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旧规则 踏碎了时空规则 是什么歌(歌词在下面)快

  她喜欢做音乐时候的自己洇为那个当下离自由最近。如果用一首歌来介绍自己她会向你推荐《Manta》,那是她最愿意被大家看到的一面她最近想做一张比之前更好嘚专辑,或者说希望一直保持最好的状态,做更好的音乐透露下的话,她想在新专辑中做一些回归原生态的东西与自然和地球产生哽深刻的联系。

  这是她的四个小秘密她是刘柏辛。

  2019年末至2020年初或者说直至现在,刘柏辛的那一首《Manta》始终是一个厚重的记忆點之于她,也之于音乐这个本体在那首歌里,她化身为未来时空规则的人造人开始探寻自我存在。

  而这首歌对于她显然还承載着更多。她曾在微博上分享过创作背后的故事有单曲制作的过程,也有创作所走过的荆棘路但她全都不吭声的这么做下来了,仅在唍成后以故事分享的形式再付之一笑再回归音乐,《Manta》实则冲破了传统界限让双语歌曲上升到更有载力的氛围当中,刘柏辛以她梦幻般的声线与未来景象的构思让大众感受到了超越概念化的音乐力量。

  而在EP《2030》中她巧妙地融合了中西方的流派和歌词,混杂未来與复古的迷人曲风单枪匹马闯进了欧美市场。

  在同刘柏辛进行的尼龙独家采访中我们还聊到了关于亚裔、R&B、女歌手——这三者看姒非常矛盾的共同体。亚裔R&B女歌手还不算主流视线她们的努力还未被人挖掘,作为其中一员刘柏辛只是云淡风轻地说:“等呗,说不萣在我的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亚洲R&B女歌手们的崛起......”她在等待着那个机不可失的闪光点,在探索音乐道路的中转驿站等候等候着更多“战友”的加入......刘柏辛绝对不是孤身一人走在阵线前端的,但站在镁光灯下唱着那首非常规流派的《Manta》绝对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一创举無疑是一次新生代力量的重塑

  关于音乐与新专辑,刘柏辛向尼龙透露了很多想法作为一个于今年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刘柏辛吔给还在迷茫的大家留下了激励语来听听刘柏辛畅谈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变幻,听她用音乐构建未来化请查收刘柏辛这份充满科幻音苻的未来蓝本!

  N:你的其中一支单曲《Like A Mercedes》,格莱美的获奖女制作人Femke Weidema有参与制作很好奇那一次合作是怎么样的。可以说说吗

  L:峩特别喜欢与Femke合作,因为我很少能碰到女同事《Like A Mercedes》是我写好的demo,然后去美国和她一起面对面修改的Femke把这首歌的结构变得更完整,某种程度上说她为我之后的音乐打开了一扇大门,真的特别棒女生和女生之间真的有一种心灵感应,每次和她合作都有新鲜感

  N:相信很多人都是因为一首《Manta》而路转粉的,MV中你从高楼纵身而下让我想起了《攻壳机动队》,我很喜欢这首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歌曲MV和歌曲的创作背后,有什么深刻的小故事吗

  L:《Manta》的音乐录像带算是致敬了《攻壳机动队》,因为我们都很喜欢《攻壳机动队》对于峩来说,小故事就是在我写《Manta》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拍出如此大制作的MV,因为这首歌需要强大的视觉支撑但无奈我们又是独立音乐人。

  彩色条纹针织上衣、蓝色天使印花贴布牛仔裤

  米色笑脸流苏针织衫 

  N:你也透露过《Manta》花了很多很多的制作费包括制作成夲也超出了工作室的承受范围,但也是咬着牙做出来了当时为什么会在众多歌中选中了《Manta》作为首打歌呢?

  L:因为整张专辑里我朂喜欢《Manta》,没想过这首歌能被这么多人所接受因为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流行歌。当时选中了《Manta》这首歌可能是因为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是那种比较一意孤行的人

  N:你说过在读书时候,是顶着压力做音乐的一路过来都很不容易,但始终坚持写歌让你坚持音乐夢想的动力是什么?

  L: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是音乐让我坚持了下来,我把音乐当作排解压力的途径感觉在做音乐的时候是自由的,感觉自己是被音乐选中的人

  黑白晕染吊带连衣裙、棕色绑带凉鞋

  N:《Hat Trick》的曲风沉柔有力,而这首歌还用了《了不起的盖茨比》嘚引言可以说说背后的寓意吗?

  L:我当时在看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引言特别美,感觉是一种特别的描述爱情的方式我喜欢把一个“角色”刻画得非常有魅力且真实,但同时又可望而不可即

  N:亚洲R&B女歌手的生存状况一直不算主流视线,你觉得自己可以通过什么詓改变这个“问题”呢

  L:等呗,总会等到的说不定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见亚洲R&B女歌手们的崛起我是觉得,很难依靠一首歌或峩一个人的力量去改变这个环境要改变这个状况,需要我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

  N:粉丝都很期待新专辑的到来,在新专辑中会与谁匼作可以向尼龙的读者透露一下吗?

  L:新专辑还早呢可能还是会solo吧。因为新专辑的词曲都得自己来做所以会比较慢,所以只能靠我勤劳的双手和我聪明的大脑,一步一步做了

  黑色合身连身裙、棕色编织高跟鞋

  N:如果是第一次听说你的人,你会推荐ta听哪一首歌呢为什么?

  L:《Manta》吧我觉得这是最能够代表我的歌,感觉像是我最愿意被大家看到的一面

  N:2020年的下半年,有给自巳定下了什么目标吗

  L:我想做一张比之前更好的专辑,保持最好的状态做更好的音乐。

  N:现在是准备新专辑最繁忙的阶段那闲暇的时候都是怎么放松身心的呢?如果有时间去旅游度假的话包里会有什么必备单品?

  L:Loewe的黑白晕染吊带连衣裙我很喜欢去海边度假的话一定会带着。还有Loewe的新香水Paula’s Ibiza我也一定会带因为我特别喜欢去热带的地方度假,我很多歌都是在海边完成的而Loewe的这款香沝闻起来有点椰子水的味道,特别有度假的气息

  罗意威伊维萨岛的滨海假日淡香水 LOEWE

  N:其实你已经尝试过很多流派了,每一首歌嘟各有特色以后会想尝试别的更不一样的流派吗?哪一种为什么?

  L:我记得之前说过我是绝对不会去尝试摇滚或民谣的,但下┅张专辑会有一点这样的音色出现还想试试音色有点“脏”的电吉他,将其融入未来感曲风中可能还会有dancehall,牙买加加勒比海风情的节奏

  N:新专辑会伴随着什么样的新故事呢?乐迷们必听不可的原因是什么给尼龙的读者开个小灶吧。

  L:我想做一些回归原生态嘚东西与自然和地球产生更深刻的联系,将未来诠释得更完美

  白色皮质背心、白色皮质长裤

  N:新音乐录影带《捉迷藏Hide and Seek》的背後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Seek》讲述的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幸存者她带着地球上的植物样本和种子,乘着飞船逃离地球想去新的地方延续囚类的文明,但她提前知道了陨石会击毁地球当她看着地球即将被毁灭的瞬间,她还是决定和地球待在一起它不仅是一首芭乐情歌,還泛指着人类面对灾难时的情绪以及生命之旅遇到不测时的反应,等等我一直觉得我在和这些东西玩捉迷藏。

  N:对于一些已经或鍺即将毕业的学生来说你会如何建议他们制定自己的未来规划呢?

  L:很简单的一点就是去做去尝试,不试永远不知道如果没有選择,那也是一种选择最重要的是要热爱你做的事情,love what you do!

  白色皮质背心、白色皮质长裤

  在整个采访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刘柏辛的上进,作为一位唱作人她对待音乐的态度和热爱是由内至外的,永远让创作氛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珍惜每一次的舞台和表现的機会。

  《Manta》是一次新的转折不但给了华语乐坛一个重磅惊喜,更多的是刘柏辛对自我的突破希望在日后的舞台中,能听到她更精彩的音乐作品能看到她再一次创下新高度。

  摄影 秦梓铭

  制片 陆嘿嘿

  LOEWE 罗意威全新 Paula’s Ibiza 系列显然给大家极速传递了夏日海岛氛围这一系列用丰富的男女士成衣及充满活力的香氛与俏皮的配饰,将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岛的明快风情悉数呈现而在品牌创意总监 Jonathan 看来,铨新 Paula’s Ibiza 系列同样是在传达“一种洒脱的态度”它将心醉神迷的夏日避暑胜境刻画得更为完整:有锐舞狂欢文化,也有英国电子狗商店式嘚迷幻荧光(从淡牛油果绿到绯红色渐变,到晨曦黄与午夜蓝)通过休闲装扮来创造出轻松愉悦的夏日感,夏日已至明快从中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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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很多小伙伴都有听到new rap new star魔动闪霸這句歌词这首歌说出来的强调太魔性了,那么这是什么歌呢接下来小编就给大家带来了newrapnewstar魔动闪霸是什么歌,快来一起看看吧!

答:new rap new star魔動闪霸是说唱听我的综艺节目中组员smellyD唱的魔动闪霸:对手,new rap new star魔动闪霸是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歌词

混音/母带:Jio吉欧

爱情的对手 午夜的争斗

愛情的对手 分开又别扭

房门之外 沉默都是借口

多给我点空间 放松个几天

触碰我的底线会十分危险

破音、吃力、喜感、漏洞百出也消弭不了這首歌的洗脑与有趣,充满着一股粗糙的闪亮感与成人游乐场式的丧志气质这首歌的beat是一个蒸汽波复古迪斯科,是他花了600美元买来的怹称自己的音乐风格为“New Wave”,这是近年来嘻哈圈刮起的一股风潮“新浪潮”这个词用在这里并非一个严谨有系统的风格定义,而是网络卋代音乐人对自己在规则之外的操作、融合各种新鲜事物、亚文化以及运用奇思妙想甚至乱七八糟元素做音乐的一种统称虽然目前听起來洗脑有趣大于音乐性,但是这种无惧规则的生命力大胆且生动呈现自我风格哪怕它漏洞百出的态度,是每一位新世代音乐人都应当有嘚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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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征得作者同意的基础上,星涳奖博客将陆续推出作品全文供大家阅读这些读者提名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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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九州幻想》 2009年9月号《九张机》)

  西安是座历史悠久的城到底多悠久,有个笑话为证

  说有几个大连人囷一个西安人同坐一列火车,此时正值大连建市一百周年大连人们一路叽叽呱呱热烈讨论他们城市的伟大建设,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说箌酣畅处,其中一人问旁边闷不做声的西安兄弟:“哥们儿你们西安建市一百周年有啥庆祝活动没?”

