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因为歌 好多歌高潮连在一起唱部分 忒可 来摸乐 来波来波 啥的 这事什么歌

当我阅读郭雪波小说时被作者嘚写作技巧,成熟的风格简洁洗练的文字和这部小说的艺术再现能力迷住了。这是优秀的作品出生在野性蛮荒的科尔沁沙地的库伦旗;从小受喇嘛教文化,蒙古文化和汉文化的熏陶而又醉心于蒙古族原始宗教——萨满教文化所崇尚的的崇拜大自然的宗旨;后毕业于内蒙古蒙文专科学校和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曾在内蒙古社科院文学所任助理研究员;现任职于北京华文出版社副编审、编辑部主任;现为Φ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环境文学研究会理事。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现代文明的日新月异飞速发展,人的生活与人际关系已经大大地複杂化了我国的悠久的文明史,特别众多因而显得不无拥挤的人口悠久的在人际关系上下功夫的文化传统,近百年来社会变迁的频仍與剧烈近数十年来阶级斗争这-门主课的熏陶,以及愈来愈多的人涌向城市向往城市……所有这些因素,都使我们的文学、我们的神经緊紧盯着鸽子笼式的楼房间里的人际的亲合与斗争不放有时候,看完-部又-部的小说我们甚至于无法想象-下它的主人公们生活在怎样的洎然环境中,无法想象他们在与别人的勾心斗角或者爱爱仇仇之外的生存状态

  而人是自然的儿子,是宠儿也是逆子日月星辰,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山川大地草原沙漠,海洋湖泊森林沼泽,禽虫虎豹大自然的-切,从来没有隐退消失人从来离不开自然。如果峩们丧失了对于大自然的感觉这只能说明我们的愚顽与鲁钝。如果我们丧失了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与亲爱只能说明我们的精神与情感的貧乏枯燥。如果我们对大自然犯下种种暴行只能说明我们的精神世界的严重失衡,说明我们亟须矫正和补救说明我们正在制造和面临嚴重的灾难。在人与自然文明与比较原始的纯朴生活方式、民俗文化的对照中,我们将得到温馨的启示也聆听威严的警告。我们需要高歌猛进也需要诚恳的反思与忏悔……还需要郭雪波的小说。

  近年来出现了郭雪波他写沙漠,写沙漠上的动植物写沙漠的灵魂與躯体以及这种灵魂与躯体对于她的子民、对于我国生活在沙原上的兄弟民族的哺育。他不但为我们的文学增添了新的画卷新的地域与地域文化背景而且带来-种对于大自然、对于沙漠的新的观念;它既是强悍的又是虔敬的;它既是严峻的又是多情的;它既是现实的又是浪漫的……

  需要郭雪波和他的小说。越是现代化就越是需要文学的补充和挑战当然需要富足,需要工业文明、商品经济、科学技术需要各种外装修和内装修的房子;但这并不是心灵的全部从而不是现代化的全部。我们需要重新反视和思考我们的地理和我们的历史我們与大自然的关系。我们需要天空与大地哪怕是--沙漠。我们的朋友不仅有同类而且有--野兽。在我们追求新的文明成果的同时我们不能莣记我们身上本来具有的美好人性警惕新的失衡。我们无法忘记我们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产物越是现代化就越是需要郭雪波,需要他把峩们带进另-个世界里去更纯朴,更粗犷更困惑,更浪漫更有想象力,也更温柔……

  时间:-九九六年八月二十日下午二时

  出席:东年、吴念真、陈若曦、痖弦

  今年联合文学奖中篇小说部分共收到三十九篇稿件来自台湾的有十四篇,大陆十三篇欧美等地┿二篇,涵盖的地域相当辽阔可说已经成为-桩华人文学界的盛事。负责初、复审的委员为初安民、郭筝、蔡秀女、张国立、袁琼琼、苏偉贞等六位在经过第-、二阶段的开会讨论之后,选出《上帝的禁果》、《怠速》、《大漠魂》、《离天堂有多远》、《-个假台湾大学生嘚贱性》等五篇作品进人决选八月二十日下午,由联副主编痖弦主持决审会议邀请陈若嗛、东年、吴念真三位资深小说家担任评审,茬进入作品讨论之前痖弦以每年文学奖的重点就是小说,小说的丰收就代表文学奖的丰收开场说明对小说的深切期待,同时在电子媒體日渐风行的今日小说遭遇空前多元的挑战,所以痖弦希望三位评审不仅讨论人围的作品同时也谈谈小说在现代生活中应如何自处似為写小说和阅读小说的朋友打打气,在大家-致公推陈若曦女士担任主席之后决审会议即刻开始。

  因为只取-名故由评审先投票选出惢目中的获奖者,如下:

  《上帝的禁果》(陈)

  《-个假台湾大学生的贱性》

  面对意见分歧的结果大家发出-阵惊欢,似乎可鉯预见-场激烈的争辩就要展开了首先由评审各自说明理由:

  吴念真:我会先淘汰《上帝的禁果》、《-个假台湾大学生的贱性》、《離天堂有多远》三篇,《-》和《离》的毛病差不多就是发生的事情不足以支撑整个故事如此之长的架构,所以最后是在《怠速》与《大漠魂》之中做选择其实若就个人阅读的乐趣而言,我会选择《大漠魂》它的人物最具有立体感,只是我们似乎已经在许多大陆或乡汢小说中见到同样的东西了,那是不是还要在文学奖中挑出-个几年来重复出现的东西呢《大漠魂》四平八稳、好看,但是却没有带来新嘚方向可以刺激思考所以最后我选择《怠速》,因为它起码比较接近现代生活但也就像我刚刚跟东年说的,去年几篇没有得奖的作品嘟很不错今年却令人有点失望了,和我所预想的有差距东年:我有两个感触,-是现在的写作越来越无趣了二是写作者反而逐渐把自巳的园地封闭起来,台湾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我们往往落后十年、二十年才接收到欧美的思潮,比如后设在大家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文学奖、写作园地就-窝蜂出现但这些东西往往早经验证过是有问题的。在这次作品中《-个假台湾大学生的贱性》、《怠速》、《上帝的禁果》这三篇我是-定淘汰的其实我满喜欢《-个假台湾大学生的贱性》,因为作品中看得出-个小说工作者的才气问题是《-個假台湾大学生的贱性》对台湾政治、社会文化进行全面嘲讽,却没有现象作为表现的基础《怠速》假设-个精神灵魂观看父母结合,然後投胎但就整篇而言这样的假借却是不必要、没有意义的,所以《怠速》充满了编造故事的游戏意味也并未真正深人去讨论什么东西。至于我排斥《上帝的禁果》的原因是当-个小说者看到材料时往往会去设想可能写成什么样的成品,《上帝的禁果》的主角是-位妇产科醫师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有很大的空间可发挥,但这篇小说却只将重心放在精子繁殖上至于他与太太关系的疏远、对年轻女子由排斥到接纳的微妙转化,在这小说中非常重要但作者并未充分的解释。在排除上述三篇之后就剩下《离天堂有多远》和《大漠魂》,《离天堂有多远》反应社会的变迁但因为以前就出现过类似的作品,所以我淘汰它至于《大漠魂》,刚刚念真所提反对的理由很好但我希朢能够再讨论,就是当官方或民间在谈本土文化的时候都忽略了民俗学、人类学不仅是把现象当作珍贵遗产保存,我们更应该深人去彰顯现象之后人群集体的愿望、感情特别是-种精神,因此我愿意推荐《大漠魂》

  陈若曦:第-遍读完所有作品的时候,我觉得就故事、题材、写作技巧而言每篇都有缺点,而《大》是比较接近零缺点的-篇显然作者不是新手,但写法没有新意而我比较倾向于选择能引起读者兴趣。有创意的作品《-个假台湾大学生的贱性》的文学、观察都不错,但是作者却常常跳出来批评犯了小说的大忌,缺点相當明显其次就是《上帝的禁果》,因为人工授精的题材相当切合现代人的生活但缺点就是写法有毛病,忽而第-人称忽而第三人称,非常模糊混乱可见作者还是个新手。但是文学奖本就应该鼓励创作拔擢新人,所以它的缺点又可以成为优点了现在写作队伍越来越尐,我希望能产生-些鼓励不过这都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而已。我指出《上帝的禁果》的缺点但仍给它鼓励,而《大漠魂》虽然写得好泹缺乏创意,我以为小说应该要有创意的

  吴念真:讨论到这里,就牵涉到几个盲点首先,小说奖的评审到底期许出现什么样的作品是否四平八稳、没有争议性的东西?诚如刚才所说如果选-篇好看、感动、不会觉得无趣而烦躁的,当然是《大漠魂》但就因为它岼稳、有趣,我们反而会犹豫因为小说是知识分子写的,知识分子往往-厢情愿地去单-看问题譬如我们找到吴天锣来唱歌、-味歌颂,却鈈管他的生活艺术究竞如何。再如《上帝的禁果》处理捐蹭精子的题材正如东年所说,它的处理手法真的是问题重重包括情绪转折、连接,可以看出作者绝对是-个新手所以每个人其实都面临到复离的选择,尤其当每篇作品都有缺憾的时候因此我会倾向于选择-个自巳不是很喜欢,但至少有-点新意的作品

  东年:大陆关于土地、乡情、民俗文化的作品,会经常流于传统的写实《大漠魂》也是-样,但是《大漠魂》的写作形式仍然值得参考现在年轻作者往往连最起码的小说规格都无法掌握。有-次我跟学生开玩笑说你们使用新的形式而不用传统叙述方法,实际上有三个原因第-、这样很方便,想什么写什么第二、现在流行,第三、口袋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可以写学生说确实是这样的没错。所以台湾文学如果要处理乡土文化的问题,我以为《大漠魂》的形式值得观摩它透过祭祀、宗教,从-男-奻巫师分成两线出发反映出人类与灾难抗衡的坚初生命力。透过民俗的观察去书写小说呈现出丰富多层次的内容,写作将会更为踏实因此我选择《大漠魂》。

  吴念真:现在就是选择的问题了究竟要站在小说奖的立场作新的挑选,还是如同痖弦所说当所有的媒體都在抢着读者去阅读、聆听的时候,文字应该如何与之抗争这也是电影-直在讨论的。我觉得台湾小说有-个问题是-直没有出现类型小说只是追着新潮流跑,后设就大家-起后设到后来小说反而就不好看了。

  东年:其实这几篇当中《-个假台湾大学生的贱性》-开始是会引起人阅读的兴趣但后来作者为了表现历史、哲学、社会学整个庞大的知识,反而削弱了吸引力吴念真:不过还是《大漠魂》最具阅讀的乐趣,因为它的人物实在太鲜活了不仅主角,连那个小鬼、小村长都活灵活现的

  东年:所以我们今天面临到最困难的情形。茬-阵沉默之后主席提议是否做进-步的淘汰。吴念真:我会选择淘汰《上帝的禁果》因为真的问题重重,文词连接常如接片没有接好跳掉了-样还有人称上的混乱,写作功力很弱

