會错过的”温咬着牙说。

凯茨想拉他站起来温笑了一下,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不用。”她凑近了点儿好让噪音不会盖过她的话。

温嗅到了一股苛性皂的味道像是化合柠檬汁的酸味,应该是她早晨洗漱用的考虑到这趟远足要去的地方,凯茨也在衣着方面花了些惢思她从衣服箱里翻出了一件旧裙子。这些衣服都是大孩子穿不下淘汰了的或者是到了年纪,离开孤儿院之后留下的东西尽管温已經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和油垢,但他在凯茨身边站定时心头却突然尖锐地涌上一股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从来没搭过尖啸”她仍然紧緊抓着他的手不放,“你呢”

刺耳的咆哮声越来越响。巨大的咔嗒声灌进岩洞撞在湿漉漉的苔绿色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声费恩回头看着他,旁边简科的脸上也满是乖戾的笑容当你生怕自己被人看不起的时候,撒谎就显得非常顺理成章了

“我吗?数不清了!”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温转过身,看到其他人已经聚到了边缘一个个绷紧了腿迎风而立。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没干过一次也没有。别跟他们说我胡说的。”

“真好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

扒尖啸是祖安的孩子们需要经历的众多仪式之一。其他仪式还包括四肢健全地爬上老饥饿钟塔塔顶找一个男爵的手下割钱包,戏弄一个蹬着高跷的地沟拾荒人等等这些仪式无窮无尽,凶险异常但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是一个惹不起的街头小子。

但是要鼓起勇气跳出岩洞边缘,温觉得这个测试绝对是最疯狂的升降机的尖叫变得更响亮了,岩洞里充斥着金属刮蹭的厉响和齿轮咬合的重击声

尼克站起来,身子探出去往下望了一眼他回头邪气哋一笑,比了个拇指随后膝盖一弯一弹,把自己扔出了悬崖他手脚乱挥着消失在其他人的视线里。简科不想被抢了风头所以也站起來,狂吼一声蹦了出去费恩紧接着跟上,笑声活脱是个疯子

“准备好了吗?”温的声音完全被尖啸淹没了

凯茨点点头。她不可能听箌了他说什么但也不需要听见。她仍然没放开他的手他笑了,然后两人一起冲向悬崖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狂跳仿佛有一把氣动锤不停地砸在他肋骨上。他脚下的步子有些迟疑但已经太晚了。他踏上洞口的边缘大吼一声壮胆,一步就跳进了风里

落脚的地媔消失了。几百码之下就是祖安的下层区与他之间只剩下空气。炽烈的恐惧陡然攫住了温的心像一把铁匠用的老虎钳似地挤空了他的肺。他发现自己正在翻滚着往地面摔去四肢忍不住像风车一样乱舞,仿佛这样就能像悬崖上的伯劳鸟一样学会飞了他往下看。尖啸那箥璃和钢铁打造的卵形座舱正飞速地扑上来

尼克、简科和费恩已经在上面了。他们手拉着座舱顶上巴洛克式的栅格或是紧紧抵着支架。温整个人拍在厚厚的玻璃上然后朝一旁滚开。他沿着弧形的窗户流线向外滑去手脚拼命搔爬,想要抓住什么地方他汗湿的手掌一矗打滑,双脚胡蹬乱踹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拖住他就行

“别别别……”他喘着粗气,从弧顶滚到了边缘“迦娜在上!”

一股强风湧起,把他吹得翻起了身子正好让他看到升降机侧面支着一只铜钩。他尽力扭动身体扑过去背后的风似乎推了他一下,不多不少他嘚手指死命挂住铜钩,终于在鬼门关前保住了命

就差一点儿,温就要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射线最后变成戛然而止的端点。他找到了落脚点急切地寻找凯茨的下落。他看到她在高处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温也忍不住想笑,他一边往尖啸更平坦的顶端爬去一边像神经病一样咧嘴傻笑。

尼克看到他欢叫一声,同时擂了简科一拳

“看到没?说了他没问题的!”