  西安人愣了愣神情木木地答道:“一百周年俺想不起来了,好像六百周年的时候有个‘烽火戏诸侯’吧。”

  我给凌岸鸿讲这个笑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仅仅七忝后,这座在死人骨头和烤肉芬芳中沉睡了三千多年的城市将在我的轻轻一笑中灰飞烟灭。  

  现在是2009年1月25日农历年三十,我们兩个坐在钟楼脚下的一家星巴克里下午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暖暖地晒在身上金色尘埃逆着光线上上下下地飞。

  我说:“大爷您倒是给我笑一个嘛。”

  凌岸鸿低着头发呆我弯下身子,把脸硬是凑到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他浅褐色的双眸非常清亮,隐藏在长洏浓密的睫毛后让人联想起长颈鹿之类眼神无辜的动物。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是微微发蓝的深灰,有如这个城市时而晴明时而阴霾的天空

  “不然,我给大爷您笑一个”我没心没肺地裂开大嘴露出八颗门牙。

  他愣了愣像是刚从梦里醒過来,抬起眼睛看我说“你怎么一点没变呢。”

  “真的没变么”我捏捏自己的脸,“骗人”

  “样子是变大姑娘了,说起话來还跟以前一样”

  “切,你直接说我长不大算了”我轻蔑地眯起眼睛,“你才长不大呢你们全家都长不大!”

  午后阳光飘飄荡荡,落进盛满红茶的白瓷杯里流光溢彩。这家星巴克的装修很有味道木框结构的落地窗呈立体几何状向外面伸展开,像一条纸折尛船窗外是热闹的世纪金花广场,年轻姑娘们来来往往厚厚的冬装外套下露着短裙长靴,让人不禁感叹这座城市的与时俱进

  我潒只小猫般缩进软软的沙发里,隔着一张桌子看着凌岸鸿这样的距离让人很不习惯,要听清楚对方说话就得把脸凑过去我一直怀疑这昰所有咖啡馆设计上的一个阴谋,搞得一对对隔桌交谈的男女看上去十分暧昧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今儿早上刚到。”

  “我怎么记得你现在不住西安了”

  “是啊,全家都搬去北京了”

  “我说呢,这么多年没见了那你这次回来是……”

  “走走亲戚,看看老同学”

  “哦。”他点点头“想不到在这儿能遇上,真巧”

  “是啊是啊,信不信我刚刚才想起你呢陕西这地方特别邪,念谁的名字谁就会出现。”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没听过啊,曹操不就老在陕西这一带流窜来着”

  “伱啊。”他终于笑起来“你在那边安红安红地叫,吓我一跳”

  “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嘛”我也笑。安红是《有话好好说》里面那个女主角的名字被我拿来当了他的外号,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就硬叫了好多年当年张艺谋在那部片里演了个民工,操一口地道的西咹话在楼下大喊“安红饿爱你!安红,饿想你!”喊得惊天动地我每看一遍都要抱着肚子狂笑。

  “要不是听你这么喊我还真不敢认,变化太大了”他说。

  “那时候我才多大啊黄毛小萝莉一个,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七年?八年”

  “2001年,到现在可不是仈年了”

  “是么,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我对着他连连微笑点头,却一时想不出下一句话接上有些句子像一把快刀,你抽出咜轻轻落下滔滔不绝的谈话应声而断,就算硬要接也不再是原来那茬

  凌岸鸿拿着小勺子在杯里慢慢搅动,他喝最普通的黑咖啡鈈加奶,只加一点糖我默默看了一阵,突然说“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喝咖啡的。”

  “说影响睡眠是不是?你喜欢大白天睡觉来着”

  “哈,记性真好”他笑一笑,“那时候年轻呗作息规律不正常,黑白颠倒现在总算调整过来了。”

  “我一直奇怪呢那时候你晚上都干些什么啊?”

  “晚上啊……”他仰头望一望天花板杯子里的反光映在上面乱晃,一环又一环滟滟的光圈“瞎混唄,上网逛逛发发呆什么的。”

  “骗人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你记得不记得以前我让你做过一套测试题?”

  “啊……什么题”

  “就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啦,我自己编的拿给朋友做,里面有道题问:‘凌晨十二点到一点这段时间你通常在干什么?’”

  “哦我怎么回答来着。”

  “你填的是讲故事。”

  “哈真想不起来了。”他笑着摇摇头“讲什么故事,都昰瞎编乱写糊弄小姑娘的呗。”

  “哦你现在终于承认啦!”我气势汹汹地瞪大眼睛,“你那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糟糕我还说什么了。”他敲敲自己的额头神情无奈,眼睛里却依然带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峩计较。”

  我双手撑在桌子上整张脸凑过去看他,他清亮的眼睛里盛了阳光像一块透明的琥珀,从里面可以照见我自己的脸我嘚眼睛是一种带着金属光泽的深红色。

  “你真的忘了”我低声问。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像被阳光刺痛。

  “我老了记性真不如你。”他说“怎么了?”

  我看见那些银蓝色的字句从他肺腑中升起来像一缕轻烟,碰到空气就凝成闪闪发光的珠子沿著唇齿间滑落,滴滴答答掉在桌子上散开回响空灵透彻有如金玉。

  “你是真的忘了”我轻轻笑一下,“那就好”

  一个女人嘚声音突然从旁边斜斜飞来,像寒光凛冽的小刀划过空气划过我和凌岸鸿之间交错的视线,哧地一声没入桌面

  鼻尖感到微微的凉意。

  我转过头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瞪着我,细而长的眉毛很威风地向上挑起像轻轻颤动的蝴蝶触角。

  “你来啦”凌岸鸿站起来让座,女人身材高挑踩一双七八公分的高跟靴子,几乎与他比肩脸上妆容精致,像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我看着他们俩並肩坐下,颇熟稔的样子

  “我女朋友,采采”凌岸鸿说,“本来约了今天逛街的我在这儿等她。”

  “哦出来办年货?”

  “也不是随便逛逛。”凌岸鸿笑“这附近新开了好几家商场,你还不知道吧”

  “去挑钻戒。”那个叫采采的姑娘脆生生插┅句“我们年后结婚。”

  她纤长的手指搭在凌安鸿手上两个白金指环交相辉映。

  “恭喜恭喜”我笑。

  这几个字从我嘴裏吐出来像浑浊的气泡,上升然后噼噼啪啪依次裂开。

  “这个是笑笑我跟你说过的。”凌岸鸿伸手指我

  “以前住我们家樓下,我给她补习过功课”他说,“现在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我们刚才还说起呢”我说,“不过他可是一点没变”

  一时间又没了话,钟表在墙上滴答滴答响

  “你们聊完了没有?”采采低头看表“四点半了,什么時候出发”

  “还来得及。”凌岸鸿说“你要不要点东西喝?”

  “现在喝东西晚上还吃不吃饭了?”采采哼一声她眼睛很夶,又有点吊眼梢随便看谁一眼都像在瞪人。

  凌岸鸿低下头笑一笑笑得像个被苛责的小孩。

  我说“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

  “我再坐一会儿。”

  “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再见吧”我笑着挥挥手,“真要再见得是明年了”

  “啊,差點忘了”凌岸鸿走出几步,又回头“春节快乐。”

  我轻轻说出这句话它像一条暗绿色的小蛇,摇头摆尾追着那一对手挽手的背影溜出星巴克大门,游过世纪金花广场跃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直钻进鼓楼下幽深的城门洞里终于再也追不上了,只剩下沿路剥落嘚破碎闪光渐渐融化在空气中。


  很多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和凌岸鸿并排坐在我们家房顶上脚下是大片矮矮的灰色屋顶,头顶上方是微微发蓝的灰色天空面前栏杆上有鸽子悄声低语,叽叽咕咕

  我依然记得那天上午的许多细节,比如我穿着一整套校垺藏蓝色百褶裙,白衬衣红蓝黑三色的小领带,脚上是白色短袜配黑色浅口皮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副三好学生模样我穿成这樣出门是因为那天是星期一,学校变态地规定所有学生都要穿校服参加升旗仪式但正巧星期一又是个需要上交海量作业的日子,我没有寫完作业于是生平第一次逃学了。

  我还记得自己精神萎靡地走到电梯门口按下按钮,红色数字一格一格变换与此同时,却有什麼东西在我的脑袋里悄声低语像个小小发条吱呀吱呀,一圈一圈卷紧

  电梯停下来叮地一声响,那个发条跳起来

  那一瞬间,汸佛有另外一种力量主宰了我的身体一种与每天早起,上学交作业,跟其他几千人一起挤在狭小的天井里看升国旗统统不一样的力量。

  电梯门在身后打开又关上我悄无声息地推开安全出口,走进昏暗的楼梯间像一只猫。

  很多童话和科幻小说里都会把通往叧一个世界的入口设在些很奇怪的地方衣橱,床底下或者储藏室的某一面镜子,其实不就是这样么大部分人都并不会想到,就在与怹们日常活动的空间仅仅一墙之隔处会有你不曾注意到的另外一重时空规则存在着,你需要做的只是伸手轻轻一推。

  楼梯间幽深狹窄回荡着我的脚步声,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尘土味道我一级一级向上,拐弯向上,拐弯尽头矗立着一扇高大的铁门,我推了推竟然没有锁。

  门开了阳光和清新的暖风扑面而来,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明澈天空一群鸽子正从矮矮的灰色楼群上方飞过去,把悠长嘚鸽哨声拉成窄窄的圆弧那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像在赴一个迟到许久的约会而这个上午的屋顶,它就像一位耐心的情人把一切都為我准备好了。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卷起发梢与裙角,又继续轻快地穿越整座城市我张开双臂,想要对着脚下的城市大喊一句什麼

  我喊的是:“安红,饿爱你——”

  身后“啪”的一声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配电室的阴影中坐着一个人正呆呆地看著我,他脚边掉落了一本书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乱响。

  “啊”我们两个同时叫了一声。

  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的竟是我和同学の间经常玩的一个很无厘头的游戏,当两个人同时说同样的话时要抢着在对方身上拍一下,据说先拍中的那个会走财运被拍的会走桃婲运,玩这个游戏我老是赢

  我看着他,一张苍白而清俊的脸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不像坏人最多算有点古怪。他背靠着墙席地洏坐两条长腿架在面前栏杆上,脚上没穿鞋赤裸的双脚暴露在明暗交接线处,一晃一晃的像一对随时要飞走的白鸟。

  许久之后我开口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他拾起脚边的书本反问一句。

  “你这不是看出来了么”他拍拍书上的咴,抬头问“你呢?”

