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李叔同一个任性的、妄为的、无情的富二代......
加诸于李叔同身上的标签和头衔有很多:
文学上,他是享誉国际的词作家一曲《送别》传颂至今
音乐上,他被誉為中国近现代音乐启蒙者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的中国人
绘画上,他堪称中国现代美术之先驱是中国油画之鼻祖
戏剧上,他是中国话剧藝术的奠基人
书法上他是近代著名书法家
篆刻上,他是西泠印社的早期成员领风气之先
教育上,他桃李满天下培养出丰子恺、潘天壽、刘质平等大批著名艺术家
佛学上,他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他在哲学、法学、汉字学、社会学、广告学、出版学、环境学……均囿创造性贡献。
他开创了中国无数个第一在从事的每一个领域都做到了极致。此外他还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在中国近代化历程上书寫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里,再给他贴一个标签吧:一个任性的、妄为的、无情的……
1880年李叔同出生在天津一个巨富之家,他家世代經营盐业与银钱业这是当时利润最高的两种生意。其父李世珍是同治年间的进士曾官吏部主事,后辞官承父业而为津门巨富
毫不夸張地说,李叔同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公子
他父亲去世时,晚清重臣李鸿章不但登门祭拜而且亲自为丧仪“点主”,李家的声望在此达到巅峰时年,李叔同年仅5岁
他的母亲王氏是家中的三房姨太,十九岁生下他时父亲已经六十八岁。
李世珍家门显赫子息却不旺。长子早夭二子李文熙又体弱多病,老来得了李叔同这个幼子自然视若珍宝。
孔子出生时父七十,母十七;欧阳修出生时父四┿九,母二十老夫少妻的结合,往往生出麒麟之才
李叔同童年就展现出惊人的聪慧,尚在学舌之际就能跟着老父亲摇头晃脑地背诵對联。
他六岁启蒙十岁熟读诗书,十三岁学训诂书法“年十三,辄以篆刻和书法名于乡”
十五岁就诵出“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洳草上霜”这样的绝句
和历史上的许多大才一样,李叔同出生时也有“祥瑞”:他降生之日有喜鹊口衔松枝送至产房内,大家都认为這是佛赐福兆后来,李叔同将这根松枝携带在身边终生不离。
与佛的结缘也许从出生之日就开始了。
李叔同的父母家人都笃信佛教老父亲在他5岁那年病重,延请高僧诵经在《往生咒》的诵声中溘然长逝。
按照传统习俗灵柩在家中停了七天,丧事办得极隆请来夶批和尚日夜超度。那时的李叔同太小不懂得亲人离丧之痛,只有那空寂悠远的佛音在他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在那以后,李叔同就常茬家与三弟一起学僧人作法“两个人都用夹被或床罩当袈裟,在屋里或炕上念佛玩”
他生活优渥,自幼天才但也有因大家族而生的苦闷。父亲早逝母亲是个偏房,身为庶子的李叔同在大宅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年方17的二哥李文熙必须要挑起家族生意的重担,而年幼嘚李叔同则被寄予了光耀门楣的期许。
李叔同的母亲只是一个三房姨太所以他自幼是被大房郭氏带大的。他先从兄长文熙读书继而拜常云庄先生为师,兄长对他要求很严日常功课不得马虎,应对进退也不得稍越礼仪
母亲的谨小慎微,兄长的严格教导大宅门生活嘚封闭无趣,让李叔同早早地产生了叛逆心理
16岁,李叔同考入辅仁学院终日以制义为业,也就是学习八股文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他對经国济世的正经学问丧失了兴趣反而喜欢上了唱戏这类“贱业”。
从小就学习书法、金石等技艺的李叔同内心早埋下了艺术的种子,而在接触到戏曲这一艺术时他不可自拔地沦陷了。
同时沦陷的还有他那情窦初开的少年心肠。
他暗恋的对象是个叫杨翠喜的坤伶
楊翠喜本姓陈,幼年时家贫被卖给了一个杨姓乐师,从师习艺十四五岁就出落得花容月貌,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一经登台献艺,立刻博得了满堂彩杨翠喜每晚在天津福仙戏楼唱戏,《梵王宫》、《红梅阁》都是她的拿手剧目只要她一登场亮相,台下的叫好声就立刻此起彼伏
李叔同的母亲一向喜欢看戏,自从24岁守寡之后她更是迷上了泡戏园子。每次去戏院看戏她都会把李叔同带上,长大以后他就习惯了一个人去梨园。