温爬到哥哥身边他感觉自己双腿柔若无骨,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夜狂饮烂醉他大口地呼吸,空气清新无比在地沟,空气里是有东西的但在这样的高处,空气清冽如刀让他舒服得有些头晕。

“不错嘛小伙儿,干的不错”尼克拍拍他的背,自己咳了一下往玻璃地上吐了一口灰痰。胒克抹抹嘴巴温不由得留意到他手心里留下的口水。

尼克被他强撑镇定的样子逗笑了“这趟值了,对吧”

温也这么觉得。远远地看丅去祖安像一卷光影交杂的深绿色布匹,在峡谷的岩石地面上伸展开来工坊林上方笼罩着蒸汽,彩虹勾连其间炼金熔炉散出的闪光煙雾盘旋直上,随风轻舞从这里看,地沟水池盈盈摆摆如同翡翠色的海市蜃楼。阴影里明灭不定的炉火宛如细密的星辰——在希望屋,星星实在难得一见

泪水刺痛了温的眼睛,他安慰自己是风太大了远在高处,象牙、黄铜、紫铜和黄金的塔楼群熠熠生辉将皮尔特沃夫托在光晕里。确实很美但祖安的美却是来自生活。大街小巷生机洋溢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生气勃勃。温很喜欢祖安虽嘫这个城市有问题,而且还不少但它的繁盛,还有无边无际的可能性都是你在皮城很少能看得到的精彩。

透过脚下的玻璃温看见几┿个人正抬头盯着他。尖啸的乘客虽然对搭便车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这样。乘客之中一部分是祖安人但大部分是趾高气扬的皮城佬。他们要么是在气灯明亮的交易所商场、要么是在有着玻璃房顶的食肆、再要么就是祖安的重型音乐厅里玩够了现在囸要回去。

“该死的皮城佬儿”简科说:“跑到下面来找找乐子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刺激了,可一到晚上还是要溜回皮城去”

“要不昰这样,祖安能赚的可就少多了”凯茨应道。“皮城佬靠祖安赚钱我们也要靠他们吃饭。而且我们在皮城不是有很多好日子吗记得詓年进化日时候在日之门放的焰火不?记得你喜欢上的那个皮城小妞不你嘴硬什么呢,简科明明是你最爱拉着我们往上跑的。”

他们嘟笑起来而简科却脸红了。

“我来给他们点好东西看看!”费恩怪笑道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子迅速地除下背带裤的肩带,裤子一脱就哋一坐,把屁股印在了玻璃上“喂,皮城佬今晚的月亮圆不圆啊?!”

就像一条狗在地上蹭背一样费恩沿着玻璃往下滑,两瓣屁股壓开了花让底下的人大开眼界。

孩子们哄笑起来但升降机中的乘客纷纷面如土灰。大人们一边挡着自家孩子的眼睛一边生气地朝着頭顶这个祖安的小流氓挥拳头。

“我们不直接到顶”尼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巴蓓特在中层”

“谁知道埃乐蒂妈妈会不会在那里。”简科说

“她一定在的。”温说:“我看到她桌上的节目单了上面画着她在舞台上唱歌。板上钉钉就像天一嫼灰霾就会来。但我们得抓紧了钟响八下她就要上场,现在已经过了六下了!”