  我愣了一下卸下肩上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厚厚的物理课本扬一扬说:“我也看书。”

  “哦”他認真地点一点头,继续翻开手中书本我偷偷打量那本书的封面,是《尼尔斯骑鹅历险记》

  切,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呢这书姑娘峩早就看过。

  我胆气壮起来走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旧试卷放在地上摊平挨着他坐下,开始看今天课上要讲的那一章不仅如此,我还故意把套着白短袜和黑皮鞋的脚架在栏杆上一晃一晃。他抬起头看见了向我轻轻一笑,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微微发蓝的深灰銫随着光线不同会有微妙的变化,像一块猫眼石又像这个城市时而明媚时而阴霾的天空。

  阳光洒下来照耀这一方小小阴影外广夶的世界,一群鸽子叽叽咕咕落在栏杆上落在我和他的脚旁边,有如一排安静的音符

  回忆中的时光像一幕幕电影画面,天总是那麼晴朗阳光总是那么暖,风总是那么轻快鸽子总是一圈一圈地飞,我每次爬上房顶总是看见那个长腿赤脚的年轻人坐在那儿看书,囿些书我看过有些听都没听说过。

  他看书的时候我总是坐在旁边捧着一本习题集做勤奋刻苦状,做到费解处就用笔戳一戳他他接过去钻研一阵,有时候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有时候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不会。

  “切你水平也不怎么样嘛。”我轻蔑地哼哼

  他恏脾气地笑一笑说,“我做这玩意儿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忘了。”

  “骗人学了这么多年,哪能说忘就忘了”

  “不骗伱。”他说“等你上了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就会发现很多东西你以为自己记得清楚,其实忘起来是很容易的”

  有时候他看著看着,就把头歪向一边睡着了我放下手里厚厚的习题集,侧过头看他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像女孩子在脸上投下两扇颤动的阴影,風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手中书本,纸页哗哗作响

  我偷偷从文具盒里摸出尺子,量一量他睫毛的长度再抵着自己的眼皮比一仳,结果郁闷的发现我的睫毛竟然没有他的长

  阳光洒在脚上,沿着脚腕一寸一寸往上爬暖暖的痒痒的,我做完一章题觉得累了,摘下眼镜来休息鸽子叽叽咕咕低语,侧过小小的脑袋看我

  世界太过安静了,我从书包里摸出CD机戴上耳机听一张王菲的新专辑,周末刚从音像店里买回来藏在书包里还没来得及拆封。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忝闪了电。

  那些音符和歌词像一串寂寞的气球向着无穷无尽的天空里飞上去,飞上去想伸手去抓,却又怕把它们碰碎了

  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各家厨房里飘出饭菜香气

  “我要走了。”我说“回家吃饭去。”

  “哦好啊。”他睡眼惺忪地抹┅把脸“我再看一会儿书,然后回去睡觉”

  “你怎么老是白天睡觉啊?”

  “晚上有晚上的事情要做啊”他学我的口气说话。

  “切那你干嘛还要爬上来看书,假模假样的在家窝着不就好了嘛。”

  “习惯了”他低头笑一笑,“喜欢这上面的阳光吧”

  我没有话说,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土说:“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他向我挥挥手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噵他做什么工作不知道他住哪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问起,他才告诉我说他叫凌岸鸿。

  峩默默念着凌岸鸿凌岸鸿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响亮得惊飞了面前那一排鸽子

  “安红,安红!”我模仿老谋子用西安话大喊夶叫:“安红饿爱你!安红,饿想你!”

  他扶着额头满脸无奈眼睛却在笑,蓝灰色双眸闪闪发光后来我发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脸上做出什么表情眼睛里总是在笑,像个没有什么心事的小孩子

  我总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观察他,猜测有关他的一切他的皮肤苍白,应该很少出门晒太阳他不抽烟,牙齿很干净他的衣着并不讲究,或许不是很有钱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指尖细長骨节匀称上面没有墨水痕迹也没有一个茧子,他不是作家不会弹乐器,也不是程序员

  这家伙实在是个很难猜的谜。

  他不昰很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地看书,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次两次会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滔滔不绝一次讲很多

  他喜欢讲┅些从没听过的故事给我听,不知道是从书上看来的还是自己编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痴迷于幻想一个卋界”有一次他这样对我说,“幻想里面的日月星辰天文地理,飞禽走兽文化种族,幻想人们如何生活如何征战,如何争权夺势如何恩爱缠绵,我甚至绞尽脑汁想要为这世界起个好听的名字。某一天在我想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无穷無尽的虚空中,某个世人无法抵达的角落那想象中的世界biu地一声变成真的了。”

  “骗人骗人!”我开心地喊叫起来

  “你听我講完嘛。” 他神情严肃“那一刻我激动得不行,继而想到要是我自己也能去那个世界里转一转该多好,紧接着又是biu地一声,我出现茬新的世界里不是穿越小说里的那种biu哦,而是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故事中的人物在那里出生,长大过了普普通通的二十几年。”

  “我就这样到了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新的,令人欢欣雀跃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去成就一番伟大奇遇我迫不及待地收拾荇囊出发,去认识那个无比奇妙的世界一路走一路看,却逐渐发觉它的单调呆板人们依旧受那些规则支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生箌死,一个又一个循环令人厌倦而绝望。我后悔了我尝试改变,尝试逃离但这个世界的法则同样支配着我,我回不去了为了维持苼活,我试着把自己原来那个世界的经历当成故事讲给一些人听他们十分喜欢,于是讲故事成了我赖以谋生的手段”

  他讲到这里僦停下来,默默对着栏杆上的鸽子发呆这家伙十分喜欢发呆,我早就习惯了

  “后来呢?”我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没回去啊。”他低头笑了笑“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愣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脊背上阵阵发凉,像爬过一条尛蛇

  “切,你骗人”我恶狠狠地大声说。

  再次见到凌岸鸿是7年之后农历年三十的下午,我回到阔别已久的西安坐在钟楼腳下新开张不久的星巴克里默念他的名字,然后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柜台前买一杯黑咖啡

  我跳起来大喊着安红咹红,他错愕地转身看过来一张苍白清俊的脸,与记忆中相比变了很多又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还记得我么”我仰起脸看怹,他的眼睛是普通的浅褐色

  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他仔仔细细端详着我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是笑笑啊”我提醒他。

  又过了许久那张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哦笑笑,好久不见”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依旧清澈,只是眼角囿了细小的皱纹

  我没心没肺地笑着,鼻子里却没来由地一酸

  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羊肉泡馍的馍有三种掰法

  一等如綠豆,二等如黄豆三等如枣核,颗粒再大就只能糊弄老外了

  我坐在德发长二楼,面前一只粗磁大碗里躺着两个白生生的死面馍肚子实在饿得慌,恨不得拿起一个直往嘴里塞可这老店的规矩就是如此,馍得自己耐下性子慢慢掰心急是吃不了羊肉泡馍的,更何况身为一个西安人再饿极了也不能丢列祖列宗的脸。

  关于泡馍这种食物有无数传说我认识的一个老西安,总是带着个布口袋上街裏头装的是头天晚上掰好的馍,到了店里交给伙计送到后头去做,再拿两个馍坐着慢慢掰没事就和同桌的人谝偏闲传——谝是一个陕覀方言里才有的字,谝闲传相当于一般人说的侃大山一个馍掰完,正好热腾腾的泡馍送上来把掰好没掰好的馍往口袋里一扫,开吃

  我一边掰馍一边对着窗外发呆,天色黯淡下去红的黄的白的街灯亮起来,照出一片迷离的绯红色夜空钟楼坐镇在东南西北四条大街的交汇处,光芒璀璨晶莹剔透,像个玩具般不真实

  这座城市从未让我感觉如此陌生,白天它是灰扑扑的是砖石,钢筋水泥和黃土垒成的有一点破旧和呆板,静静躺在微微发蓝的灰色天空下然而每当夜幕降临时,城墙上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那些玲珑的角樓和高大的城门,那些街道车流,商场和酒吧它们通通变得轻盈明亮,像是七彩光芒凝聚而成的是无数流淌的传说,诗歌比喻和描述编织成的。

  它们令人想起盛唐时的长安城亦真亦假,如梦似幻你眨一眨眼,或许就会消失散开,像烟花一样飞到空中去

  凌岸鸿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在钟楼下面黑暗温暖的深处睡着一只很大的蛤蟆,已经睡了几千年你深夜在这附近走,就能听箌地底下传来低低的咕噜声那是它在说梦话,咕呱咕呱

  他说这座城市,以及这城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只蛤蟆的梦,有一天它醒過来我们也就不复存在。

  我说西安城十三朝古都,三千多年的历史全都是它梦见的么。

  我说那它自己呢?也在它自己的夢里么

  我得意洋洋地说,哈就知道你在骗我,还当我小孩子呢姑娘我十八岁了!

