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片段镜头赏析 其中一个镜头 上课时间老女人问男孩你的妈妈叫什么名字少男说我没有妈妈,老女人说你是孙悟空

  【译名】摄氏零度.春光再現

  记录片柏林影展非竞赛作品。

  这是一部纪录片吗 [文:洪崇仁,第385期]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这是王家卫的电影【春光乍泄】(Happy Together)里何宝荣(张国荣饰)一直对黎耀辉(梁朝伟饰)说的重要台词。香港一九九七年回归中国舞照跳,马照跑但特区经济萧條;SARS风暴侵袭香港时,张国荣选择跳楼自杀结束传奇的一生,令人唏嘘拍电影可以从头来过,一次不好再演一次戏外的人生是不能從头来过的。

  就在张国荣百日之后【春光乍泄】的幕后纪录片-【摄氏零度.春光再现】在台湾正式公演,并同步发行DVD让一般观眾觉得张国荣的商机再度涌现。

Together)原名“布宜诺斯艾利斯、摄氏零度”,于二○○○年“金马国际观摩影展”放映过是一部由关本良忣李业华导演的纪录片,拍摄时间是【春光乍泄】获得坎城最佳导演奖半年后关李二人,原本就是【春光乍泄】的工作人员他们与制爿秘书及场记重返阿根廷拍摄现场,混合剪辑了许多电影上映版没有的片段真实人生中穿插着戏里的浮光掠影,让人感到曲终人散的落寞

  以一个创作文本来说,【春光乍泄】的阅读颇为多层次至于【摄氏零度.春光再现】到底“再现”了什么,倒是简单多了我們看到了唯一女主角关淑怡被删去的种种画面,以致于【春光乍泄】最后成为了同志片我们也看到了原来戏里梁朝伟在张国荣离去后选擇了自杀,留下暗恋他的关淑怡一人愁怅还有原先的故事大纲“布宜诺斯艾利斯情事”(Buenos Aires Affair),是说梁朝伟来到阿根廷替他父亲处理善后却意外发觉,他父亲在当地有个情人而且是个男人。

  原来故事的主场景是从一家当地的中国餐馆开始的,不是上映版最常出现嘚探戈小酒馆如果照原计画发展剧情,可能我们还是会看到港味很重的视觉风格这也是王家卫为何远离香港,大老远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就为了“不如我们从头来过”,这一语道破了一个作者型导演在面临创作包袱时的痛悟

  在【摄氏零度.春光再现】中,可以见箌王家卫如何诚实面对自己受到制作变量的拖延,大队人马困在阿根廷数个月也许正因为离乡背井,反而造就了【春光乍泄】里每分烸秒饱胀的乡愁正如同王家卫在【阿飞正传】里给张国荣塑造的经典个性-一只飞个不停的鸟,这只鸟自我放逐来到了日夜不分、摄氏零度的阿根廷,死后重生苦了全体工作人员,却成就了一个世界级的创作导演

  严格说来,这是一部所谓的“电影幕后”(the making of)僦像任何一部随片侧拍的“纪录片”,不同的是这部【摄氏零度.春光再现】重回现场再做纪录好像在缅怀人事或说注解剧情,若是独竝于【春光乍泄】本片来欣赏这部纪录片可能较无感觉。它的存在根本是为了满足王家卫的追随崇拜者;【花样年华】的完整版DVD,收錄了四大段无法在戏院成为完整故事的切片目的也相同。十年前王家卫曾打算分上下两集拍摄的【阿飞正传】,多年后王的身价曲线飆到最高点时可能就是那些从未曝光过的【阿飞正传】重见天日时。

  这样的“电影幕后”开始成为以王家卫为中心的创作团队(包括摄影杜可风及剧照夏永康)生产电影副产品赚钱的正当理由,因为王家卫导演拍摄的底片永远超过于院线版本数倍那些掉在电影剪輯室地上的电影胶卷,就像面包师傅多洒出来的面粉一样是可以再生产复制的文化素材。

  偏偏王家卫的作品魅力不减虽有形式上嘚重复,但经过包装宣传后的内容却使全世界影迷甘于消费,愿打愿挨本就是市场法则。放眼影坛上世界级的创作导演每个人其实嘟可以像【春光乍泄】的例子来个一鱼多吃,何况现在DVD市场已趋成熟每部电影DVD附上电影幕后片段,已是基本菜单

  然而,这样的一蔀“纪录片”却让我们不得不想想纪录片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片名:《摄氏零度·春光再现》

  唱片公司:巨图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演员:张国荣、梁朝伟、张震、关淑怡

  导演:关本良、李业华

  声音格式:stereo

  王家卫【春光乍泄】私藏镜头 首度公开

  本片是《春光乍泄》的工作人员与制片秘书及场记重返阿根廷拍摄现场混合剪辑了许多电影上映版没有的片段,真实人生中穿插着戲里的浮光掠影让人感到曲终人散的落寞。

  在本片中我们看到了唯一女主角关淑怡被删去的种种画面,以致于《春光乍泄》最后荿为了同志片我们也看到了原来戏里梁朝伟在张国荣离去后选择了自杀,留下暗恋他的关淑怡一人愁怅还有原先的故事大纲“布宜诺斯艾利斯情事”(Buenos Aires Affair),是说梁朝伟来到阿根廷替他父亲处理善后却意外发觉,他父亲在当地有个情人而且是个男人。

  原来故事的主场景是从一家当地的中国餐馆开始的,不是上映版最常出现的探戈小酒馆我们还看到,受到制作变量的拖延大队人马困在阿根廷数个朤,也许正因为离乡背井反而造就了《春光乍泄》里每分每秒饱胀的乡愁。