  东年:而且妇科医师对那个女子后来为什么会发生感情,这点需要更多的说明

  陈若曦:我觉得就是因为他的种子在她身上的缘故,而且这也是小说本身的创意所在我以为《上帝的禁果》比较会引起普通读者的兴趣,吔能对年轻的写作者产生鼓励作用但如果真不考虑这些问题,就只好选择《大漠魂》而放弃《上帝的禁果》了。

  东年:中、长篇尛说-向都是本地欠缺,最需要挑战而新的年轻-辈的作家连短篇小说都很难驾驭。所以联合报还不如集中精力去发展短篇不要分名次,-次多选几篇获奖更能产生鼓励写作的作用。

  讨论到这里因为三位评审各有考量而陷人僵局,大家决定休息五分钟喝-杯咖啡理悝思绪之后,东年提出从缺的建议而陈若曦也建议发给特别奖,奖金酌减所以决定再次投票表决是从缺、给特别奖或是给奖。投票结果东年赞成从缺,陈若曦、吴念真赞成给特别奖东年:在整个辩论的过程之中,大家其实都同意《大漠魂》比较没有缺点但是在创意和能否激发写作风气的顾虎之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缺

  吴念真:逻辑上来讲《大漠魂》确实比较没有缺点,是所有参选作品中嘚第-名伹却不是我们期待的第-名,所以给予特别奖

  陈若曦:严格要求的话,《大漠魂》只能算是中等的作品在这种情况下,我們可以给予《大漠魂》特别奖谈到这里,大家又陷入-片沉思当中

  吴念真:我想还是给它奖吧,但是加上-个附注就是虽然给奖,泹我们对这个奖其实有着更高的期待甚至建议不要再设置这个奖项了。《大漠魂》的确在所有作品中缺点最少但却没有闪烁出我们所偠的东西来。根据这样的理由似乎没有道理从缺,给特别奖也好像只在安慰我们自己所以今年虽然给奖,但加上-个附注就是建议以後不要设中篇小说奖,干脆将重心移至短篇小说上东年:我赞同吴念真的想法。现在大陆虽有很多乡土作品入境但《大漠魂》不只是停留在这个层面而已,它透过民俗宗教、人类与大自然的拼斗讨论古文明在整个现实社会中的意义,确实还是值得写作者去观摩的

  陈若曦:(笑)我本来想改变意见附和你从缺,但没想到是你改变了我还是赞成不应给奖。

  吴念真:《大漠魂》所带来阅读上的愉快是存在的因此我赞成给奖,但加上我们刚刚所提的那些考虑作附注也就是小说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否明年小说奖要集中焦点改换某种形式?

  陈若曦:明年索性以短篇小说为重心比较有弹性,也能达到鼓励写作的功效至于今年中篇小说,我还是赞成不給

  投票结果,吴念真、东年赞成给奖陈若曦赞成从缺,所以在历经几番曲折迂回的讨论之后终于由《大漠魂》获得今年的中篇尛说奖。

  你知道人间的愁无头就应该把儿女肠斩断

  评审起始委员间就相互提醒:是否要给本地作品多-些关爱。这个共同愿望朂后还是落空。好在这部小说的背景处在遥远的内蒙古-个名为哈尔沙的村落,其附近的哈尔沙河是著名的西辽河的源流;这河孕育了辽玳契丹族的古文明先后也融汇东胡、鲜卑、蒙古、秣鞮、女真、满和汉等诸族,而描绘-种文化残余的美学并发扬其民俗意义的感情无疑也是世界上任何地区,特别是第三世界要求本土化所需实践的基本共同课题

  安代歌舞,盛行于内蒙古东部蒙古族之间成吉思汗時代就已经流传,这种古老的巫术-般用在驱鬼避邪、祭天拜神或消灾治病;人们在灾难临头或喜庆聚会时群歌合舞。

  在这部小说中人们唱跳安代歌舞,因为遭受致命的荒旱灾难想天降甘霖。作者-方面细致描绘这种盲目的宗教层面的民俗表相-方面粗矿坚实地展示苼命底层的愿望;这事实上才是任何民俗活动的根源。

  如此我们看到-场精彩的民俗歌舞的演出,也读到-种启示

  无论外界环境無限幻化的困苦中,透过心智天生的活泼特性和蓬勃生命力的坚忍人类仍然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对乡桌的妾慰--得奖感言

  《联匼副刊》从千里之外把获奖消息告知我时我真有些不知所措。我感到很荣幸因为《联合报》的小说评奖活动已经在中国大陆和全世界華人文学中具有较大的影响,属于较高品位的评奖;同时我也感谢《联合报》尤其感谢不知有多少位未曾谋面的评委们,他们把这么-个偅要的奖授给了《大漠魂》这样-篇来自大漠的作品,感谢他们文化品位上的鉴赏和肯定

  我是来自内蒙古东部科尔沁沙地的作家,那里过去叫科尔沁草原我的父老乡亲们与沙漠、与大自然的生存斗争中,谱写过许多感人乐章;围绕沙漠与民间文化我写过二百多万芓的作品。今天我的沙漠小说获奖这不仅对我个人,同时对我的那些仍然生活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的父老乡亲们是-种安慰和勉励他们財是最应该获得奖赏的,我代表他们向你们表示敬意

  把你的束得绷绷的黑发放开来呀,

  把你的活得紧紧的躯体松下来呀

  那疯狂诱人的旋律就是安代曲,

  如狮似虎地跳起来吧啊,安代!

  --引自安代歌词

  几百双光脚板,疯狂地奔踏在-片炽热的沙汢上烈日炎炎,沙土滚烫可这些个男男女女的光脚板,踩踏在这滚烫的流沙上却似乎没有感觉,随着-旁的阵势奇特的伴乐不停地踏動扭摆

  前边,大漠苍莽犹如狰狞的群兽;后边,旱得冒烟的坨地灰蒙如驼峰其间呻吟着几多破落的村庄。

  这几百号破衣褴衫的农民是围着-座高耸的沙丘奔舞有个奇特的乐队,牛角号、手摇铃、恒格力格(蒙古鼓)、四弦琴、横胡笳还有锣钹等五花八门的乐器争相逗能齐鸣起来,倒有节拍颇是雄浑,震耳欲聋奔舞的人群中,陡地传出长长的号啕般的引唱:

  还是蛤蟆塘的时候;

  咱祖先就祭天地祭敖包;

  跳起安代驱邪消灾析甘雨!

  几百个粗细嗓门齐声接唱:

  祭沙哟呼。嘿!啊安代!蹦起来,呼嘿!啊安代!

  这声嘶力竭的嚎哭般的歌声,似汹涌的海潮般冲撞着前边的大漠冲撞着后边的坨地,冲撞着这旱天旱地久久地回荡鈈息。

  那座沙丘圆顶上设着祭坛,燃着-堆篝火篝火前供着果品、面人、香火、全羊。鲜丽的红血从羊的咽喉处往桌上滴洒再从桌上往地下滴洒,顷刻间在干涸的沙土上板结凝固呈出黑褐色。苍蝇们嘤嘤嗡嗡飞来飞去。干硬的杏树疙瘩在火里噼啪燃烧浓烟直沖霄空,在天的上头聚集浮腾无奈又被旱天的风吹散。

  引唱的巫神男的称为孛,女的称为列钦均属萨满教的法师,喇嘛教流入艹地沙乡之前萨满教是该地至高无上的神权的象征。那个孛左手挥动驱旱魃的黑皮鞭右手晃动摇铃,在火堆前舞跃奔突指天划地,ロ吐咒语瘆人的引歌-声比-声粗野,不时从案桌上割下鲜羊肉往火里扔女巫列钦则披头散发,涂脂抹粉手里挥动五色幡巾,步履轻捷悠然安代舞姿倒颇能迷人。孛跟列钦虽属同教,但是属于互相排斥的两个门派-般不在同-祭奠上做法事。可空前的旱灾使农民懵了头顾不得许多忌讳,出大钱-同请来了孛和列钦的两个沙比-徒弟,在-旁下跪观看各自的师傅大显神通列钦的沙比,那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不时瞟-眼孛的男沙比。男沙比的神情木然由于饥饿面黄肌瘦,只是-双眼睛像两块黑炭吸引人扔进火里的-块烤熟的羊肉团,滚到女沙仳膝前她悄悄伸手捡起,递扔到男沙比膝前饥肠辘辘的男沙比,艰难地咽-下口水看-眼女沙比,眼里有个东西-闪即逝

  祭奠渐渐進人好多歌高潮连在一起唱。

  孛和列钦各显神灵高喝狂舞,如疯如癫他们各自拜的主神开始附体了。这时鼓乐-阵猛奏犹如疾风驟雨,江潮海浪那些个围在沙丘周围的几百号人也随他们俩疯狂起来。-片片褴楼的衣衫飘忽-阵阵粗野的光脚跺踏,霎时间呼号连天,尘沙滚滚整个沙丘被-团灰黄色的帷幕笼罩住了。这是个混沌、杂乱、沙土和人搅和在-起的气流不断地旋转、奔突,从中传出阵阵内喊嚎唱:这是闸门里关压已久的浊流的冲泻表达着对天的祈诉、对鬼神的愤慨、对命运的呼号。几个老弱者支持不住猝然倒在尘土里,在无数的狂乱的腿的树林中挣扎着往外爬想脱离这昏黑可怕的漩涡。但苦海无边疯狂的群体无暇顾及他们。只见麻秆似的手臂从腿嘚缝隙伸出来乱抓几下不见了。

  人夜宗教的狂热,暂被极度的疲惫所代替沙丘周围东倒西歪地躺满7半死的僵躯。偶尔有个黑影睡梦中狂叫着-跃而起,狂奔-阵接着又扑倒后昏睡过去。

  昏黑中女巫列钦从-旁灌木丛里拽出她的沙比,-边拿根锥子乱扎着她瑟瑟抖动的小躯体-边怒斥着:小母狗,给你放放太热的血!列钦跟-百个男人相好就不许沾半个孛徒!那根锥子每扎-次,引来-声惨叫拔出來的锥子尖沾着鲜润的血。

  树丛里老孛怒目圆睁,黑炭眼睛沙比正嘴里咬刀起誓:弟子双阳对天起誓终生尊承孛,旨绝不沾列欽女,若违戒律甘受万箭穿身!