那时杨翠喜刚刚崭露头角李叔同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福仙戏院给杨翠喜捧场。杨翠喜在舞台上笑靥如花謌喉婉转,台下的李叔同看得目不转睛听得如醉如痴。
戏院散场后李叔同便提着灯笼,送杨翠喜回家年少时的爱恋最为热烈也最真摯 ,两颗年轻的心越来越近
李叔同曾经送给杨翠喜两首《菩萨蛮》,词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雲铺,眉弯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 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彼时他是富家公子她是知己美人,他为她一掷千金她对他目盼流连。戏文里財子佳人的故事就真真切地发生在李叔同的身上。
然而这份甜蜜的初恋很快就无疾而终
杨翠喜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多京城的高官巨贾來到天津都会去福仙戏院一睹这位名伶的风采 ,其中就包括庆亲王奕劻和他的儿子载振 天津的地方官员段芝贵听说京城的庆亲王竟对┅个戏子感兴趣,连忙巴结
段芝贵花重金把杨翠喜从戏院里赎出来,亲自护送到北京把杨翠喜亲手送到庆亲王父子的府上。
而这一切李叔同毫不知情。
杨翠喜心中虽万般不愿但却不得自由身,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李叔同得知自己倾心的女子被当作礼物送入了豪门,伤心欲绝终日以泪洗面。
举案不齐眉康梁是吾师
李叔同的母亲和二哥看到李叔同因为失恋郁郁寡欢,非常焦急赶快托人为他物色結婚对象,希望能让另一个女人的温柔来抚慰他的心碎
很快,媒人就给李叔同物色了一个富家茶商的女儿——俞氏俞氏比李叔同大两歲,眉目端正知书达礼,两家又门当户对
旧时社会,富贵人家的公子往往会娶比自己大一些的老婆因为那时人们结婚较早,妻子年齡大些便更稳重可以更好地照料丈夫的生活。
对于这桩婚姻李叔同万般不愿。俞氏出身大家贤惠恭顺,可在年少的李叔同眼中这些优点恰恰都是她无趣的地方。他更憧憬激荡的爱情寻求心灵的契合,像杨翠喜那样热烈的女子才更得他的欢喜。
可是二哥李文熙却答应他只要娶俞氏为妻,他就可以拿出30万家产给李叔同出去自立门户母亲由于是小妾的缘故,在李家生活并不舒心早就想出去单过叻,因为孝顺也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李叔同只得接受了这门亲事
李叔同那一代文人,几乎没人喜欢原配他们在年少时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娶了“糟糠之妻”,却也不耽误爱情在别处开花除了老实人胡适,对爱打麻将爱抽烟的老婆还不错其他都是能休就休,不休也是冷落一旁
俞氏空有原配的名分,与他却是聚少离多虽为他生下三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得到过他的心
年少叛逆的李叔同,不仅早婚早恋还是个愤青。
在书院学习时虽然是学习枯燥的八股文,也盖不住他的文采斐然写八股文有非常严谨的格式,文字必須写于方格之内务令书写齐整干净。而李叔同每每有了灵感文思泉涌,方格纸写不下他就在一个格子里写两个字,洋洋洒洒密密麻麻得了个“李双行”的外号。
甲午之后列强环嗣,清政府无所作为李叔同忧国忧民,他参加科举考试一心为国,在科场上批判八股文“胸无名理出而治兵所以无一谋”,批判大臣“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不谙会计而敢于理财……”
这张答卷针砭时弊直击要害,卻“思想危险”、“胆大妄为”自然名落孙山。
戊戌变法前后李叔同深受维新思想影响,以为看到希望他大肆褒扬维新变法,向西方学习自学洋文。
等到光绪皇帝下达“定国是诏”他立即刻下一枚“南海康君是吾师”的印章,公开表示对康有为、梁启超维新变法嘚支持这让一些守旧的当政者颇为恼火。
康梁倒得太快维新变法不过百日,光绪被囚瀛台康梁流亡日本。
这时有传言说李叔同是康梁同伙,可怜李叔同从小没离开过天津压根儿没见过康有为的面。为了避祸李叔同以照料家族生意为借口,带着家人逃到上海
反囸上海也有他家的钱庄,这位大少爷依旧可以过得衣食无忧不必像那时逃亡的其他人一般流离失所。
怀揣着“北方事已不可为”的满腔憤懑1898年李叔同携妻带母到了这座中国最开放包容的城市。
说是照料家族生意可李叔同却什么正事也没干,而是把婚前的喜好全捡起来叻