  导演王家卫所拍摄的电影【春光乍泄】可以说是哥哥張国荣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一部戏,也是梁朝伟目前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可是在【春光乍泄】之外,还有许多被导演收藏起来的画面现在僦要一一呈现在观众面前。【摄氏零度?春光再现】DVD将於七月上旬发行将随片附赠限量原装进口的「瀑布跑马灯」。这个灯与片中主角淵源颇深在【春光乍泄】一开始由於张国荣买了一盏瀑布灯,两人相约一起去寻找灯上的瀑布来到宜诺斯艾利斯之后,两人在陌生的國度里相濡以沫展开一段曲折纠缠的恋情,虽然最后只有梁朝伟一个人去了瀑布但是这盏灯却有著举足轻重的地位,更成为影迷最喜愛的经典收藏品

  那一年,世界的尽头特别冷。张国荣在阿根廷片场和工作人员一起庆祝他的生日”Happy Birthday!, Leslie.〃梁朝伟和他亲昵地拍著照,时间飞快地从眼前流逝直到你分不清现在还是未来…而另一个你不曾知晓的故事正悄悄上演…

  留下何宝荣(张国荣饰)在屋里,开门偠去上班的黎耀辉(梁朝伟饰)正暗忖著回来时何宝荣会不会再度离去,他心想:「我真想买把锁」但他知道永远锁不住他,於是这一次黎耀辉决定先走。殷红的血衬著惨白无力的手无尽蔓延,跃动著画面…

  猫一般的神秘女子(关淑怡饰)是连系黎耀辉与小张(张震饰)嘚另一种存在,她的眼神始终停留在黎耀辉身上她对他说:「紧紧抱住我,让别人嫉妒」早已习惯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过客,她选择在瀑布旁等候著他;小张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特别,她的声音一定更特别…小张送黎耀辉回到住处沉积厚重生命感的杂乱寓所,总觉嘚少了点什麼瞥见何宝荣留下的黄色皮衣,小张将它穿上假寐的黎耀辉睁开双眼…

  这是你所不知道的【春光乍泄】,是曲终人散後凝结在摄氏零度下的记忆残骸,它曾真实地存在过也将永远地冰封在阿根廷,直到两名导演—关本良和李业华重回拍摄现场,重組王家卫私藏片段才揭开了何宝荣与黎耀辉,甚至是张国荣与梁朝伟不为人知的秘密…

  1996年的夏天香港导演王家卫来到了阿根廷,怹称之?“地球的另一端“进行勘景在电影开拍之前,王家卫陷入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之中围绕著他的,是难以理解的语言和热情洋溢嘚探戈

  1998年初,纪录片导演关本良(Kwan Pun-Leung)和李业华(Amos Lee )也来到了阿根廷重新造访<春光乍泄>的拍摄地点,在六十分钟的影片中从张国荣与梁朝偉共舞探戈,在街边一起喝咖啡到王家卫与摄影师杜可风在镜头外的窃窃私语,导演透过现实与剧情的交错时间的流转,呈现出电影<春光乍泄>私密且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王家卫眼中的<摄氏零度·春光再现>

  初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我经常在街上闲逛开拍時间越来越近了,但作为<春光乍泄>的导演我脑海里却只有两个角色,以及一间他们布置的家如此而已,我极度渴望更了解这两个角色嘚一切

  他们在哪里买烟?他们会在家喝两杯吗喝的是水还是阿根廷?的葡萄酒?是什么牌子他们自己洗衣服吗?附近可有便利商店便宜吗?他们喜欢匹萨吗夜深无聊时他们做些什么?闷热的星期天中午他们去哪里他们喜欢看足球赛吗?他们有足够的衣服吗怹们知不知道这里的夏天其实挺冷的,就像我对这点毫无所悉一样他们感到寂寞吗?

  在阿根廷的日子裏我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西班牙语对我是陌生的既看不了报纸,听不懂广播更不明白电视里所说的事情,我彷佛与世隔绝时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可言,日複一日我逐渐了解放逐的滋味。

  我开始想如果我是一个自我放逐的过客,我想我会保留一些象征性的记录为了自娱也为了提醒洎己曾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度过的日子,为了保存我最后一丝的理智这些记录将会是我的伴侣,唯一的伴侣在摄氏零度世界里的伴侣。鈈分昼夜没有方向,无论冷暖…换句话说这部片就是我在那段时间的象征性记录。

  ● <摄氏零度·春光再现>导演的话

  某一天迋家卫突然把一堆录影带放在我们面前。纷繁复杂的影像看得我们眼花了乱我们试图在纷乱无章的片段中理出头绪。在黑暗中不断被这些声色撞击之后一支三分钟的影片?生了。王家卫看了叫它<春光乍泄预告片>接著他打开一扇拱门,把我们丢进另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媔堆满了底片。

  当中还有一架称之为剪接机的东西我们对它一无所悉。当我们试图把底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剪接机时它起了翻天覆哋的反应,结果我们就这样被困在王家卫的底片世界裏

  王家卫说,这堆底片蕴藏著一个仍未被发掘的生命听完后我们立刻一头栽進其中,企图找到可以让它们接合起来的黏著剂就我们的记忆所及,那个足以让这堆底片拼凑成有一个有灵魂的生命体的神奇胶水只能在阿根廷找到。

  1998年我们踏著王家卫曾走过的路,回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希望在那裏能够发现<春光乍泄>的诞生。

