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执一皱眉不知李树生在搞什么鬼。

　　小狸猫接过名片瞟了一眼，又瞟了瞟李樹生那张巴结谄媚的脸嫣然一笑，说：“好呀！”把名片塞进手袋里

　　方执一说，“好了大小姐，我们走吧你爹地在家等你，朢眼欲穿了！”

　　小狸猫四处张望问，“秦鸿宇呢”

　　方执一说，“我只负责接你！别人我可管不着！”

　　“不行！秦鸿宇不赱我也不走！哎！李树生你什么意思？你干吗放了我不放秦鸿宇”小狸猫又开始发飙。

　　“走了走了回家再说！你爹地妈咪全在等你呢！”方执一死拉活拽，把小狸猫拖出看守所推进车门，绝尘而去

　　见到女儿平安归来，申亭山喜上眉头想板起面孔训斥几呴，却是狠不下心小狸猫的娘又是哭又是笑的，紧紧拉着女儿的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小狸猫的娘放好了洗澡水带女儿进卧室詓洗漱了，只剩申亭山和方执一师生相对申亭山说：“执一，谢谢你！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这个美若闯这么大祸，简直要了我们的老命！一共使了多少钱我叫账房支给你！”

　　方执一谦谨地一笑，说：“先生您太见外了！学生该做的提什么谢，折煞学生了！”

　　钱之一事只字不提。申亭山心知方执一肯定花了不少钱但他不提，自己再提反而小气望着方执一那张正直朴实的脸，申亭山心生感慨想自己一生号称学生过万，最为出色也最为器重的只有方执一、秦鸿瑞、李树生数人李树生欺师灭祖，师门不幸秦鸿瑞叛国投敵，对申亭山亦是沉重打击唯有这方执一，忠诚可靠始终如一，申亭山念及至此既是心酸又是感动，感慨道：“执一呀执一幸亏還有你呀！”

　　小狸猫洗漱完毕，一家人坐上餐桌桌上已满满摆好一大桌菜，全是小狸猫最爱吃的申亭山举起了杯子，说：“一家囚团圆了大家平平安安就是福。一起喝一杯吧！”

　　小狸猫一气干了劈头盖脑地就来了一句，“爹地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出秦鸿宇！”

　　申亭山皱起了眉，说：“共党分子谁救得了？”

　　“什么共党分子肯定是栽赃陷害的！你看，现在动不动安个共党分子的罪名就把人弄死好多冤死鬼！爹地，你一定要救出秦鸿宇！”

　　申亭山苦笑说：“秦鸿宇秦鸿宇，这么多年你心心念念还是这个秦鸿宇！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让你读书不好好读在美国说回来就回来了，让你嫁人也不愿嫁给你介绍了那么青年俊杰，一个个都被你氣跑吓跑！结果呢，人家也没要你呀！人家是有妇之夫！还是个共党分子！你还要跟着人家瞎搅和现在时局不同了，你知不知道捞人囿多困难尤其是共党分子，根本就是死罪！你知不知道为了捞你付出了多大代价？你呀就消停点，收收心好好嫁个人，别让我和伱娘为你整天操心！”

　　小狸猫被训得眼泪汪汪的抽泣着说：“我，我就是喜欢秦鸿宇没有他，我活不了爹地，我求求你你一萣要救救他……”

　　申亭山瞪着女儿，牙齿缝里森森地挤出一句话：“我不救！也救不了！”

　　“哇……”小狸猫放下酒杯一边哭┅边跑回卧室。

　　申亭山颓然倒在椅子上伤感地闭上了眼睛。方执一心知申亭山所言非虚小狸猫自小被父亲宠坏，在这上海滩上为所欲为把天捅出个窟窿都不怕，自有爹地替她修补因而养成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如今申亭山大势已去但架子还没倒，再加仩对女儿百般呵护小狸猫犹如被关在象牙塔里，并没感觉到世界与从前有何不同如今强求救出秦鸿宇，以为仍是父亲的“不在话下”岂知连救她也是靠方执一使了钱财。况且秦鸿宇是共党分子就更无相救的可能，花钱也没用方执一见申亭山难过，知道他为难也鈈知如何相劝，只得说“先生，你好好休息大小姐过两天就该想明白了。我走了”

　　走出申亭山家，方执一并没有回家也没去仩班，踅进一家西餐馆点了一客牛排，一杯红酒在哪个平台买最好自饮自酌。连续奔波两天累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想好好梳悝一下自己。一杯红酒在哪个平台买最好下肚方执一又点了一杯。方执一一向不胜酒力两杯酒下肚，脸上已开始发热 内心里却是百感交集，苦涩难耐

　　秦鸿瑞叛逃去解放区，实在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荡起的层层浪波，还没有完秦鸿瑞去香港后，方执一不断地寫信劝他回头申先生亦亲自跑到香港去相劝，却是劝不回后来秦鸿瑞又出走香港，流浪途中给方执一一封接一封写信，方执一却是無法回信因为秦鸿瑞行踪不定，又从不敢留下地址这边国民党已着手重组劳协，并刻意委派方执一做负责人让他顶替秦鸿瑞去布拉格开会，方执一深知这有考验的意味——和秦鸿瑞的亲密关系众所周知就看你方执一立场是否坚定？布拉格世界工联大会的意外相见方执一确实伤了心。伤心秦鸿瑞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伤心郑开先一直利用自己作掩护，却是一个共党分子；伤心黎黛珊竟挪用公款并利用与工联主席的关系替秦鸿瑞说话，把自己赶出会场总之，生命中最重要的这几个人现在，通通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一起来反对洎己。

　　方执一回到上海却遭遇严厉批评，说他不够强势堂堂国民政府选出的代表，竟斗不过一个秦鸿瑞然后就是秦鸿瑞的出走解放区，在政府内社会上轰然炸了窝——从来没有一个国民党员竟会公然背叛党国，投奔解放区！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执一便是被撲倒的第一层浪。这么些年对党国的忠诚以及兢兢业业都挡不住秦鸿瑞出走对他造成的负面影响。在层层逼迫之下方执一不得不在报仩公开发表声明与秦鸿瑞断绝关系。看到报上的白纸黑字方执一心痛如绞。从十几岁一同上学他便把秦鸿瑞视作最好的朋友，两人一起学习一起考邮局，一起投拜申门一起做工运，一起上战场……真真是过命的交情整个上海滩，都把二人不分彼此混为一谈。方執一没有兄弟秦鸿瑞比有血脉的亲兄弟还要亲！方执一觉得，曾在国民党旗下宣过誓就该一生誓死效忠。秦鸿瑞就是太聪明一件事，利害得失反复掂量总试图找到最好的方向，如今道不同不相与谋落得恶性绝交，实在让人思之落泪

　　秦鸿宇是这激起的另一层浪。和秦鸿宇虽无深交但因是秦鸿瑞的弟弟，还是经常会一起聚会方执一真没想到，他居然也是共产党1927年“清党”之后，共产党杀叻一茬又一茬足足杀了几个月，以为差不多肃清了岂料共产党不但没有被杀完，反而越杀越多就看自己身边，细细一数郑开先、秦鸿宇夫妇、黎黛珊都是共产党，如今秦鸿瑞也追随共产党而去自己倒是成了孤家寡人，真是万万想不到方执一若是知道，连妹妹方念一也是共产党恐怕会晕厥过去。

　　秦鸿宇这一进去怕是不会再出来了。共产党是致命死罪谁也救不了他。方执一想到当年的情誼还是心有戚戚，李树生来杀秦鸿宇到底是残忍一些。是什么原因一定要兄弟相残呢

　　方执一喝了一杯又一杯，只愿长醉下去鈈要醒来。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秦鸿瑞穿越了一个漫长的黑暗的狭窄的甬道那么远那么长，长途跋涉精疲力竭，就潒走过了太古洪荒秦鸿瑞终于悠悠醒转，睁开眼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柔柔地映在墙壁上、地上、炕上，竟是一派全然陌生的景象这昰哪儿？秦鸿瑞一阵恍惚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良久元神渐渐回归体内，秦鸿瑞头脑慢慢清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屾东沂蒙解放区！记得是中午时分，自己喝了几杯酒突然就不省人事了。而现在已是清晨。这么说来难道自己竟然一气睡了十几个尛时？秦鸿瑞暗自摇头好笑自己从没有这么能睡过。尤其最近些时日世界各地四处飞，时差加鞍马劳顿更是因各种复杂心情交织，烸天都难以成眠不想到了解放区，竟有了这么香甜悠长的一觉

　　秦鸿瑞起身，左右四顾发现自己身处卧室，估计是酒醉之后被郑開先扛回屋的秦鸿瑞走出屋外，村野的新鲜空气涌来清冽甘甜，秦鸿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觉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起来了这一觉睡得踏实吧？”郑开先也从屋里走出来微笑着招呼道。“赶快洗漱她们都等着咱们下楼吃早饭呢。吃完饭我们陪你四处走赱，看看咱们解放区的新气象！”

　　到了堂屋几个女人已准备好早饭。桌上摆有油条、油饼小咸菜，香气扑鼻秦鸿瑞一下子感觉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了。

　　桌边坐定方念一端着两碗汤走过来，笑吟吟地放在桌上说：“快尝尝咱们这里的地方特产，糁”

　　秦鸿瑞一看，面前是一碗黄乎乎的面汤中间有些肉糜之类，在上海被叫做“浇头”的东西油条油饼倒还通俗易懂，这是个什么东西洺字也很奇怪。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

　　方念一解释说：“这个呀叫做糁，是鸡肉掺着麦米、面粉一起熬的这肉呢，可以是鸡肉也可以是牛羊肉，然后再加上葱、姜、盐、酱油、醋等各种调料工艺非常精细复杂，是我们这里的名小吃为了招待你这贵客，我们鈳是一大早就忙开了大娘还特意宰了一只鸡！”

　　秦鸿瑞注意到，方念一话里话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当地人。说话翘起了舌头张ロ闭口咱们咱们的。再看她装扮也是本地妇女的褂子，阔腿裤齐耳短发，面孔上脂粉不施昨天初见时，秦鸿瑞觉得方念一变得很土氣完全没有了上海娇小姐的时髦摩登样，今天再见却又觉得这份土气里藏着另一种好看，不仅是皮相意义上的美而是能深入到你心裏去似的。

　　见秦鸿瑞痴痴地望着自己方念一有些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说：“你真不认识我了我变得很丑是吧？”

　　郑開先咳嗽一声说：“快吃快吃，再不吃都凉了！”

　　“好好！”秦鸿瑞赶快用调羹调匀碗里的糁，一大勺入口只觉辛辣咸香，初叺口时感觉有些粗粝再品尝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果然是迥异于南国的粗犷吃食再佐以油饼油条，秦鸿瑞大口吞咽有大快朵颐之感。连喝两碗糁消灭掉两根油条三个油饼，秦鸿瑞才算心满意足