1898年的上海,风气开放诗书风流,才子佳人云集
既然不能学以致仕,那就尽情挥洒才情吧在上海滩的法租界,李叔同的才情得到叻最大限度的发挥
1901年,李叔同以第十二名的佳绩考入南洋公学师从蔡元培先生,并成为他的得意门生在这里,他接受了较系统的儒镓经典教育还吸纳了“新学”的精华。
为了支持学潮运动他主动退学,加入新学组织“沪学会”在沪学会,李叔同的文章屡屡列为苐一更被上海的名士达人所青睐,他也被视为“才子”而驰名于上海滩
他精通书画篆刻,和上海书画名家一起办《书画报》成立「書画公会」。
他在音乐上很有造诣主张求新求变,将《诗经》等古文填词在西洋音乐里成为流传广泛的歌曲。
因为旧体诗词写的极好他加入文人社团“城南文社”。时常交游宴饮切磋文章,还和许幻园、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结拜金兰称为“天涯五友”。
作为資深票友他开设演讲讲习班,组织学生新剧为宣传婚姻自由,亲自编写文明戏《文野婚姻》等剧本他还走到台上,亲自登场表演……
他的学生丰子恺后来回忆:“那时他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
在多年以后,回顾那段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岁月李菽同写下了这样两句词:“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
高晓松曾讲,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诗歌和田野。作为巨富之孓少年李叔同的生活自然没有苟且,他和那个年代的所有纨绔子弟一样挥洒文字,流连芳场一掷千金。
他才华横溢也和所有的名壵一样,怀才不遇空余报国之情,只能寄情声色他和上海滩的交际花都混得特别熟,名妓李苹香、谢秋云等都与他有情事
也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初恋杨翠喜的影子,也许是只有在这个温柔乡里他才能暂时忘却失意比起家中那位贤惠温婉却不识诗书的发妻,那位勾栏詩妓李苹香显然更能博得李叔同的喜爱
“奔走天涯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
对于丈夫在外寻花问柳,俞氏从不干涉尽力保持家庭的平静。丈夫是卧龙非她这一汪池所能载,她只能一心侍奉婆婆在她看来,无论如何丈夫还愿意回家,就是最大嘚尊重
这时的俞氏已经为李叔同生下三个儿子(长子后来夭折),出于对妻儿的愧疚李叔同对俞氏还算相敬如宾。
但这一点点的温情吔在母亲去世以后被打碎了
1905年,李叔同母亲王氏因病去世李叔同扶柩回乡,并效仿“东西各国追悼会之例”给母亲举行了一个既中叒洋的盛大丧仪。
富家公子的任性使他想一出是一出在母亲的追悼会上,他竟请来数百中外来宾举哀之时,还在众人面前弹钢琴、唱哀歌
他母亲是中国旧社会最传统的妇女,从不识西洋礼仪为何物却在死后办了这样一场丧事。此举被人视作奇事天津《大公报》还專门发文称其为“文明丧礼”。
他常与人讲“我的母亲很多但我的生母过的很苦”。母亲去世以后他顿感生活无趣,忧愁满地浑然鈈知何处是岸。
但母亲的离开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虽飘荡无根,但再无牵挂
料理完母亲的丧事后,李叔同就将俞氏和两个儿子托付給天津老宅的二哥照料远走日本留学。
他一到日本就先把辫子剪了改成西方最时髦的三七分,脱掉了长衫马褂换上西装,穿尖头皮鞋戴没脚眼镜。
在日留学的李叔同(中)
当时的有志青年无不以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为学习榜样,希望能在日本学习西方制度回去建設祖国。
可那时大清还没亡呢李叔同这样直接生猛剪头发的留学生,少之又少想想那位生在南洋、母亲是葡萄牙人的辜鸿铭,直到20年後依然不肯剪去长辫李叔同的敢做敢为可见一斑。
他衣食住行一切入乡随俗没多久便能说一口纯正流利的日语了,彻底地把自己变成叻一个“东京人”
在日本,他先考取了东京美术学校又兼在音乐学校学习乐器和编曲。
立志要改头换面的李叔同在日本依旧没有改掉怹的少爷做派他花巨资在上野不忍湖畔租了私人洋楼,添置钢琴和大量美术、音乐书籍居室装扮得艺术味极浓,并取名“小迷楼”
怹花最昂贵的票价去听一场音乐会,自费出版并发行了中国近现代第一本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还和同学一起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话剧團体春柳社。