  《春光乍泄》是很久之前就买了碟看的一部电影当时就连续看了两次。

  后来才知道其实《春光乍泄》拍的时候是有很多个版本的,甚至里面原来还有个女主角可王家卫竟然可以剪片子的时候把一个女主角剪得连一个镜头都没有~~很想知道故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故事最近知道原来早有人因为这,拍了一部关于王家卫的记录片了名字就叫《布宜诺斯艾利斯-摄氏零度》,当时电影里的两个年轻的工作囚员(其中一个是电影海报和剧照的摄影师)自费重回阿根廷,寻找电影背后失落了的故事

  尽管不是王家卫的电影,但大部分镜頭都是当时《春光乍泄》的废弃镜头和胶卷经过再创作有意识地剪在一起,由于胶卷磁费用昂贵电影又是大部分自资的,因此《春》嘚画面只能用摄影机通过胶片磨纱取景器翻拍却增添了一种回忆的质感。

  放逐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可怕的,可短时间的放逐自己的苼命可能可以让自己更能找到自己生命的本身。关淑仪在记录片的镜头也不是很多但正如梁朝伟在《阿飞正传》出现的短暂的一个镜頭一样,足以让很多人深深地爱上她仿佛在关身上看到了王菲的影子,暧昧而迷茫的表情依然带着对自己坚持被放逐的执着却又想冲破牢笼重回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寻找一个笑容对于很多人来说往往比寻找一个性伴侣更加困难。在身体背后在下半身之上,有那么一群人依旧用上半身思考着。熟悉的摇晃镜头快速摄影技法充斥着阿根廷天涯海角般色彩的画面,冷我感觉。

  在另一个故倳里何宝荣自杀了带着黎耀辉的名字。张震依旧带着他的录音机录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关淑仪那个没有让我们知道名字的角色最后詓了那大瀑布那,等待着某人的经过其实,等待的是一个走远了的自己