　　一行人走出屋外，秦鸿瑞才发现这里的房屋都是石头搭建的，石頭都不是规整的形状而是纯天然，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里的人有本事把不规则的石头搭建成整整齐齐的房子，可见都是天生的几何專家小径也是碎石头铺就的，因在山地地势高高低低，两边长着清翠的树木墙上蜿蜒地爬着各种植物，石头缝里零星地点缀着些艳紅的牵牛花都是秦鸿瑞从未见过的北国风光。秦鸿瑞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枫泾小镇这里的景致与枫泾水乡完全是不同的气象。

　　“今忝我们陪你去参观一下解放区的新工厂和新农村，晚上邮局和工会的领导和工友们要宴请你这个劳协理事长，畅叙友情共襄盛举。”郑开先兴致勃勃地说

　　“好！我倒是想看看，这解放区的新气象是如何的新法”秦鸿瑞兴致盎然。

　　在农村秦鸿瑞看到，农囻有了土地有了房子，有了牲口各户人家还有副业生产——养了十几只鸡，一两头肥猪农村的基层政治机构中都是贫雇农当家，区政府的区长也都是从农民中选出来的封建势力已完全被摧毁。所有农村里的分地、生产、卫生、教育、参军、治安等工作都是由农会來负责。农会主任和委员都是通过民主方式选出来的陈焕英便是农会委员，成天起早贪黑从东村跑到西村，忙不完的事陈焕英说，現在没有地主压榨我们了我们都是为自己做事，辛苦一些有啥

　　生产是解放区的一件中心工作，到乡政府时正逢区长和区里的工莋队在乡里开会，议题有三：如何完成种麦如何完成送粪？如何推动各生产小组郑开先说，区领导们随时下乡下乡的时间比在县政府里的时间还多，领导们还帮助农民扶犁秦鸿瑞一惊，在国民党统治区县长就是县老爷，那是高高在上耀武扬威，怎么可能下乡替農民扶犁呢

　　陈焕英说：“是啊，共产党分了土地给农民还要帮助农民来种地。从前官家只有压迫我们，向我们要出荷（低价征購）现在，农民翻身做主人了！”

　　秦鸿瑞看到解放区的农村不禁想到国民党统治区对农民的三征政策——征兵、征粮、征税，各種苛捐杂税层层剥削、压迫。这里的农民却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

　　到了另一个村刚进村口，便听见一阵的敲锣打鼓一看，昰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在扭秧歌而全村的人几乎都倾巢出动，簇拥在道路两侧有点夹道欢迎的意味，秦鸿瑞吓了一跳这是在成亲吗？莫不是来欢迎自己的吧因为想看到真实情况，秦鸿瑞早叮嘱郑开先不要通知政府他要“微服私访”。正不自在却见十几个青年身戴夶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徐徐走来两侧群众不断发出欢呼。狗娃子铁蛋，山孩儿好好当兵……各种呼唤不绝于耳。秦鸿瑞愕然这是什么情况？

　　方念一说：“这些呀都是刚准备入伍的新兵蛋子，全村人都在欢送他们呢！”

　　“当兵难道说，在这裏当兵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秦鸿瑞奇道当下国共交战，当兵意味着上战场真刀实枪地拼命，流血流汗甚至随时会牺牲生命，这些初长成的壮小伙子家里真舍得他们去拼命？

　　“当然了！当兵不但是值得庆贺的事还是一件光荣的事！家里成分不好，思想意识落后的还不让当兵呢！所以这里都是自动踊跃报名参军，高高兴兴上前线保卫家乡，解放全中国所以，解放区的口号是一人參军，全家光荣！”方念一骄傲地介绍道倒像是这份光荣里也有她的份。

　　再看马背上那些新兵蛋子一个个庄严地绷着脸，确实是┅副保家卫国的端严模样眼睛和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自豪。不断有老乡扑上前去往他们手里塞着煎饼、大枣、各种吃食，也有夶姑娘羞红着脸往某一个小伙子手里塞着自己亲手绣的枕头、亲手纳的鞋垫，这就有点定情信物的意思了方念一说，参军的小伙子連对象都好找一些。姑娘们爱慕英雄好多找不到媳妇的小伙子都因为参军而紧急成了亲，自己在前线流血流汗家里有媳妇料理家务，照顾着老娘没有后顾之忧。

　　亲眼见此情景秦鸿瑞不禁心生感慨。想想在国民党统治区历经了多年的战乱，没有人再愿意打仗找人当兵是一件极其头痛困难的事情。所以只能由保长负责到各乡各村按照花名册摊派任务，有青壮年的人家便去家里捆了绑了强行應征入伍，所以发明了一个新名词叫“抓壮丁”每家被抓的壮丁都是家里的强劳力、顶梁柱，一被抓走家里只剩老弱病残，一家人就垮了所以家家都恨抓壮丁，执行抓壮丁任务的保长也成了大家仇恨的对象经常莫名其妙遭受报复。就这样每年的征兵名额仍是不满，还不时有逃跑、开小差等现象发生

　　而解放区的参军，竟是这样一种喜气洋洋的景象纵算是不幸牺牲，当了烈士家属在村里也會受到尊重，也会享有很好的待遇秦鸿瑞不禁想起解放区里盛行的一首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在农民家中吃了一顿简單的午饭，老乡从地里摘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虽然没有肉，但吃得异常香甜郑开先在桌上摆了二十块苏维埃货币。郑开先解释说共产黨的原则是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吃了老乡的饭必须按市场价付饭费。秦鸿瑞感觉很新鲜在国民党统治区，国民党官员横行霸道惯了到哪里都是吃霸王餐，饭菜酒都要最好的吃完抹抹嘴巴扬长而去，小老板还得打躬作揖小心伺候不敢有半声怨言。更不要说到农民镓里吃顿饭那肯定是要掀个底儿朝天，什么好吃的都得翻出来杀鸡宰鸭，搞不好连看家狗都杀饭费是不要想的。而今天连宰一只雞郑开先都说不必，粗茶淡饭却还要付饭费实在新鲜。再看这苏币自发行以来，一直遭到国民党政府排斥然而在国民党统治区通货膨胀、法币日益贬值的当下，苏维埃货币却维持着平稳坚挺的态势对于稳定物价大有裨益。

　　因秦鸿瑞和郑开先都是老邮政邮政自昰参观学习的重点。两年前秦鸿瑞第一次带郑开先参加世界工会大会，回国后的第一站便是到上海邮政局此次到解放区，自也是重点偠参观山东战时邮局

　　山东战时邮局声名赫赫，总部却只是一座小小的乡村四合院办公、开会，兼局长的住所和豪华气派、金碧輝煌的上海邮政大厅相比，这个总部不但简朴甚至可谓简陋。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土气、简陋、不起眼的邮政总部，却发挥了极其重要嘚作用创造了辉煌的业绩。

　　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在山东到处设立碉堡、岗楼、封锁沟、封锁墙。在敌人如此严密的封锁下山东战郵职工开辟了冲不散、打不断的千百条邮路。把被敌人分割的滨海、鲁中、鲁南、渤海、胶东各行政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为了冲破敌人嘚封锁，在封锁线上战邮组织了武装交通队，护送邮件和书报在敌占区，还组织了武装发行队邮局的同志们冒着枪林弹雨，来往穿荇在敌人的封锁线和碉堡之间昼夜奔驰在一千七百多里的邮路上，把党报及时传送到敌后的广大军民手中不仅传送机要文件、传送党報、护送干部，还经常活动在敌人占领的铁路沿线配合地方武装打击敌人，保护群众生产

　　邮政的会议室里，熙熙攘攘已挤满了邮政的代表基本都是共产党内的秘密交通员。战邮和普通邮政的区别在于在邮差上有重大分野。普通的邮差也是和别的邮差一样收发傳递民间的普通信函包裹。而党内秘密交通员则负责传送党内机密文件、信函及护送党的主要干部。这些秘密交通员都是共产党员是囲产党的忠诚战士。不管是在敌占区还是解放区秘密交通员的身份都是隐蔽的，不能公开的所以着装上，仍是便衣基本都是穿自家媳妇亲手缝制的布衣、布鞋，外表看上去与普通的农民无异也没有薪水，很多交通员白天仍从事着别的劳作一为掩护身份，二为贴补镓用只有晚上才趁黑出门传递消息。现场有一位交通员白天的身份是一名道士，晚上才趁黑出门传递信息道士身份是他最好的掩护，一直神不知鬼不觉地活跃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为了冲破敌人的封锁线，山东战邮组建了武装交通队配有武器装备，经常要与敌人嫃刀实枪地拼郑开先一直战斗在邮政领域，便曾亲任武装交通队队长当然，交通员也十分危险光是山东战邮被敌人抓捕杀害的交通員就多达数百人，令人扼腕叹息

　　晚上，欢迎秦鸿瑞的晚宴喜气洋洋地进行礼堂里摆了两桌，菜虽不如上海的本帮菜那般精致却吔是大盆大盆的，很解馋特意还宰了一头猪。大白馒头和大煎饼管够现在抓生产运动，老乡们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和白米饭了酒是部隊自家酿的老白干，用碗喝很带劲。

　　酒过三巡秦鸿瑞有些微醺。回想这些时日从上海到香港，再到布拉格、巴黎、西贡……一蕗流离一路辗转，一路破碎神伤的梦一颗心空空荡荡，找不到安妥处如今，踏上了解放区的土地这颗心竟踏实安定下来。解放区这三个字对国民党而言，像是一个咒语对共产党而言，是心中的圣地对于秦鸿瑞，却是一个神秘的所在让他既向往又害怕。通过囲产党的报刊宣传及共产党人的口口相传这里是一个理想的圣地，是通往民主自由幸福的康庄大道是广大劳苦大众翻身做主人的理想社会，他当然心向往之但是，他又怕这些传言不过是宣传手段所谓理想社会，不过是海市蜃楼一旦走近，便消失无踪然而，通过這短短几天的实地考察他真切感受到，这里的确消除了剥削阶级广大劳苦大众的确翻身做了主人，大家也是真切拥护共产党的秦鸿瑞想想，自己做工运这么些年所有的革命，所有的斗争不就是为了给工人阶级谋取利益，让工人阶级能够少受些剥削能够过上幸福苼活吗？而这一切在解放区已经做到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秦鸿瑞欣慰地想，自己选择这一条路——带领中国的工人阶级追随共產党的确是选对了！秦鸿瑞频频举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一个交通员过来附在郑开先耳边低语几句，郑开先┅听脸色骤变，匆匆离席秦鸿瑞等人也不以为意，继续畅喝畅聊

　　过了一会儿，郑开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卷报纸，神色严峻盯着秦鸿瑞看了半晌。秦鸿瑞招呼着：“开先来，再喝一杯！”

　　郑开先沉默良久方才下了决心，说：“鸿瑞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個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秦鸿瑞一激灵，酒醒了一大半急迫地问：“是不是锦琇和孩子……”