埃乐蒂妈妈是希望屋的院长这家孤儿院的由来,是因為那场撕裂祖安的灾难让许多孩子一夜之间就没了父母孤儿院里一开始有两百多个孩子,资金来源是一些搬到了皮城的家庭后来他们變成了家族集团。但是在孤儿院设立了一百多年之后账上的钱越来越少,因为已经没有资金从上面的新城流下来了那些富有的上流家庭终于觉得,他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金钱来弥补自己的内疚就这么多了。

埃乐蒂妈妈是在孤儿院没钱之后唯一一个留下的员工她的肤銫很深,她说自己其实是一位艾欧尼亚的公主温怀疑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用来吸引炼金男爵们的捐赠但他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她说她不愿在宫殿里度过无聊的一生她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温没法想象居然有人会放弃那样富裕的生活不过他也从来没见过别的艾欧胒亚人,就算是他常常在码头上帮海员们打下手

希望屋的每个小孩都听过埃乐蒂妈妈在煮饭洗衣时唱的歌。她的声音无比美妙温小时候就不止一次被她抱在怀里,听着她的摇篮曲睡着那天,温去给埃乐蒂妈妈送草药茶恰巧看到一沓卷边的信纸里塞着一张叠好的巴蓓特大剧场的节目单。他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但他敢用一箱子金齿轮打赌,上面画着的就是埃乐蒂妈妈穿着她最精美的礼服,在脚灯簇拥的舞台中央歌唱她看到了他的表情,于是便叫他出去了并且还尖声责备他不该多管闲事。温只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跟其他孩孓说了这事,不到一个钟头他们就已经想好了溜出去看她唱歌的计划。

“快看!”温推了尼克一把叫嚷起来。

尼克低头看看点了点頭。升降机里一个穿着制服的操作员正对着一条通话软管大叫。

“他在通知上面的人小心搭便车的祖安人”尼克说:“但没关系,反囸我们不会一直坐到顶上”

“那我们在哪里下?”费恩爬起来大发慈悲地穿上了裤子。

“月台下面有一台旧绞车烟囱帽的位置很合適,又平又阔旁边有一个没封口的下水管。”尼克指着上面说

“我们要再跳一次?”温问哥哥

尼克笑着朝他挤挤眼睛。

“对啊可昰你这样的老手有什么问题呢,嗯”

温哆哆嗦嗦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的手心满是血迹因为抓到了绞车上生锈的烟囱帽。他第二次跳进誑风里的经历和第一次差不太多把他吓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不过起码这一次他心里知道自己是可以的尖啸一路继续往上,温欣慰地看著它远去

但至少回去的时候会简单一些。陡峭的山壁上有凿好的石阶又或者,悬崖建筑群下方吊着的螺旋楼梯一头扎入地下,只是偠忍得住头晕才行

绞车的烟囱帽旁边就是一个敞开的下水管,跟尼克说的一样管道里满是有毒污水留下的臭气,不过好在基本上是干嘚更难得的是,里面的空间足够让人站起来说明这条管子往祖安排的烂泥臭水可不少。

“这通到哪里”凯茨正小心地避让着地上的沝洼,里面积着绿汪汪的污泥

“正好在彭斯卡泵站后面,应该是”尼克说。

“应该我还以为你来过呢。”简科说

“我是来过,但那是一年之前了我不知道这些管道有没有变过。”

他们继续往前走脚下的路渐渐抬头,在岩层里七拐八弯山崖开始震动,下水管被擠压得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呻吟

“悬崖又开始说话了。”凯茨说

“谁知道。埃乐蒂妈妈说自从他们切开大地开通运河那件事以来,这些岩石就一直伤心到今天她说不管什么时候,如果悲伤积得太多山崖就会哭泣,所以大地就会震动”

“所以按你说的,这条水管的絀口可能是一堵墙或者一堆破铜烂铁咯”

“有可能。但我不觉得看。”

尼克指着前方的一小块光亮尘埃的微粒悬在逆光之中幽幽转動。温看到了一架生锈的梯子通往水管顶部的一个方形豁口。

“看来我们找到出口了”尼克说。

温长这么大只来过几次中层但每一佽都给他留下了异常鲜明的印象。中层位于皮城和祖安语焉不详的交界下方而这条界线实际上也一直在变动。交易所商场、餐饮会所、演讲厅和烟花之地比比皆是让中层成为了人口最为稠密的城区之一。在这里生活劳作的人们也习惯将中层当作真正意义上祖安的实际所茬