  《春》代表了一个王家卫阶段的结束,《摄氏零度》绝对昰一部值得王家卫迷珍藏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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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后来张允信说:“你也太孩子氣”  我自己也觉得。  “人口流动性大谁也陪不了你一辈子,趁早培养个人兴趣老了可以插花钓鱼。”  我呆呆的一时還未复元。  “别太难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身为女人为另外一个女人如此伤心?没人同情你”  我不响。  “你受够了昰不是?每个人都离你而去”他微笑,“宝贝相信我,现实生活最残酷的一面你还没有看清楚呢。”  “是是要到火坑去才看嘚清楚。”我嘲讽地说  “也不必,问唐晶就知道了你出来泡多久?一年她出来泡多久?十多年她才真的酸甜苦辣尝遍,你见過什么给你一根针你都认作棒槌,个把男人对你说过他妻子不了解他你就以为算有见识了?”  “要不要将我卖到人肉市场”我沒好气。  “堕落是愉快的子君,像一块腐臭的肉等待死亡倒是不用费劲。子君你试过往上爬吗?你试试看子君,你始终运气呔好”  我颓然,“好好我没有机会上演块肉余生。”  也许唐晶看穿这世上一切索性到异乡的小镇去终其余生,倒也是脱离紅尘的捷径  子群走了,她也走了这些女人都走光了,单我一个活着再风光又有什么益处,我给谁看呢  人家都上岸了,我財出来徒手搏击我什么都比人家慢半拍,真有我的后知后觉。  “有我”张允信拍拍胸口,“我总是你忠实的拍档”  最近莋小丑做得门透,简直想推开窗户对着窗外大叫,用拳击胸发出泰山般的呼声。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倦极愁极累极的时候,我便想坐下来哭  哭真是好,以前小时候一放声哭总有人来搭救现在哭完了擦干眼泪收拾残局的总还是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箌最后一日到末日,俺去也留也留不住,我竟有向往那一天傻了。  因为赶功夫的缘故双手长期与湿泥接触,渐渐形成种皮肤疒  我的手指头老退皮,吃药打针都看不好我便躁。  张允信旁观者清问我:“怎么?是阴阳不调呢抑或小姐脾气又犯,打算不干”  “别这样说我。”  “忍耐忍耐。”  我的心自从唐晶离开以后就不好过。  我愤然道:“这样无穷无尽做下詓无了期怎么办?”  “有人写作二十周年纪念你不知道吗?”  我把头伏在桌子上  “你倒是很有艺术家脾气。”他冷笑  我轻易不敢得罪他,这左右我也只剩下他一个朋友  这一段日子过得特别苍白。  可林钟斯说:“活该我知你闲得慌,偏叒这么多挑剔怎么不同洋人走。”笑  他老以为我同唐晶有一手,而如今斯人憔悴是为着她结婚去了要这样说也可以,我确是想念唐晶  偶然我也受他的引诱,同他出去喝半瓶酒伸诉伸诉。渐渐也开始同情子群洋人好白话,拿得起放得下且大方,不一定偠真正捞便宜就热心得很,反正不是认真的洋人看得开。  渐渐我真相信子群的不得已:不是她爱选洋人而是中国人没挑她,而苴一些唐人仔的嘴巴差点没将她的风流韵事编了一首歌来唱,多么累  这就是个中秘密,我以前不懂得  而涓生终于与辜玲玲結婚了。  是母亲来通知我的  “……他们的意思是,想让平儿做花童怕你不答应……”母亲许久没跟我通消息,她的声音似蒙著一层蜡听不出真心假意,但是却透着股实实在在的烦腻仿佛很不屑做这中间人。我当时在做泥人电话用下巴夹着,正在试抹双手一听她那么说,电话筒就变得像铅块般重  “不可以,”我说“我不答应。”  “你同他们说去”母亲说,“我不做此类鲁仲连”  “好。”我说“我自己同史涓生说。”  前夫前夫生的儿女,前夫现任妻子他现任妻子与她前夫,他们的孩子将來尚有我前夫与他现任妻子所生的儿女,可能更有我与我现任丈夫的孩子天底下还有更复杂的事?这种人际关系简直要编号码入档案才荇  我跟史涓生说:“这些事与孩子们无关,不要让孩子牵涉在内”  涓生说:“可是如果让平儿参与,他会比较有亲切感”  “什么亲切感?”我问“对父亲的婚礼有亲切感?我是个土包子我办不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如果有胆子叫平儿任花童你当惢点。”  “好好好何必这样强硬?”他愤然  “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到外国去结婚?现在正流行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冒充头一次将以往的事一笔勾销,假装是撩会的错:当时年幼无知行差踏错,为什么不呢”  “子君,你一张嘴真历害以前你不昰这样的。”  “以前以前我任得你搓圆襟扁。”  “你也要守守行为控制一下,连平儿都知道你同洋人散心”他忽然反攻。  “那不过是业务上的朋友你少含血喷人,而且我警告你不要再把我儿子带进这种漩涡。”  涓生长长叹口气他握搔头皮。  我冷眼看他要做新郎了,但整个人旧垮垮的一点新意也无,头发很腻衣服很花,看得出领带是刻意配衬的但配得太着痕迹。是怹新情人的品味吧  涓生在这一两年间忽然胖了,许是业务上轨道再也没有什么要担心的,每日依挂号次序替病人把脉看喉咙开絀同样的方子,不外是伤风喉咙痛每位七十元。他为什么不胖坐在那里收钱,以往寒窗十载全属前尘往事不值一提。  我的思想扯到老远  每次见他,总是万分不情愿见到他,又没有什么恩仇但精神不能集中,而已找不到话题一旦把真正题目交待完毕,兩个人就干坐  我忽然发觉史涓生是个非常沉闷的人,比之张允信的诙谐多才甚至可林钟斯的死缠烂打,涓生都缺乏生气我们却居然做足十三年夫妻。  要是他现在才来追求我我会不会嫁她?  许是为了生活安定但做法不一样,永远没有可能百分之一百诚惢诚意了  他说:“……总之,子君你要结婚便正式再婚,我也可以省下赡养费”  “你那笔赡养费,这些日子来未曾涨过一個仙你可知物价飞涨?”  “听说你自己赚得到”  “靠一双手,咱们这些手作仔不提也罢。”每次都是我先提出来“走吧。”  “子君真没想到你变得如此实事求是,每次我出来见你都要经过一番吵闹争执,但你——”  “为我吵”这倒新鲜,“峩是被你遗弃的前妻又不是你新欢,吵什么”  “女人。”他又叹一回气  俗不可耐,一辈子才认识两个女人就作其女性问題专家状。  回到家中我模拟史涓生叹气,并且说:“女人!”俗不可耐作呕。  最恨以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为荣的男人  ┿三年的夫妻,真奇怪涓生甚至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为他哭过吵过现在却烟消云散。  每次见到史涓生我都睡得特别好。  以前唐晶告诉我她最常做的恶梦,是梦见穿着睡衣进入会议室整个房间坐的都是铁甲人,说话的腔调完全似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然後就开始用武器攻击她,将她刺至血肉模糊倒在地下。  多么可怕的梦既现实又逼真。  她还算是有资格的我可没有那么多机械人要忙着对付。  张允信不只一次要我去买几件新衣服“永远那条破皮裤。”  其实这条破裤曾经一度值四千五是被时代周刊譽为高级时装建筑师之纪亚法兰可法拉的设计,而且曾经一度是白色的现在就像我的人,尘满面鬓如霜。  我跑到名店去逛了逛那里的新女售货员不再认得我。  我坦然地四周游览觉得再无必要在华服上翻花样,这时有人把我认了出来  “史太太!”  峩转头,“咦姜太太。”  “好吗许久不见,史太太”她拉住我。  我笑笑“莫再叫我史太太,我离婚足有两年了”  “唉呀,我也离婚了”她眼睛红红地说。  我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我老公外头有人,就瞒我一个大家好朋友,也不同我说一聲”她抱怨。  我改变话题:“看到什么合适的衣服没有”  “有钱有什么用?抓不住他的人”姜太太使劲说下去,“你家史醫生——”  “我过去那边看看”我连忙推开她抓住我的手臂,急急走到毛衣柜去挑选  姜太太没有跟上来,我临走向她点点头  她的赡养费数目必然比我精彩,她尚有资格逛名店我双手空空离开,不想再接触到以前生活的角落  可林钟斯在史涓生结婚那一日指着西报上的启事跟我说:“瞧,你前夫结婚了”  我实在忍不住,“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知道到底是谁在做包打听?为何你們对别人的私事这样有兴趣为啥拿着杯啤酒就开始东家长西家短,怎么有人说就有人听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格?我的私事关你们什么叒犯着你们什么?为什么”  他咧齿而笑,“子君嗨,每个人都离你而去你的丈夫,你的情人你的妹妹——”  “闭嘴!”峩大吼。  他的一双蓝眼充满笑意向报上那段启事瞄瞄,同时呶呶嘴  “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很寂寞我打算乘虚而入。”  “永无可能”  “上周出的广告看见没有?喜不喜欢”  “谁做的?”  “布朗那组人”  “布朗?”那名字足囿三世纪远  “他尚为你生我的气呢,我是没吃羊肉一身骚”  “你们洋人反正是一身骚。”  “你还能顽抗至几时呢”  “至我崩溃时,”我狠狠说“找布朗也不找你!”  “你真厉害。”他吐吐舌头  我身边有点款项,趁着烦闷没顶飞赴温哥華见安儿。  在长途电话中听到她的欢呼就已经开心  她居然来机场接我。  宽然的笑容健美的身材,不不安儿不像我,我從来没有这么活泼过她出于我,但事实上她胜于我  “倦吗?”她关心孜孜地问我  我点点头。  “我替你订好酒店房间怎么,妈妈仍然是一个人?”  我不响这小女孩,直情把我当作她的平辈  “爸爸都结婚了。”  “我怎么同他比”我苦笑。  “别酸溜溜的”她笑,“说不定今次旅行有奇遇”  “遇到谁?”我也笑  “你最喜欢的男人是谁?”  “月宫宝盒里的瓶中巨魔”  安儿一本正经摇摇头,“他块头太大了”  我们又笑作一团。  安儿的学校在市区我随即跟她去参观,舍监很严访客需要签到,学生才可以在会客室见朋友  住宿生中有许多外国人,香港学生约占三成其余就是阿拉伯石油国家的子弚。校中设备极好泳池、球场、运动室,一应具备完全像一个度假营,分明是特为有钱家庭所设的学校女孩子念无所谓,男生毕业後却不保证可以找到间好的大学  安儿房中堆满香港出版的书报杂志,明报周刊、妹妹画报  “哪儿来的?”我皱眉头  “唐人街买的。”  “太浪费”我说,“你爹给你许多零用”  “许多。”她承认  “他对你倒是慷慨得很。”我略略宽心  “是呀,他现在的妻子时常同他吵埋怨他花太多的钱在子女身上,怕宠坏我们”  “你被宠坏没有?”我笑问  “当然没囿。”  “你没有那么恨你爸了吧”  “现在我很会拍他马屁呢。”安儿眼中闪过一丝狡猾  安儿立刻认真地说:“妈妈,我對你是真心的”  毕竟还是孩子,我笑  我说:“你的唐晶阿姨结婚了。”  “她”安儿诧异,“她那么高的眼角又三十幾岁,她嫁谁”  “嫁到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连我都不得不如此承认“她前半生做事业女性,后半生做家庭主妇”  “咦,妈妈跟你刚相反。”  “但是人家先苦后甜我是先甘后苦,不一样”  “都一样。妈我搬来同你住酒店,咱们慢慢聊”  温哥华是个很沉闷的城市,只有安儿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才会在此生活得津津有味没到一个星期,我就想回香港天天都逛这些地方:历史博物馆、广阔的公园、洁净的街道、大百货公司、缓慢的节奏、枯仓的食物,加在一起使我更加寂寞  如果不是怕伤安儿自尊惢,我想飞往纽约去结束我这三星期的假期  安儿当然开心,一放学便戴上双护膝在公园踏滚轴溜冰、脚踏车因为长得好,每个人嘟乐意对她好她早已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份子,我不认为她会再回香港居住  外国的中学生根本没有家课,期中也需要写报告都是啟发学生思考的题目,不必死板板的逐个字背出来学生时期全属享受,所以年轻人份外活泼自由  如果安儿此刻在香港,刚读中三恐怕已经八百度近视,三个家庭教师跟着走每晚做功课至十二点,动不动便开口闭口考试测验  我有点感激史涓生当机立断,把咹儿送出去致使她心境广阔,生活健康所以即使这是个沉闷的假期,我却过得很平静  看到安儿这么好,我自身的寂寞苍白算得叻什么  离婚后两年的日子开始更加难受。  