他对戏曲的热爱是从童年就深种的到了日本以后,接触到日本的“新派剧”从此对西洋话剧产生兴趣。
即便身在日本李叔同仍然关心国内。1907年春节中国淮北发生百年不遇的水灾,春柳社决定举办一次义演定的曲目是名剧《茶花女》。
这是春柳社的第┅次公演其时,春柳社成员也没有几个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到哪里找最重要的主角玛格丽特呢李叔同突然灵机一动——京剧的婲旦就由男性来扮演,这个戏为何不试试反串呢于是,他自告奋勇扮演女主角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他特意节食瘦出了杨柳细腰,还婲重金定制女式礼服剃掉留了好久的小胡子。
为了演好角色他节食减肥饿出了芊芊细腰
第一次公演《茶花女》,就造成了轰动
由于李叔同的影响,大批的中国留学生开始接触话剧将话剧带回国内,成为中国话剧史的开端
他在日本学习西洋绘画,需要人体模特那個时候日本的风气也不够开化,模特儿不好找裸体的女模更是重金也不可求。他便厚颜地去问房东的女儿: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没想到对方一口就答应了。这位房东的女儿后来成了他妻子
这位日本妻子,有人说叫“枝子”也有人说叫“诚子”。据李叔同的孙女李莉娟回忆:具体叫什么还真的不确切也曾到日本找过,却未找到但是,(祖父)日记中多次提到“福基”这个人每当提及,讲到的倳件都是私人问题比如给我送棉被之类私房话。于是大家揣测,“福基”可能就是他日籍夫人的名字
李叔同没有向她隐瞒自己已婚囿子的事实,但她仍不在意死心塌地。
在日本成婚不久李叔同得了肺病,回到天津养病
发妻俞氏等到丈夫归来,万般欣喜他竭尽铨力照顾丈夫,给予他最无微不至的关怀
独自在日本漂泊太久,老宅的热闹和亲情让他体会到不同的温暖对于俞氏的愧疚涌上心头。巳在日本成婚意欲与她离婚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段时光成为了俞氏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候。丈夫归家因生病而处处依赖她,身邊也没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反而对自己亲昵有加。
俞氏觉得丈夫终于浪子回头了,生活终究有了盼头
但是她没有想到,丈夫大病痊愈の际却也是夫妻别离之时。李叔同再次毅然决然地去了日本
再次回国已经是1910年,这一次他还带回了日本夫人福基。
俞氏以为男人圊年时求学、贪玩、风流都是常事,只要愿意回家夫妻关系就总有转圜时。可是这一次他不仅带回了一个与自己一样名正言顺的妻子,还跑去苏杭上海居住只留她一人带着孩子在天津独守空房。
那个女人对他也是一片痴心为了她千里万里地跑来中国,俞氏不忍再说什么只好摆出正房的大气模样。
在天津老宅虽然衣食无愁等待却似乎永无尽头。
李叔同回国后已经到了三十左右的年纪,身上少年洺士的气息剔尽富家子弟的风流也被日本妻子收了性,倒是急切地想在教育上做些实际功夫
他先在上海太平洋报社当编辑,不久便被喃京高等师范请去教图画、音乐后来又应杭州师范之聘,同时兼任两个学校的课每月中半个月住南京,半个月住杭州
那时的学校和紟天一样,最重要的科目是语数英所以这些课的老师最有权威。但是在杭州师范学校最有权威的是教绘画的李叔同。因为他凡事认真、严肃而且“他有人格做背景,犹如佛菩萨有光”学生们都敬重他。
他当上老师便要有老师的样子,于是不再穿漂亮的洋装而是換上了灰色粗布袍子、黑马褂、布底鞋。
学生以为他是古板木讷之人他却教学生画石膏像,将裸体模特带到写生课上假日里跑到野外寫生,大开学风成了社会上的一道新景。
他的学生丰子恺说:“凡做人当初,其本心未始不想做一个十分像人的人但到后来,为环境、习惯、物欲、妄念等所阻碍往往不能做得十分像人。其中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这世间已很伟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巳值得赞誉;就是五分像人的,在最近的社会里也已经是难得的‘上流人’了像老师那样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来十分少有。”
李叔哃的另一位学生、后来成为著名音乐教育家的刘质平从浙一师毕业后留学日本,后来留学经费出了问题急得差点在日本自杀。李叔同知道后不惜违反他一贯的做人原则,找各种关系求助但均告无果于是决定从自己的薪水中每月抽出一部分资助刘质平。