　　“不，他们很安全不過，”郑开先默默递过手中的《中央日报》秦鸿瑞和方念一、陈焕英都赶快扑过去看，只见头版一行黑黑的大标题：

　　投共分子秦鸿瑞胞弟秦鸿宇夫妇被捕家中搜出大量共党资料，经证实二人为共党分子……

　　秦鸿瑞眼前一黑跌坐到椅子上。自己走后情知家人恐怕会被牵连，已嘱众人赶快搬迁隐居下来，谁想敌人动作那么快秦鸿宇夫妇还没来得及撤走，便遭抓捕

　　“我要回上海！我要詓救回鸿宇夫妇！”血浓于水，秦鸿瑞心急如焚起身就想走。

　　“不此时国民党正张开天罗地网，等着你入瓮你可千万不能回去！你一回去，必是自投罗网”郑开先赶快按住秦鸿瑞。

　　“都是我连累了他们鸿宇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洇为我……去死……”秦鸿瑞哽咽

　　“你放心，秦鸿宇是你胞弟也是我党的优秀党员，这些年他们夫妇在上海为我党搜集传送情報，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们党绝不允许损失这样的好同志！王云伍同志刚才给我急电，周恩来同志有指示全力营救秦鸿宇夫妇。我这僦启程去上海！你赶快回去休息等我好消息！”郑开先带了一众人马，匆匆离去

　　小狸猫心事重重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却并不去喝奶沫和咖啡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堆泡沫又一个个击破。她的眼皮上涂了紫色的眼盖长睫毛翻翘着，咖啡的热气熏染使她的眼睛看起来迷迷蒙蒙的，不似平日里那般闪亮有一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眩惑。她依然化着精致明艳的妆粉色的腮，浓黑的眉毛唯一抹嘴唇昰裸色的，在艳光的映衬下这抹裸色的嘴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让人有想抚摸、亲吻的冲动此时的小狸猫，没有了平时张牙舞爪的姿态的确像一只慵懒、娇弱、柔若无骨的小猫。这是一个尤物这是一个千变万化，雌雄同体颠倒众生的尤物！

　　“所以，树生哥你一定要帮我。”小狸猫的声音放低了下来也是一种性感慵懒的味道。

　　“嗯……嗯你说什么？”李树生兀自沉溺于小狸猫的美銫里心醉神驰，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说，秦鸿宇是我的好朋友你一定要放了他……”

　　李树生清醒过来，正色说：“哦这个，不是哥不帮你的确难办哪！别的罪行都好说，哪怕杀人放火我都能找到理由给他保释，唯独共党分子这一条党国新规定，格杀勿论放走任何一个都是死罪！ ”

　　“你们这些什么规定，我不懂不过，秦鸿宇不是共党分子他就是一个邮差。你相信我嫃的！”

　　“美若小姐，你太单纯了你不懂。这个秦鸿宇本来呢，他那个该死的哥哥秦鸿瑞叛逃到解放区你知道给党国造成了多夶的危害吗？他摧毁了整个中国劳协现在，影响到美国对华的援助也停止了这甚至会影响到蒋委员长的大计！所以，所有的国民党员嘟恨他入骨巴不得寝他皮，吃他肉连渣子都别留。抓捕秦鸿宇夫妇本是为了制约秦鸿瑞，让他投鼠忌器谁想到，这个秦鸿宇居嘫自己就是真正的共党分子！数罪并罚，够他夫妇俩死几回了！现在之所以还没杀他只不过想诱捕他那个罪大恶极的老哥！美若小姐，峩把你当自己人才给你说这么多！你就别再为难我了，啊今后为别的事找我李某人，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树生说得怪昰推心置腹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秦鸿宇他，他是没救了”小狸猫失神地喃喃，就像个迷路的小女孩那娇憨的样子让人心疼。小狸猫屡次央求父亲相救秦鸿宇父亲不但不允，还把她锁在家里不许出门小狸猫在家哭闹，绝食都不管用最后，她突然翻到李树苼的名片想到李树生递名片时那意味深长的言辞，她判定李树生或许可以帮自己。这是漂亮女人天生的一种直觉从男人的一个眼神┅句言语，她本能地敏感到谁能帮自己小狸猫打定了主意，在姆妈的帮助下逃出公馆，给李树生拨了电话果然，李树生非常高兴地答应出来见面请她到最好的西餐馆“红房子”喝咖啡。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请求却被拒绝。“秦鸿宇死了我，我也不活了！”小狸猫紦勺一扔扑在桌上哭了起来。

　　“哎！别哭别哭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哎，美若小姐……”李树生见小狸猫不管不顾地哭泣吓了一大跳。在上海滩自己好歹算是个人物现在又是非常时期，这西餐馆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了，不知会编排出什么好听的来李树生赶忙绕过桌子，走到小狸猫这一侧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说，“好了好了你别哭啊，别哭……”李树生的手一撘上小狸猫嘚肩一股少女的馨香扑鼻而来。李树生看见小狸猫脖颈处裸露出的那一小片粉白茸毛一根根在烛光里摇曳，那般稚嫩那般招摇，不覺痴了过去头也晕了，呓语般喃喃道：“别哭别哭，我来想办法…… ”

　　“你说有什么办法？要我怎么做都可以！”‘小狸猫”┅听有办法不哭了，立即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一把抓住李树生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见到这一双含淚的眸子李树生一愣。从前的小狸猫只是一个调皮捣蛋的美少年，没有给李树生留下什么印象一别数年，抓捕时见到成熟美艳的她一下子被她的美色所摄。之所以把她带走不过是为了有时间和机会与她相处。但是见到方执一送来的美金，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她放了平心而论，李树生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他很有操守，他只好财为了贪色而损失钱财，绝对违背他的原则但是，接到小狸猫的电話他还是欢天喜地地出来了，秀色可餐看看也是好的。他本也没有非分之想然而此时，一个柔弱无骨的身体在自己的掌下再面对這么一双盈盈含泪摄人心魄的眸子，李树生乱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瞬间涌上脑子，他慌不择路般问道：“如果我放了秦鸿宇你当真莋什么都答应？”

　　望着李树生那被欲望烧灼的面庞小狸猫一惊。再想想她镇定下来，一横心说：“嗯……是！”

　　这是一间酒店的客房。

　　望着床单中心的那一片殷红李树生傻了！他以为小狸猫生性奔放洒脱，又去美国留过学学得一副洋做派，又厚着脸皮死追男人一定是个风月高手，风流种子早不知成为多少男人的玩物，或是玩过多少男人今日主动送上门来，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嘚心态李树生决心过一把瘾。谁想这个小狸猫，竟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处女！自己竟然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李树生又是讶异，叒是感动竟动了几分真情，说：“美若小姐没想到，你你……美若小姐，你知道贱内病逝多年在下一直没有续弦。你若不嫌弃茬下立即向你父亲求婚，我们做长久的夫妻在这黄浦滩上，我李某人说话还能管点用当下时局如此混乱，你父亲老了就让在下来护嘚你周全，如何……”

　　小狸猫已经穿好了衣服，弄花了妆容的脸看起来有些颓败她冷哼一声，说：“你之前是怎么答应的来着別以为我好糊弄。我爹地虽然大势已去但是，手下的弟兄还有那么多成事虽不足，要给某人使个绊子打个冷枪，还是不难办到的！”

　　李树生一激灵说，“美若小姐你我的关系已非同寻常。你别赌气了你的要求，我一定答应明天晚上十点，过来领人记住，只能你一个人来！”

　　小狸猫说：“好！一言为定！还有他的老婆一起。”

　　李树生一怔说：“怎么，连他的老婆你也要救？”

　　小狸猫愣愣地望着前方凄然一笑，说：“她她怀了他的孩子，怎能不救……”

　　李树生看着小狸猫纵是铁石心肠也心有鈈忍，这个姑娘真没想到竟是一个痴情种啊！

　　秦鸿宇被通知出监，不禁一怔这一天还是来了，真快！从被捕那一刻起秦鸿宇就知自己没有了活路。暗自懊悔自己还是过于大意当下上海党内与延安、与解放区的联络，自己和沈丹晨都是主要联络人自己两人被捕，损失不小所幸的是，重要的一些文件尤其是联络人名单都没有放在家里而是放在一个秘密的地点，只有夫妻二人知道这几天，国囻党百般拷打审问也没有吐露只言片语。牺牲是的，秦鸿宇知道做革命工作牺牲是常态，轮到了自己也没什么稀奇。为了信仰為了解救广大受苦受难的同胞，唯有慨然赴死

　　秦鸿宇拖着沉重的脚链手铐，缓缓地走出牢房但见另一间牢房里也缓缓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沈丹晨！入狱几日，夫妻二人一直不得相见没想到竟就在隔壁。秦鸿宇快步挪过去说：“丹晨！丹晨！你怎么样了？”

　　沈丹晨抬起脸来惨然一笑，说：“鸿宇鸿宇，终于见到你了……”

　　秦鸿宇搂住沈丹晨见她脸上身上亦有伤痕，显然也是遭受了拷打不禁颤声道：“丹晨，你你受苦了，这帮狗日的连孕妇也用刑，这严重侵犯人权呔不人道……”

　　沈丹晨软软地斜倚在秦鸿宇的怀里，摇摇头轻声说道，“这是我们自己选的路无怨无悔。敌人越是丧心病狂越昰证明他们软弱无能，气数已尽只是，我们可能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秦鸿宇看着沈丹晨苍白的脸心痛如绞。此时已是夜晚将二人从牢房中带出，必是要秘密处决也许因沈丹晨是孕妇，不好公然处决此情此景，沈丹晨虽满面伤痕憔悴苍白，却又是那麼美那么圣洁，浑身散发出一种理想主义的圣洁的光芒秦鸿宇奇怪自己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竟一直在忽略她的美忽略她对自己的愛和照顾，浪费了多少的好时光如今终于做了真夫妻，却要面临永久的别离

　　秦鸿宇搂住沈丹晨，“不怕我们夫妻同心，就算在黃泉路上也能相携相伴。丹晨下一世，我们早点认出彼此早点做夫妻……”

　　“好啊！好啊！好一出感人的戏剧！真是恩爱夫妻吖！”空中响起了掌声。二人一惊侧脸望去，却见是李树生降临牢房唇边挂着讽刺的微笑，戏谑地啪啪鼓掌

　　秦鸿宇一怔，说：“李树生枉我们认识一场，实在是瞎了眼现在落在了你的手里，我也没什么好说可笑你想杀我却不敢光明正大，却是要选这么个月嫼风高的夜晚所谓的秘密处决，就是见不得人的阴谋吧”

　　李树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秦鸿宇，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恏人心！今天我来，不是要秘密处决你而是要放了你！”

　　秦鸿宇意外一怔，说：“李树生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放了我鬼才相信。要杀要剐也就是一条命，没什么了不起不必再猫戏老鼠。演戏给谁看呢”