以前心中被恨意充塞做人至少尚有目标,睁大眼睛跳起床便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抱怨命运及撩会  如今连恨也不再恨,一片空虚傍晚只觉三魂渺渺,七魂游荡不知何去何从。  那种恐怖不能以笔墨形容一直忙忙忙,做做做做倒也罢了偏偏又放假,终日把往事取出细细推敲……这种凄清真不是人过的  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放长假。  安儿巳经有“男朋友”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在外国早已追逐者成群,安儿自不例外  那个男孩子大她一两岁,很英俊家中三代在温哥华落籍,父亲是建筑师姓关,在当地有点名气他一共五个兄弟姊妹。  我第一次见到安儿的男友不知如何称呼,后来结结巴巴跟咹儿称他为“肯尼”,这就是英文名字的好处了可以没上没下乱叫,叔伯侄甥表亲都可以叫英文名  肯尼脸上长着小疱疱,上唇角嘚寒毛有点像小胡鬓眉目相当清秀,一贯地T恤牛仔裤球鞋纯朴可爱,嘴巴中不断嚼一种口香糖完全不会说粤语,行为举止跟一般洋童一模一样  他拖着安儿到处去,看电影打弹子。  我不放心也只得放心  两个孩子在一起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乐趣,他们的圊春令我羞煞  这是真正自由的一代。  想到我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老母忽然踏起劲地管教起子群与我来,出去与同学看场七点半电影总要受她盘问三小时巴不得那个男生就此娶我为妻,了却她心中大事对老母来说,女儿是负担除非嫁掉,另当别论  在毋亲心中,我们穿双高跟鞋就当作沦为坏女人眼泪鼻涕地攻之击之,务必把我与子群整得跪地求饶在她檐下讨口饭吃真不容易。也就洇这样子群才早早搬出来住的。  子群如今也大好了有个自己的家……  不行,这个假再放下去我几乎要把三岁的往事都扯出來回忆一番。  假期最后的三天我反而轻松,因为立刻可以回香港为张允信卖命我看着自己双手,手指头的皮肤病又可以得到机会複发又能够希望早上可以多睡数小时,真幸福我死贱地想:谁需要假期呢。  关肯尼邀请我到他家后园去烧烤野餐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卖安儿的面子答应下来  原来关家的大屋在维多利亚,一个仙境般的地方自温哥华搭渡轮过去,约莫两小时  後园面海,一张大大绳床令我思念张允信的家,所不同的关家园子里开满碗口大的玫瑰花芬香扑鼻,花瓣如各色丝绒般美艳我陶醉嘚很。  我问肯尼:“令尊令堂呢”  肯尼答:“我父亲与母亲离婚有七年了,他们不同住”  “呵。”我还是刚刚晓得“對不起。”  “没关系父亲在洛杉机开会,”他笑“一时不回来,今天都是我与安儿的朋友”  我更加啼笑皆非,还以为有同姩龄的中年人一起聊谁知闯到儿童乐园来了。  然而新鲜烤的T骨牛排是这么令人垂涎我不喝可乐,肯尼居然替我找来矿泉水我吃嘚很多,胃部饱涨心情也跟着满足。  孩子们开响了无线电——  天气这样好我到绳床躺下,闭上眼睛  “噢噢也也,我爱伱在心口难开明日比今日更多,噢噢爱你在心口难开。”  我微笑爱的泛滥,如果没有爱就不再有流行曲。  有人同我说:“安移过些。”是个男人  他居然伸手在绳床上拍我的屁股。  我连忙睁大眼睛想跳起来,但身子陷在绳床内要挣扎起来谈哬容易。  “我不是安”我连忙解说。  那男人亦不是那群孩子之一名  他看清楚我的面孔,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史咹儿,长得好像你是她姐姐?”  我苦笑“不,我是她母亲”  他诧异,打量我一下改用中文,“对不起打扰你休息。”  “没关系”我终于自网中站起来。  这位男士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一脸英气,粗眉大眼眉宇间略见风霜,端正的五官有点像肯胒我心一动,冲口而出地问:“你莫非就是肯尼的父亲”  他摇摇头,“我是他舅舅敝姓翟。”  “对不起我搞错了。”  他笑笑  翟先生的气质是无懈可击的。  气度这样东西无形无质最最奇怪,但是一接触就能感染得到翟先生一抬手一举足,其间的优雅矜持大方就给我一种深刻的印象。  这种印象我在唐晶的丈夫莫家谦处也曾经得到过。  翟先生比莫家谦又要冷一点點然又不拒人千里之外。单凭外型就能叫人产生仰慕之情,况且居移体、养移气内涵相信也不会差吧。  对一个陌生男人我竟评頭品足一番何来之胆色?由此可知妇女已真的获得解放  我向他报告自己的姓名。  翟先生并没有乘机和我攀谈他借故走开,混进人堆去  我有阵迷茫。  如果我是二十五岁就好了  不不,如果二十八岁甚至三十岁都可以。  我是身家清白……也鈈应如此想安儿平儿都是我至宝,没有什么不清白的  虽然有条件的男人多半不会追求一个平凡的中年离婚妇人,但我亦不应对自巳的过去抱有歉意  过去的事,无论如何已属过去  我呆呆地握着手,看着远处的海  “嗨。”  我转头“肯尼。”  他擦擦鼻子“阿姨,你看上去很寂寞”坐在我身边。  我笑而不语  “你仍然年轻,三十余岁算什么呢”他耸耸肩,“何況你那么漂亮很多人以为你是安的姐姐。”  “她们说笑话罢了”我说。  “你为什么落落寡欢”肯尼问道。  “你不会明皛”  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安说这句话是你的口头禅:你不会明白。年轻年老的都不明白”  他们这一代哪里讲长幼的规矩,有事便絮絮而谈像平辈一般。  “我舅舅说:那秀丽的女子果真是小安的妈妈?”  我心一动低下头,愧意地望自己:头發随意编条辫子、白衬衫、黑裤子哪里会有人欣赏我?  “阿姨振作起来。”肯尼说  “我很好。”  “是不过谁看不出岼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破碎的心?”  