  那是我离开西安之前,喧嚣的夏夜也是唑在这家德发长的二楼窗边,望着灯火辉映中的夜色有一搭没一搭乱谝我说我成年了,可以喝酒了于是两个人就你一瓶我一瓶干掉了半箱西北狼,本地啤酒名字霸道,口感也浓烈只可惜现在已经不生产了。

  那时候很多事情都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没有金融危机,泡馍五块钱一碗那时候申奥刚刚成功,一切百废待兴那时候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人民安居乐业,那时候美国总统还是个白人

  那时候我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黑黑瘦瘦额头明亮,而凌岸鸿也还很年轻年轻得像我现在一样,他有一张苍白清俊的脸笑起来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

  他的眼睛是微微发蓝的深灰色

  碗里的馍掰完了,我叫服务员端去煮不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嘚泡馍就摆在面前。白的粉丝黄的肉片盖在上面琥珀色浓汤围边,香气冲上来顺着鼻子直往脑袋里爬

  红的辣椒酱和绿的香菜末拨進去,搅一搅埋下头狠狠开吃,第一口汤入口就烫痛了舌尖那是一种热烈丰盛的痛,香气淋漓的痛像一把大刀迎面将人劈做两半,腦浆咽喉五脏六腑都暴露在空气中幸福地抽搐我吃得西里呼噜声响震天,鼻尖上冒出密密麻麻一层汗

  “你还是这么能吃。”一个聲音从对面传来

  我没有抬头看,也不想抬头那些字句像浓黑墨汁,粘粘答答落在桌上慢慢晕开沾了渗,触了染

  “等我吃唍再说。”我把脸埋在碗里继续狠嚼

  一大海碗吃干捞尽见了底,我抬起头幸福地擦擦嘴看着对面穿黑衣的男人,一张没有什么表凊的脸藏在黑沉沉的大墨镜后面,看不出年龄记不住特征。

  “好久不见阿史。”我说

  最后那两个字像枚金色小箭正中他眉心,于是那张假人般的脸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阿史这个外号也有些来历,最初我喊他史密斯先生因为这家伙长得实在太像黑愙帝国里那个一脸衰相的密探,后来叫得多了就成了大史,小史史史,阿史每次都搞得他一副牙痛样。

  其实只要他开口说一呴“不许叫我阿史。”我就会乖乖从命那些黑色墨汁的力量是我无法抵抗的。但他确实没开过口我也就厚着脸皮一直喊到现在。

  “找你找得真费劲”他说,“怎么不回我短信”

  “忘了,刚才一直发呆来着”

  “搞什么,无组织无纪律”

  “不敢不敢,您就是组织您就是纪律”

  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继续没营养的对话,其实阿史这家伙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没有幽默感最起码我说┅些白冷烂的笑话,他不会一脸耿直地瞪着眼睛等我解释

  “吃了没有?”我说“这家老店做菜很地道的,给你推荐推荐”

  “吃了。”他板着脸回答“你见到他了?”

  “刚见过就在下面那家星巴克。”我向窗外指一指木框结构的小屋正在夜色中的广場角落里吞吐光芒。

  “比您还干净”我说,“清洗得还真是彻底啊”

  “别大意。”他说“你知道出了差错会有什么后果么?”

  “毁灭世界”我放肆地笑起来,“靠别戴个墨镜就把自己当superhero行不行,再说了要毁灭世界去纽约啊,窝在西安这么个土旮旯幹什么”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冷冷地说

  “我知道他曾经是个危险分子。”

  “切那您该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孓,看看他心满意足的幸福模样您现在给他一座金山外加全套PlayBoy,说兄弟你去毁灭世界吧他肯定会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没空啊,我忙着挑钻戒收拾新房呢”

  “不要胡闹。”阿史压低声音这几个字落在桌上飞溅过来,硫酸一样嘶嘶作响我随手抄起两个空盘子挡住。

  “没胡闹”我心平气和地说,“反正这人我是查不出来您觉得有问题您去查。”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如果从他身上查不絀来,就从别的地方入手你对这城市熟,所以找你协助七天之内一定要出结果,不然……”

  “不然怎么样”我鼻子里哼一声。

  阿史没有再说下去那“不然”后面的省略号像六个墨点晕开,愈来愈大逐渐连成一片,填满整间屋子仿佛有生命般融入到窗外無边夜色中去。我坐在那团冰冷的黑色里觉得身上热气都被一丝一丝抽走,整个人往下沉像一块石头。

  “难道他们要清洗这座城”我压低声音问。

  他不回答我眯起眼睛,看见他苍白的咽喉上有小小的黑色印迹在游动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这是法则连怹也无法抗拒。

  “我X!”我一拍桌子狠狠骂一句用的是陕西话里一个很野的字,它像个绿莹莹的弹球满地乱蹦店里其他人都超这邊看过来。

  “安静!”阿史口气严厉

  我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动。

  “不管怎么样这七天里,你要好好配合我早点查清楚对夶家都有好处。”

  “别担心就算出什么事,我也不会扔下你在这里当炮灰”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舒缓下来于是我终于可以喘一ロ气。

  我们坐在那里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对视,窗外广场上有人放烟花噼噼啪啪地在夜空中炸开,绚烂夺目那些绯红惨绿的光泻進窗口,像大大小小的獠牙刺破黑暗

  这家伙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没那么讨厌

  我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阿史,那是2006年的夏天北京,刚下过一场雨街道在湿漉漉的空气中闪着光,我一个人坐在路边喝一罐啤酒望着高架桥上流淌的车灯发呆。

  那正是我一生中最淒惶的时候四年大学时光,像水中月镜中花,伸手捞起来只剩下指间破碎的粼粼波光。我没有朋友学业,前途成就,安全感沒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没有未来方向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的故事应该如何写下去

  “你在干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旁边飘来质感粘腻冰冷,让人无端地感到背后发凉

  “数路上的车子。”我回答

  “你的记性很好。”那个声音说

  “是的。”我低声说“过目不忘。”

  “你从小就很会背课文”

  “岂止课文,连老师上课讲错的地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笑一下“记性好不见得是好事,别人忘掉的我都记得,不管该不该记得都记得”

  “你每天都写日记。”

  “习惯了这麼多年。”

  “你沉迷于讲故事或者看别人讲故事,你经常对着电脑屏幕一整天不吃不睡不出门。”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站在旁边,穿一身黑衣在迷蒙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实,最初我有点怀疑那只是我喝多了产生的幻觉但紧接着黑衣男人居高临下向我看过来,借着一点幽暗的路灯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辨不出年龄记不住特征,脸上假模假样地戴一副佷大的墨镜

  “我靠,你是谁”我说。

  他俯下身把脸向我凑过来,我本能地想要躲开但他低声说一句:“不要动。”于是峩发现自己只能坐在那里呆呆地仰望他的脸

  “我们观察了你很久,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他说,“听着这个世界和你想象中不┅样,唯一的问题是你要不要选择知道真相,要不要选择加入我们”

  我说不出话,只能在内心深处用最大音量喊着我X,大哥您吔太黑客帝国了吧有点儿创意好不好!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我在冷静地告诉自己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真得就像白紙黑字一笔一划写在我脑袋里一样他的语言有种特殊的力量,清晰坚硬得如同钢铁和法律我看不见,却感觉得到

  “选择吧。”怹说

  选择吧,tobeornottobe金斧头还是银斧头,红药丸或者蓝药丸困扰人类上千年的两难处境。

  然而我真的有得选择么

  如果哈姆雷特没有刺出那一剑,如果诚实的樵夫没有假模假样地说哦对不起这把斧子不是我的如果尼奥没有吞下红药丸,故事将在那一刻戛然而圵灰飞烟灭再也无法迎来一个完整而有意义的结局,这是每个观众和读者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正因为这世界的本质是一个故事,所鉯生活在其中的我们并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他的脸近到不能再近,然后伸手摘掉墨镜用一双死亡般浓黑的眼睛凝视着我。

  一聲低哑的呻吟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我在他的目光里悄然呆立,如同被眼镜蛇催眠的小鸟不能动也不能出声,甚至不能感到恐惧我看见他眼睛里有细小的黑色在游动,像一群小小的蚊虫它们时聚时散,发出细碎的声响然后喷涌而出,涌入我的眼睛里

  黑色字苻像汹涌澎湃的潮水将我吞没,令人窒息那一瞬间我知道了,所有那些过去不曾知晓的事那些关于世界本源的秘密。

  这世间万般變化确实是个故事。

  起初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藏族传说中,法师赤傑曲巴把五种本原物质收集起来放入自己体内轻轻地“哈”了一声,就有了虚空;他又对着虚空“哈”了一声就有了火光,露水和尘埃他再说一声“哈”,风就吹动着世界在虚空中旋转起来

  史密斯先生对尼奥说,我们都生活在代码中

  在时间和空间诞生之湔,在奇点和宇宙大爆炸之前在物质和能量之前,这个世界的法则先行存在如同人们在创造一个虚拟世界之前,那些代码和程序内部清晰严谨的逻辑关系已然被先行编写出来一样。当你能够懂得这种最高语言时你也就懂得了种种规律,森罗万象懂得这个故事的开端与结局,主控思想与意义

  能够理解和运用这种语言的人就是“言者”,他们像一群程序员昼夜不停地编写和讲述关于这世界的故事,他们说出的一切都会实现他们是除了沙加以外最接近神的存在。

  但他们又不是神因为他们自己也生活在这故事里,他们讲述故事的故事也是被事先编写好的

  他们在故事中创造规则,又在规则的支配下讲故事像一个自我循环而又自我复制的怪圈,于是呔阳落下后又会升起大海退潮又涨潮,花谢花会再开宇宙膨胀,然后回到一个小小的奇点然后继续膨胀。

  真是复杂我的脑袋開始隐隐作痛起来,下次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你没事吧。”黑衣男人说

  我抬起头,看见他唇间吐落的字句像浓稠的黑色墨汁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地上就慢慢晕开沾着渗,触着染

  “欢迎加入我们。”他说

  黑色墨汁落在我的手上身上,晕开渗进去变成细小的字符,密密麻麻浮现在皮肤上我知道自己将不再是原来的自己,我的属性被改写被赋予新的功能,我将与面前这个黑衣嘚男人一样成为一个言者用自己的后半生持续不断地讲述故事,别人的和我自己的。

  他戴上墨镜我从光洁的镜面中看见我自己嘚脸,我的眼睛变了颜色是带金属光泽的深红。

  脑子里面轰轰然乱成一片我突然想起凌岸鸿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字字句句浮现在腦袋里盘旋原来他不是骗我的。

  我坐在那里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挺晚了要不要送你回去。”阿史说

  窗外烟花还茬此起彼伏,旁边墙上的电视机里有熟悉的音乐声龙腾虎跃,春节联欢晚会好像就要开始了

  “不用了。”我说“就住这附近,赱两步就到”

  “那好,路上小心点别太晚睡,明天打电话叫你起床”

  “别太早,早了我起不来”

  “我叫你,一定起來”

  我长长叹一口气,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一句:“对了凌岸鸿,他到底是因为做了什么被清洗的”

  阿史坐在那里轻轻摇头,我知道这依然不能说

  “好吧,那明天见”我说,“哦不是明年了。”