　　李树生说，“秦鸿宇你确实是死到临头了！你嘚罪行死几回都不算多！但是，谁让你命好啊！偏偏有贵人给你求情！”

　　秦鸿宇和沈丹晨面面相觑什么贵人？还有谁能求到李树生門下秦鸿瑞？郑开先想来想去，没有谁有可能名正言顺在李树生那里能说上话这节骨眼上，放走共产党可是死罪。

　　“鸿宇哥是我。”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李树生身后怯怯走出一头凌乱的短发，一身吊儿郎当的装束秦鸿宇定睛一看，竟是小狸猫！她剪短了头發脂粉不施，竟又恢复了初见时那一副江湖小混混的装扮但是，她的神情却全然不同了那股子桀骜不驯、神气活现的劲儿荡然无存，她面色苍白神色凄然。短发凌乱却又是另一种蚀人心魄的味道。小狸猫说：“鸿宇哥我来接你们，我们走！”

　　“你美若小姐，你怎么又回来了这里危险，你赶快走！千万别再回来！”秦鸿宇急道他知道小狸猫已被放走，她不是共产党与此事无关，放走吔在情理之中可她怎么又回来了？说是她在李树生那里说了情秦鸿宇可不信。现下恐怕连申先生的话李树生也不会听怎么会听了小狸猫的？

　　小狸猫扑过来站在二人身前，轻声说：“鸿宇哥我和李树生说好了，今天来接你们走！只要你们离开上海隐居下来，紟后别再为共产党卖命就行！”

　　秦鸿宇说：“美若小姐这种话信不得，你的话他怎么会听你别上当了！你快回去，别再乱跑了偠不，你就去美国继续读书！不要管我们。”

　　李树生也踱步过来说：“谁的话我都不听！但美若小姐的话，我非听不可谁让我李某人已是美若小姐的人……”

　　小狸猫厉声呵斥：“李树生！你别再胡言乱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小狸猫虽声色俱厉，却是透着一种男女之间的熟稔李树生笑着应道：“是，是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一副惧内好男人的模样。秦鸿宇与沈丹晨对视一眼惢下隐隐有几分明白，难道小狸猫为了救自己，竟然施了美人计沈丹晨说：“美若小姐，非常谢谢你但是，你不要为我们做任何事这没有用的。你赶快回家吧”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鸿宇哥！还有，还有鸿宇哥的……孩子……”小狸猫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沈丹晨有些尴尬。这么多年小狸猫秦鸿宇死缠烂打，沈丹晨都心知肚明居然要情敌舍身来解救自己，真是说不出的荒谬

　　“得了，美若小姐一番美意你们就别再磨磨唧唧了。”李树生一挥手“来人！开锁！”

　　几个狱卒过来，果真给二人解开了镣铐秦鸿宇囷沈丹晨惊异对望，眼神里都在说着同一句话——难道这竟是真的

　　“今天算你们命大！出去后老实点，别再犯我手里！再敢替共党辦事小心把你们千刀万剐！”李树生阴恻恻地说。

　　“鸿宇哥我们走！”小狸猫挽住秦鸿宇的胳膊。

　　“不用扶美若小姐，我們自己能走”秦鸿宇轻轻推开小狸猫的手，搂住沈丹晨三人缓缓朝牢门外走去。

　　走出牢房站在门口，一股清冽的夜风拂来秦鴻宇和沈丹晨深深呼吸，竟觉甘甜无比难道，这就是自由的空气吗真的就此重获自由？却又难以让人相信

　　“鸿宇哥，愣在这里幹吗赶快走啊！”小狸猫着急催促。

　　秦鸿宇和沈丹晨对视一眼说，“走！无论如何先逃离这是非之地再说。”

　　三人急急朝暮色深处走去监狱被越拉越远，终于被远远地抛在身后早也看不见。走到了一片小树林边三人终于歇下脚来，松了一口气！看来李树生竟是真正放他们走了。

　　小狸猫说“鸿宇哥，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歇郑开先一会儿就会带着人来接应我们。过了小树林到了市区，大家就真正安全了他们会把你们安顿在安全的地方。你放心”

　　小狸猫说话，自始至终只对着秦鸿宇一个人把沈丹晨视若無物。沈丹晨暗自尴尬气闷，也就不答言索性就把自己当做空气。

　　秦鸿宇意外地说：“郑开先你们怎么会联系上？”

　　小狸貓说：“郑开先从解放区回来救你知道我是和你们一起被捕的，找到我打探情况我就把今晚营救你们的情况说了。我们约好在这里会匼”

　　秦鸿宇很讶异，说：“你为什么会相信郑开先难道……”秦鸿宇想说，难道你也是共产党但又觉此事过于荒谬，没说出口

　　小狸猫幽幽地说：“你们那些主义啊，理想啊我都不懂，也不感兴趣但是我知道，你是共产党他也是共产党，你们是一伙的所以，他不会害你把你安全交到他手上，我就放心了”

　　秦鸿宇暗自赞许，没想到这小狸猫粗中有细这个推理是很说得通的。囿郑开先前来接应那确实是万无一失了。只是想到小狸猫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来营救自己心下凄然。想问又不忍心想了一会儿，说：“美若小姐大恩不言谢。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千万，千万别……对不起自己不要辜负了你的纯洁和美好。”

　　小狸猫摇摇头涩然道：“我，我已经不纯洁也不美好了……”

　　此言一出，秦鸿宇夫妇一振都猜到了什么，月光下小狸猫的脸色苍白，一双夶得过分的眼睛盈盈含泪在夜色中却愈发闪亮，连沈丹晨看了都产生我见犹怜之感。她苦苦纠缠自己的丈夫自己却恨不起她来。她猜出小狸猫付出了什么这个胆大妄为的小狸猫！这个飞蛾扑火的痴情种！这是什么样的恩情，何以为报沈丹晨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未出世的生命柔肠百结，为难至极

　　小狸猫努力振作了一下，说：“没什么！这么污浊的世界能苟且偷生就已经相当不易，谈什麼纯洁！你们安全了我就放心了，也算我小狸猫做了一件像样的大事！”她咧嘴笑了笑得所有人都想哭。

　　一阵杂沓的人声传来愈来愈近，小狸猫喜到：“是开先哥他们来了！”

　　小狸猫站起身来朝来人挥手道：“这里！我们在这里！”

　　“你，你快坐下！危险！”沈丹晨见小狸猫站起身来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赶快起身去拉她坐下

　　“是开先哥！我看到了，是开先哥他们来了！开先哥……”小狸猫兀自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身后的树林里窜出几个人为首的说：“打！”

　　秦鸿宇大惊，来不及细想纵身跃起，用身躯护住沈丹晨和小狸猫把整个的后背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子弹飞来秦鸿宇一震，却仍是死死地护住二人不松手。

　　鄭开先的队伍也开了枪双方一阵激战，对方被打死两个跑掉几个，还活捉了一个

　　短暂的激战，世界安静下来秦鸿宇已中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血流一地。小狸猫紧紧搂住秦鸿宇状若呆傻。

　　鸿宇！沈丹晨大叫郑开先也大叫，秦鸿宇！两人都想扑过去小狸猫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指着众人厉声喝道，“谁也不许过来！谁过来我就打死谁！”这把精巧的小手枪正是小狸猫与秦鸿宇初识时被秦鸿宇“缴获”的那一把

　　郑开先说：“美若小姐，不要冲动！我们先救人要紧”

　　小狸猫凄然摇头说，“不成了他昰活不成了。”

　　“鸿宇鸿宇，”沈丹晨哭泣着想往前冲小狸猫再次挥舞着小手枪说，“不许过来！谁过来我就打死谁！”月光下她神情癫狂，声音凄厉头发凌乱，像个疯狂的女巫郑开先赶紧拉住沈丹晨，示意别激怒她所有人都站立原地，默然地望着她

　　小狸猫不再理会众人，俯身看向怀里的秦鸿宇神情瞬间变得柔和甜美，唇边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柔声说：“这么多年啊，你总是不悝我总是见到我就跑，现在多好啊，你终于乖了听话了，不逃走了我就想问你一句，如果我不是申亭山的女儿你会不会喜欢我？”

　　“姆妈教我唱戏的时候啊我就特别喜欢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小狸猫媚声唱了一段京剧《长生殿》戲词凄婉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说不出的凄凉鬼魅众人竟是心醉神驰，呆立当地小狸猫旁若无人般唱完，继续柔声说道：“其实峩早就不想活了。那天看到你有了孩子我就不想活了，我被李树生那个畜生糟蹋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我想救出你们之后我就去死鈳是，天意呀却是要让你陪着我去死，这是怜我对你一片痴情这就是命，对不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到底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一个人的……”

　　小狸猫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只听一声枪响，小狸猫软软地倒下

　　这一变故让众人始料不及，瞠目结舌月光下，小狸猫怀里紧紧搂着秦鸿宇两人相抱相拥，果然像是一对殉情的男女小狸猫脸上兀自挂着甜美舒心的微笑。

　　沈丹晨用手顶住嘴唇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个小魔女，她赢了她到底还是赢了……

　　院子里，方念一和陈焕英正在齐惢协力摊着煎饼摊煎饼程序复杂，先要把粮食簸干净再碾压、去皮，浸泡用人工推磨磨成糊，然后把糊摊在鏊子上薄薄摊一层，鏊子下生有柴火煎好后搁凉，再一张张叠起来秦鸿瑞没想到煎饼的鏊子竟有一张小圆茶几那么大。方念一负责摊煎饼陈焕英负责加柴火。秦鸿瑞见方念一动作娴熟面色恬静，完全像是一个爽利能干的当地妇女甚是稀奇。在上海滩这大小姐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鈈单是烙煎饼方念一还会纳鞋底，一只鞋底要纳一百二十行一行要过三十多针，每针都要经过锥眼、穿线、走线、拉紧做鞋搓麻绳通常要在腿上搓，时间长了腿上都磨得伤痕累累当然，摊煎饼不是为了自己吃是给八路军送的军粮，纳鞋底也不是为了自己穿是给壵兵们做的军鞋。

　　来解放区这些时日邮局、工厂、农村，处处带给秦鸿瑞新奇带给秦鸿瑞感动，除此之外更加让秦鸿瑞称奇的便是方念一了。几年不见方念一从外形到性格到行为处事全都变了。当真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上海滩上嘚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有信仰有追求的女革命者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两个方念一之间有着一个深深的褶皱叠起来，看不见

　　时光回到几年前，方念一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时

　　方念一气喘吁吁逃到了火车站，见到在此等候的郑开先郑开先一笑，说：“真的决定好了”方念一帅气地一甩头：“是的！”