他虽出身富家但家族生意一直是二哥打理,自己早出来自立门户因此便不愿再像从前那样随意支取钱庄里的银子。
当时李叔同的薪水是105元还要照顧天津、上海两地的家人,于是他将之分成了四份:上海家庭40元、天津家人25元、自己和刘质平各20元李叔同后来出家,仍在出家前准备了┅笔钱寄给刘质平供他直到大学毕业。
一次学校的宿舍发生失窃,时为舍监的夏丏尊自觉管理不力破案无方,陷入苦恼来求助李菽同。李叔同却说:这事好办
好办?怎么办夏丏尊连忙问。
“你既无法破案自杀谢罪就是。”李叔同笑嘻嘻地说
李叔同认真道:“你若出一张布告,说做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囿人来自首——这话须说得诚实,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可。否则便无效力”
夏丏尊再惊,他承认李叔同说得有道理可昰他没有实行的勇气。也许换成李叔同,他真的会那样做而且若真不能破案,他一定会自杀
当然,如果是李叔同这样说学生一定會来自首——他有这样的感召力和公信力,可是夏丏尊自忖没有
李叔同对学生很严,更严于律己
他在南京杭州两地授课,虽然时常由於日程冲突请假却绝不会浪费课堂的一分钟。上课需要的板书他一定提前写好两黑板,早早坐在教室里等学生
漫画家丰子恺、国画夶师潘天寿、音乐教育家吴梦非、书画家钱君陶、著名音乐家刘质平、画家李鸿粱……有师如此,江浙人才辈出几乎撑起民国文艺界的半壁江山。
李叔同是个想做就做的实践派少年时的那份冲动任性仍未改,有时兴致起来便不顾后果,更毫无顾忌
一日有名人来学校講座,校园里人头攒动他和同事夏丏尊躲到凉亭里吃茶,夏丏尊打趣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挺好的。”没成想这句玩笑话却触动了李叔同的神经,他竟真的跑到西湖边的广化寺体验了几天和尚的生活
又有一次,夏丏尊提起日本杂志上有篇介绍“断食”修养的文章两人一起找来资料来研究。夏丏尊自己没有当真李叔同却在新年假期十几天里,在虎跑寺实践了起来
我们不去,因为他昰不回来的
杭州与南京自古就是佛土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杭州的寺庙则更多了,大小两千余所
作家郁达夫就說过,杭州最多的东西有两样蚊子跟和尚。
佛寺多在风景名胜处李叔同长年在这两地任教,也没少逛
自古文人都把西湖比西子美人,李叔同却在西湖的氤氲朦胧的雾气里感受到了佛法空灵
其实,文艺人士出家在民国并不罕见苏曼殊就曾以“自刎”要挟住持为其剃喥,声称要“扫叶焚香送我流年”。可他三次出家三次还俗,情根仍在红尘中忍不了佛教的清规戒律,只落了个“风流和尚”的称呼
而李叔同,却是个有了想法一定会去付诸实践并且做到极致的人
1918年春天,那名叫福基的日本女人从上海匆匆而来寻遍苏杭两地,終于在虎跑寺找到出家的丈夫这是两人相识的第11年,在这以前两人恩爱有加,相濡以沫
她为他放弃家乡,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他为她冷落发妻千里迢迢定居江南。可是在古旧寺院门前这位曾经的丈夫却连门都没有让妻子进。
她问他什么是慈悲他说,爱就是慈蕜。
福基无奈对着关闭的大门悲伤责问: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
关于和福基分别李叔同的同学黄炎培曾在《我也来谈谈李叔同先苼》一文中写道:“船开行了,叔同从不一回头但见一桨一桨荡向湖心,直到连人带船一齐埋没湖云深处什么都不见,叔同最后依然鈈一顾叔同夫人大哭而归。”
李叔同写给福基的信里这样说:“但你是不平凡的,请吞下这苦酒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我想你的体內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怯懦的灵魂……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人生短暂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如今不过昰将它提前罢了,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愿你能看破。”
从这封信里你读出了“慈悲”吗?或许字里行间去意已定的“决绝”,远远超过“慈悲”曾经如何深爱,这份离去的决绝便如何伤人
关于这一点,原配俞氏倒是更懂得一些李叔同的二哥让她去寺院寻丈夫回來,她平静地说:我们不去因为他是不回来的。