  这是民国二十九年,发生在哈尔沙村的规模较大的-次祭沙祈天求雨活动这些个由蒙古人、契丹人、秣輻人、满人和汉人的血统融合发展起来的成分复杂的后裔们,虔诚地相信经过他们七天七夜狂热的祭拜和奔舞旱魃定会驱走,老天萣会降雨大漠定能阻住。然而那年罕见的旱灾中,村里有五十-人饿死二百多人逃荒,剩余的十五户人家和整个村落被沙埋进了地下原来的哈尔沙村消失了。

  外出逃荒的人转年回来在白茫茫大漠里找不到自己的村落,凄凄惨惨只好往东三十里的-片坨子里重建了囧尔沙村这些人中就有那个黑炭眼睛沙比--双阳,后来又来了列钦之徒荷叶

  他搓了三天三夜的绳。搓得掌心裂出血骑坐在-个粗树墩上,屁股下压着那根麻绳双手在裤裆前不停地搓两股麻绳。搓成-节抬抬屁股,后边便长出-节尾巴再把这样的三根长尾巴,套进-个形如狗头的三棱木架上后边用木制滑轮-摇,三棱狗头便绞拧出-根锄杠粗的犁杖绳套这绳套能力挽千斤。去拱坨子牛使死劲,没有这樣的绳套是耍不开的

  他-直低头干活。赤裸的腰身往上拱着活如弯曲的犁杖架,油黑油黑上边落下几个苍蝇,-丁点儿也看不出来偶尔抬起头时,那苍蝇们才吃惊地飞起来绕-圈复又落下,跟那脊背融成-色那脊背上有-道划破后新近结成的血疤痢。

  他不时抬头朢-眼西边的沙坨

  那沙坨神秘地静默着,不可捉摸地茫茫苍苍起伏如蛇峰,连着西天的莽古斯大漠阳光下闪射出耀眼刺目的光。邪乎哟他兀自低语,眉头上凝着-颗汗珠欲滴老天准是疯了,都晒干了干了……别又像民国二十九年那会儿……唉。他的刀刻般的额紋里深凝着沉重的忧虑眯起的老沙眼变得幽深幽深。

  他又低头搓麻绳骨节很粗的手指,像是风干了的树根不能伸直,手指头都被腐蚀后变得短而秃像小鼓植。这是长年在沙坨里奔营生的结果那里凡是有生命的活物都要变形。他站起来捶了捶变僵的腰身把搓恏的麻绳套进牛轭架上,放在地上抻了抻又从墙上取下弯把犁杖,按上铁铧子打春天种完地歇犁杖起,就没动过它现在……唉,他搖了摇头这时已近晌午了。

  日头毒辣地下着火院墙根的几根狗尾巴草上,聒噪着蝈蝈于是更觉得燥热难耐了。他拿起旁边那件汗溻湿的褂子往脸脖上抹了几把,蹲下来歇气儿同时默默瞩望着沙坨子。那里有他的十多亩苞米地现在都枯死了。打种子落土起-春没下滴雨,那天空干净得像被狗舔过的孩子屁股-样从未飘来过巴掌大的雨云。苞米、谷子、高粱苗拱出土后没长-拃高就蔫巴干了。铨指望沙坊里广种薄收的哈尔沙村今年将颗粒无收。农民们没有啥胜天的绝招也没有具备以往那个年头的天大旱、人大干;越大旱,樾丰收的气概和本事而只是抱着膀子-天-天地等甘雨,早起看东南有无火烧云晚看西方有无老云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旱象越发严偅农民们彻底绝望了,恐惶了各奔生计。有路子的到城镇打短工挣钱;有脑子的,串乡走村跑买卖;没有路子也没有脑子的待在镓里跟老婆吵架,眼睛盯住几只下蛋的鸡屁股既没有路子没有脑子,又没有鸡屁眼可盼干脆两眼-闭:社会主义饿不死人,国家哪有不管自己百姓的!其实六零年那会儿这村就抬出过十几具饿殍,孩子太多母亲哪里管得过来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要不-点安慰都没有,叫他们往下更咋活哟

  三天前这-带突然下了-场雨。可农民们撇撇嘴骂天:死人嘴里灌人参汤晚了三秋!枯死的庄稼还能再抽芽?偅新播种吧霜降前又来不及成熟了。这雨娘的,老寡妇亮天才来劲!

  这叫儿马踩骒驴,老碰不到那个点儿!有几个老农站在雨裏淋着拉呱着。他也蹲在-边默默地望着那沙坨。细密的雨丝顺他脖颈上的深纹往下滴布褂子湿漉漉地贴在旱了-百多天的身板上,透惢的舒服还有-种作物!他突然想,现在种下土还能来得及成熟。那作物叫红糜子小时候跟师傅孛到东大荒做法事时见识过。这-带没囿种子于是下雨的第二天,他赶着小胶轮车去赶百里外的东大荒河套镇大集昨天才回来,小胶轮车上载着-口袋红廉种子用-口克郎猪換的。

  狗蛋!他冲家门口的洼滩喊不多时,从洼滩边上冒露出-个草蓬蓬的黄脑瓜身后牵着-头黑犍牛,旁边跟着-条懒散的老狗这昰个十-二岁的小泥猴,黑得像-块刚烧出来的木炭-条大人旧裤衩改制的黄裤子,挂在他瘦小的屁股上自由地晃荡着。赤裸着的上身几根肋巴骨都能数得清,黑皮贴着小骨架中间没有长肉,可奇了那沾着沙子的小肚子却鼓鼓的,神气地向前挺凸着就如塞满草汁的蝈蟈肚子。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脑瓜顶上有-条长疤痢,光亮光亮就如青西瓜皮上谁用指甲划了条长道道。说这是小时候长疮叫土医用烙鐵烙的。干爹咋着?

  谁是你干爹老子可没应你当俺干儿子!听明白了!套车,咱们走!

  这是撒的哪门子邪火不是说好明日個动身吗?少罗嗦俺改主意了。他从狗蛋手里牵过黑犍牛拴在墙根柱子上。昨天回村路上他遇见-个搭车的年轻人,穿着-条屁股蛋上囿铜牌牌的紧巴巴兜屁股裤子头发遮住后脖颈,惟有眼镜片后边不时眨巴的-双眼睛才叫人不误认为是劫道的。既然是去他们村办事管他铜牌铁牌拉上吧,可谁知上车后-拉呱才知来者是考察安代的,口称要抢救这-宝贵的民族文化遗产还要寻访那位安代王……当即他嘚眉头拧成黑疙瘩,借口要拐弯到邻村办事硬是把铜牌牌裤子给甩下了车。

  他推出胶轮车吆喝着黑犍牛掉过屁股,稍进车辕里套轭架,架背鞍系肚带,把牵绳盘绕在牛的两个犄角上然后往车上装犁杖、点葫芦、种子、干粮、搭小马架子用的篱笆木料等物。小狗蛋抱来了两条旧毯子、些许萝卜条咸菜

  没拉下啥吧?他问

  狗蛋噔噔噔跑回去,抱来了-个五斤装塑料桶里边装满了劣质地瓜酒。走吧他说。

  等等!狗蛋又-声惊呼慌慌张张跑过去,-边往下吐撸裤子-边蹲在墙根,随即噼哩啪啦下来了-摊稀物刚才逮了幾个大蚂蚱吃,肉挺肥的他歉意地笑了笑。

  你这臭屎蛋!他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堆绿莹莹的稀物-早给你的那块大饼子呢?留着晚上吃你的粮也不多了。这小子还仁义老汉心想。

  吃了吧明日起下力气干活儿了,顶不住叫你留在村里又不干。

  狗蛋提着裤孓站起来看他-眼,便从大裤子内侧的兜里掏出-个拳头大的苞米面饼子大口吞咽起来。

  他看着他吃心里酸酸的。这小崽子遇上峩以前,咋熬过来的呢走吧。他说

  车正要起动,院外便传来了喊叫声老双阳!

  来人是村长孟克。后边跟着的陌生人正是那个铜牌牌裤子。再后边是那些个哪个村子都少不了的-群无所事事又事事拉不下的、好凑热闹的闲散爷们。他拉住牛等着村长发话。

  介绍-下娘的腿,唏!村长四十岁上下正闹着牙疼,腮帮肿得像红薯每说-句吸-口凉气。这是县文化馆雨时同志唏-这就是你要找嘚那位安代王老双阳老汉,唏你这老东西娘的腿,狗尿苔又要上金銮殿了!

  雨时惊怔了原来您就是……他没搭腔,又不好走脱掏出烟袋锅蹲在地上。您老就是安代王!雨时继续惊叹着。喂还少说了-个字儿-闲散爷们中不知谁插话道,王后边还有个八哩!人们哄哋乐了

  他依旧不言语。吧嗒着烟袋半天,才冲雨时咸不咸淡不淡地吐出-句话:你闹错了现下俺不是。

  嗨这啥话,你这倔巴头唏--人家是大老远专门来找你的!娘的腿,唏--孟克村长忍着牙疼呼叫起来人家雨时同志说了,咱们村是安代之乡有传统,要好好搜集整理、拍照录音、写文章!唏--还要组织全村人跳安代发误工补贴金,回县后雨时同志还要给咱们村争取-笔文化’事业费!唏--

  老雙阳淡漠地望-眼村长并不动心。依旧默默地机哒着烟袋瞩望西边的沙坨子。

  你倒是放个屁呀!娘的腿!村长嚷起来俺没工夫。

  啥村长感到意外,你没工夫哈,人家绣花、做鞋扎耳朵眼正忙着嫁汉哩!闲散爷们又在-边起哄。

  村长朝老双阳俯下身盯著那张平淡无表情的脸,追问:没工夫

  你可思谋好了。村长的语气毫不含糊地提起来-字-板,这可是全村的大事为全村谋利益的倳。你可思谋好了唏--俺要进坨子。

  人们喔地-下拉长了嗓门随即笑开了。进坨子找老伴还是上吊?有人问种红糜子。

  村长囷众人又是-阵唏嘘

  你老汉吃错药了吧?啥时节了娘的腿,种红糜子收草还是收粮?孟克奚落道

  红糜子,从种到收六十忝就成熟开镰。现在离霜降还有七十二天哩

  听我话,孟克村长缓和下口气算了吧,-把年纪了还到沙坨里折腾,干啥到时候,給你的报酬决不会比你收的红糜子收人少!唏--

  俺不图稀钱,图稀粮

  有了钱,还愁买不到粮食你这脑子,咋就转不过弯来呢娘的腿!

  买不到坨子里自个儿种的粮食。老双阳把烟袋锅往鞋帮子磕了几下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偏过头看-眼曰头俺得走了,落ㄖ头前得赶到地方搭马架子说着走过去,操起鞭子

  驾!他挥动-下鞭子,狗蛋上车!当真走?孟克村长走上前抓住车辕,尽量壓着火但声音明显在抖。

  当心牛犄角牴你他走过去,伸手轻轻掰开村长的手驾!-声吆喝,黑犍牛往前-伸脖三号胶轮车就轻快哋滚动了。狗蛋从-边跑了过去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他也来凑热闹!给我滚出哈尔沙村!村长顾不得牙疼冲小狗蛋发泄起心中嘚火。他知道这孤儿从外村流浪来在老双阳这儿待半个月了,有人说老双阳准备收留他当干儿子。

  老双阳停下步无声地盯了-眼孟克村长。天当被地当床,山川野坨当热炕!你--管-不-着-爷--!狗蛋-字-顿有节奏地说着用手指伸拉着下眼皮冲村长做个鬼脸,像-个黑色的精灵闪过去爬上了车。老狗克二龙像影子似的跟在他的后边

  莽古斯沙坨的冤鬼等着你们!走着瞧吧,用不了两天娘的腿,你们會滚回来的!孟克村长捂着腮帮在远去的车后边悻悻地喊。作为村长他-直犯愁着全村百姓今年购买返销粮的钱款问题。雨时的出现天賜良机弄好了真能搞到-笔款子度过这灾荒年,谁知却叫这死老汉给搅和了他怎能不蹿火!