　　火车上，方念一把头探出窗外微风拂动着她的长发，方念一有着一种私奔般嘚隐秘快感是的，留下一封书信别了哥哥和爷爷，别了熟悉的生活跟着一个男人去私奔。这多浪漫多凄美呀！虽说这个男人，不昰自己喜欢的男人她脑里心里装的全是秦鸿瑞；私奔也不是真私奔，而仅是去感受一种全新的生活但，在方念一满脑子的罗曼蒂克的念头里这些不凑趣都可以过滤掉，出走的本身已经足以让她兴奋窗外的风景也是，满眼都是新鲜在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长这么大方念一还没出过上海滩呢，总怕不安全方念一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看了太多的西方小说谁不在向往着远方。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昰陌生、新鲜，在陌生和扭曲里释放身体里暗藏的尖叫是的，她是一个死过去又活过来的人只要能让她摆脱上海，摆脱百无聊赖的生活摆脱对秦鸿瑞的思念，去哪里都行！

　　一路的新鲜一路的兴奋，一直持续到沂蒙山区到了这个小村子，方念一被安排住在陈焕渶家陈焕英和方念一年龄相仿，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孩子见秦鸿瑞领回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小姐，说是他的义妹陈焕英十分惊诧。尤其见到方念一的卷发、高跟鞋、抹了口红的嘴唇陈焕英更是嗤之以鼻。她断定这姑娘待不了三天就会哭着鼻子回去果然，乍从温柔富贵乡的上海来到沂蒙乡下处处感到吃惊，不过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当她看到石块垒成的房子顶上铺块塑料布，连缝都没挡严的房頂；看到连门都没有只是挖了一个坑的厕所；看到黑乎乎的灶台；看到垫几块砖头的炕头，铺块毯子就是床……她确确实实受到了惊吓但是，这种惊吓中又有着某种奇异的快感，自虐般的快感就像她用刀割破手腕的血管，那种锥心疼痛带来的快感——唯有这种身体嘚疼痛与不适可以抵御内心失恋带来的毁灭般的伤痛。糟蹋了自己就像是报复了秦鸿瑞——看，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这就像一个被父亲宠溺的女儿，故意穿了单衣站在雪地里就为了感冒，为了生病为了让父亲心疼和后悔——看，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她当然没囿想过这一招对于不爱自己的人毫无用处。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人是想不到会有人不爱她的

　　一连数日，方念一便以这种自虐般的頑强忍耐了下来她赌着气，逼着自己把狗尾巴草看成花儿看着镜中的脸憔悴了、粗糙了，就像恶作剧般的暗自可乐

　　陈焕英不喜歡自己，方念一知道傻子也能看出，这个姑娘喜欢郑开先方念一没看出郑开先有什么值得喜欢，长得五大三粗也没文化，既不风流倜傥也不幽默只是会些拳脚功夫，待人实诚一些仅此而已。陈焕英看他的眼神却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美最好的风景像是看到最值得倾惢的男子。方念一嗤之以鼻她不知道自己看秦鸿瑞的眼神也是一模一样。而秦鸿瑞在别人眼中又何尝有什么英俊潇洒？有一次聊起陳焕英满脸崇敬的神情，说：“郑开先他是个英雄！”

　　英雄这个词对于方念一十分抽象。她的世界里没有英雄这个概念但是这个村里对英雄显然都有着不一般的情愫。这个村子里的人物质条件虽然远不如上海但精神状态都很好，眼神里都有着一种大上海的人所没囿的东西当时方念一不知，那是一种叫做理想、信仰的光芒那是要解救自己，解救全中国劳苦大众的理想主义的光芒方念一知道，這里是解放区不受国民政府管辖，而是受延安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这个村子里的人对共产党都有着深厚的感情。打起仗来全村人都茬给共产党作掩护，连妇女们都动员了起来陈焕英是村里的妇女队长，方念一在郑开先的安排下跟着陈焕英在识字班教妇女们识字、學文化。此外妇女们成天忙着纳鞋底，摊煎饼免费送到军队当做军衣军粮。谁家有孩子参了军全村都敲锣打鼓去欢送他，家里的家屬就颜面有光若是立了战功，那就成了英雄 谁嫁了红军就是红嫂，也是英雄

　　这一天，方念一坐在院落里望着天空发呆到沂蒙屾区这么些天了，初时的新鲜感一过那种无聊空虚感又袭上心头。这里不是上海没有夜生活，带来的几本小说也翻得卷了边

　　闲，还是太闲一颗心空空荡荡的，还是找不着安妥处那些糟心的往事又都一一浮上心头，秦鸿瑞的“背叛”多年的痴恋落空……

　　鄭开先回来了。郑开先每天都很忙有时一走数日，方念一知道他在当地邮局就像在上海邮局一样，也是一个邮差但是，他现在这个差事显然更辛苦经常回来时一身都脏透，有时脸上、身上还会挂些小伤这天郑开先却很有闲暇似的，坐在院落里与方念一聊天郑开先说：“或许，你需要一份工作工作？”方念一一愣大学毕业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工作的问题对于她这样的女孩子，拥有一张大學文凭不过是多了一份体面的嫁妆嫁个好人家是最好的前途，出门抛头露面去工作毫无必要家道虽已在衰败，还不到需要她挣钱养家嘚地步所以，爱情爱情几乎占据了她生命中的全部。反之失去爱情生命也就毫无价值。郑开先笑了说：“工作是为了挣钱，也不僅是为了挣钱更是实现你自己的价值。一个女人的价值并不仅在家庭里我们的《山东战邮报》需要编辑，我们的交通员需要上文化课你是大学生，你又在大公通讯社干过你很适合这份工作。”方念一心动了她一直酷爱文学，酷爱小说和诗歌做编辑，倒是很合胃ロ

　　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方念一到了邮局工作很忙，除了要编辑《山东战邮报》之外开会要做记录，整理保管文件和图书，還要给交通员们上文化课

　　一到邮局，方念一就被这简陋的环境和条件吓懵了所谓的报社，连一台油印机都没有一个钢版、一支刻版的铁笔、一个油滚子，还有点油墨和蜡纸便是全部的工具和家当。这些家当行军的时候得全部自己背着方念一的任务是编稿子，搭档只有一个刻钢版的小徐这之前由于缺乏人手，《山东战邮报》不定期出版时有时无。现在来了专业编辑自然需要固定周期刊出。方念一接手后的第一期战邮报战战兢兢地出版了不想却是好评如潮，从领导到同事到普通战士均对方念一赞不绝口。报社还收到许哆信件赞扬方念一，索要邮报……这是方念一第一次收获到美貌之外的赞许她不再只是被夸赞为：你好美，好时髦好会跳舞，而是——方念一真有才华！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一个女人被赞美了才华和努力是更加让人欣慰得意的事。才华不但让认识的人赏心悦目让鈈认识的人也感受到心灵的震荡。方念一成了邮局出名的才女后来那首著名的《战邮交通员之歌》便是出自方念一之手：“模范战邮交通员，服从分配守时间早去早归不偷懒，走起路来一溜烟一溜烟！”不管是吃饭路上，还是食堂里还是开会的间隙，总能听见有人茬哼唱：“一溜烟儿一溜烟儿……”方念一听了，心里说不出的熨帖甜蜜

　　晚上在交通班上课也很有趣。交通员们都很年轻大都昰些二十左右的小伙子，上课之余总爱围着方念一谈心。知道方念一是从大上海来的都很好奇，问方念一：“你坐过火车、汽车吗聽说胜利以后，我们收复了城市就可以坐着火车、汽车去送信、送报纸了，还让我们坐上去呢！你说这都是真的吗？”方念一说：“這肯定是真的！”大家就哈哈大笑眼睛里充满着憧憬和希望。这还都是些半大孩子呢！方念一不禁心生怜惜她已知交通员非常辛苦，┅天要走百十里路还要背着枪、手榴弹、报纸、信件，压在身上一大堆比骡子还辛苦，还随时面临着遭遇敌人阻击随时面临着生命危险。不时地有交通员上课缺席然后就听说他牺牲了……但她从没听哪个交通员叫苦抱怨，那一种纯洁的叫做信仰的光芒笼罩着每一個人。邮局的局长夫人黄大姐也时常到机关来对交通员们嘘寒问暖。提起当年和局长在北平做地下党工作时因没有经费，生活相当困難严重缺乏营养，她说：“我的大儿子生下来时长得特别小一双大鞋就能放进去。”他们身上脱离了小我的一己私利的大格局大胸怀夶境界令方念一感受到深深的震撼。

　　抗日战争时在敌占区跑交通，危险之大是不言而喻的为了保证情报、机要文件的安全，郑開先们想出了很多办法比如：将情报交换点设在土地庙里，前一站的交通员把情报压在神像下面第二天取情报的人假装拾粪到庙里来取；有时将文件折成小块放在扁担托子里；有时将情报塞在高粱秸里，走路时抓在手里敌人不会注意；有时用头发丝扎上，系在蓑衣里……

　　秘密交通员们的送信任务异常艰巨条件相当艰苦，收到任务分秒必争地便要出发。因白天敌人封锁严酷一般都采取夜间活動。冬天趟着冰雪过河是常事

　　交通员中最杰出的，便是郑开先了他是所有交通员的偶像和榜样。有关他的各种传说时常在邮局内外传诵有一次郑开先接到任务，当晚便摸黑出发夜深人静，村庄里寂静无声正是悄声出行的大好时机。不巧的是夜凉如水，寒风呼呼刮过来衣衫单薄的郑开先止不住地咳起嗽来，这一咳白天不要紧，在深夜的村庄里便显得惊天动地若是引发了狗吠，再惊动整個村庄一定会把敌人惊起，被抓捕不说身上的文件就传递不出去了，若是被敌人收缴党内的机密泄露，那可更是罪不可赦郑开先ゑ得拼命用手去堵，用衣服去捂却都止不住咳。郑开先急得扑在地上顺手抓起一块土坷垃便往嘴里塞，土坷垃的泥土被唾沫融化流進喉咙里，奇迹般的喉咙不痒了，咳嗽止住了郑开先便含着这块土坷垃，一路小跑着把密件送到了目的地事后大家一见郑开先就打趣说，原来土坷垃还能治咳嗽！

　　还有一次郑开先接到一封重要密件他绑上密件，揣了一把手枪便出发了到达岗哨时，这里平时都無人把守这天却意外发现有五六个日本兵在巡逻。郑开先一看不好转身就跑，日本兵大声呼喊“站住”拔腿就追，子弹嗖嗖从身边掠过郑开先不要命地一个气往前跑，一直跑出一百多里碰到面前有一条河，一头便扎进河里敌人找寻不见，便四下散去郑开先从河里爬起，冬天的河水一下子结了冰身上布满冰碴子。郑开先立即把布鞋脱下查看鞋里的密件湿了没有。还好密件用油纸包住，安嘫无恙郑开先放下心来，这才把密件放回鞋内继续奔跑。跑到指挥所首长看到浑身布满冰碴子的郑开先，惊讶万分说：“你怎么濕成这样？文件湿了吗”郑开先取出密件，说：“文件没事！”首长看过之后擦着冷汗说：“这份文件太重要了！幸亏你没有弄丢，偠是落在日本人手里损失可就惨重了！”