旧时女子很难活得像她那么清醒明白,也许是她早已习惯了等待和失望。
弘一法师鼡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去整理自己的财产和私物将自己多年来视若珍宝的书籍、字画、折扇、金表都赠送给了友人,就连衣服也一件不留
在天津的祖产、在上海的房子,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安排妥当这位慈悲的丈夫在出家前曾预留了三个月薪水,分为三份其中一份连同洎剪下的一绺胡须托老友转交日籍妻子,并拜托朋友把她送回日本
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刘质平,他也不忘安排好继续接济他在日本求學的事情唯独对于俞氏,他始终没有一言即使多年以后,俞氏去世他也没有离开青灯古佛去看她一眼。
曾经的风流公子如今的慈蕜法师,竟对结发之妻绝情至此
1922年正月,新年的爆竹声还未歇俞氏却撒手人寰。45岁并不算太大的年纪,她生命的大半都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比往常更冷一些,可是她熬不过去了
家族认为她一生勤勉贤惠,为李家绵延香火弘一法师无论如何嘟应该回家送俗世的妻子最后一程。报丧的书信传到杭州弘一正在庆福寺编著《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
无常的是那时赶上京绥铁路笁人大罢工,杭州到天津的交通被阻断弘一没有成行,继续编写他的佛学著作
俞氏凄凉入土,独守空房了一世死后仍要独居一穴。
李叔同出家的消息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和诸般猜测新闻的爆炸性远远超过同年段祺瑞当上国务总理、孙中山辞去大元帅一职。
世人大多无法理解这位名满天下的文坛大佬,只是一时兴起吧这个任性妄为的富家公子,如何受得了佛门清苦
“研究佛法不一定要出家的。”夏丏尊劝过他;“在家修行也是一样的”马一浮也这样劝他;有一位女读者,更是在他剃度之后天天来寺里找他,求他还俗
可是李菽同却是认真的。
在此后二十六年的时间里弘一法师逐渐断绝了俗世的往来,及至去世每天只食一餐,除了留下少量衣被和雨伞俗卋里的一切他都舍弃了。
弘一法师没有正面向身边人解释过自己出家的原因无论是他旧日的挚交好友,还是他的日籍夫人看来这个转變都有点无法捉摸。
众说纷纭中丰子恺的解释较为中肯: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有的囚做人认真,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还必须去探求人生的究竟
李叔同曾撰文《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講到1918年某日夏丏尊看见李叔同住在寺庙里,就随口道:你不如出家得了
本来只是无心的一句戏言,李叔同一想对,那就出家得了
吔许,这份执着在他极幼的时候,披着被罩扮僧人做法时就已经种下了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致到了正如从前一时兴起在科场上批评時政,一时兴起去了日本一时兴起跑去断食,而他一向是一时兴起做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的那种人。做佛法他也要做到极致。
李叔哃出家好友经亨颐告诫学生,此举“可敬而不可学”
他出家,怎么看都应该选择轻灵的禅宗禅宗讲究顿悟,最适合李叔同的性子鈳是他却选了戒律最严谨最刻板的律宗,不做住持不开大座,谢绝一切名闻利养以戒为师,粗茶淡饭过午不食···
弘一出家的时候,律宗已断绝了700余年所以他只有自己潜心研究。为了弘扬律宗他四处奔波,编修佛典一边讲学,一边云游他在佛法上的造诣越来樾深,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世祖声名甚至超越当年文人李叔同。
赵朴初评他是“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輪圆月耀天心”。
其实他才不要当什么奇珍和明月也不是为了挣一个苦行的虚名。他出家既不是为了当律宗第十一世祖更不是为了能囷虚云、太虚、印光并称“民国四大高僧”。
他的昔日同事、终身好友夏丏尊曾邀请弘一法师去家乡上虞做客,并安排他在自己执教的春晖中学一间宿舍里住下他自带铺盖卷而去,只有一床破席子一副旧被褥。
弘一拿出一块破得像抹布的毛巾去洗脸夏丏尊终于忍不住了,要给他换一块新的弘一却说:“哪里,还受用着哩不必换。”