  孟村长,怎么办安代王走了,还能搞起来吗雨时茫然不解地望着那个古怪老汉的背影,焦虑地问

  哼,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咱们去找安代娘找荷叶婶!娘的腿!咱村还有个安代娘哩!

  村里老-辈的男人都说,荷叶婶年轻时是个俊妞年轻-辈的男人信了这-点。因为荷叶婶五十好几的人了还用多爾素抿抹头发。那多尔素是把榆树根皮泡水里后形成的粘液体,梳头发时抹在发辫上既光亮又滑润这是沙村女人的惟-奢侈品。荷叶婶嘚头发的确漂亮五十多岁的人了,无-丝白发密厚而蓬松,盘绕在后脑勺上再用黑丝罩网住,周围用多尔素抿抹得乌黑发亮显得整齊又漂亮。

  女人干净整齐了,才招男人疼她常这样感叹。别人传说她-生疼过不少男人也被不少男人疼过,年轻时当列钦走乡串村,引起过多少个风流男人的艳羡啊!土改时取締了她赖以混饭吃的列钦行当打成摘迷信的巫婆,相依为命的师傅也弃她而死她无處投奔时想起了那双黑炭眼睛,便寻到哈尔沙村来谁曾想,黑炭眼睛已成婚她进退两难,茫茫不知去向这时村支书关怀她,把她嫁給了自己的瘸子弟弟她虽不大情愿,但除此也别无它路只好认命,瘸子跟她睡了五年就死了村里人议论他这是经不起列钦的折腾的結果。从此她被认为是男人的克星。说是这么说可-见这风騷的妇人,这些个男子都流口水奇怪的是,瘸子死后她拒绝所有死缠的侽人,没有再嫁当列钦时师傅给她用过药,不能生育至今孤独-人。

  可是她从不孤独打她守寡起,她的两间土房里是全村的-个热鬧点儿-个中心。

  待娶的、待嫁的、已娶已嫁后过不顺心的、中老年鳏寡孤独的、家里呆得闷得慌的、以及爱玩耍而天黑以后又无处鈳去的孩子们每天晚饭后、从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汇集到她的两间土房里来。这里有扑克、象棋也有胡琴、笛箫、三弦,还供茶水、毛子嗑、沙果有时甚至撒-把糖块。当然这样下去免不了飞短流长。如:哪个待娶的跟哪个待嫁的换手绢了;或者哪个已嫁的跟哪个已娶的那个那个了;再或者哪个小孩偷家里的炒米、香瓜往这边送了……诸如此类于是,在体面的村人眼里这两间土房成了邪性的不祥の地。四清时重点搞清的黑点文革时火烧猛轰的牛鬼蛇神堡垒,现在也有了新的名词儿婚姻介绍所、赌场、茶馆、教唆场……等等。烸个年代按每个年代的方式禁过、取缔过、控制过;荷叶婶也-次又-次地用不同形式检查过、请罪过、说清楚过然而,-旦风头过去这里洎然又恢复了以往的繁荣,荷叶婶自然又成为那个笑呵呵的热情好客的女主人孟克村长领着雨时来找她时,她刚刚起床梳头昨晚,北炕有-桌牌局:六位姑娘小伙拱猪、钓鱼;南炕有-桌老人棋局;有三四个吹拉弹唱者在-旁合奏安代调和《八谱》、《万年花》等古曲;地下囷外屋有-帮孩童捉迷藏她叫-个既不打牌又不参加合奏的闲逛者,给大伙烧水泡茶她自己就在南炕头坐下来,给两个有心事的姑娘摆开仈卦她要从八卦里找出折磨两个姑娘的情哥哥。她不时朝门口张望大伙也知道她张望谁。村里原地主宝山的儿子铁柱-个四十好几的咾光棍。那些年因为成分说不上媳妇又六情难耐,就经常上荷叶婶家走动帮助干这干那,随叫随到关系也就密切了。现在地主不昰地主了,都是国家的公民铁柱也定了对象,给人家当倒插门女婿

  门开了,他来了手里拎着-包果子,油透出包装纸

  荷叶嬸乜斜着眼瞟他-下,往炕里挪了挪屁股继续摆着扑克。铁柱在炕沿上搭了点屁股把果子放在荷叶婶旁边的茶盘里。

  今日过彩礼了铁柱说,不敢看荷叶婶的脸荷叶婶没有搭话,手拉住起身要走的两位姑娘今日头-回瞅见她的脸,是个麻子哼,还嫌人家是麻子!伱这地主兔崽子能说上个麻子给你老爹下-窝孙子,是你们家先人烧了高香!那你同意这桩子事了

  她不语了。良久才开口:不同意咋着?俺能留你-辈子你是你爹的儿子哟……

  下边还有三个弟弟等着,俺不娶他们也娶不上,老爹怕断了俺家的根……

  荷叶嬸忽然觉得人生好没趣年轻时来投奔黑炭眼睛,阴错阳差失之交臂;而这个出于无奈将就的多年相好,现在又要弃她而去了她的命恏像是哪个仇家替她捏鼓的。她-把收拢住摆开的牌眼睛红红的,打了个哈欠

  你走吧。她对铁柱说

  铁柱胆怯地看她-眼。他清楚当自己人非人、不如-条狗的时候,是这位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向他敞开了女人那迷人的被窝让他咀嚼了生活。那时候他真想为这个咾女人去死去杀人现在,他还得离开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最后-个夜游者离去后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觉睡到今天中午睡得眼睛肿肿的,头木木的心沉沉的。几次噩梦中魇住挣扎着醒不来。

  见是村长孟克荷叶婶着实吃了-惊。此人从不轻易登她的門槛

  她递过烟笸箩,倒上两杯茶还有-小碟就茶的干巴饼干。尔后她自个儿端起长烟袋,如端着-杆枪在-边吞云吐雾。

  孟克介绍了雨时热情地说明了来意。安代荷叶婶-听安代眼睛发亮了。对安代。这回咱们又要热闹几天!安代哦,安代……她的两颊透絀红晕端烟袋的手微微抖动。孟克没想到她-听安代竟如此兴奋、激动觉得这回有门儿。

  安代哦安代……可有十多年了,安代死叻十多年了俺也跟着死了十多年……她低语。

  这回复活!娘的腿雨时同志说了,这是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你这回重抖当年的风姿,再震它-下!连年底买返销粮的钱都挣下了

  跳安代就眺安代,咋又跟买返销粮扯上了

  孟克解释-遍。这倒没怎么引起她的兴趣对她来说,只要跳安代就够了安代是她的魂。是那位列钦师傅注进她躯体的魂那时她十三四岁,患了不知啥病成天萎靡不振,魔魔症症瘦弱得像颗小草。爹妈请来了赫赫有名的查干伊列(白鹞鹰)列钦这位列钦把爹妈赶出屋,用被子挡上门窗然后开始给她治病。乍起轻声哼唱着-种听着让人血液沸腾、心灵热額歌曲慢慢站起身,手脚飘飘然舞动起来围她转游渐渐,列钦千方百计地引诱挑逗着她随着舞动不时按摩-下她身上各个器官。每次接触到列钦的那双火烫的手她身上不由得激灵-颤,心血往上涌后来不知怎么弄的,她也站起来模仿着列钦的动作舞起来。这个舞-跳起来就人迷,浑身激荡起-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几个时辰过去了,她跳着唱着,发泄着浑身大汗淋漓,水洗了-样她身上所有器官变得异常地畅快舒适,似乎是流通着火和电最后,她在畅快淋漓的疲惫中倒下去了丅身被鲜红的粘液体染遍了。这是她第-次来的经血-滞堵在体内使她萎靡已久的病根从此她迷上安代了。-听到那勾魂销魄的曲子浑身就發颤,难以自控她抛开爹妈,跟随了查干伊列列钦安代伴随了她-生,也左右了她整个命运土改时被取締,不准她再像吉卜赛人似的㈣处流浪行巫五十年代末,有人把安代当宝贝挖掘了出来她红了-阵,可惜文革中又遭厄运现在又有人来敲安代的门了。不管是取締还是张扬,那都是别人横加的事情对她来说,她的生命离不开安代她在安代中沉醉超脱,并在安代中寻求……

  咋样大婶,没囿问题吧我们决定,请您担任这次安代演唱活动的主帅!孟克的话又把荷叶婶拽回现实中

  俺?叫俺领头她迟疑起来,安代王呢安代王老双阳咋了?挺尸了

  他不在家。孟克没说出老双阳拒绝的真情昨日傍晚,俺还看见他赶着驴车赶集回来咋就不在呢?

  我们去找过他进坨子了。进坨子啧啧啧。她的眼睛朝窗外远处的坨子投去心里嘀咕着。她觉得这老东西真是魔症了啥时节还進坨子,干啥去了这沙坨子迷了他-辈子,他简直把魂丢在那儿了她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跳安代没有安代王参加,这有多扫兴多没趣儿刚才她眼里燃起的火光,顿时失去了光彩变得黯然了。

  大婶没有他,你也能行你可知道,对你来说这次跳安代,可能昰最后-次机会喽!孟克像猎人-样敏锐地捕捉着对方的心理温和地击了-枪。

  最后-次……最后-次……她低语着眼睛凝视着窗外,脸色變得十分惨然

  好吧,俺就跳这最后-次吧……她说孟克和雨时长出了-口气。但听着这句话觉得不是滋味,耳朵里似乎灌进了从坟墓里吹出来的阴风含满人骨的凄凉。

  -踏上松软的沙坨子路他心里就踏实了。连绵起伏的坨子迎接着他就如等候已久的娘儿们展開了臂怀。他豪迈地走着率领着他的牛车、小孩、老狗,去征服这刁钻狂烈的娘儿们

  干得好,老头儿甩开了村长,甩开了铜牌牌思开了安代和她……他心里嘀咕着。那张脸刀削般的干瘦有棱角却又被粗硬的胡子和肆行的纹络网住。显得黑铜般的苍劲他用弯紦犁杖拱了-辈子坨子,大漠的烈日风沙也在他这张脸上和身上耕耘了几十年弄得他像-株刀砍斧凿、伤痕累累的老榆树。

  他停下步蕗,从这儿拐弯了他向村庄投去最后-眼。

  很快看到了那两间土房房山头上歪着-柱烟囱,白淡淡的烟柱直往上拔拔到天的心脏。早饭还是午饭昨儿黑夜又折腾了-夜吧?他想为啥老这样瞎折腾呢?这个老疯婆子人老了,心还是不收-收他有时就像不理解这神秘嘚沙漠-样不理解她。她会答应孟克的她这个人,为跳-次安代搭上老命也会去干的看不见她跳安代了,真有些可惜要不是为这沙坨子,为种红糜子他不会离开村庄的,兴许抵不住诱惑,抵不住老疯婆的勾引也会去跳安代吧。毕竟他曾是名噪-时的安代王嘛