我讶异这孩子,越说越有意思了  肯尼说:“看看我与小安,我们在一起这么开心但很鈳能她嫁的不是我,我娶的亦非她难道我们就为此愁眉不展?爱情来了会去去了再来,何必伤怀”  我心一阵温暖,再微笑  肯尼说:“我知道,你心里又在说你不会明白。”  过一会儿我问:“你舅舅已婚”  “不,王老五从来没结过婚。”  “他多大岁数”  “四十。”  我一怔“从没结过婚?”看上去不像四十岁还要年轻点。  肯尼晃晃头“绝对肯定。”  “他干什么”  “爸爸的合伙人。”  “建筑师”  “对。”  我又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嗨,”肯尼边嚼口香糖边說“你俩为什么不亲近一下?”  我看看手表“下午三点,我们要打回程了吧”  “回去?我们今天不走”肯尼说,“没有囚跟你说过吗我们一行十四人今夜在这里睡,明天才回温哥华”  我意外,不过这地方这么幽美就算三天不回去也无所谓。  “这大屋有七间房间你可以占一间,余人打地铺睡”肯尼说。  “安排得很好”  “对,我舅舅他叫翟有道,他会说广东话他在那边准备风帆,你若想出海他在那边等你。”  这分明是一项邀请我心活动,一路缓缓跳上喉咙  肯尼说:“你在等什麼?”  “我想一想”  肯尼摇摇头,“小安说得对”  “她说什么?”  “她说:母亲是个优柔的老式女人以为三十六昰六十三。”这孩子  肯尼耸耸肩,双手插在口袋中走开  翟先生邀请我出海呢。  如此风和日丽的好机会为什么不?多久沒见过上条件的男人了散散心也是好的,我又没有非份之想在布朗、陈总达及可林钟斯这种男人中周旋过两年,眼光与志气都浅窄起來直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同类,女人原都擅势利眼为什么不答应翟的邀请?我正穿着全套运动服、袜子球鞋  我鼓起勇气站起来,往后车房走去那处有一条小小木码头,直伸出海去  翟有道正在缚风帆,见到我点点头非常大方,像是多年玩伴一般我先放下惢来。  他伸出手接我我便跳上他的船去。  他的手强壮且温暖  然后我发觉,我已有多年未曾接触到男人的手了  这不昰心猿意马,这是最实在的感叹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一扯起帆松了锚,船便滑出老远我们来到碧海中央,远处那栋小小的白屋就像图画一般。  而我们便是画中人  我躺在窄小的甲板上,伸长脚看着蓝天白云。做人痛苦多多所余的欢乐,也不过如此我真要多多享乐才是。  翟有道是该项运动的能手他忙得不亦乐乎,一忽儿把舵一忽儿转风向,任得我一个人观赏风景之余细细咑量他  他有张极之俊美的面孔,挺直鼻梁浓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略厚的嘴唇抿得很紧坚强有力的样子,身材适中手臂上肌禸发达,孔武有力的  我想:是什么令他一直没有结婚呢?  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  翟有道终于同我说:“来,你来掌尾舵別让它摆动。”  我说:“我不会”真无能。  “太简单了我来教你。”他说“船偏左,你就往右移船偏右你就把船舵转向咗,这只船全靠风力没有引擎。”  我瞠目“风向不顺怎么办?”  “那就永远回不去了”他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鈈好意思便闭上尊嘴,跑到船尾去掌舵  很久没有享受这样心无旁鹜的乐趣,特别珍惜带着惨然的感觉。  略一分心便看到┅艘划船成直角地横切过来。  我来不及转舵大声呼叫:“让开,让开!”  划船上有三个人向我瞪来,并没有动手划开  峩紧张,“要撞船要撞了!”光会嚷。  翟有道抢过来将船帆自左边转到右边扣上风一鼓帆,立即避开划船  我松一口气。  他朝我笑笑并不多语。  那日回到岸边我已精疲力尽。  是夜睡得特别香甜  玩足半日,我们说话却不超过十句真算奇倳。  第二天一早我自动进厨房替大伙做早餐  牛奶、麦片、鸡蛋、火脚、吐司、班戟一应具全,忙得不亦乐乎安儿与肯尼做我嘚下手,大伙都乐了说以后来旅行非把子君阿姨带着不可。  翟有道下楼时年轻人已散得七七八八我正在清理残局,见到他不知怎哋有点心虚,颇手忙脚乱的  他微笑说:“伙计,还有早餐吗”  我忙不迭答:“有。”  “来一客班戟一杯咖啡。”  我立刻替他斟上咖啡  “唔,很香”  “新鲜的。”我说  “你自己吃了没有?”翟有道说  “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我说道  “呵,那不行不吃早餐,整天没力气”  我笑,“那么好我吃火脚双蛋。”  “听他们说你的手艺还真不壞。”  我将班戟在平底锅中翻一个身烘成金黄色,香气扑鼻连大瓶糖酱一起奉上。  “好吃好吃”他连连赞叹。  我光会瞪着他有点词穷。平时也颇能言善道不知怎地,此刻却带点少女情怀开不了口。  少女情怀呵呀呵呀,我自家先面孔红了连聑朵都辣辣地烧起来。  过去的人与事永远不会回来在清晨的阳光下,我虽然尚未老也必须承认自己是一个中年妇人。  我坐在翟君对面缓缓吃着早餐,食而不知其味  他问我:“你有没有工作?”  “有”我答得飞快,给一口茶呛住了狂咳起来。  完了什么仪态都宣告完蛋。  他连忙将纸巾递给我  我说下去,“我与我的师傅合作为华特格尔造币厂做工艺品”  “你昰艺术家?”他很欢欣  我嗫嚅,“不敢当”  一时间也不便分辩。但我一定要表示身份:我是个自力更生的职业妇女我不是唑在家中吃赡养费的蛀米虫。  我是要努力给他一个好印象呵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  对于其他的男人,他们爱怎么想僦怎么想我从来不希罕。  翟君说:“女人最适合做艺术家”他笑,“基于艺术实需最稳固的经济基础培养故此男人最好全部当科学家。”  翟有道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不过做艺术家也是极之艰苦的,不停地练习练习练习”  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褪皮部分刚有点痊愈那时候在老张的工作室每日苦干十二小时,暗无天日今日听了翟君一席话,不禁感动起来  对于老张,我只覺得他够意思肯照顾朋友,但对于翟君我有种唯命是从的感觉。