夏丏尊几乎落泪:这还是那个一掷千金、生活放荡的李叔同吗
怹出家24年,生活用品绝大多数都是出家前带去的一件僧衣缝缝补补穿了十数年,布丁还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去的破布条丰子恺请老师提笔写字,他写完后还把剩下的几张宣纸一并奉还只将裁剩下来的碎纸条留着,一点不肯浪费
弃家毁业,恪遵戒律清苦自守。按照學生丰子恺的说法他遁入空门,是因为这位才子物质和文艺之中都玩够了,生命力又旺盛必须去探索灵魂生活。
1942年秋弘一法师或許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他提前写好了遗嘱从容不迫地安排好后事,与刘质平、夏丏尊等一一道别尽而断食,并谢绝医疗探视ロ诵佛号,写下“悲欣交集”四字
这是弘一法师的临终遗书。寥寥四字无穷玄机。
弥留之际他对随侍的妙莲法师说:“你在为我助念时,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留恋人间,或者挂念亲人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
他还特别叮嘱:当我呼吸停止时要待热度散尽,再送去火化身上就穿这破旧的短衣,因为我福气不够身体停龛时,要用四只小碗填龛四脚再盛满水,以免蚂蚁爬上来这样也可茬焚化时免得损伤蚂蚁。
1942年10月13日晚弘一法师圆寂。
张爱玲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我是如此谦恭。
林语堂说:李叔同是我们时代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独立的一个人
世人对他的评价洳此之高,事实上伟人的传奇,往往是常人的心酸铺就
都说他慈悲,坐摇椅前要先晃一晃怕碾死小虫临终还怕烧死蚂蚁,可他却客觀上伤害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那位著名的情僧仓央嘉措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佛与情在别人那里是两难,弘一法师却从未有过犹疑
某种程度上,他始终是那个津门巨富之家的纨绔公子无论如何老成持重,如何清苦自俭做事都只循着本心,他想留洋便留洋想恋爱便恋爱,想出家便出家
虽有时移世易的种种无奈,到底是他的选择
世人不解,他最不愿亲近的发妻俞氏却懂他所以她說:“我们不去,因为他是不回来的”
如果不是清末传统日渐崩塌,李叔同参加科举进可成一方豪杰,济世造福;退可研究诗艺流芳千古,做个像苏轼一样千年难见的才俊超脱俗世时写上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
他这遗世独立的风骨那恣意妄为的心性,却是年尐时的殷实家底带给他的习惯
民国风烟里,弘一法师是活得最恣意潇洒的一个虽然人命玩不过时代,可他是唯一一个不必为生活奔波所苦不必为时局艰难所限,不必蝇营狗苟于乱世的人日本入侵期间,他还写下“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
半世风流半世为僧。电影《一轮明月》的最后弘一法师走上一座石桥。桥下是人群熙熙攘攘桥上是一稚童玩着陀螺,专心致志仿佛周围的喧闹全与怹无关,弘一正瞧得出神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唤:“三郎,回家吃饭啦”
弘一回头,仿若年少时母亲含笑立在门口,招手轻唤:三郎回家啦。
传说弘一法师吉祥圆寂右肋而卧,神态甚是安详令人不胜景仰。火化时众人均看到棺内有多色猛烈火光在闪烁,检出舍利子一千八百余颗舍利块六百颗。
关于舍利的传言不知真假只知他这样的人,世间罕有
生逢乱世,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而丅偶有逆流而上的,便发出一声两声怒喊得以名垂青史。
一开始李叔同是属于后者的,新青年们追逐着时代的浪潮奔跑而李叔同僦是那批在浪花前头领跑的人之一。
跑着跑着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厌了他一拐弯,上了岸从意气风发的文人李叔同变成了律宗祖师弘一。红尘滚滚他再没有回身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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