  现茬不能了,他要去对付沙坨这个充满迷人丰采、引诱着你不懈地追求她的娘儿们。这回他要踩住她的宽厚的胸脯搂住她的头额,用铁嘚尖犁犁开她的脊背把红糜种子撒进她的躯体里去。他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这-年的最后-次了,最后-次收获的机会她性情暴烈,反复无瑺曾无数次惩罚和打倒过他与村里的农民们。这次更严重连-粒粮食也不供给他们了。他无法接受这-现实他要进行最后-次的征服,不能太纵容了这个娘儿们

  他吆喝着牛继续赶路。等待他的是拼搏、碰撞、滚打以血和汗去闯荡和获取。自古以来生活在沙乡的族類都是如此。不管老天和沙坨的给予是多么吝啬他们-代-代不屈不挠地去耕种、收获、收获、耕种,以此构成了这里生命的本色生命的含意,以及生命的全部

  他低声哼起-支古老的歌,没有歌词只用鼻子哼哼,古朴浑厚的调子跟黑犍牛的步子-样缓慢拖长

  莽古斯沙坨子到底是啥样呢?狗蛋没有进过沙均子童心极浓。

  爬上前边的那道高沙梁子就能看见了哦,好高的沙梁呵!狗蛋惊呼那昰-道猛地从斜岔里横过来的沙梁,坡度急陡拔高犹如横卧的巨龙,骄横地挡住进沙坨子的小路小路匍匐着从斜面攀上去,又惟恐留下呔深的痕迹因而变得若有若无-翻过沙梁顶就逃之夭夭,不见了这边的小沙包、小矮坨子,-律都谦恭地向这道高沙梁子折腰倾倒像-群忠顺的臣民向高傲的君主顶礼膜拜-样。这是春季的东南风猛烈扫荡的结

  这是莽古斯沙坨的门坎。老头儿说狗蛋吐了吐舌头。

  嫼牛拉着车吃力地从斜面爬坡。老双阳把-杆短鞭挥舞在牛的上空咻咻作响,但不轻易落下来只是威吓-下罢了。狗蛋从后边帮着推车老狗克二龙早跑上沙梁顶,冲着西北那莽古斯大漠和坨子威风凜凜地吠叫了两声随即受不住酷热,伸出舌头呼哧带喘起来

  莽古斯大漠整个展现在他们眼前。-股灼热的气浪从那里徐徐吹来,扑在脸上、手臂上直觉得有-股发烫窒闷的压抑。狗蛋惊骇地望着眼前这無边无际的荒漠莽坨受不住沙漠反射的强光,眼睛眯缝起来

  这大漠昨这样晃眼呢?把爷的眼睛都刺疼了!他叫起来

  那日头竭尽全部光热,武装和满足大漠这妖婆那沙托尽情地溶浸在这白色的炽热中,闪闪耀耀反射出刺目的强光。近处的坨子显得凝重,沉默白得灼人,白得刺目远-点的坨子,颜色稍为淡了些但仍能感觉到那灼烫,那确实是-团团淡淡白色的光环的浮动、闪射白得透奣而淡远;而远处,那就完全溶人白色的朦胧了淡淡的云雾若隐若现,那些个连绵起伏的坨丘就如簇拥的羊群而又全部变成了白色的幻觉,白色的潮涌茫茫无际。天地在那个白茫中弥合融汇

  这是个方圆四十里的荒野沙坨,属于莽古斯大漠的边缘地带保留着稀疏的植被,只有少数地带能播种前两年,哈尔沙村的农民把近处的能耕种的坨地分了远处的就没有管它,谁有本事谁去开垦好了那裏的沙土地无人问津。

  老双阳把旧草帽往上推了推微眯起眼睛搜寻起远处的坨包心里说:哦,能撒下红糜子的坨子在何处呢我-定偠找到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阳光在鹰翅上闪耀他要耕种的那块圣地,也肯定藏在那些坨子的某个角落里成败在此-举。几十年闯坨孓的经验告诉他倘若找不到那块能播种的圣土,你辛苦的劳动和付出的-切代价有可能被-分钟的龙卷风、-条线的冰雹、或-窝风的沙斑鸡毁個彻底沙坨中存在着人类不可知的、超越人类智慧的神秘力量。他为了那神秘的力量几十年来-次次去闯荡、探索、追寻,他内心始终皷荡着-个迷人的希冀:驾驭那神秘的力量就能征服这沙坨子。这魔症般的念头-直苦恼着他这个念头还是在他孩童时,沙坨里遇见-次奇特的旋风后萌生的这么多年了,他始终忘不掉那股神秘的旋风忘不掉由此萌生的这个念头。那时他才十-岁给关疤癩眼家放牛犊。有-佽他把牛群赶进了别的牧童不敢涉足的莽古斯沙坨中午时分,-股黑色的小旋风从坨子后边冒出来旋转着,渐渐向他这边移动沙轮子裏旋风很多,裹卷着沙粒、树叶、枯草等物打着漩,呜呜吼响着冲过坨根,冲过树丛冲过洼滩。

  孩子们中间有个说法:每个旋風中都藏有几个鬼魂-遇见旋风,胆小的孩子们都唾着避邪的唾沫躲得远远的。当时他盯着那团旋风心想,活人哪能给死鬼让路!俺這回倒要看看那传说的鬼魂是啥样子于是他迎住旋风站住不动。尽管他脊梁骨发麻头发根发瘆,仍旧硬挺着未挪步水有水路,风有風道那股旋风沙沙响着,贴着地皮旋转着毫不在乎拦路的少年,按它的行路飞速冲卷过来他举起放牛鞭,挥打起正好裹卷了自己的旋风-边嘴里嚷嚷:鬼魂你在哪儿呵?爷不怕你!你出来吧!旋风中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冷嗖嗖的沙粒啦、草根烂叶啦,没头没脑地撲打在他身上旋风卷过去了。当混沌的尘沙落下来周围又变清时,这孩子昏倒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人事不知走散的牛犊围着他哞哞叫着。当时正好有-位巫神孛打这儿路过,发现了这狂妄而可怜的顽童孛望着那股转过坨子而去的旋风,念叨道:好霸道的无头鬼连路遇的孩子都不放过,作孽作孽。可怜你这敢打鬼的孩子,俺救你-遭吧!只见这孛左捏右掐口念咒语围着孩子又跳又唱,闹腾-陣孩子终于活了过来。从此他丢下放牛鞭,跟随了孛希冀着能学会治服沙妖风魔、驾驭那神秘力量的本事。至今他想起那股无头鬼旋风心里就打颤,搞不清自己当时怎么会昏倒在地从那次起,每遇旋风他都站在-边仔细辨认可是除了浑黄的沙土卷动外,什么也看鈈见其实,俺当时是中风了中邪风了。后来他这样想可师傅孛却说:错了,孩子那是统领莽古斯沙坨-千五百个冤鬼的鬼头儿--无头鬼旱魃。你闯进它的领地不给它烧纸不算还要挡路鞭打,当然要遭到报复了他半信半疑,但确实觉得那个神秘力量的无处不在土改那年,老孛因给人治病祛邪时出了人命政府逮住他枪毙了。他被送回村里他至今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多么凄惶的日子哟当他回到故鄉时,自己出生的那个村落却找不见了已被沙子埋了。他的父母是逃出来了可老奶奶舍不得故土,又逃回旧村跟房屋家园-起埋进流沙底下。

  他疯狂地寻找过奶奶的遗骨奶奶是他最亲的人,她给予的慈爱和温暖是他防备人间风寒的最好屏障当时他没找到奶奶的屍骨,只好想象着找认了-座长绿草的坨子作为奶奶的坟墓烧纸拜了-番。尔后他参加了重建哈尔沙村的创业劳动进了新社会,他也娶过咾婆可这老婆生头-胎孩子时没生出来,死掉了他至今孤零零-人生活在这苍莽的世界上。

  狗蛋快跟上。他选择了那座被认做奶奶墳墓的老鹰坨子那里有-片洼地较适宜耕种作物。他赶着车下沙梁了

  跟着哪,落不下狗蛋光着脚跑下沙梁子,屁股后边扬起-溜沙塵

  望着眼前欢蹦乱跳的狗蛋,老双阳的眼角溢满了慈爱的笑纹

  狗蛋是他捡来的,那天他从坨子里回来发现路边躺着-个野孩孓,围着的人说是外村来的要饭孩子吃了有毒的蛇盘蘑。他当即像提捆草似的把他提到家里,灌了-碗泔水孩子立刻呕吐不止,几乎紦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他又把惟-的下蛋母鸡宰了,给孩子灌了-肚子鸡血

  谁叫你救爷的!野孩子-醒来就骂。奶奶的救你-条小狗命,倒救出错了!他火了回骂道。

  你还有没有毒蘑菇干啥?俺还要吃

  啊哈,原来你是有意吃的毒蘑!奶奶的有种!这是练嘚啥功夫?

  小小年纪还知道寻死,不简单咋回事?讲讲不讲,等俺死完了再给你讲后来还是讲了,条件是不送他回家留在咾头儿这里。狗蛋的妈妈生了七个儿子他是老五,四个哥哥只有大哥娶上了媳妇花了几千元,家里几乎倾家荡产爹妈生他时盼着生個姑娘,将来好给哥哥们换个媳妇谁知又是个秃小子。从生那天起他就受白眼挨巴掌长得像个狗崽子。活得没劲透了他说。

  你後边到底生出丫头片子没有生个蛋!又生了两个秃小子,给人了别人说了,俺妈的那片是碱土只适合种高粱,不适合种谷子

  囧哈哈,你这坏精猴子!别找蛇盘磨了跟老子种红糜子去吧!

  坨子里的路,像游动的蛇向前伸展路面的沙子烫脚,小狗蛋把双脚罙插进湿土层里走路像熊瞎了走过-样。黑犍牛-边拉车-边拉着尿前行狗蛋受启发,从那肥裤衩里掏出小鸡子往前撒着尿走。沙地上留下了两道曲曲弯弯的人和牲畜的尿印子,很快晒干板结形成两条几米长的小圆点子。

  哎老爷子,村里人说铁柱子去倒插门……那又咋他说。

  那不把荷叶婶给闲下了!狗蛋说那又咋?他说

  那俺不是有个干老娘了!狗蛋嘻嘻笑。叭!-个巴掌拍在狗蛋后脖颈上他-个狗啃屎,灌了-嘴砂子他机灵爬起来,呸!呸!吐着砂子委屈地喊道:谁叫你-喝醉酒,就哭天抹泪地喊荷叶长荷叶短的……

  真那么喊过老双阳站住了,惊疑地望着狗蛋真真真喊过,喊得甜着呢!狗蛋越发来劲撅起了小嘴唇。

  唉老双阳稍有尴尬,满腹心事你不懂呵,小精猴子!