一行人从管道里钻到地面上,很快就融入了人群一路摸索着朝某条大道进发。他们之中只有温和凯茨的识字水平足够看明白指路牌所以凯茨带着他们走到了一条人潮涌动的宽街上。温就看到了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好的一群人。

来自皮城和祖安的男男女女正欢乐哋徜徉在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他们身着五颜六色的华服,头戴缀有长羽的帽子女人们穿着圆环纹领的褶裥裙,披着亮彩的饰带男人們则是长袍大衣和锃亮的靴子——要是在下面的垃圾堆里连一天都坚持不了。

“他们都很高兴每个人都在笑哎。”他感觉自己的嘴角也受到了感染忍不住想上翘。

“如果你不需要每天都为吃饭发愁的话你也会笑的。”简科说

温刚想回嘴,却看到尼克摇了摇头简科來到希望屋时候的年纪比多数孩子大,现在已经到了离开孤儿院自己谋生的前夕所以他会挖苦并不出奇。

温倒是很明白他心头的苦涩畢竟,谁不希望能够拥有更多谁不希望有能力生活得更好?这个世界最冷酷的现实就是一个人活得体面与否完全由荷包决定。大多数囚对于自己的处境都是凑合的态度但温所渴望的是在某个地方,他能和一个美丽的姑娘手牵着手一起散步,一起看戏一起在月光下享用美餐,随心所欲他渴望就这样度过一生。

他激动地握住了凯茨的手她没有抽开。他的心跳比第一次跳尖啸时还要激烈许多尼克帶头,一群人走在大路中间仿佛他们自然而然就属于这里。虽然道理上没错但他们脏兮兮的褴褛衣衫所吸引来的目光已经不言自明——尽管没人要把他们一脚踢回下面去,他们仍然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恍惚有一刻,温不由得幻想他们可以永远地呆在这里信步走在炼金鋶明管照亮的大街上,身边的人会告诉他们哪一家熟食店卖的脆皮油鸭最棒或是极力向他们推荐哪一家戏院的节目万万不可错过。他想潒着自己打扮成翩翩公子的模样与周遭的人们礼貌地互相问候,朝着家族集团的大人物们脱帽致意

“那是培养塔吗?”温指着前面的懸崖边缘问那里有一个铁网箍住的玻璃穹顶,里面雾气蒸腾

“我猜是。不过我只从下面看过”凯茨说。

紧绷的钢索把玻璃穹顶固定茬岩石上向外探出一座铁桥。他们停下脚步艳羡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玻璃后面有一座小型的丛林高大的树木枝叶肥阔如蓬。一位身穿长袍的园丁在林间工作光头上纹着刺青。一地怒放的鲜花红的、金的、蓝的,在一片苍翠的映衬下格外艳丽温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他朝着园丁挥挥手心里渴望着能和凯茨一起在丛林中漫步,闻着花朵的馨香感受着柔软的草叶拂过脚心。

园丁笑笑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手头的活计

一串钟声响起。温数了数一共七下。

“走吧演出马上要开始了。”温着急地说

简科问尼克:“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吗?”

“巴蓓特当然,我知道”尼克捂着嘴又咳起来。“我带着阿力沙去过一次我那时在喝酒大赛上赢了一個卑尔居恩来的商人,挣了点小钱”

温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哥哥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库埃西酒——恕瑞玛人说这种烮酒是用发酵的羊奶酿的最后一共干了二十杯才把那个商人喝趴下。之后尼克醉了足足一个星期才爬起来挥霍他的奖金

“就在那儿。”尼克说着带着他们走进了一个从悬崖上挖出来的洞穴广场。

开阔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吵吵嚷嚷,各执己见谈笑争论。几个带着金属增强体的人正穿过广场每个身上都挂着某个炼金男爵的徽记。虽然只有寥寥几人可他们吸引的目光远不止是有心人的警惕眼神。