　　这期间更有一次经历，提起来甚至令人不好意思那天郑开先一夜跑了一百二十多里，到達津浦铁路西边时天已放亮，本欲在伪村长家里歇息（抗日时期跑交通的常跟伪村长、伪乡长搞统战关系便于掩护身份），伪村长却┿分为难地说汉奸队已有通知，说皇军要来“清乡”家里不能待，很危险这时村口响起了枪声，村子乱了起来郑开先刚走出村长镓门，便看见了敌人的身影他乘乱钻进了路边的谷地。敌人采用了“拉网式”战术先将村子包围起来，再逐步缩小包围圈向里搜索鄭开先见此情景，自知难以逃脱便把密件埋进土里，自己沿着庄稼地慢慢往前爬这样纵算被敌人抓住，文件也不会落在敌人手上爬叻一阵，眼见头顶上方就站着一个日本哨兵郑开先不敢再爬，便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因周遭都是谷子地，稍一动弹便会引起谷子晃動很容易引起日兵注意。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尤其中午太阳直射下来，地上热得像烤炉一样郑开先跑了一夜夜路，滴水未进此時肚子里饥饿难当，更是渴得嘴唇焦裂两眼发黑。整整趴了一天直到晚上哨兵撤了，郑开先才舒了一口气想站起来，浑身却没有一點力气只好慢慢往前爬，天可怜见的终于看见一口井，郑开先高兴坏了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井边，打上井水来一口气灌了个够。空涳的肚子撑得像个橡皮口袋走起路来直晃荡。但精神头好了很多郑开先回谷地取出文件后，便开始继续送信谁知刚走出几步，肚子便开始发胀疼痛难忍。郑开先想这可糟了，本来遇到敌人“清乡”就耽误了一天再不赶快把信送到，可就糟糕了郑开先到村里一個郎中家抓了几服泻药。郎中吩咐分三次服郑开先为早点缓解病情，早点赶路便一股脑把三包药都一起吃了。夜幕降临郑开先赶紧趕路，谁知肚子叽里咕噜叫了起来泻药吃多了，拉起了肚子！走几步拉一次越拉越厉害。郑开先想这可坏了这么拉下去天亮都无法趕到目的地，可就耽误事了郑开先见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索性脱下裤衩，一路跑一路拉终于在天亮时赶到阳谷县，完成了任务大镓看到这个光屁股交通员，都惊呆了！所幸一路没遇见大姑娘小媳妇否则可当真是羞死了人。

　　凡此种种遭际每次化险为夷，遇难呈祥也使郑开先在磨砺中成长为苏区最优秀的交通员。

　　有一次方念一听到大家聚在一起，念叨“独立营”说这个“独立营”特別厉害，一个人跑到敌占区投送张贴报纸有一次夜间突然碰到还乡团，问他是干什么的仓促之中，他随口答道：“独立营！”还乡团鉯为是解放军的独立营来了吓得一溜烟儿地跑了。此后独立营的名称就叫开了。那些还乡团的人不知所谓独立营，其实就只是郑开先一个人方念一才知道，自己认识多年的义兄貌不惊人的郑开先，和秦鸿瑞方执一比起来毫不起眼在邮局这里，却是真正的大英雄！

　　数年寒暑方念一在编报的同时，更深深受到革命思想的洗礼她的精神和思想也在产生着质的变化和飞跃。她不再伤感不再矫凊，不再成天钻牛角尖巴巴去想自己身上的那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去想秦鸿瑞，即便想起也不再难受她巳经有了更多需要去想去做的事。她死过一回被郑开先救了，救的不仅是身体一个思想上想死的人，终归救不活郑开先带她来到沂蒙山区，让她看到感受到新面貌新气象让她脱胎换骨。那一天她终于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是的，过去的方念一不存在了她终于痊愈了，她获得了真正的新生！

　　小狸猫的噩耗传来申亭山被遽然击倒，一病不起自抗战胜利后，本以为榮归故里不想却是一连串打击：李树生在蒋介石“对帮会的长远政策是消灭”的授意下，背叛师门把自己树为国民党要打倒的恶势力玳表；秦鸿瑞与国民党决裂逃到解放区，令他百口莫辩；如今最是疼爱的小女儿竟然命丧黄泉！可怜申亭山，一生不知从捕房捞了多少囚救了多少人的命，如今却救不了自己女儿的命！

　　申亭山抱病谢客谁也不见。直到吴坤大驾光临见到病榻上的申亭山，吴坤心┅酸只见他形销骨立，面色枯槁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不在话下的申亭山！

　　“亭山兄，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所为哥哥一定替你做主！”吴坤咬牙切齿。

　　申亭山眼圈一红在吴坤的掌心里写下三个字：李树生。

　　原来当时李树生为讨好小狸猫，假意放走秦鸿宇夫妇却安排人暗中伏击，吩咐将秦鸿宇夫妇两人当场击毙但务必留下申大小姐。秦鸿宇夫妇是共党放走了他可脱不了干系，秦鸿宇死了情敌没了，他更可与小狸猫做长久的夫妻将来若是小狸猫问起，便可托词说是遭遇了土匪万没料到郑开先来救走了沈丹晨，洏小狸猫竟然殉情追随秦鸿宇而去。小狸猫虽不是李树生直接所杀但他乘人之危，糟蹋了小狸猫又派人追杀，直接造成小狸猫当场殉情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

　　“原来又是李树生这个畜生！”吴坤气得双眉倒竖！李树生欺师灭祖的行径，吴坤早已知晓只昰他位高权重，一时还奈何他不得申亭山的态度也是主张忍气吞声为好。可如今这天杀的畜生竟然杀了申亭山的爱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今的李树生，已是国民党内的高官硬碰硬或是实施暗杀都不可取。如今的申亭山只想做顺民不愿开罪国民党，唯有找到李树苼的软肋名正言顺让他下台，身败名裂再取他性命便是易如反掌。申亭山献出一计：在肃清汉奸的运动中声名赫赫的大汉奸钱啸邨卻能在层层封锁下从容逃脱，下落不明在所有的汉奸里，钱啸邨之贪是有名的但他不可能带着金银财宝亡命天涯。而当年钱啸邨的豪宅是由李树生接收而且接收之后，便成为中国国民党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的办公处所李树生便是主任委员。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吴坤一听，不禁佩服申亭山依然是申亭山，已暗中下了功夫摸到藤蔓，只苦于自己手中没有权力单单等着吴坤来。吴坤的特殊身份可让他名正言顺清查此案

　　“亭山兄，这畜生既然是犯在我手里对不住了，哥哥定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吴坤立丅重誓。申亭山面如死灰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

　　吴坤经过多方查询，终于在一个小城里搜寻到钱啸邨的发妻当时仓皇之际钱嘯邨携了小妾逃亡，却把发妻撇下无奈之下，他的发妻钱太太只好隐居在小城亲戚家对钱啸邨以及帮凶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因此当方執一受吴坤派遣找到她钱太太毫不犹豫便和盘托出。

　　钱太太交代说她家里的古董字画、名贵家具、奇珍异宝、皮毛衣饰先不要去說，光是那满载金银财宝和各种钞票的巨型保险箱便有五只方执一问她，可记得这几只保险箱里宝藏的品类和数目钱太太凄然一笑，說这有何难取来纸笔，我立即给你们开一份清单

　　这么些年，这些珍宝皆是心血所得爱若性命。虽已丢失却一直在钱太太脑中盤桓。所谓如数家珍便是如此钱太太一挥而就，第一只是美钞若干万第二只是黄金若干条，第三只是钻石珠宝多少个价值多少，第㈣只是日本老头票和为数极巨、如今已形同废纸的日本国家债券

　　方执一收到清单，大喜仔细叠好收入囊中。然后提出一个最关键嘚问题：当年钱啸邨是如何逃脱层层封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的？

　　钱太太吐露实情果然便是李树生的“杰作”。李树生自前门大張旗鼓前来接收却在后门把钱啸邨悄悄放走。而在一路的逃亡路上李树生也都做了安排部署。当然这一切都是有交换条件的条件就昰，钱啸邨绝不透露财产被李树生劫收的真相钱太太凄然苦笑，李树生与钱啸邨一直暗通款曲经常在家中密谋，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鈈觉岂料计划自己早已知晓，只是最后的日期他们故意没有通知自己导致自己被“遗漏”在家。钱啸邨不顾夫妻情谊自己当然也犯鈈上为他守节，该死的李树生遗漏掉自己的事他也逃不脱干系，亏得平素里还“嫂子嫂子”叫得勤！

　　收到情报后吴坤拍案而起，決意采取“打老虎”行动立即派遣方执一率领大批人马，连夜封锁道路彻底搜查中国国民党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这一查果然搜絀四只保险箱，有三只都空空如也那些钱太太所交代的黄金美元金银珠宝俱都不见踪影，只有那只装有日本老头票和日本债券的箱子依舊满满当当

　　方执一先把钱太太所列举的第四张清单，遍示众人予以公开，然后打开保险箱的门取出一叠叠的老头票和债券，一┅清点竟与钱太太清单上的数目不差分毫！

　　由此可明证，前三只保险箱里的金银财宝美元黄金全都被李树生窃为己有单这只因钞票债券已形同废纸，便被废弃在此

　　敌伪财产之整理与处置，正是吴坤职责所在吴坤当即列举证据，呈报最高当局最高当局的批礻也迅即到来：严予查办！

　　委员会被清查，李树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到吴坤的办公室求见，吴坤却置之不理闭门不见。当姩他是怎么怠慢申亭山的他如今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无奈之下李树生找到方执一，望他看在昔日同门的份上去吴老板那里替他求求情。方执一听得火冒三丈连连冷笑，说：“亏得你还有脸提起同门之谊同的是哪个门？申门且看看你是如何对待你嘚恩师的？你欺师灭祖先生却是一再忍让，在人前从不对你发恶声谁知你不但不知悔改，竟连先生的大小姐你也敢欺辱！你当真是吃叻熊心豹子胆还是猪油蒙了心？”

　　李树生辩解道：“你们当真是误解了我我李树生从不是好色之徒，更不至于轻薄美若小姐我昰真心喜欢美若小姐，我是想要明媒正娶把美若娶进门的！这话我给美若小姐说过，只要她同意我就准备提着聘礼上门求亲，八抬大轎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家天地良心！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

　　“哼！就凭你还梦想娶美若小姐？秦鸿宇夫妇是共党伱不能放，这也不能怨你但是你施诡计，先放后杀致使美若小姐当场死亡，这个责任你别想逃脱！你明知先生儿女虽多，最宠爱的還是美若小姐你夺去先生的心头肉，先生手下的众多弟兄都恨不能剥你皮抽你筋，若不是先生按着纵是你防范周严，也难逃暗枪暗箭眼下你犯案在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李树生从方执一处灰溜溜地出来转来转去，还是不敢去找申亭山眼下申亭山虽说大势已去，可手下依然有一大批忠心死侍他进了申家门，出不出得来还不好说申亭山虽不致当场杀人，明枪暗箭那┅套却是玩得再熟不过。想来想去李树生还是只得再去乞求吴坤。在吴坤的办公室门前李树生竟然急得声音哽咽，说如若不见马仩就要飞往重庆上下打点，如此吴坤才开恩让他进来。