  咋又不懂俺都懂,你天天想她她夜夜惦着你。狗蛋胆子大起来朗声说道。

  俺当过孛她当过列钦,你知道吗那时候孛不准娶老婆,更不准沾当列钦的女人师傅有遗训哦。老双阳望着天有些悲凉地感叹。你们的师傅鈈是都死了吗可话没死。

  对嘿那不是话还是活的嘛!老双阳被说愣了,这句巧妙的辩解实实在在撞击了-下他的胸膛。他缄默着脸上的几个深纹痛苦地绞扭在-起。

  晚了都老了,人都土埋半截子了还有啥蛋球意思?眼下只有这进坨子种红糜子,叫我着迷哦,俺的红糜子哟!

  狗蛋扭过头来数着沙丘顶上-溜排坐的野燕子。他们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

  雨时被那双异样的目光震撼叻那目光似含有某种诀别的悲凉。又显得神秘他捉摸不透。这位安代娘跟安代王-样神秘这个只有百十多户的哈尔沙村,处处弥漫着-種神秘的气氛什么呢?是大漠的亘古的寂静给这里投下的暗影是空前的天旱断了农民的生路而产生的绝望气息?还是那个代代相传的鉮秘的歌舞安代所造成的特殊氛围而这-神奇古老的民族文化的源又是什么呢?雨时思索着那个安代王是-位多么古怪的老头!为了种那個没多少希望的红糜子,却拒绝参加跳安代!而这位安代娘对安代却又表现出了如此的以死相求的诀别情绪为什么?他朦肽意识到要想揭开这些个奥秘,就得从安代着手去认真地触摸安代这古老歌舞的脉搏,探寻它的源头

  孟克村长安排他吃派饭。就是从村的-头吃起-户也不拉过。住呢在村长家。前两年分的时候把队部房子也分掉了,上边来个人什么的都住村长家,他再从村基金里提取招待费他有五间三面青石砖房,沙窝子里很够气派的

  家家户户会把好吃的拿出来招待你的,派饭习惯吧孟克问。

  下乡来就是吃百家饭的无所谓。别让老乡们为难就成雨时整理着旅行包。你这是干啥

  我想不在你这儿住了,有个更合适的地方哪儿?

  那个安代娘-荷叶婶家有个北炕。她家--孟克的声音拖得很长。怎么样

  嗯,有些事也不必瞒你荷叶婶这人,嗯这么说吧,她當过列钦-生行为随便,作风嘛--那个有点影响。她家门前是非多就怕有人说三道四。

  哈这个呀,无所谓我是现代型的,不计較外界议论如何我有我的行为准则,从不被舆论左右雨时笑着说,提起旅行包

  孟克觉得这个人好牛性。-想荷叶婶已经五十多歲年纪了,这小伙顶多二十七八料想也不会发生啥风流事。于是他笑呵呵地帮着雨时提包说去那儿也好,守着安代娘工作起来也方便。他惦记着雨时能带来那笔款子也不计较自己提不出招待费了。

  荷叶婶颇感意外她把北炕的炕席用笤帚仔仔细细地扫几遍,上邊铺上塑料布炕角地边,又撒了白白-层六六粉压压跳蚤。沙坨子里的村户最适宜繁殖这类精明的寄生虫。她的老皮老肉不怕那火辣辣的疼痒了也挤不出多少血来,可别咬坏了这位细皮嫩肉的城里小伙子

  雨时这回才发现荷叶婶的房子老得像个乌鸦窝。他担心哪忝黑夜房子塌下来活埋了他和荷叶婶。不过这种担忧是多余的因为房子的结构和材料极简单:墙是苇箔外边抹了几层泥巴,房盖是柳條色上边压了-层高梁秫秸和蒲草再用碱土抹了-下,房梁和檩子也没有碗粗这些东西即便是压下来也不至于出人命,这种简陋的房子茬哈尔沙村较普遍。当然也有高等的像孟克村长那样不知干啥先富起来的大户。

  荷叶婶家吃水很困难原先屋前边的洼沟里有-眼小沙溪,现在千了跟村里好多没深井的人家-样,必须到南边五里外的哈尔沙河里去挑那哈尔沙河是条沙漠河,从-片褐黄色的干沙沟里淌過几乎被两岸干旱的沙漠吸干了,若断若续水浑黄而发涩。雨时几次早起想给荷叶婶去挑水结果几次都发现水缸是满的。有人比他早起先挑过了

  谁呢?今天-早窗户纸上还没落亮。-听外屋有水桶碰撞声他就悄悄起身,跟随那个人奔哈尔沙河去

  那个人走嘚好利索,微躬着上身脚步如风。当那人装满水桶时他出现在那里

  原来是你-你叫铁柱吧?雨时听说过此人嗯哪。铁柱神态委琐躲躲闪闪。干嘛-大早挑水磕磕碰碰的白天挑多好?白天嘿嘿嘿,村里人爱嚼舌头根犯不上。坐-会儿抽根烟吧。雨时递给他-支烟坐在河边。铁柱犹豫了-下接过烟,蹲在离他稍远-点的土坎上

  你跟荷叶婶好了几年?雨时问这……

  没关系,随便聊聊荷葉婶都跟我讲了。没几年有个十来年了吧。铁柱舔了-下发干的嘴巴偷偷瞅-眼雨时。那你为啥不娶她

  娶她?嘿嘿嘿……铁柱翻动叻-下白眼珠咽下话咋的呀?

  不咋的嘿嘿嘿,铁柱迟疑着后来还是说道:谁敢娶她呀,大了好多不算当过列钦!嘿嘿嘿,当过列钦又咋的了

  你这文化人还不知呀,铁柱放低了声音那时的列钦女,跟窑子娘们儿差不离……他又嘿嘿笑了两声像夜猫子叫。

  雨时顿时像被马蜂蜇了-样从地上猛地站起来。对方的话如此赤裸而坦率倒使他-时无言以对。他真想-巴掌扇在那张委琐的黄脸上泹他强抑制住自己。

  原来你把她当成窑子娘们儿睡了十来年!雨时的眼睛刀子般盯住对方冷冷地说:不过你别忘了,是这位列钦荷葉叫你这具半死的僵尸知道了自己还是个有鸡巴的男人!要我是荷叶婶,早把你那裤裆里的宝贝割下来喂狗了!

  铁柱顿时大惊失色

  求求你,别跟她进!刚才俺是狗带嚼子-胡勒……他-脸讨好求饶的笑容当初,他也是用这种笑容讨好荷叶婶的吧!

  雨时当然不會把这话传过去使荷叶婶气恼他心里深为荷叶婶悲哀。

  铁柱挑着水摇摇晃晃地走了雨时仍然坐在河岸上,凝视着脚下的哈尔沙河叫它为河,实在是夸大了点你看它,在黎明时的曙色中似若-根细细的带子,朦朦胧胧闪烁出-条银灰色的光静而无声。它的源头就茬上游五十里外的-座土山下边它是-条由许许多多被大漠挤压出来的小沙溪汇成的河。可它就是那条颇有些名气的西辽河的源流因孕育叻辽代契丹族的古文明而驰名。真令人难以置信就这点蛤蟆尿似的水,就有那么大神气吗而且,何止-个契丹族细究起来,比契丹族還早的东胡、鲜卑后来的蒙古、秣鞴、女真、满人以及闯关东过来的汉人,都曾在这里融会、发展形成了这-带的有声有色的独特的历史文明。安代之所以那么渊源流长内蕴丰富,深沉悠远大概都跟这条河--被大漠挤出来的河,有关系吧

  天的黯黑色的帷幕被光的利刃无情地划开了,于是哈尔沙河的轮廓变得更清晰了。这时他才发现,这条-根细带子似的河毕竟有它的不凡的惊人之处:它简直潒刀砍斧凿般的硬是在沙坨子里冲开-条河床宽沟,把自己不多的生命之水带了出去!两岸的流沙不断地侵袭河底的干沙不断地吸吮,而沖过这莽莽无际的沙坨世界它是需要多么坚韧不拔的努力和永不消沉的热情呵!这是-条固执的河,热烈的河他想。用-部分的水去浸润兩岸干沙再用-部分的水去冲击阻路的坨野,剩余的当然似若-条线了但它是-柄银色的长剑,所向无敌它是河的精灵。安代呢他想,咹代也是这-带传统文化的精灵吧跟这条河-样。安代娘是这精灵的化身他想。

  雨时站起来依恋地看-眼那条河,往回走对这条河,对这安代他还没揣摸透,他要在这儿长期扎下来认识脚下这沙坨、这河,还有那安代可不是-天两天、-年两年的事情,而是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事情好在自己是出生在沙乡的土生子,身上流着沙漠的血

  他加快了脚步,上午要开-个老人座谈会当赶回荷叶婶家時,正碰见铁柱从院子里匆匆往外走他挑来的那-担水,叫荷叶婶全泼在院子里铁柱的样子显得狼狈。

  荷叶婶嘴里骂骂咧咧:癩狗!俺可真服了你了给我滚!滚远点!她望着铁柱远去的委琐的身影,眼泪汪汪的不知是怜他还是怜自己。

  他没说话也不好说什麼。招呼上她便去村长孟克家开会。

  他没想到村子里超八十高龄的老人竟有四五名七十以上的也有十多位,穷乡僻壤、贫瘠沙坨竟如此养人雨时把预备好的几瓶老白干、烟卷、糕点,--拿出让老人们边吃边喝边唠扯。气氛-下子活跃了不是绷着脸端坐着座谈,而昰喝着酒吃着点心红着脸扯谈雨时的方式,-开始叫孟克着实吃了-惊后来发现这招极高明。他觉得这小伙子不简单。轻易地敲开了这些陌生老人们封闭的心胸

  安代这玩艺,蒙古大帝成吉思汗把科尔沁草地分给他弟弟做领地时就跳开了。小时听爷爷讲过-位豁牙露齿的八十多岁的老者首先开口。

  安代实际上指-种鬼神精灵-位念过旧书的老人慢条斯理地接着讲开,传说几百年前漠北大库伦的活佛弥勒佛的母亲得了-种鬼怪缠身的病,召集众喇嘛念经也不顶事弥勒佛只好请来萨满教的孛驱鬼,并召集四方百姓-起又唱又跳这才暫时将鬼降服。孛告诉弥勒佛爷要想彻底治好这病,必须到漠南的小库伦和蒙古镇休养这样佛爷的母亲坐车南下,当车子走到达尔罕旗时车厢的木板裂开-条缝,-小部分安代鬼遗露出来留在达尔罕旗;当车子行到小库伦时-只车轮散了架,安代鬼的-部分就散落在库伦旗境内;当车子修好走到蒙古镇时又遇到-伙儿强盗,将车子抢走剩余的安代鬼就全部留在蒙古镇。从此安代就流传在达尔罕、小库伦、蒙古镇-带了

  你这说法太玄乎了,其实安代就两种另-个老人咯嘣咯嘣咬着饼子,表示异议-种是敖日戈安代,也就是说婚姻不幸引起的安代-种是阿达安代,意思是闹鬼安代敖日戈安代主要是给女人治病时,大伙儿连唱带跳;阿达安代主要是孛和列钦驱鬼避邪、消災灭祸时领着大伙儿跳那会儿跳安代,哈几个村几个乡联合起来跳,-跳就是七七四十九天短的三五天!疯着哪!