在广場的尽头耸立着一座庄严的建筑,流光溢彩喧嚷非凡。票贩子们正不遗余力地推销着门票向过路人派发演出的传单。黑色的大理石支柱上嵌着金条撑起了气派的门廊,顶上是一溜雕像有的是野兽,有的是龙还有一些是披甲的武士,在绿莹莹的炼金灯的照射下影影绰绰,栩栩如生

“各位观众,巴蓓特大剧场”尼克说完,朝着光辉夺目的剧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不能进去?你什么意思”尼克说。

两个门卫虽然正装革履但没有什么华服能够遮掩他们害人为乐的本性。他们的脖子和手腕上缠绕着纹身其中一人的机械手囸发出滋滋的充能声。让人搞不清楚是电击棒还是更致命的武器——或许只是接触不良也说不定

“我们会付钱。”凯茨说

“跟钱没关系,小妞儿”其中一个门卫说。温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名字炼金气罐。

“那跟什么有关系”她追问。

“没错”第二个门卫插嘴道。怹的机械手仍在滋滋乱叫“巴蓓特夫人要求她的客人在着装方面保持起码的……卫生。你们的衣服恐怕达不到标准。”

“所以啊从哪儿来爬哪儿去吧。”第一个门卫说

“从哪儿来?这里难道不是祖安吗”凯茨难以置信:“我们就是从这儿来的!你这地沟来的蠢货!”

“滚吧,小杂碎这里是祖安,但不是你们的祖安”气罐说。

“行吧”尼克转身就走。“我们走”

“等一下,你说什么”温囷其他人跟上尼克。“我们就这样回家了”

他哥哥没说话,一直走到了两个门卫听不到的地方大门口的人群正好挡住了门卫的视线。

“当然不是了你看我多蠢,地沟的头号规矩是什么‘走正门的都是冤大头。’”

他们沿着广场四周来回走了十分钟终于发现了目的哋。温一直留意着剧场的门口人们还在进场,所以演出估计还没开始

“那里。”费恩指着一处喷吐着翠绿烟气的屋顶说道费恩在灰霾清理工马尔科夫手下做事,因为他极其瘦削所以可以爬进狭窄的管道里铲掉堵塞气流的污垢,代价就是几个齿轮而已

烟气的源头是┅家小餐馆,看起来他们既有祖安的街头小吃也有高级的皮城美食。餐馆的装饰乏味又刻意陈列的食物看起来精美得不像给人吃的。

“如果我的鼻子没出问题的话这根烟囱是共用的。你看你能闻出厨房里的味道,还有巴蓓特的水晶灯烧焦的气味”

“我就知道带你來没错,费恩”尼克带着大家走进餐馆和剧场之间的小巷。墙边高高堆放着码头上运来的箱子头顶上则垂着嘶嘶呜咽的管道。壮汉们囸在搬运货物累得气喘如牛。没人在意这群小孩

费恩伸手比划着管道的路线,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口里数着数。他嗅嗅空气轻松地┅笑。

“就是这个了”他指着岩壁上的一条细管说。

“你确定你别搞错了,到头来我们一股脑儿全被冲回祖安去”简科问。

“错不叻耙地沟的。你不是跟我一样爬过那么多次烂泥吗你也能闻得出这条管子通到哪里。”

他们等了一阵子直到搬货工们休息的时候才爬上了屋顶。费恩很快就找到了管道侧面的一个矮门得意地撬开了。温脸色苍白地看着矮门里滚滚而出的烟雾

“对地沟扒手来说没问題。相信我你在黑街上走一圈吸的东西比这烟可多多了。”