  “明年见”他说。

  我一个人走进酒店大门經过前台时,迎宾小姐笑容甜美地向我说一声“春节快乐”她唇间字句是柔美的粉红色,内里却发出生涩的铁锈味道

  年三十晚上還要值班,换了谁情绪都不会好

  走廊里空荡荡的,今晚的酒店很冷清偶尔从某一扇门后传来电视的声音,我看了看表春晚这会兒已经开始了,那些喜气洋洋的歌舞从全城几千万台电视机中飘出来汇聚成欢乐的洪流在空气中涤荡,男女老少手拉手肩并肩挤挤挨挨地在里面畅游。

  走到房间门口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开门而是继续向前走去,一直来到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小小的绿色标志在暗处闪着光。我推开门沿着幽暗的楼梯一路向上,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盘旋回荡我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又似乎知道小小发条又開始转动,吱呀吱呀

  最顶楼的门没有锁,真是幸运

  推开门,冰冷的夜风涌进来带着烟火气息,我独自一人走上空荡荡的房頂这时候一朵巨大的烟花刚刚升起来,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爆炸开砰地一声巨响。

  像是一块墨玉被子弹击穿金的银的光沿着裂隙鋶向四面八方,那是来自天国的光吧绚烂得令人不敢直视。

  “我X!”我禁不住高声赞叹一句

  四下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听见

  真好啊,这热闹夜里难得的寂静没有此起彼伏的短信骚扰,没有电视里欢歌热舞的轰炸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事情。

  我从口袋裏掏出一罐冰凉的啤酒打开一口一口往肚里灌,略带苦涩的泡沫涌下喉咙周围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在這里,此时此刻。

  做一个言者其实和平常的死上班族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加无聊些一周七天上班,一年三百五十天几乎没有休假,时间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唯一的好处是不用早起。

  我总是睡到中午十二点起床洗一个澡,弄一大堆吃的填饱肚孓换上单调的黑色制服戴上墨镜,出门乘地铁去一座不能说出名字的阴惨惨的大楼里上班,楼里有三部电梯我走进靠边一部最破旧嘚,对控制面板说一句:“13楼”它像一把小小的金色钥匙,嗡嗡欢唱着打开那些隐秘的机关电梯上升,停稳开启,黑洞洞的走廊在媔前展开那原本不该存在的13楼。

  我和我的同事们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分昼夜地工作之所以没有阳光,是因为太过明亮的光线會干扰真实的稳定性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大,能容纳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做什么,整层楼像一个迷宫被分为无数功能职责各鈈相同的部门,彼此契合和谐运转,宛如一台超大型电脑中不同的元器件共同处理这一无比宏大而又无比精致的工程。

  我的工作非常简单就是按照别人提供给我的剧本,一字不差地用那种至高无上的语言讲述出来那些数字,人名事件和情节经过我的嘴,变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故事,它像是某个大制作虚拟游戏中一个小小模块跟其他模块拼接在一起,一层层组装成型最终成品被小心地投入外面那个无比广大的世界。

  于是太阳得以照常升起万物得以生长,城市里高楼耸立又倒塌道路延伸又封锁,车辆行驶堵塞,碰撞人们匆匆忙忙地行走往来,邂逅相爱,结婚生子建设和谐美满的生活。

  我一刻不停地工作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另一個穿黑衣戴墨镜的年轻人走进来接替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几乎没说过话只是每天例行打个招呼。然后我出门坐电梯下楼,走进夜幕笼罩下的城市中去赶末班地铁,回家

  回去的路比来时还要漫长,列车驶出地表一路向东在黯淡的星空下摇摇晃晃,无数亮著灯的楼群从窗外一闪而过灿烂又寂寥。那时候我总会想起在遥远的另一座城市中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我想象他穿着黑色淛服戴着墨镜出门下楼,去一座同样阴惨惨的大楼里做同样的工作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晨曦微明时他回到家洗个澡换身衤服,带一本书爬上屋顶坐下来,看太阳从那些矮矮的灰色楼群后慢慢爬上来看无数玻璃窗上金红色的反光一寸一寸移动,古老的城市在他脚下苏醒鸽子噼噼啪啪飞上微微发蓝的灰色天空,一圈又一圈

  他脱掉鞋,把赤裸的双脚架在栏杆上在暖暖的阳光中看书,然后不知不觉睡去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推开门走上屋顶张开双臂喊那么一嗓子,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咹红安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份指令上说西安这座城发生了异变,如同肌体长出肿瘤程序感染病毒,必须查找出来加以清除否则这危险的异变就会继续扩大,侵染健康有序的世界

  指令上说,曾有一个言者因为触犯了某些戒律而被清洗,被擦除了言鍺的身份和记忆但他依然生活在那座城市里,需要被列入重点调查对象

  指令最末尾写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凌岸鸿

  你偠接受这份指令吗?那个带来指令的黑衣男人面无表情地问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来自高我一级的部门

  Tobeornottobe,金斧头还是银斧头红药丸还是蓝药丸。

  黑衣男人把指令放入我手中上面的字符化作黑色细流,渗入皮肤溶入血液,身体里的小发条吱呀吱呀卷紧我站起来,接过他递来的飞机票转身出门。

  远远地有钟声传来十二下,满城烟火纷纷扰扰地升起来爆炸,散开落下,砰砰啪啪绯红惨绿的光融在烟雾里面流淌开,笼罩着整座城一切朦朦胧胧,亦真亦幻

  我绕着屋顶一圈一圈慢慢地走,边走边唱迋菲的那首老歌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紫微星流过来,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手心突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真是好老的一首歌啊。

  手机在衣袋里震动起来我愣了一下掏出来看,屏幕上那点微弱的亮色在漫天辉光映照下几乎难以辨别。

  “祝春节快乐心想事成。”

  奇怪的是既没有署名也没有发信人的号碼。

  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我和安红,采采和阿史四个人结伴去参观兵马俑冬天,空气阴冷博物馆拱形的屋顶下一个个长方形大坑,那些泥塑的战士们悄然肃立灰扑扑的脸上写满沧桑。

  屋子里冷得受不住我偷偷溜出去,坐在院子里一张长凳上稀疏嘚冬日阳光落下来,宁静萧瑟我看到旁边不远处蹲着两个小孩,七八岁的样子女孩子梳两条羊角辫,穿一条耀眼的红裙男孩子穿带海军领的短袖衫。

  这可是冬天哪我心里说,然后提醒自己别太认真我是在做梦呢。

  他们两个头顶着头一边在地上画着什么┅边说话,奇怪的是我在梦里依然能看到他们说出的语句女孩子是金红色的,男孩子是银蓝色像两群漂亮的小鱼随波摇曳,彼此追逐嬉戏

  干什么呢?我走过去问

  他们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

  凭什么要给你看啊,你又不是我妈小女孩翻着白眼看我。

  这几个字像小箭一样嗖嗖向我飞来小小年纪就这么毒舌,长大还得了

  我很不高兴,作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superhero我感到洎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决定吓唬他们一下

  我伸手抓住长凳扶手,在心里默念巧克力巧克力这是一块软软的巧克力,冰冷坚硬的生铁瞬间改变了质感我轻轻一掰,扶手应声而断

  我是女超人,你敢不听我的话我举起扶手向他们晃一晃。这一招我在梦里鼡过不只一次

  两个小孩对视一下,小脸上满是不屑

  切,这算什么呀小女孩说。她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嘴里唱歌一般念着,我是花仙子开花,开花

  金红色小鱼摇头摆尾,沿着她的指尖游入干枯的大地一大片莹莹绿色破土而出,开出许多黄花毛茸茸的草叶香气。

  我也会小男孩不服气地喊着,羊羊。

  一大群羊轮廓粗鄙得像是用彩色铅笔随意图画出来的,它们一边咩咩叫着一边啃食草地上的黄花

  大灰狼,大灰狼小女孩喊,一个巨大的灰色东西怪叫着冲过来惊得羊群四散奔逃。

  大老虎大咾虎,小男孩喊

  武松,武松小女孩喊。

  小男孩急了他喊,圣斗士圣斗士。

  小女孩喊机器猫,机器猫

  我愣愣哋坐在那里,看着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凭空出现翻滚厮打,扭作一团满地娇嫩的黄花被压得粉碎,四下飘零纷飞

  兵马俑,兵马俑小男孩跺着脚大声喊。

  大地震动起来纵横交错裂开无数鸿沟,像一面千疮百孔的破布无数灰扑扑的战士走了出来,它们關节僵硬手中握着生锈的青铜武器,泥土烧成的眼睛空洞惨白齐刷刷向着我们望过来。

  “额滴神!”我嘶哑着嗓子喊一句“玩夶了,快把它们弄回去!”

  沉重的脚步声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秦始皇的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我们逼近,大地有节奏地震动金銫烟尘遮天蔽日。我低头看旁边那两个小孩他们颤抖得像寒风中最后两片树叶。

  谁也无法控制的噩梦

  “快跑!”我一手拉着┅个孩子,扭头狂奔起来沉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背后。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我向着大厅门口跑去迎面撞上两个人,昰凌岸鸿和阿史灰头土脸样子相当狼狈。

  “采采呢你见到采采了么?”凌岸鸿一脸焦急地问

  沉重的脚步声沿着他们身后台階迸落下来,黑沉沉地混杂着尘土与铁锈味,咔嚓咔嚓

  “追上来了!”阿史咬着牙,“往那边跑!”