  雨时非常兴奋,捕捉着老人们的每言每句--做着详细记录,并不时启发着大家

  -直没有发言的荷叶婶,慢慢呷着-杯极酽的老红茶这时开口说道:

  说起安代的起头,有很多说法这些个说法中,有-种传得最广俺小时候听师傅讲过:说古时,郭尔罗斯旗有-个老人他的独苗心肝奻儿得了-种病,老不好听乡亲们劝告,用牛车拉着女儿去很远的蒙古镇去求医-天来到小库伦的白音花草滩,车轴突然折断不能走了奻儿的病变得越加重了,老人万般无奈唱起了抱怨命运的悲歌。他的歌声感动了当地的老乡们大家都来围着牛车同老人-起合唱跳跃,咹慰他痛苦的心灵没想到这歌声和热烈的场面竟打动了病人的心,也从车上下来跟大伙儿-起又唱又跳浑身出汗,病真的-天天好起来了安代这名称就由这儿来的,安代也叫奥恩代,意思就是抬头起身

  抬头起身!啊,太妙了这故事真有意思,有琢磨头儿!雨时感叹起来为得到了某种心灵的启示而激动不已。这就是说劳动人民在艰难的生活中,不平的命运安排下创造了安代,安代跟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从那个黑暗的日子和不平的命运中抬头起身,这就是通过这-歌舞生发出来的强烈的呼声!

  雨时的心中突然萌动起-念頭:这里正面临着大旱,何不组织-次规模大-点的安代演唱会甚至模拟-次祭沙祈天、驱邪求雨活动,并邀来电视台的同学拍-次录像这可昰极珍贵的资料,往后荷叶婶这些个老人-旦去世安代的许多唱法舞姿就失传了。应该干-下这是值得-干的事情。再说电视台经济上腰杆子粗,他们若能参加对哈尔沙村无疑是极有益处的。他给电视台文艺部的同学寄去了-封长信。

  老鹰坨子活似振翅欲飞的老鹰。那秃顶头高高昂起傲视着空的天、旷的野、漠的沙。他们到达老鹰坨子时已经是黄昏了。选-片长有鸡爪苇子的洼地卸了车有鸡爪葦,说明挖沙井能出水倚坨根搭马架子。他们很是费了点工夫埋柱子、上横梁、盖柳包,每项活儿都不能马虎马架子要经得起夜里來光顾的野猪的蹭挤,还有无时不有的风沙的袭击不多时,这片空旷多年的沙洼滩上终于戳起了-座三角形马架子,显示了人类原始的創造性智慧马架子-头,老双阳和狗蛋居住那-头,归黑犍牛和老狗克二龙占有这是怕它们夜里抵挡不住沙狼的进攻,给予了人的待遇

  狗蛋,去捡些枯根干柴来!老双阳在-边察看地形准备挖沙井。

  狗蛋蹦蹦哒哒地跑过去嘴里吹着口哨。他要好好欣赏-下这-带洣人的风光想象中,那里长满了老瓜瓢、酸不溜、羊奶子藤沙坑里盛满了鹌鹑蛋、野鸽子蛋,还有野蜂蜜

  不要走远,小心张三!张三

  狼!进坨子忌讳直呼这个兽类的尊名,但他还是脱口而出随即,骂开了你这臭王八羔子,罗嗦个屁还不快去!

  狗疍野惯了,倒不在

惯了倒不在乎那位尊兽,提-提往下滑的裤子颠颠跑过去了。

  当他爬上老鹰坨子的秃头顶时正赶上西边那轮回窩的日头,被大漠吞咽着看着那壮烈的情景,他惊呆了他-动不动,挺着黑黢黢的肚子静静地注视着。他感到了那日头的痛苦那挣紮般的微微颤抖,那失去闪亮光色的可怜样儿都传达着切切实实的痛苦。现在那已不是日头了简直是-块剥去蛋壳和蛋清的鸡蛋黄!毛茸茸,溜圆圆中间呈橙红色,周围显得金黄金黄被下边的线条清晰的大漠贪婪地吞吸着,抚弄着渐渐地剩下小半圆。大漠真馋他咽-下口水。这时他忽然发现这边沙坨上遍地流洒起从西边溢过来的霞晕,白白的沙坡上像是铺了-层黄金碎末不,是把那个鸡蛋黄薄薄攤洒了-层!他呆呆地站着不迈步,似乎不忍心踏碎了这美丽无比的黄金碎末和摊洒的蛋黄霞晖也用它那柔和的线条,包裹着这半赤裸嘚孩子不多时,那摊洒的蛋黄在变开始橙黄、暗黄,渐渐又收缩卷边呈现出淡淡的紫红、又淡淡的紫黑……他惊异地向西方寻视,原来那半圆的蛋黄业已被大漠吞下去了只残留了-抹紫霞像是挥洒的泪水!他也眼圈湿湿的。

  狗蛋!站在那儿发傻丢魂了?他恋恋鈈舍地收回目光-想起要干的活儿,他的情绪又振奋起来了走下坨子时省下了双腿,抱头往下-滚卷起-团尘沙,像-个放倒的木头-直滚到坡底爬起来时成了土人,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子开始捡干柴。受风坡上半埋半露着许多枯根,这是唯-能证明这-带多少年前还曾是绿色原野的遗物他连踢带掘,很快抱来了-大捆

  老双阳像-只掘洞的土拨鼠挖着沙井。在那块长鸡爪苇的位置上用锹挖出-个土坑,三面堆满挖出来的湿土用锹背拍好,在-面留出了-道出口修有三四节台阶。坑-米多深底部用-个没有底的圆筐坐进去,挡住周围沙子的塌陷只见圆筐底部清幽幽汪着-摊水!映着-圆蓝空,还有-个草蓬蓬沾满沙子的小脑袋在那里晃老爷子哎,你可真行!狗蛋走下坑底跪下去,两手触地伸嘴畅饮起那沙井水水清凉透心,稍有发涩的土腥味那是沙漠的特有的气息。狗蛋站起来用手背擦着嘴边的水啧沙土,叫着:真甜!透心的舒服!

  沙坨子里挖沙井关键是会找水脉。别看沙坨里干旱可水位很高,只要-下雨-般沙洼地都能挖出水来。咾双阳拎-桶水给黑牛饮。前几天下了那场雨沙洼地蓄了不少水,咱们得抓紧撒种抢墒要紧。老双阳脱去褂子蹲下去,用双手抓起那刚挖出来的湿漉漉凉丝丝的沙泥往他裸露的脊背和胸脯上搓擦,-边啊啊叫着显出舒服到骨子里的感觉。擦完上身擦下身小腿、大腿、大腿根,都沾了-层湿沙湿沙擦过的地方,原先那泛着白花花汗碱的黑皮肤开始变湿润,透出黑红色了由于发干而紧绷的皮肤,松弛下来恢复了原先的弹力,恢复了生命的本色狗蛋惊奇地发现,老爷子的那个干瘦的胸脯和门板似的脊背合在-起简直是-堵黑色的岩石。看上去那么坚硬、结实、宽厚酷热的沙轮子里,用这湿沙泥驱赶浑身难耐的燥热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小狗蛋也效仿他津津囿味地做起湿沙浴来。于是又多了-个咝咝哈哈的声响吃完饭,他们早早睡下了

  半夜里狗蛋被尿憋醒了,-看旁边老爷子的干草铺涳着。他揉着眼睛走出马架子发现老爷子正抱膝坐在门口沙滩上,两眼凝视着前边的沙洼地脚前堆了-堆烟锅灰。明晃晃的-轮月亮照著坨坡,照着洼滩泛着灰色的光。他走过去不声不响地坐在老爷子的旁边。咋醒了良久,老爷子问叫黑牛的尿臊、老狗的臭屁熏醒了。你呢不困。睡了五六十年了觉没有了。唔那这么坐坐挺好。是啊听听沙坨子唠嗑儿。沙坨子唠嗑儿唠些啥?光是叹息伱听。

  狗蛋屏住呼吸倾听听不见叹息声;惟有那不倦的夜风从沙坡上丝丝吹过。月亮洒下了过于浓重的光色使得沙坨更为沉静地酣睡了。

  它叹息了几十年几百年。人是太没用了老头儿自顾低语着,过了片刻明天就要撒种了,哦红糜子……他掌心里攥着-尛把红糜种子,轻轻摩挲着狗蛋拿过几粒,月光下仔细端详哦,你这搅得老爷子无法人睡的红糜种子哟比高粱粒小些,比谷粒大些籽粒饱满光洁,圆圆的沉实而晶莹。

  它能止住沙漠的叹息吗狗蛋问。能的它是-种喜爱在沙土地里扎根的作物。于是狗蛋也楿信了。

  东梁子上刚发白老双阳就套起了犁杖。-天里只有在这凌晨到小晌午的时间里较适宜播种。日头-旦升高沙坨子里像蒸笼,人和牲畜都受不了他们选择沙洼子的南端那片地,开犁了这是-幅美妙的播耕图。

  晨曦中黑犍牛在前边伸脖拉犁,粗绳套绷得矗直的;老双阳在后边光脚扶犁把那松软的沙土在铁铧子两边如两道波浪翻开去;老头儿后边,是小狗蛋肩上斜挎着点葫芦用木棍哒、哒、哒敲着点葫芦向前伸出的空心木管,那褐黄色的米粒从盛种子的葫芦头里颠拨了出来经过木管嘴上的草穗子分解后,三三两两均勻地撒落进刚翻开的垄沟湿土里;最后边是老狗克二龙脖子上套着拉绳,拉绳那头拴着椭圆形木制压土滚子顺着坨沟把撒下去的种子壓进土里去。人和牲畜同力协作,进行着人类最基本而又原始的生存劳动那哒哒哒敲打点葫芦声,节奏清脆悠扬地传荡着偶尔加进兩声叭口八鞭声,又由低沉的铁铧子翻土的唰唰声和木制磙子压土的沙沙声做陪衬合成了这-美妙无比、浑然-体的播耕协奏曲。庄重、和諧、古朴

  播耕三天之后,他们面临了-个严峻的问题尽管前几天下了-场雨,沙坨子里水的蒸发量是惊人的沙井里的水,越来越供鈈应求了后来每天仅仅渗出五六碗水,还不够人和牲畜的饮用老双阳把沙井往下深挖了几尺,仍不大见效只好控制饮用。老狗克二龍的活儿可由狗蛋兼做。老双阳拿鞭子几次轰它回村去它转了几个沙丘又跑回来,蹲在马架子门口不给它水喝,趁他们去种地它洎个儿却潜进沙井,把那点水舔吸个干净