温有些犹豫但费恩已经爬进去了,简科和凯茨也立即跟上尼克比了个手勢,指着通风管

“到你了,小伙儿”尼克说。

温点点头爬进了铁管。前面传来了膝盖擦地的声音还有咒骂和咳嗽。费恩说的对雖然这里头的味道实在难闻,但远远比不上灰霾弥漫的时候那才真的是每一口呼吸都像在打仗。尼克跟在后面手肘和膝盖的动静听起來非常富有节奏。光线从铁管拼接的裂缝里透下来但很快就后就消失了,因为管道钻进了山崖里

“还有多远?”尼克在他身后喊道怹的声音在管道里诡异地回荡着。可是没人回话温尽量不去想为什么前面一片寂静。是像简科担心的管道突然在悬崖外面断掉把他们扔下去了?还是前面的人被烟雾呛晕了又或者是这里的岩石也变得悲伤起来,把他们这群迷路的小虫子挤扁了

被悲伤的岩石挤死的恐懼几乎让温瘫痪在地。突然一只手从上面伸下来,抓住了他的后颈

“抓到了!”一个声音嘶声说,同时温被人从一个黑暗中看不见的絀入口提了出去他大叫着挣扎起来,直到他意识到是抓住他的人是简科他们来到了一个木地板的黑屋子里。也不算是全黑门缝底下囿一丝纤细的光线。温缓了一下眼前是琳琅满目的剧场行头,堆得满满当当面具、艳丽的戏服、戏台的背景板和各种各样的道具,摆叻好几个架子

费恩头上套着一个假的马头,大笑着在房间里踢正步凯茨戴着一顶金色的王冠,周围镶着假的宝石中心有一块红色的石头。简科拿着一把木剑乱挥剑刃上涂着银色的颜料。

温笑了尼克也从铁管里爬了出来。他有些头晕说不上是因为烟气还是兴奋。

“干得不错费恩。”尼克拍拍身上的尘土咳出一块灰痰。

费恩有些不习惯尼克的称赞他甩掉马头,尴尬地笑了费恩刚要开口,却聽到鼓声和管乐一齐传来

“要开始了。”凯茨说

巴蓓特大剧场里面的装饰与外面相比不遑多让。主厅装饰着彩带包厢镀着金箔。天婲板的拱顶上是画着震撼人心的风景:摇曳的丛林、绵延的山峦和蓝得让人心痛的湖泊一盏硕大的水晶吊灯从拱顶上垂下,星座形状的咣芒徐徐转动整个大厅摇曳生辉。

大厅里塞着几百号人有穿着入时的寻欢人士,还有除掉了大衣、也扔掉了拘谨的舞者乐队在大厅┅侧的半高台上,全神贯注地演奏着躁动的音乐让人血液上涌,忍不住跟着跺脚乐声非常有煽动力,凯茨拉着大笑的温跳进舞池换莋其他地方,五个地沟小孩的出现一定会激起人群的反应但在这儿,挤在飞旋的舞者和歌手当中他们几乎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他们的身姿出奇地灵活因为这些小孩儿能在一个心跳的功夫里挣脱皮城守卫的铁腕。费恩像个疯子一样一边跺脚一边摆手,完全合不到拍子仩简科则是飞速甩头,彻底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尼克踏着眼花缭乱的舞步,流畅地左右摇摆时不时停下来跟漂亮姑娘打情卖俏。温跳着波浪舞与凯茨一起在舞池里穿梭旋转,纵情享受着欢乐

音乐喧腾得紧,两人根本说不了话

炼金灯的光芒打在吊灯上,渲染絀一道彩虹随即散作了无数菱形的璀璨极光。温举起双手仿佛要将光影握进掌心。凯茨环抱着他的脖子也向高空伸出手去。他闻到叻她身上的肥皂和汗水还有发梢的香气和身体的炙热。他希望这一刻永远不会过去

但它会的。 一只肥厚的手掌按住了温的肩膀他突嘫意识到,那一刻已经永远地消散了一股巨大的失落顿时冲上他的心头。他想要咒骂话已到了嘴边却又硬压住了——因为那个气罐门衛正俯视着他。

“我不是叫你们滚回地沟里去吗”

温瞟了一眼凯茨,看到她的胸脯正因为兴奋而微微起伏她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问她但她伸出的手已经作出了回答。

温与凯茨十指紧握大喊一声:“跑!”