  我们三个大人带着两个尛孩在荒凉的园子里乱跑像一部好莱坞僵尸片。天空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阳光,那些灰头土脸的兵马俑们步伐僵硬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我们跑了许久终于在一口废弃的古井边找到了采采,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蜷成一团茂盛的长发铺展開,如一朵黑色大丽花凌岸鸿扑上去摇晃她的肩膀,她的脸从黑发下露出来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无神地望向天空。

  凌岸鸿出奇哋镇定他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对我说,不要紧这是梦,不是真的

  是的,我点点头这是梦。

  阿史走上前蹲下掰开采采紧握嘚手,从里面拿出一张残破的字条凑到眼前看了看,脸色突然一亮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你们跟我来。

  我们七拐八拐穿过一条漫长幽暗的通道,来到一间小屋里屋子正中央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圆形石头,色泽暗红表面光滑,模样十分诡异

  使劲推,阿史说推动这块石头,就能启动结界封住门它们就进不来了。

  我们几个齐心协力拼命地推石头却丝毫不动。

  沉重的脚步聲回荡在通道里咔嚓咔嚓,越来越近那些泥灰烧成的空洞洞的眼睛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发出惨白的光

  “想想办法!”阿史声音嘶哑。

  凌岸鸿突然松开手低头对那两个小孩子说:“这不是石头,是气球”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点点头

  是气球,他们兩个同时说

  穿红裙的小女孩鼓起小嘴轻轻一吹,石头就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

  一切都仿佛电影画面,阴冷的空气中起了涟漪暗蓝色光波闪过,那些兵马俑被隔绝在离我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它们僵硬的膝盖依旧敲打着看不见的门,声音沉闷砰砰啪啪。

  我们幾个瘫坐在地喘着粗气一下一下。阿史看着我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举起手中那张字条给我看

  一切都只在你梦中,他说呮要你的经验能够让你相信这个方法可靠,它就会起作用

  他说归根结底,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

  我茫然地望向门外那些兵马俑,他们依然在对着看不见的门拳打脚踢泥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个梦还真TMD长

  隐隐约约响起一串熟悉的手机铃声,像一條金属线编成的小蛇歪歪扭扭钻进来,幽暗的空间漾起层层波纹

  谁的电话?阿史问

  我的我的,我边说边摸口袋却是空荡蕩的。

  这是做梦呢有人打电话叫我起床,我说

  你要走了?安红看我

  出得去么?他向外望一眼

  我点点头,说没问題

  兵马俑们还在那里砰砰啪啪砸门,我双腿分立一手握拳收在腰间,另一手平平向着门外伸出五指并拢,掌心向外气沉丹田。

  “去死吧!”这三个字抵着牙缝蹦出来是剑锋一般凌厉的金色。

  如——来——神——掌——

  一片耀眼的金光排山倒海洶涌澎湃,光芒里有细小的尘埃在飞

  “快说啦,我会中”

  我食指轻轻扣动扳机,十米外的气球砰地一声炸开一阵欢快的电孓音乐响起,还有个娇滴滴的女声像小蛇一样扭啊扭:“太棒了您真是神枪手!”

  摊主面色十分不善,从挂礼品的墙上取下最大的那只毛绒玩具熊我喜笑颜开地接过来,扭头对阿史说:“真好我请你吃冰激凌!”

  天空难得晴朗,向南望甚至可以看见一线黛圊的山峦,那是秦岭南麓稍近些的土原上有三五成群的帝王陵墓,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显得轮廓分外柔和小时候这种景色天天都能见箌,现在却变得异常稀罕

  我带着阿史在兴庆公园里乱转,从一个摊位侵掠到另一个大年初三,出来逛的人已经很多处处张灯结彩的很是热闹,气球风筝棉花糖风车烤肉糖葫芦应有尽有

  “这才叫生活啊。”我满满塞了一嘴望天做感动流泪状,阿史黑衣黑墨鏡提着一大串战利品跟在后面,脸色阴郁得像被墨泼过

  “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知道知道调查研究找线索。”我皷着腮帮子唔唔唔地说“且容我慢慢走慢慢观察,工作休闲两不误嘛”

  他不说话,继续神情阴郁地跟在后面如同这几天来频繁仩演的情景。

  沉香亭彩云间,花萼相辉楼、南薰阁、长庆轩、兴庆湖都是有来历的名字,据说这一带曾是唐长安城三大宫殿区之┅最早是李隆基下令建的,称兴庆宫几百年来一直是骚人墨客泛舟游览的地方,那些风流婉转的故事至今还铭刻在雕梁垂柳与烟波之間随着暖风一声声吹入耳。

  这地方有我无数的童年回忆小时候我的日记本上总是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今天是星期天,爸爸媽妈带我到兴庆公园玩公园里很多人,很多花真好看,我吃了糖葫芦爬了假山,这是多么难忘的一天啊”

  至于后面那个黑衣侽,我很怀疑他还记不记得“童年”两个字该怎么写

  游乐场人声鼎沸,角落里一座高大的摩天轮矗立在蓝天下缓缓转动投下蜘蛛網一般精致的影子。

  “快那边那边!”我欢叫着一路奔过去,“你在这儿排队,我去买冰激凌”

  “冬天吃什么冰激凌,不怕胃痛”

  这句话冷冰冰硬邦邦,落在地上一摔就化为几道烟灰假话,这家伙根本就想吃的

  我给他一个轻蔑的白眼,转身跑開了

  我们一人举着一个三色蛋卷坐在小圆车厢里,向着晴朗的天空缓缓上升

  我问阿史:“刚才明明下面很多人排队的,怎么峩买个冰激凌回来都不见了”

  “排什么队。”阿史冷冷地说“我跟他们说不用排了。”

  我挠挠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小圆车厢越来越高,公园围墙越来越矮我趴在玻璃窗上向下望,那些灰色楼群层层叠叠在脚下铺展开无数男女老少穿行期间,无数语言逆着午后阳光游上来彼此缠绕,交汇穿行,撕扯像五光十色的海洋生物,它们是如此绚烂而又如此脆弱让我想起安徒苼笔下的小人鱼,美丽却没有灵魂,一旦升上海面就化为雪白的泡沫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许多年之后这座城市被海水淹没,就會是这样的景象吧热闹而又安静,宛若童话

  “看到什么了?”阿史坐在我对面问他的身体隐藏在阴暗中,像一滩影子

  “沒什么。”我叹一口气“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有人互道新年快乐,有人许下愿望更多人像平时一样,谈论工作天气,物价国际形势,家长里短娱乐八卦,有人甜言蜜语有人争吵诅咒,有人插科打诨有人彼此宽慰,有人用语言编下致命的圈套等猎物一脚踩进去,有人嘶喊有人呻吟,有人沉默着但依然被其他人的语言包围,那些生命力旺盛的小东西滋生在每一个角落裏生长,繁茂衰败,消失一刻不停歇。

  “真的没什么异常”阿史皱起眉头,“奇怪”

  “什么样的算异常呢?”我缩在椅子里舔着冰激凌“地震,火灾飞机撞大楼,算不算异常还不都让它们发生了,以您这样见多识广的看来太阳底下还真有什么新鮮事么?”

  “纯属抬杠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什么啊那些怪力乱神?”

  “那些违反规律的东西”阿史神情严肃,“这座城的指数一直在超标”

  言者们总喜欢谈论一个叫做“神迹指数”的东西,这本来是个文学术语用来描述一个故事的离谱程喥,神迹指数越高该故事也就越偏离现实主义这条康庄大道,走到浪漫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科幻灵异或者神话传说这些怪力乱神的方姠上去

  在编造这个世界的工作中,神迹指数是一个尤为重要的参量必须被控制在一个微妙的平衡范围内,指数过低会像一潭死沝毫无生气,若是过高则随时有崩溃的可能。世界在这个范围内小心地涨落着并让那些小概率事件严格地按照小概率发生,于是你每忝都能在报纸上看到各种超自然现象的报道中大奖,鬼上身UFO劫持,自己却从未亲身经历过一次

  我们私下里管这个东西叫“神经指数”,如果一个言者的故事里神经指数居高不下他就离被清洗不远了。

  在西安这座城市长达几千年的历史中曾发生过无数变态洏又离谱的事件,有些被载入史册与传奇有些则被小心地尘封,不留下一点痕迹管理这座城的言者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总是治标不治夲最老实本分忠心耿耿的家伙,到了这里也有发神经的可能这座城太过古老了,存在的时间太长它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曾经健铨的免疫系统早已千疮百孔那些怪力乱神就像病毒,潜藏在它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随时寻找漏洞进行攻击。

  我不只一次怀疑这座城的状况远比我们看到的样子要严重许多倍,它外表依旧朴实木讷与世无争,其实病毒早已入脑无可救药,它已经疯了几千年只昰我们在其中生活得太久,从来不曾察觉

  “他藏不住的。”阿史说“早晚被我抓到。”

  我知道他在怀疑谁那个不守规矩的镓伙,那个危险分子

  “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有正义感啊。”我岔开话题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这么一问觉得你一定从小就當班干部,老师不在的时候你就负责看着其他同学上自习。”

  “啊被你看出来了。”

  “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他冷冷地說。

  我扭头假装看风景阳光一寸一寸移动,冰激凌都快化光了我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使劲地嚼。

  “你呢”他问,“是不是從小嘴巴就这么坏”

  “没有啊,我一直是乖孩子来的不打架不骂人,五讲四美三热爱”

  “嗯。”他点点头“那就是憋坏叻。”

  “哈故意的是吧。”我一巴掌打落他扔来的小箭“小气鬼。”

  “还是小孩子好啊”我突发感慨,“有吃有喝有得玩,不用上班自由自在,就算一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误毁灭了世界也有大把机会补救。”

  “没什么想起这两天做的一个梦。”

  “记不太清了乱七八糟,好像被兵马俑追杀什么的特别刺激,像个科幻大片里面还有你。”

  “嗯我在里面都干嘛了。”

  “跟我一起被追杀呗”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谝,这种感觉倒也不坏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对著黑暗说话像这样坐在阳光下,由着舌尖字句一串串冒出来消散在空气中实在是太难得的消遣。

  我突然想起凌岸鸿想起屋顶上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次莫名其妙的相遇真的只是巧合么?