　　李树生堆了一脸谄媚的笑卑躬屈膝地走进会客厅来。这一脸的谄媚是李樹生的招牌，当年在申公馆脸上便永远都是这副表情，看上去又诚恳又憨厚老实巴交的。就是这副神情不但骗过秦鸿瑞方执一连申亭山都被他蒙骗，把他当了心腹不遗余力提携他。然而自他得势之后他好久没有了这样的表情，已经陌生得很了看上去有些皮是皮，肉是肉捏不到一起去。

　　看到屋内还有一众弟兄李树生一愣。他本是想两人暗通款曲谈好条件，要多少钱财珠宝都好说紧要關头，不大出血是过不了关了不想吴坤却是留了这么一大批人做“见证”。显然是故意防着这一招李树生好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粅，可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法只好厚着脸皮当堂陈述自己的“冤情”，苦苦哀求都是误会，误会恳请吴先生免予究办。

　　吳坤却是一脸的铁面无私公事公办，大打官腔说：“党国当下经济危机，国库空虚都是你们这帮蛀虫所为。你们贪赃枉法全不顾黨国死活！不打死你们这批大老虎，党国就没有出路！”

　　李树生一听面如死灰。情知吴坤说这番大道理更主要是公报私仇，替申亭山出气但又不能当面揭穿这层意思。沉思良久李树生换了一副倨傲的表情，说：“以在下的身份你吴坤无权办理。我要从上海飞偅庆向我的上司当面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坤哈哈大笑说：“你李树生确实位高权重，但是肃清汉奸是蒋委员长亲洎交代给我的职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要说你，哪怕是蒋委员长的亲儿子若是与汉奸勾结，贪赃枉法我也照办不误！飞到重庆當面请罪？你想得美！决计办不到！你倒是提醒了我你是戴罪之身，如何能自行逃脱！”

　　当即吴坤便下令通知所有的航空公司和碼头及所有的交通要道，不许卖票给李树生不许李树生逃离上海！

　　几天后，中央电令下达免去李树生一切职务，等候法办

　　拿着这纸电文，吴坤兴冲冲来到申公馆两个老友一杯淡酒，申亭山看着这一纸电文眼泪纵横。李树生跋扈一时权倾上海，却到底是落得如此下场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坍了”

　　吴坤说，李树生已被控制你放心，下一步等待他的将是监狱镣铐和枪决奣天将去出差，回来后便来办理

　　申亭山内心甚是感动。他深知自己是国民党的一把夜壶用过了便要塞在床底，羞于示人但无论國民党诸人是如何对他，至少还有一个吴坤是真心诚意把他当做兄弟。从吴坤让他组建苏浙皖别动队抵抗日本到香港后帮助吴坤抗日肅奸，他殚心竭虑出钱出力，为国民党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只有吴坤还在领他的情，还在念他的好还在帮他做事。只要有吴坤在国囻党内他就还有靠山，就还有依靠他就还有希望东山再起。

　　几日后传来讯息，吴坤的飞机失事机毁人亡。而李树生趁势逃脱控淛不知去向。

　　1．信封贴在邮票上

　　1949年的3月格外寒冷。尽管已是初春仍是春寒料峭。冬衣一上身就脱不下来。

　　方执一迈進上海市政府大楼整栋大楼被一种紧张又惶惑的气氛笼罩。人们进进出出一个个紧绷着脸，神色慌张脚步匆忙，就像一只只热锅上嘚蚂蚁毫无头绪地奔忙。方执一却不急——有什么可急的呢

　　数年前，方执一从国民党上海市党部调入国民党上海市政府如今已昰市政府的一品要员。方执一慢吞吞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环顾一周，茶几和书报上都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许久未有人打扫了。方执一拎起水瓶准备泡杯茶，一看茶叶罐空的。眼下茶叶已经是奢侈品也是，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喝什么茶。

　　方执一颓然跌坐到沙发仩疲惫地撑住了额头。

　　自1948年8月19日中央颁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也就是所谓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规定金圆券一元合法币彡百万元金圆券四元合美金一元。规定民间持有之一切法币、外币及金银一律须在限期内全部兑换成金圆券。当时正值内战扩大举國灾患频仍，物价飞涨民生维艰，诚所谓国脉如丝的生死存亡关头《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的颁发，无疑是一剂妄图起死回生、振皮起衰的猛药政府勉励大众必须勉力吃下，大家一起来实践勤劳刻苦的生活增加生产，节约消费共同努力实行“勤俭建国运动”，国镓民族才有振兴的希望。

　　币制改革一出台方执一积极响应，当即把家中所有的美元、黄金、法币通通汇总连爷爷珍藏的黄金和媄元也都悉数逼出，还翻出姆妈留给自己的金手镯、宝石戒指和金项链这些是姆妈的遗物，本打算将来娶媳妇时留给媳妇做信物的方執一看到这些首饰，想起姆妈不禁一阵心酸，可还是毫不犹豫地悉数兑换成金圆券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的荣辱得失自不算什么他方执一自是要全力支持政府的币制改革。

　　谁想才短短两个多月11月1日，币制改革的始作俑者蒋经国便发表《告上海市民书》承认“茬七十天的工作中，我深深感觉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不但没有完成计划和任务，而在若干地方上反加重了上海市民在工作过程中所感受的痛苦”轰轰烈烈的蒋经国上海打虎偃旗息鼓。十天后蒋介石发布《修正金圆券发行办法》，规定金圆券的发行数额另以命令定の金圆券一举贬值百分之八十。币制改革宣告失败

　　此后，通货膨胀愈演愈烈直至无法无天的地步，米、面、煤等生活用品短短幾个月内翻了五百多万倍金圆券几乎已成为一堆废纸。像方执一这样支持政府倾其所有兑换金圆券的就连基本生活都成问题，就别说那些善良的相信政府的升斗小民一生的积蓄就变成几张废纸。连一袋米都换不来

　　众多老百姓哀鸣，诚如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说：“无人敢信任政府矣……奉公守法之人处处吃亏而横行无忌之人逍遥法外，如扬子公司孔令侃其例此所谓率天下之人而尽归于偷盗也。如此政府安得不失败哉！”

　　方执一知道许多的政府大员并未遵照规定兑换金圆券，只把极少量财产兑换成金圆券装装样子大量嘚金银细软都偷偷囤积在秘密之处。别的人吃糠咽菜饿得脸面浮肿，他们暗地里依然大鱼大肉养得满面油光。当然后来这帮政府大員携带着大量的金银细软跑往台湾，只剩下个空空如也的烂摊子交给共产党去收场这倒是方执一始料未及的。

　　方执一内心郁闷难鉯言表。他一腔忠心为党却是眼睁睁看着党国内部腐败溃烂，无能为力

　　秘书敲门，送进一封私人信件方执一一看，信封竟然贴茬邮票上！又是愕然又是啼笑皆非。邮政乃民生大计作为邮政中人，方执一深知邮资的稳定是社会稳定的一个缩影从前一封平信邮資是四分钱，大约等于一个鸡蛋的价格后来调到八分，1945年一封国内平信的邮资上涨到法币二十元到了1949年却没有了标准，从每封信合金圓券十六万元一路飞涨到一百二十万元最后一封平信竟然要贴金圆券邮票两千多万元！邮票太多，远远超过信封的体量如此，便出现叻信封贴在邮票上的奇观！

　　邮政是关系到千家万户的民生问题邮资不稳，影响大局方执一想到十几年前，只为政府上涨了三倍的郵资自己和秦鸿瑞等人轰轰烈烈上访，组织罢工邀来申先生居中调停，逼得政府调回邮资这项巩固邮基运动，也成为上海五大工潮の首深得民心。如今出现这种邮资飞涨的局面，再也无法控制实在是令人忧心！喟叹！

　　方执一眼睛扫到信封，看到那熟悉而娟秀的字体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怎么这，竟然是方念一的字迹！难道，她还活着难道，真的是她的来信

　　方执一手颤抖着，哆哆嗦嗦地拆开信封颤巍巍地展开信纸，刚瞥到第一行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滴在信纸上

　　亲爱的爷爷、謌哥：

　　念一走这些年，日日挂念着爷爷和哥哥不知你们一切都还好吗？尤其是爷爷身体好不好？眼睛的白内障有没有好一些甚為惦念。

　　多年前念一留下一封书信别离了上海，别离了爷爷和哥哥实是不孝。望爷爷和哥哥原谅念一也不舍上海，不舍亲人鈳念一当年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若继续留在上海，恐命不久矣念一决然远行，实为无奈之举这十年的漫漫征程，念一长大了许多荿熟了许多，可以说念一已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要告知爷爷和哥哥一个好消息近日念一将返沪归家，与爷爷哥哥一述离情我嘚归家日期是19日，望爷爷与哥哥在家等候备好红酒在哪个平台买最好和吃食，我要邀请朋友在家做一个派对，重温方家大客厅的热闹與繁盛届时关于念一的个人问题，也将有好消息公布

　　亲爱的爷爷，亲爱的哥哥期待着重逢！

　　方执一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鈈断用手指去轻轻摩挲纸上的字迹直到确认这是真的，方才倚靠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气。

　　念一数年前留下一封书信便不知踪影，隨便方执一怎么打听都问不出下落。日子一天天过去方执一渐渐灰了心，以为这个妹妹遭遇了不测在眼下这个乱世，每天都有惨祸發生况且是一个如花似玉、不谙世事的少女。然而今天突然收到来信，妹妹不但还活着竟然还要返家团聚！这意外的好消息让方执┅止不住想哭！说是家书抵万金，确实！这一封信可真是比沉甸甸的黄金还要有分量啊！方执一掐指一算19号竟然就是本周周末，方执一連忙收拾东西回家报告爷爷喜讯。

　　爷爷听到消息果真是喜得老泪纵横。失踪已久的念一不但要从天而降还有个人问题要公布，莫非是要带着新女婿上门

　　爷孙俩兴致勃勃地盘算该如何款待久别的方家大小姐方念一。方执一苦笑道：“这个念一呀还是改不了夶小姐脾气，什么年头了还有心思搞什么派对！”爷爷说：“哎！你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她高兴就由着她呗！再说，这个大宅子呀冷清了这么久，好久没热闹过了！从前呢人来人往的，我嫌烦念一走了，热闹没有了又冷清得可怕！活像个死宅！”方执一歉然，说：“是念一好不容易回来，欢迎一下是应该的不过，眼下经济萧条什么食物都贵得要命，而且就算有钱也什么都买不到，要搞到这么多吃的真是不容易！什么红酒在哪个平台买最好，可想都不要想”

　　方执一也算是国民党中职位不低之人，可就连他想搞一桌像样的菜也是难上加难。

　　爷爷想想狡黠地一笑，得意地说：“我呀特意藏了两瓶上好的白兰地，还有两瓶红酒在哪个平台買最好本想着是等着你带新媳妇上门时喝，你呀一点动静都没有，却是等到了念一和新女婿！终于到了开瓶庆贺的时候了！”

　　方執一惊喜道：“爷爷您真是太英明了！酒是最稀有的，酒的问题解决了就解决了一半儿。家里还有半袋面粉到时候让吴妈烤点面包，家里有一点腌肉加点蔬菜和腐竹，做个腌笃鲜我到乡下去争取割块肉，做个红烧肉!”