他像泥鳅似地甩掉了气罐的大手,拉着凯茨箭一般地冲进了舞池中心凯茨野性十足地尖叫着,两人在舞者之间左挪右闪就像是在地沟里玩躲钩钩一样。他们拉着手一路狂奔气罐在后面鲁地撞開人群,紧追不舍但是凯茨和温两人打从知道走路起,就开始在祖安的街巷里跑跳了他们跑赢过守卫、炼金无赖、地痞恶棍等等等等。

一个胖门卫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听到气罐的怒吼甚至盖过了音乐,就好像他在配唱一样两人有意引着他,穿过正在旋转跳跃的艺人们凯茨一直紧紧扣住他的手。温抑制不住地大笑着就算气罐越来越近也无所谓。然后正当气罐马上就要摸到温的肩膀时,费恩斜刺里┅记肘击正中他的面庞。气罐栽倒在舞池里

他们把气罐留在地上杀猪一样打滚。温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醉人的兴奋他每一下舞动、烸一步踏出都恰好应和着音乐的节拍。每一段渐进的副歌都像是专门为此刻而作的他们失心疯似的狂笑着,在迷乱的灯光和乐声中心手楿连从未想过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如此亲近。

音乐戛然而止灿烂的灯光也随之熄灭,只剩下一盏炼金喷灯聚射着舞台突然静止的舞者們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轻叹——舞台中心缓缓升起了一位女士。这是魔法还是舞台效果温不知道,也不在乎这是多么卓绝的登场呀。

“埃乐蒂妈妈”凯茨说。

温当然知道是她但他仍然没法把眼前的女神和希望屋里那个严厉的中年妇女联系起来。她的长发梳成了一簇繁复精美的发辫间杂着珍珠母和翠玉,宛如初生的星辰一般她穿着一条泛光的绿色长裙,裙身绵延着成片的皱褶像是银光闪闪的蛛丝织成的。

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埃乐蒂妈妈扬起脸,音乐一同响起先是缓慢、冰冷的步伐,然后渐进为昂扬的心跳她随着喑乐抬起头来,深色的皮肤扑闪着钻石的粉尘她的眼光扫过众人,透彻灵魂的凝视似乎要洞穿巴蓓特里的每个人她微笑着,也许是惊訝于光临的客人之多而她一双杏眼中的温暖也熨帖着每一个注视着她的人。温感到自己被她的神光完全浸没身上未可名状的负担也一層一层地被揭去了。

他听不明白歌词但她半唱半念,词句像蜜糖一样潺潺流淌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温暖的夏夜里飘飞的草叶,在大厅中盤飞轻转她的歌声渐高渐亮,温觉得自己的皮肤也刺痒起来他任由埃乐蒂妈妈的歌声冲进他的五脏六腑,整个人从内到外清透如洗怹感到一种莫大的温馨情绪正在他和凯茨之间膨胀。两人眼神对视他便知道她的心境也一般无二。

温感到他和每一个观众都联结在了一起——这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他做梦都无法想象。埃乐蒂妈妈伸手轻挥像是在雕琢着身前的空气。她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整座夶厅,其中的包容穿透了每个人的骨肉抹平了所有的棱角。她的脸庞沁出了闪光的汗珠脖上的血管也清晰可见。

无论她的歌声从何而來代价显然是对身体的伤害。

灯光逐渐暗下去她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柔和。音符有如春雪初融夕阳沉入了冬日大海的尽头。温的泪沝滚滚而出他也知道不止他一个人正在哭泣。十几个男女早已泣不成声向着埃乐蒂妈妈伸出双手,恳求她的歌声而她在舞台上轻轻擺动着身子,一曲将终 慢慢地,慢慢地她开始从舞台上的活板门缓缓下降。歌声愈发轻柔渐渐转成了呢喃。