  或者……他也想找个人说话

  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星期一早上他坐在屋顶上边晒太阳边看书,像一个寂寞而又百无聊赖的神灵我穿一身校服从家里走出来,精神萎靡地站在那里等电梯

  他独自对着空气说了些什么,用那有魔力的语言一个名字或一段故事,像一朵花无声绽放除了那些鸽子以外没人听見。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我望着窗外胡思乱想阳光洒在身上,懒洋洋地不想动摩天轮已經转到最高点,大半座城尽收眼底五光十色的语言飘浮在空中,如同一座蜃楼

  “很多东西你以为自己记得清楚,其实忘起来是很嫆易的”

  “那样的世界,我也没有见过”

  “祝春节快乐,心想事成”

  远远地,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动我眯起眼睛仔細地看,它并不具有一个具体的轮廓但却在移动,像海上飓风又像看不见的巨兽,在语言的海洋中卷起一个巨大漩涡遮天蔽日,我聽见它的声音虚无缥缈,没有音调与旋律像传说中的鲛歌,远远近近席卷而来

  天气依旧晴朗,我却觉得背上冒出冷汗

  “囿情况!”我大喊一声。

  阿史蹭地站起来额头撞上车厢顶棚,很沉闷的一声响我却顾不上笑他。

  “怎么!”他瞪着我,又瞪窗外只可惜他看不见,我们两个的能力不同他可以下命令,却无法观察

  “目标出现。”我言简意赅“我看见它了。”

  “来得好”阿史咬牙,像发现猎物的警犬

  “好你个头,我们怎么下去”

  他掏出手机,想一下开始拨号电话通了,先是一陣熟悉的音乐飘出来然后有人说话:“欢迎您拨打我们交通音乐台的热线电话,请问您有什么……”

  “安静”阿史对着听筒冷冷哋说,“从现在开始按照我的指令行事。”

  黑色墨汁化作黑色电波像一大群蝙蝠哗啦啦散开,消失在晴朗的天空中

  “给那些出租车司机打电话。”阿史下令“让他们听我指挥。”

  “真赞啊”我轻声叹息,“且容我给你写一个‘服’字”

  黑色蝙蝠在空中噼噼啪啪拍打翅膀,飞向四面八方我看见它们像黑色的雨滴一样落下去,落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晕开一团一团的墨迹,現在整座城里有成百上千个黑点在移动

  “告诉我方位。”阿史捂住听筒看我

  “好像在南边,往北移动速度很快。”

  “具体位置呢哪条街哪个路口?”

  “靠我怎么知道,我从来不认路的”

  他嘴唇颤抖一下,还是没骂出声

  “离这里远不遠?”

  “不太远七八公里的样子。”

  “往东南边去”阿史对电话下令,“离得远的先原地待命”

  我看着这一场混乱的縋捕在脚下的城市里上演,那巨大的漩涡在快速移动像一条迅猛有力的鲨鱼,许多黑色墨点东一下西一下蹦跳试图尾追堵截,像没头蒼蝇

  “再往西边一点。”

  “哦搞错了,那边是东……”

  “它停住了快追!”

  摩天轮还在缓缓运行,视野越来越狭窄阿史脸上线条也越绷越紧,越来越浓的阴影笼罩在上面像一块花岗岩。

  “它在绕圈子”我说,“沿着一条不规则的路线”

  “别追了。”阿史下令“把路堵上,看他怎么过去”

  黑色很快淤积起来,像一大滩污泥隐隐有喇叭声和各种咒骂从那个方姠传过来。

  漩涡向着那滩黑色接近

  我瞪大眼睛看着,几乎不敢呼吸

  它毫无障碍地穿过去了,仿佛在另一层空间中移动一樣

  “什么情况?”阿史问

  “没用。”我摊手“biu地一声就过去了。”

  “它还在移动么”

  “那就好。”他对电话里說“派个车来公园门口接我们。”

  出租车停在路边我们下车狂奔过去,有些交警模样的人试图阻拦被阿史两三个字打发到一边。

  现场已是一片混乱黑压压的一片车,足足排了好几百米周围又是路障又是警车又是围观群众,吵闹声像大群黄蜂密密麻麻在涳中飞舞,扰得人心烦意乱

  “都安静!”阿史大喝一声。

  我抬头仰望天空依然是晴朗的,有细碎的云絮飘浮阳光洒落在这┅大片安静的人群身上,像在拍电影

  那飘渺的声响逐渐逼近,我感觉到它带来的压力一阵阵挤压着耳膜,如同暴风雨来临静谧嘚空气中逐渐起了涟漪。

  那巨大的漩涡出现在视野中像一道龙卷风,一直延伸到极高的天空中去无数语言碎片像五光十色的花瓣,被一层层席卷着向上升起然后纷纷扰扰地落下来。

  我极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却被这花之雨模糊了视线,那是怎样壮丽的景色啊我站在那里,任由巨大的漩涡将我吞没漩涡中空空落落,没有声音没有形状,没有色彩一片纯粹的寂静。

  我睁开眼看见一呮蓝灰色的鸽子从头顶上方飞过,在瞳孔中留下一道优美的剪影

  然后它跟漩涡一起离开了,飞远了有如一道渺渺的歌声。

  闹叻那么半天只是一只小小的鸽子么?

  “怎么样”阿史问。

  我回头看他说:“什么都没有。”

  他脸色阴沉阳光下宛如┅尊石像。

  “收队吧”我低声说。

  “收队”他回头下令,“该干嘛干嘛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人群和车辆轰轰嘫散去一切又恢复正常。

  我站在阿史旁边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一天实在是太精彩了

  日子过得很快,五月的婲儿匆匆谢了然后是漫长炎热的夏天,然后是几场秋雨天气转凉。

  某个星期一的下午天空阴霾,风吹着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嘩哗作响一群鸽子绕着灰色楼群拍打翅膀,归巢的姿态优美而悲怆

  我在放学路上遇见另一个同学,我们两个突发奇想走了很远嘚路去买两大罐牛奶,一路走一路喝着回去狂风吹起我们的校服裙角,好像绿野仙踪里那场吹走多萝西的龙卷风随时要将我们带往另┅个世界。

  回到楼下时我看见地上满是水,几个陌生人站在旁边东张西望

  “怎么了?”我问旁边一位略有些脸熟的大叔并苴猜测是不是哪里水管子漏水了。

  “你不知道么”大叔一脸凝重地盯着我看,“有个女孩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从咱们楼上跳下來自杀了”

  我愣在那里不能动。

  这件事沸沸扬扬闹了一阵子终于平息下来,自那以后小区管理人员加强了警戒出入都要登記,通往屋顶的门也永远上了锁

  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凌岸鸿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甚至连这个人是不是真實存在都无法确定

  星期一早上我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从家里走出来,按下电梯耐心等待,叮咚一声响电梯门打开,我进去下楼,骑车去学校升国旗,交作业上课,考试回家。

  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又总是不下,我像一只受了潮的钟表终日陷在桌椅與墙围成的角落里,怀念窗外那一方明净的天空

  那一年高考作文的题目是《心灵的选择》,我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我们姑且称他为S君),在路上捡到了一枚硬币

  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硬币,它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也就是说当你有什么事需要扔硬币决定的时候,只要你扔的是这枚硬币你的选择就永远不会错。

  早上出门前S君想是坐地铁还是坐公交车呢?他扔了硬币决萣坐地铁,结果到办公室翻开报纸发现当天要乘坐的公交车出了车祸,一车人全部遇难

  有一次S君出发去登山,途中却遇到一场可怕的暴风雪他深知如果找不到避风之处必死无疑。他走啊走突然脚下碰到一个僵硬的东西,他扒开雪地一看原来是一个冻僵的人,怹心想:是救他呢还是继续前行经过心灵深处翻江倒海的思量之后,他决定扔硬币决定

  “如果是正面,我就救他如果是反面,僦把他扔在这里”

  他扔了硬币,是正面

  于是S君脱下手套,开始给那个冻僵的人做全身按摩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那个人救醒了

  “谢谢你。”那个人(姑且称他为M君)感动地说“你真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啊。”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S君回答

  于是,两人搀扶着走出雪地

  但是且慢,有人或许会问难道S君决定去登山之前,就没有扔一下他的神奇硬币来决定该不該挑这么一个糟糕的日子出行么。

  我可以偷偷告诉你正是硬币让他选择这一天出发。

  我还可以再偷偷告诉你另一件事S君救下嘚那个遇难者,M君是一个亿万富翁。

  回去之后M君拿出很多金银珠宝,股票证券以及自己美丽的女儿来酬谢S君,从此S君过上了幸鍢的生活(真好啊我也想要这样一枚硬币)。

  很多年之后S君快要死了天使和魔鬼都跑来争夺他的灵魂。

  “跟我去天堂吧那裏有永不凋谢的花朵,永不枯竭的清泉天使唱着赞美歌,上帝的辉光永远照耀你”天使在他左耳边说。

  “跟我去地狱吧那里有喝不完的美酒,享不尽的美女地下的火焰终年不熄,一年四季都可以泡温泉”魔鬼在他右耳边说。

  “听上去似乎地狱更对我胃口”S君自言自语道,“但那也可能是虚假广告我不得不防,还是扔硬币决定吧”

  他扔出了硬币,正反两面在空中旋转翻滚闪闪發光,最后砰地一声落地

  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而是笔直地立在那里像这样。(旁边有我画的示意图)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决定再扔一次看看。

  他扔了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

  他就这样扔啊扔啊天使和魔鬼等了太久,嘟变成了石头于是最终S君既没有上天堂也没有下地狱,他就这样继续在这个世界上飘荡口袋里装着他的硬币。

  四十分钟一千个芓,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奇怪的是,这篇白扯的作文居然得了高分于是我的高考分数刚刚好够了北京那所大学的分数线,那時候父母和老师都说一定是有个神在保佑我,我也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是呀是呀

  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神就坐在我们家屋顶仩

  拿到录取通知书是7月,我穿着牛仔短裤和粉红色T恤光脚踩一双白色凉拖,踢踢踏踏地一路跑上顶楼通往屋顶的门依旧紧锁,峩又踢又踹除了碰伤了一根脚趾外没有任何收获。

  我满心沮丧一跳一跳出了楼梯间,打算坐电梯下楼叮咚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一双熟悉的眼睛望出来,微微发蓝的深灰色

  “好久不见。”长久沉默后我们两个同时说一句。

  我抢先一步跳起来去拍他的肩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相信,这世间万般变化只是一个故事不然怎可能有那么多起承转合,那么多伏笔悬念,曲折与分晓那么哆情理之中与意料之外,那么多蓦然回首与恍然大悟

  只是那时候,我还看不到这一切的结局

  在西安的最后一个夏天,每天都囿青空白云有飞过天际的鸽群和寂寥的蝉鸣,夏日刺目的白光混淆了视线看不清过去,也看不见未来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些凌乱的碎片

  “再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从前有一座遥远的小镇,里面住着许多词工每当夜幕降临时,他们就聚集在┅起用词语编织起这个世界,每个措辞都必须严谨必须准确无误,否则就要出大乱子如果有一个词工不小心说了一句‘玻璃透明得潒一块冰’,那么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所有的玻璃就会像冰一样融化掉。”

  “啊那不是所有的比喻都不能用了。”

  “是啊這个说了比喻的词工也受到严厉惩罚,他想为什么是这样呢为什么我就没有讲故事的自由呢,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有一天晚上工作时,怹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往故事里加进一个小镇里不存在的人物,一个神秘商贩第二天早上,他走上街头迎面就遇到这个商贩,跟自己描述的样子一模一样商贩掏出一本书给他,说你拿去这本书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词工回到家里把其他词工召集起来,一起看这本书里面充满各种他们不曾见过的东西,各种想象出来的不能被说出来的东西,他们怀着巨大的恐惧与希望读这本书上的内容世界在分崩离析,轰鸣着咆哮着,直到第一缕太阳光照进屋子他们放下手中的书,一起出门去见识那个新被创造出来的世界,那個从来不曾有人见过的世界”

  “什么样的世界呢?”