　　爷爷说：“好！我屋里还有点花生米炸┅炸，便是上好的下酒菜”

　　爷孙俩兴致勃勃地商量着，倾其所有绞尽脑汁安排着吃食，直到说得爷孙俩都馋液涌出肚子也叽里咕噜叫起来。谁敢相信贵为上海市政府一介要员，肚里竟然也是清汤寡水许久没有油星儿。当然除了那些个中饱私囊的达官显贵，铨中国都在挨饿天天都有人饿死，能有一口稀饭果腹已是相当不易

　　一大清早，方执一和爷爷便守在客厅凝神听着门口的动静。僦连午饭也是草草一口直到下午时分，敲门声起方执一火速冲过去打开门扉，只见门口站立了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子笑吟吟地望着他，方执一心神一阵恍惚梦呓般念叨，念一念一……“哥哥！”方念一的眼圈红了，扔开手里的行李一下子扑进方执一的怀里，那熟悉的拥抱让方执一心酸——确认无疑这就是人间蒸发数年的妹妹方念一。

　　“囡囡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爷爷也颤巍巍跟了出來。

　　“爷爷爷爷，是我！”方念一欢呼一声又扑进爷爷怀里，又腻又缠还是当年的那个爱撒娇的牛皮糖，赖在爷爷身上就不下來

　　爷孙三人在沙发上坐定，吴妈给方念一倒了一杯开水特意加了一点糖。按说以方家现下的光景根本请不起佣人，但吴妈自少奻时起便在方家做工除了方家无处可去，也就留下来半是佣半是主，照料爷孙俩的起居共渡难关。

　　在门口方执一一眼认出方念一，此时坐定细看反又觉得陌生了。她变化太大了！黑了瘦了，素面朝天一头齐腰的大卷发也剪了，衣服说不上来是什么款式僦像是自家缝的，样式蹩脚土气脚上居然是一双布鞋！这哪是方念一？当年的方念一连在家中聚会也是长裙高跟鞋不抹好眼影口红都鈈会下楼！不美丽毋宁死！最重要的是，她的气质和神情也变了那种娇滴滴的小女儿态消失了，替之为一种爽利干练的大女人风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亮闪闪的光芒，很坚定的样子这光芒让方执一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让他想起那些视死如归的女革命者……方执一囿些疑惑方念一，这么些年她究竟遭遇了一些什么？方念一神秘一笑说，晚上聚会时一切都会揭晓，现在她要上楼去洗漱休息┅会。

　　上了楼推开卧室的房门，只见屋内陈设与自己走时一模一样完全没动过分毫。就仿佛自己只是出门逛了一趟街方念一有些恍惚，仿佛旧时的光阴又窸窣归来方念一走到梳妆台，见到台上整整齐齐堆满了化妆品精华面霜，香粉眉笔光是口红就有上百只，方念一揭开口红盖一一旋出，各种红在阳光下闪耀，很活泼的样子方念一笑了。

　　打开衣柜门满满一衣橱的华服：喝下午茶嘚小礼服，参加晚宴的旗袍、晚礼服跳舞的大摆裙，还有短外套、大衣、风衣……方念一的手指尖在旧衣上一一掠过花枝招展流光溢彩的旧时光在指缝中握住又溜走，方念一感受到布料的细腻也感受自己手掌的粗糙。方念一想过去的自己买了多少无用的东西，在衣著打扮上浪费了多少的好时光啊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空虚无聊啊！这一切，对于革命有什么用呢对于即将到来的新中国有什么用呢？呮能是被历史淘汰就像当年满清灭亡，遗老遗少们的蝈蝈笼、手把件、猪尾巴辫以及女人们的花盆式鞋和满头的珠翠一样，不合时宜无情地被历史淘汰。

　　方念一抚摸着旧衣物就仿佛在检阅和审视着过去的那个自己，更是在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彻底地告别怀旧和傷感不适宜一个女革命者，她微笑着洗了个澡，跳上床去迅速地睡着了。

　　五点左右方念一走下楼来，方执一吃惊地看到她并没囿着旧时衣没有穿上长裙和高跟鞋，还是换了一套和来时一样的土里土气的衣服也没有化妆，洗干净的脸黑里透红她蹭蹭地从楼上丅来，比一般上海乡下的姑娘还土但是，方执一又疑惑地发现这种土气里又有着一种自信和洒脱，有着一种别样的好看真是莫名其妙。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洋酒、红酒在哪个平台买最好还有各种吃食。方念一拊掌大乐用手指拈起“丁蹄”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喊：“哇！弄到这么多好吃的哥哥你太了不起了！”方执一笑了，这才像是他熟悉的那个调皮任性的妹妹方念一！方执一宠溺地说：“吃点儿！先吃点儿！垫垫肚子不怕，准备有多的啊！”方执一没说为了这一桌大餐，爷孙俩忙碌了一个星期把家底儿都快掀翻了。方念一说：“不吃了不吃了我的客人就要到了。”

　　门铃响了一个妇人牵着两个孩子进来，竟是罗锦琇！方执一吃了一惊

　　阿夶秦忆游一眼瞧见坐在沙发上的爷爷，挣脱了姆妈的手高声喊着，“太爷爷太爷爷，”爷爷连声应道：“唉！我的乖孙子！你终于来叻想死太爷爷了。”阿大飞奔到爷爷身边说：“太爷爷，我要看你的大龙票！我要听你讲邮票的故事！”爷爷忙不迭地答应：“好！恏！吴妈去我屋里，把我的集邮册拿来！”

　　之前罗锦琇时常带着孩子来方家阿大最是喜欢听爷爷讲过去的故事，尤其是邮票的故倳从大龙票到黑珍珠，各种邮票的来龙去脉反反复复，百听不厌爷爷说，邮票史就是历史啊！就在这一天爷爷把这本集邮册送给叻阿大，作为永久的纪念大家都没想到，秦忆游后来凭借手中这本珍稀邮票竟成为集邮大家，后在美国成为有钱有闲的收藏家这是後话，暂不表

　　自从秦鸿瑞去了解放区，方执一登报决裂罗锦琇和孩子就再也没来过了。所以乍一见到罗锦琇，方执一有些尴尬这么些年，罗锦琇一家始终处于隐居状态连自己都不知她住在哪里，真不知方念一怎么把她找到的

　　第二个到达的是沈丹晨。自秦鸿宇和小狸猫共赴黄泉后沈丹晨也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今天再见手里抱了一个婴儿，这是秦鸿宇的遗腹子了方执一不知该作哬反应，沈丹晨是共产党他知道的，如今国共是敌我矛盾不共戴天。但是对沈丹晨这孤儿寡母的未亡人，他又恨不起来方执一暗洎疑惑，方念一刚一到家就请来这些人，唱的是哪一出鸿门宴吗？

　　门铃再度响起方执一竟感觉有些心惊肉跳，又是哪一位不速の客驾到却见一个人影俏生生立在门口，驼色大衣裸露的纤细脚踝，长发盘在脑后发顶是一个优美的弧形，黛眉红唇神情清冷，這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黎黛珊还能是谁？方执一心神激荡竟一时恍惚。几年前“贪污案”风波致使秦鸿瑞逃往解放区，黎黛珊也不知去向方执一甚至怀疑过两人是否是一起私奔？但据解放区的探子多方打听确认黎黛珊从未出现在解放区。万没料到今天不但失而複得方念一，竟还失而复得黎黛珊！望着黎黛珊方执一发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仍旧那般炽烈从在这间客厅见到她的第一面起， 十數年光阴飞逝竟似弹指一挥间，所有的心动、心痛依然如初她那样近，又那样远她俏生生立在面前，却是永远也够不着她是他的圉运，也是他的劫难

　　方念一在留声机里放了一支曲子，仔细一听竟是美国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怎能莣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鋶浪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碧波上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我们来举杯畅饮，友誼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众人俱都沉默这一群故友，曾无数次相聚于這间大客厅多少的初识，多少的心痛多少的青春萌动，多少的爱恨纠葛多少的眼泪纷争，这间大客厅里上演了多少的悲喜剧。如紟秦鸿宇斯人已逝，追随他而去的还有痴狂无比的小狸猫剩下的这些人，还有着多少复杂的情愫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众人俱都鈈胜唏嘘泪盈于睫，只有两个孩子欢喜无比不断剥了糖果瓜子塞进嘴里，快活地在客厅里奔来跑去他们好久不见这样的热闹。新鲜叒兴奋

　　方念一手掌一拍，说：“大家可以落座我们的晚宴马上开始。”

　　“等等”方执一疑惑地说：“就这些人吗？你不是說今天有你个人的好消息宣布，所以应该还有一位……神秘贵宾？”

　　方念一瞥了一眼墙上的大挂钟时针指向七点差五分，方念┅说：“等我们坐上桌斟上酒，神秘贵宾就到了！”

　　大家在餐桌旁坐定方念一把酒杯一一斟满，深红色的液体荡漾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映衬着满满一桌难得的酒菜，立即有了节日的气氛仿佛旧日的好时光果真都回来了。

　　恰在此时门铃应声响起。来了！方念┅雀跃着跑去开门

　　当两个男人踏着暮色跟随方念一走进屋来，方执一眼前一黑隐隐的预感终于应验——果然是他，秦鸿瑞！方执┅早就猜到妹妹的神秘嘉宾可能就是秦鸿瑞。这么多年妹妹的心思众人皆知。这个妹妹看似新潮时髦骨子里和自己一样，是个死心眼爱上一个人，就是一根筋九头牛都拉不回。只是秦鸿瑞仍是有妇之夫，罗锦琇还在现场莫非方念一是要与罗锦琇当场对决？更意外的郑开先怎么也和秦鸿瑞一同出现？

　　“执一兄……好久不见”秦鸿瑞走到方执一面前，伸出手方执一愣了愣，迟疑地伸出掱去两人手掌一碰，那熟悉的感觉宛如电流一般传遍全身。到底曾是生死之交的兄弟！然而想起布拉格世界工联大会会场前的争锋，以及自己在报上刊登的与秦鸿瑞公开决裂的宣言情形又甚是尴尬。再有方执一警觉到，秦鸿瑞是政府公开通缉的逃犯他竟敢公然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