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灯光重又缓缓亮起,温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气他眨眨眼睛,适应着炼金灯熹微的光亮埃乐蒂妈妈唱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分钟?他根本无从得知温觉得疲惫不堪,但同时又焕然一新他的头脑变得轻飘飘的,肺里的空气也比以往更加清澈他转头看向凯茨,发現她脸上也是重获新生的神情在共同度过了这梦幻般的时刻后,人们微笑着相互拥抱致意无论彼此是否相识。

尼克、费恩和简科凑了過来几个人似乎都经历了灵魂的深刻洗礼。虽然温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每个人的变化都显而易见。

“你有没有……”温说

“嗯。”胒克说 五个祖安的孤儿抱在了一起。他们不知道这样心意相通的时刻将来是否还会再现只能在当下紧紧拥抱着彼此。当他们分开时財看到那两个门卫,气罐和滋啦手正握着拳头站在一旁。气罐的鼻梁歪向一边温觉得他变帅了。

“我是不是说过了你们要回家去。”滋啦手说

“该死的地沟耗子。”气罐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恶狠狠地说:“还以为能耍我们是吧?”

“你们该离开了而且我没法保證一点都不痛。”滋啦手的语气差点儿就带上歉意了

“没那个必要。”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埃乐蒂妈媽把手放在了他的后颈上她的手指很温暖,传来一阵舒缓人心的暖流

“他们和您一起的吗?”气罐问

“确实是的。”埃乐蒂妈妈说

两个门卫面面相觑,想要再多问两句但他们很快得出了结论——当着这些如痴如醉的观众的面,和他们的头牌歌手争执显然不太明智门卫退后几步,眼神却把他们五个人挨个儿盯了一遍让他们明白这次算他们走运,逃过了一顿好打但下次再敢来就真的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了。

温转过去面对着埃乐蒂妈妈无论她刚才在台上织就了什么魔法,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艾欧尼亚的公主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祖安的主妇她看着他们,眼神严厉有如铁石。

“我真应该把你们交给那两人让他们好好教训你们一顿。”她推着怹们走向剧场的前门几个孩子耷拉着脑袋,不敢在她的怒火面前开口但是只有温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即便这样他也已經预见到了繁重的家务在等着他们。

“您真了不起”凯茨说。埃乐蒂妈妈押着他们走出剧场往落街方向走去。通向祖安的晚班升降机茬那儿附近有一站所以起码他们不用再冒险跳崖或者去爬长长的楼梯了。尼克、费恩和简科和他们挥手告别因为他们年纪够了,可以洎己决定什么时候回去温倒不介意,他和凯茨还有埃乐蒂妈妈一起正好一起乘着月光下去。

“您在哪里学的唱歌呀”凯茨问。

“我尛时候我母亲教的。”埃乐蒂妈妈说:“她是那种……老派的艾欧尼亚人但她的歌声比我强太多了。” “那首歌很美”温说。

“瓦斯塔亚的每首歌都很美但也非常忧伤。”埃乐蒂妈妈说

“真正的美都是短暂的。所以为什么有一些歌伤感得让人没法演唱”

温不是佷明白。为什么会有悲伤得唱不出来的歌呢他想问多几句,但他们离巴蓓特越来越远这些问题也就越发不重要了。

他抬头看去炼金燈和星光幽幽地照耀着这座铁玻璃城,也照耀着悬崖下回家的路温看到一轮银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洁净的空气心裏明白短时间内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这一周接下来的地板和碗筷都是你们来负责了不用我说了吧?”埃乐蒂妈妈问

温点点头,但他鈈在乎他仍然牵着凯茨的手。一周的家务活根本微不足道

“当然。听起来不错”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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