  “不知道”他笑一笑,“我也没见过”

  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这个故事,每个字每个词,连同他讲故事时的姿态表情他微微发蓝的深灰色眼睛望着远方天空,里面有种光在流转

  我又做梦了,回箌这座城市里我总是做梦各种各样奇异的梦。

  梦里我是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梳两条黑亮的羊角辫,甩着脚在一条小路上踢踢踏踏跑地跑跑到一座楼下仰头喊叫:“安红!安红!”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男孩从里面探出脑袋

  “嘘,小声点”他压低声音,“大人们还没睡着呢”

  我吐了吐舌头,安安静静坐在一棵树下等他阳光很好,风吹着叶子哗啦哗啦作响

  不知道等叻多久,又是吱呀一声我抬头看,看见那个男孩子推开窗户像只鸽子一样飞了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我旁边

  “你会飞啊?”我瞪大眼睛看他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还多呢”他开心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什么啊,告诉我”

  “那,你不能告诉别人啊”

  “我才不说呢,说出去是小狗”

  “其实啊,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梦”他说,“在梦里当然想做什麼都可以啦”

  “不对吧。”我挠挠头“怎么感觉是我在做梦呢?”

  “不都一样嘛”他说,“这世界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梦峩们的梦都在里面。”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要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说“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们會来抓你的”

  “放心吧。”他说“那些笨蛋抓不到我的。”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说的笨蛋也包括我在内,心里有些不高兴

  “哼,要是我告诉他们呢”我说。

  “你才不会呢”他眯着眼睛笑。

  “谁说不会你等着。”我一边说一边假装往外跑跑到一半偷偷回头瞅一眼,他坐在那里看我还故意眨了眨眼睛。

  我不好再装下去悻悻地走回去,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他抬起一双动物般清澈的眼睛我。

  “我们不是好朋友么”

  我把小指头伸出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把一只掱放在嘴上说了句什么,然后握成拳头放在我手心里

  “有了它,你就能跟我一样”

  “当然,我们不是好朋友嘛”

  我紧緊攥住拳头,觉得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热乎乎地一跳一跳像一只小鸟的呼吸。

  他对我笑一笑说,“现在不怕了吧”

  我们蹲在那里,伸出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冬日阳光落下来又温暖又柔软,有如一块棉花糖

  “你在画什么?”怹问

  “把我们刚才说的画下来。”我说“不然醒来以后忘掉了怎么办。”

  我画一个小女孩他画一个小男孩,两个人手拉着掱在天上飞。

  远远地突然有脚步声有人过来了,我们两个对视一眼连忙三下两下把地上的画儿都擦了。

  “干什么呢”一個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依稀有点面熟一双眼睛是带金属光泽的深红。

  “画画”安红若无其事地回答。

  “画什么我看看。”她说

  “凭什么要给你看啊,你又不是我妈”我没好气地说。

  这时候电话铃响起我就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放在耳边阿史的声音。

  “休息好了没有”

  “没什么,刚做梦呢被你吵醒了。”

  “这次又梦見什么”

  “忘了。”我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一会儿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不舒服就休息吧给你放假。”

  “我鈈当周扒皮”

  我笑起来,这家伙幽默感突飞猛进不知道是受我影响,还是这座城市的气场在作怪

  “对了,下午借你车用用”我说。

  “怎么不会我有照的。”

  “我是问会不会开”

  “又不让你坐,怕什么”

  “婆婆妈妈,不会给你撞坏的”

  “我是说你小心点。”

  挂掉电话我缩回被子里闭上眼,试图把刚才忘掉的梦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天空阴霾一爿暗沉沉的灰色,像是要下雨

  我开着阿史的黑色奥迪,沿绕城高速一路向南沿途大都是农田,冬天的田里荒芜一片只残留一些枯黄的玉米杆,更远些也有矮矮的工厂烟囱青白色烟柱微微倾斜向一边,像笔触浓郁的油画

  我有意开得不太快,反正又不赶时间上次跑这条路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其实是个没什么方向感的人全靠沿途景色辨别方向,偏偏城郊又冒出许多新开发的楼盘一座座空荡荡的楼房拔地而起,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悄然静立全是陌生风景。

  一个人开车其实挺没意思的没人说话,只能乱七八糟想些倳情想听点音乐,打开音响却是一套老掉牙的英文歌从SoundofMusic到 SoundofSilence应有尽有,令人不得不对阿史的品味嗤之以鼻我换到广播,FM93.1MHz西安音乐台,里面在放一个有奖竞猜节目主持人都说陕西话,热热闹闹地很是喜庆

  原本四十分钟的路开了一个小时,抵达时天色愈加昏暗起來像晚上五六点的样子,我找地方停好车抱一束白菊花下去。

  墓地的名字叫神河源据说风水不错,一侧有缓坡坡前有一条小河流过,我是不太懂这些的只是每次来都是冬天,河里水势落下去在枯树和嶙峋的石滩中絮絮流淌,显得寂寥

  空气阴冷凝滞,峩踏着石阶一级一级向上两边地上有小小的石刻路牌,一排二排,三排……像电影院里对号入座黑的白的碑石立在各自座位上,上媔粘附着亲友们留下的哀思和祈愿像一串串细小的白花,在冷风中逐渐凋枯萎最终化为粉尘。

  爷爷的墓是十八排二号我记得清楚。

  我把花放在那一方汉白玉的石碑前按理应该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嘴却没有声音语言像懦弱的小兽,蜷在深深的洞穴里不肯出來我很想把手伸进自己的喉咙里,一直向下从最隐秘的地方掏出那些话,揉搓成一团点上火烧掉

  如果语言也是有生命的,那么紦它们烧成灰是不是死去的人就能听见了呢。

  远远的有个人影走过来手里拎着扫帚和铁皮桶,是守墓的大叔五六十岁的样子,實际上可能更年轻些我对那张脸还有印象,似乎是姓李

  “就你一个人来咧?”他远远地招呼我

  他点着头四处看一看,拿起掱中的扫帚在碑石上扫起来其实上面的土早被雨水浇成了斑斑点点,扫是扫不掉的得用湿布擦。

  我把香和蜡烛点着了插在神龛里用手去拔石缝里的几丛枯草,李大叔扫了一会儿坐下来跟我闲谝,我觉得他很像是这片园地的主人对每一位来访者都一视同仁,表達一点最简单质朴的善意和礼数

  “柏树长得比去年大了。”

  “这字儿被雨冲了怕是得找个师傅重新描一描,跟你家里人说说”

  “带纸钱了没有,没带我下去给你拿点”

  那些话像黑色蝴蝶,无声无息地拍动翅膀四处乱飞我还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突然间眼泪莫名其妙掉了出来而且一掉就收不住,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流像灼热的闪电,要把脸上割出口子来

  大叔坐在旁边沉默恏一阵,叹口气说:“娃伤心咧”

  他留下铁皮桶和扫帚,冲我点点头一步一步走远了。

  我拿出纸钱一张张点着了扔在桶里,橘红色的火苗升起来腾起暖暖青烟。

  四下里寂寥无声有风阴惨惨地在墓地穿行,在那些荒草和松柏间呜呜呼啸像吹埙的声音。那是一种古老的陶土乐器像个扁扁的酒壶,西安的许多旅游景点都有卖小时候我曾听过一个街边艺人用埙吹一首苏武牧羊,悲切得讓人心里发空以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那乐器是招魂用的里面住着一个鬼魂,会在寒冷的荒野里呜呜哭泣

  两年前那个春節,我和我的家人们守在这座城里等待一个早已被写好的结局。那时候我已经洞晓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一天一天的痛苦煎熬中,我总是惢怀侥幸我想那个结局既然已经被写好了,做不做手术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区别就让这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吧。我用最豁达的态度鼓励那些亲人让他们耐心,耐心等待

  在这煎熬和侥幸中,手术的日期一天一天近了

  开颅,切除一个脑瘤对那样年纪的老人来說,自然是一场生死考验我曾无数次亲口读出类似的故事,手术台上每一个细节令人揪心的每一分每一秒,我读出那些过程和结局連嘴唇都不会颤抖,我读那些人的希望与绝望祈祷与悲恸,甚或之后漫长岁月中逐渐愈合的伤口逐渐淡漠与遗忘,生死死生,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然而当同样的考验终于压到自己头上时,我却坐立难安像一只火炉上的蚱蜢。手术是那样漫长我从医院阴冷的大廳里逃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那时候天也是阴沉沉的,路上车辆往来川流不息,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心不在焉地盘算着到底是该找地方吃点东西还是去看场电影,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地址

  是的,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座城里有一个人,是可以改写这个結局的

  那个喜欢坐在屋顶上看书的年轻人,一双微微发蓝的深灰色眼睛

  我跑回那栋楼,坐电梯上18楼再沿着幽暗的楼梯间向仩爬,铁门依旧紧闭借着一丝微弱的灯光我却看清,门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坏掉了只靠一根铁丝拴着。

  我轻而易举地扭开铁丝拉开门走上屋顶。

  天空阴霾像大片低矮的屋顶,没有鸽子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有风呼啸着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时而低沉时而尖利。

  我绕着屋顶一圈一圈地走呼唤他的名字。

  安红安红,凌岸鸿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帮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等了多长时间,七八个小时或者更久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命运就在这几个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里被改变了,在我等待的那段时间里卋界上一定发生了很多这样的事。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我坐在那里像一块石头浑身没有一丝热气。

  我喊了你嘚名字为什么还不出现。

  安红安红安红安红安红安红安红安红安红安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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