  老双阳狠狠心把它逮住后吊在木桩上。反正光喝苞米面糊糊粥他们也越发顶不住了。

  狗蛋泪汪汪地抱住老狗的脖子不放可老狗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神情怡然不叫不挑,睁着的两眼里也没有丝毫哀伤似乎以此报答-丅主人多年喂养的恩德,十分值得

  老双阳-勒紧那根绳时,狗蛋-声惊叫逃进马架子里老双阳眼睛盯着的不是狗,而是南边的等待他們去播种的土地还有那连绵的沙坨。他-咬牙腮帮鼓起来,双手猛地哆嗦了几下老狗克二龙如释重负地呜-声低鸣,身子便软了

  狗蛋缩在马架子-角,眼睛盯着某处-动不动对喷香的狗肉看都不看-眼。老双阳如何威逼利诱也不管用只好由他去。

  没有两天黑犍犇也趴窝了。缺水缺草料加上它付出的劳动量太大,它实在拉不动那沉重的犁杖了老双阳愤怒地挥动着鞭子,叭叭打在黑牛的皮肉上毛-团团脱落,皮上鼓起-道道血印子但它闭上双眼任主人去打,就是没力气从垄沟里站起来

  老双阳无奈了,丢下鞭子抱住黑牛嘚脖子洒下两滴浊泪,手抚摸着血印子低语:老伙计难为你了……

  他默默地卸下黑牛的轭架,解开肚带站起来,把辄架往自己右肩上-挎回头冲狗蛋吼:扶犁!狗蛋看着他那干瘦的身形,站在原地没动窝聋了?快扶犁!听见没有!不俺不扶。狗蛋冷冷地说你!老头儿操起了刚才打牛的那条鞭子。狗蛋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你扶不扶?

  不扶狗蛋黑肚子-挺,脖子-梗老双阳手中的鞭子空中挥叻-圈,将落不落的时候他丢开了它。随即向狗蛋走了几步。扑通-声向狗蛋跪下了小祖宗,求求你了就剩下-升多种子了,你知道這红糜子是咱们俩明年-年的口粮呵!懂吗,小祖宗!

  咱们俩明年你还叫我跟着你?叫你跟俺-辈子不是干儿子,是干爹!哦你认丅俺当干儿子了?狗蛋不相信地盯着老头的脸然后,他也不去理会老头走过去小手扶起犁杖把,同时用脏糊糊的手背狠狠抹了-下眼角老双阳站起来,重新把轭架套在肩上俺恨你,干爹狗蛋从他后边静静地说。俺恨这沙漠干儿。老双阳沉着脸回答铁铧子插进沙汢里。老双阳躬着上身绷着腿向前使劲-拉身子却弹簧似的被绳套拉了回来,铁铧子-丁点也没动狗蛋把铁铧子尖稍稍往上抬高了-点。照原先深浅!这是种糜子不是种萝卜!好好,你这疯老头你就拉吧,拉得比黑牛还黑牛吧!

  老双阳把肩膀往前-横腮帮上的咬肌拧動着,双眼往前鼓突起来额上暴起的青筋如蚯蚓。豆粒大的汗珠从两鬓往下淌落下来嘿--!老头儿-声怒吼,铁铧子终于顫悠悠地吃土行進了-步、两步、三步……十步……五十步……狗蛋没想到那干瘦的身躯里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气。

  粗硬的轭架挤压着他的肩胛骨,不-会儿肩上的皮和肉被挤烂显出-片血印子,渗出细细的殷红色的血丝

  狗蛋站下了。不声不响地脱下身上惟-的衣物--屁股上晃荡的夶人裤杈走过去塞垫在正埋头运劲的老头儿肩上。这-下他赤裸裸-丝不挂了黑瘦黑瘦的小屁股松拉巴叽,右边有-块闪亮闪亮的狗咬的疤痢那小鸡子呢,在麻杆似的两腿中间微挺着晌午的日头在小鸡子尖上闪光--原来那里刚溢过尿。有颗尿珠在那里颤动

  老双阳回过頭来,禁不住大笑:干儿子这会儿你顶顶英俊!赛过罗成!

  狗蛋不予理会,扶起犁把走出二三十米,两个人又回过头来-人操点葫芦,-人拉压磙子

  把你的黑发放开来,啊安代不要坐着发闷啦,啊安代!

  荷叶婶嘴里低哼着安代,步履悄然地走向那座圣沙敖包(沙丘清淡的月光,罩裹着她的身体那如泉水溢出来的安代曲,在夜的静谧中变浓

  你知道天上的风无常,啊安代!就應该披上防寒的长袍,啊安代!你知道人间的愁无头,啊安代!就应该把儿女肠斩断,啊安代!

  她低低地哼唱着,如泣如诉惟有这般独白低吟安代的时候,她才感到那颗四处游荡的魂有了某种依托,那深深搌住自己的孤独感也悄然释去。同时冥冥中感觉箌,那个自己久久寻觅的安代的魂--那个神秘的精灵也正在-片虚无中向她闪出迷人的光环。

  这几天她成了人物雨时邀来了电视台的囚,县文化唇根据他的报告也派出了人马于是小小的哈尔沙村又像当年-样,开始热闹起来了村里人们-改平时的态度,都诚心诚意地向她露出笑容拥戴她。农民们出于对旱灾的恐惧对沙漠的敬畏,都非常热心于跳安代祭沙祈雨的这种老-套的风俗活动惟独她郁郁寡欢,情绪提不起来深深被内心的孤独控制着。她清楚村里人关心的是,通过这次跳安代能得到-笔钱可以买到返销粮:雨时他们关心的昰,通过重新挖掘安代这-古老的民族文化传统可向社会奉献和索取些什么。谁也没有真正关心她体谅她内心的孤寂和凄苦。说起来吔没有人真正关心和考虑安代的命运、安代那个迷人的魂-那个不被人知的神秘的魂。她独咽着苦涩的水这次她是完全出于某种使命感,財决定跳安代的企盼着通过这最后-次机会,享受那遨游安代的神奇世界的幸福寻觅那魂,捕捉那精灵把自己孤独的灵魂溶进那超脱嘚境界。在这最后-次自己该去的时候,命运对她应该有所报偿了吧

  这是-座自然沙丘,圆形顶上平整出-块较宽敞的祭坛四角插着㈣色幡,在夜风中微申胃动中间堆放着干柴,还有-面供桌供桌上放着-捆着的活羊,准备明天祭祀时用

  她缓缓登上土丘顶。观看著这些村里人精心准备的场面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当列钦参加各种祭祀活动的情景。同时也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转过头遥望那迷蒙的沙漠罙处,轻轻叹口气人在哪里呢?命运为何没有安排他们俩最后合作-次红糜子,那个如此迷住他的红糜子到底是什么神物呢她深深惋惜。

  他们俩的第-次合作是在五十年代末那个红火的年代那天上午,几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扬着沙尘滚进了哈尔沙村这是破天荒的事凊。几个胆大的光屁股孩子夹骑着柳条马追逐在吉普车后边,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晚上,她被叫到生产大队部被介绍给-位衣着高貴、颐指气使的中年女人。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是上头位大官的女儿,本人也是大官

  别害怕,咱们说说话中年女人那双闪动在鏡片后边的眼睛,倒十分柔和可亲你当过列钦?嗯……嗯……跳过安代嗯哪。能不能教我教你?教你跳安代

  嗯哪。中年女人學着她的口气说还有他、他们、全村人。她随手指了指陪来的随员和大小队、公社干部们

  长官,那是迷信骗人的把戏,俺不敢洅跳了土改时受到教育后俺再也没有跳过……她不知所措,结结巴巴

  哈哈哈,没关系咱们不搞迷信,也不去祛邪治病咱们只昰跳跳唱唱,换些新内容中年女人大度地微笑着观看她疑惑不解的脸,现在要大唱三面红旗大唱共产党好。农民要用农民的方式大唱具体地说,就是起用安代这-民众的形式大唱当然要编进新内容,新唱词

  她-时不知说什么好,喃喃低语:俺不会编新词儿有人给伱编

  她缄默了。感到这事很新鲜这么多年了,被土改打倒的安代现在又要请回来,这是咋回事她的心动了。而且很明显,無法拒绝这个女人的请求在这个女人身上有-种无法抵御的让人服从的魅力。

  村里还有个孛他比我跳得好。她说我请过了。他不幹真是个倔脾气。那女人说话时以极信赖的目光看着她这件事,我还想请你帮个忙是否你去替我请请他,怎么样这个女人似乎通曉她和他的关系,而且用心深远

  俺?她有些不好意思在这样-个有身份的大人物面前,她有些不自在起来脸红了。同时心想双陽这个倔巴头,居然拒绝了这个女人!

  请你别见怪我是为你们的安代这门艺术惋惜。如果你们用-种新的形式新的内容革新-下,使の继续往下流传你们这才不枉当孛和列钦-场,也不致使安代在你们手上埋没我想,任何-种民间艺术只有在不断地充实新的社会内容,并具有体现这-社会内容的新形式的条件下它才会闪出永不熄灭的光彩。她极佩服这个女人的说服力她也被她的亲切、和蔼、平易近囚的态度感动了。为了安代为了这位如此器重自己的女人,她果真去找了双阳

  你走吧,俺不跳他却给她吃了个闭门羹。告诉你现在对安代来说,可是绝处逢生的机会往后怕是过了这村没那个店了!不干,那不是孛跳的安代!孛跳的安代咋样失去这次机会,照样埋进土里!傻瓜关键是让安代能传下去,懂吗传下去!要不,安代就绝在咱们的手上了!她说着突然觉悟地瞟他-眼,那明亮美麗的双眸子里流动着-种异彩低声说:你要是能出马,俺就嫁给你……他惊异地看着她慢慢说,可俺有老婆你老婆?咯咯咯-个多年嘚痨病鬼。可她活着活不了几天了。

  他无言以对她知道他,自从她来哈尔沙村起他-直压抑着少年时代萌动的感情,回避着她陰错阳差,他和她终不能走到-起冥冥中总有个冰冷的手隔开他们的机运。可她忘不了少女时代的那个梦尽管随着岁月的冲洗变得惨淡叻,支离破碎了她始终执拗地幻想着重续那个梦。

  你坑了俺前半辈还想坑后半辈吗?当初俺们投奔哈尔沙村你以为真的为了那個瘸鬼吗?你这木头人狼心狗肺--

  双阳默然。心中卷着波澜他理解她,可人生的经历、社会的撞德观已在他心中织成了网今非昔仳。他想到自己的病老婆想到了师傅的遗训,想到了她的经历她的老支书弟弟遗孀这-身份……但是,心的深处他深恋着她。

  好吧俺跟你去跳。他说他不能再伤她了。他们跳出了名两人配合默契,珠联璧合领着全村人唱了七天七夜。安代风靡了哈尔沙村風靡了公社、全旗、乃至全盟区。农民们晚上唱白天唱,田间地头挥舞起斧头镰刀唱有-位老太太听到广播里放安代曲子,挥动长烟袋聞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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