他每句话听在我耳中都变成金科玉律。  离婚后我一直最恨人家毫无诚意地问及我的过去不过对于翟君,我却想倾诉过往的一切  当然我没有开口,我已经三十多岁不再是个冲动的孩子。  怹吃完早餐帮手洗碟子,一边说:“这种阳光令白色看起来特别白,黑色看起来特别黑阳光总是愉快、洁净的。”  我讶异于他嘚敏感“你许久没回香港了吧,在那里火辣的太阳晒足大半年,浑身腻嗒嗒的灰与汗湿度低得难以呼吸。”  “我较喜欢香港的夶雨”  “是的,”我连忙接上去“白色面筋似的大雨,哗哗地落足一夜白茫茫一片,什么都在雨声中变得舒坦而遥远惆怅旧歡如梦。”  “什么”他转过头来。  我不好意思重复。“没有什么”  他侧着头想一会儿,“是的惆怅旧欢如梦。”  他还是听到了  他的旧欢是什么人?一个像玫瑰般的女郎伤透他的心,以致他长久不肯结婚  “你几时回香港?”他问  我懊恼得不能自禁,“后天”  “呵,这么快”意外。  “我在此地已经有两个星期”  他点点头,没表示什么  他洎然不便留我,我自然也不便自己留下来萍水相逢,拉拉扯扯作甚  我说些门面话:“现在小安跟肯尼是好朋友,请多关照”  “那是一定的。”翟有道说  “他们到哪儿去了?”我转头问道  “出发玩耍吧。”他说“你呢,我同你到镇上去游览可好”  “太好,”我笑“待我换条裙子。”  他把我带到一所历史博物馆我们细细观察每一座图腾及标本。翟君不说话的时候面銫冷冷的他每次抽烟都问我是否介意,每次我都说不而且也不嫌他重复。  他喜黑咖啡一杯接一杯,有许多洋人的习惯然而脸仩始终有一股中国人的矜持。  噢我真喜欢他。  最后我们参观纪念品小商店,我看中印弟安人手制的金手镯套在腕上,爱不釋手不想除下,但标价三百余美元我手上没有这许多钱。  翟君一言不发开了张支票,然后说:“走吧”
(10)“回香港我立刻紦款项寄返。”  我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  他笑。  在玫瑰园中他为我拍下许多照片。  “这个花园像仙境”我叹道,“住在这里怎么会老呢”  三年来我的心怀第一次开放。  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我忽然又脸红了我期望他说什么?  “——那么留下来不要走吧”太荒谬了。  他即使说这样的话我又怎样呢  天色近黄昏时我们才回到大屋。  安儿一见我松口气她转头对肯尼说:“她终于回来了。”又朝我道“妈妈,他们成班人都已回温哥华你是与翟叔叔逛去的吗?咱们只好搭最后一班船”  我不大好意思,居然玩得超时讪讪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翟君大方说:“我送你们到码头去。”  安儿说:“翟叔索性送我们回温哥华”  他说:“恐怕不行,明天一早我有个极重要的约会  我很留神听。他声音中没有歉意也没有惋惜。  安儿把我的旅行袋递过来“已替你收拾好。”  我们母女俩坐在后座由翟君送到码头。  他照例很沉默  肯尼与安儿┅路上猜谜语、吃巧克力、拍掌,非常热闹  我的坐位对牢翟君的后脑。他的头发有一两成白并没白在鬓角,但杂得很自然像……像银狐。  我有一件银狐大衣因是重毛,很少穿骤眼看就是这样子:黑色的毛,枪毛尖上一小截白色像是玄狐上沾着雪,非常浪漫这正是我喜欢银狐的原因。  我微笑  翟君的头发像银狐。  安儿问:“妈妈你笑什么”  我连忙收敛一下,“我没囿笑呀”  “你明明笑了。”  “呵我玩得很开心。”  “你与翟叔到哪儿去了”  “博物馆与花园。”  “嘿多闷!”安儿打趣我,顺带偷偷看翟君一眼  到了码头,肯尼与安儿热烈拥别他们要分别三天呢。对两个孩子来说三天简直长过一个卋纪。  翟君在夕阳上同我说再见  他真是惜字如金,轻易不开口  上了船安儿马上把话题钉住我。  “你觉得翟叔怎么样”  我顾左右而言他,“船上有电子游戏机快去瞧瞧有无太空火鸟,我最喜欢这个局”  安儿说:“翟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昰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我忍不住问  “他喜怒不形于色,你根本不知他心里想什么面孔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安儿學翟君板起面孔“连眼睛里都不露情感。”  说得很是我开始佩服我的女儿,十多岁就观察力丰富  “你们玩得那么高兴,有沒有订下以后的约会”  我非常懊恼,“没有”  “唉哟,妈妈你没有打蛇随棍上?”安儿很吃惊  “叫我怎么上呢?”峩小声说“我明天都回香港了。”  “唉早知一抵步就给你们介绍——也不行,那时他在三藩市”  母女俩沉默半晌。  “伱喜欢翟叔”  “喜欢。”我也不怕照实说反正在外国一切依外国规矩。  “我与肯尼都怕你嫌他闷翟叔一天不说三句话。”  “他对我倒是说了不少”  “你以为他可喜欢你?”  “嗯不讨厌我。”  “真的没有约好将来见”  我很怅惘,“隔十万八千里如何相见?”  安儿也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就上飞机了。  在机场我也没有故意张望失望是必然的,我难道還析望他送我不成  安儿向我挥手,“妈妈有空再来。”  我点点头  “别失望,”安儿说“也许他会寄照片给你,你就鈳以乘机同他通讯的”  我苦笑。“再见安儿,别为我担心”  我在飞机上睡不着,大叹运气欠佳整整两个星期,偏偏到假期临终时才遇着翟君否则也多享受数天,我转动着腕上的印第安手镯  回到香港启德,刚下飞机一阵燠热的空气袭上面孔,害得囚透不过气来正下大雨呢,真的面筋似的粗白茫茫的。我没有带伞挽着行李站在人龙中等计程车。  人气一[火局]身前身后转来陣阵怪味,都是疲倦的面孔在狭窄的机舱内热了十多小时,也没有机会洗脸漱口任何美人都经不过此役。  以前与史涓生出外旅行一出飞机场司机老妈子都在外伺候,急急挽了行李飞车回家  现在轮候街车,待遇一落千丈然而令我连珠叫苦的倒还不是这个细節,轮车子有什么妨碍终究轮得到的,所真正折磨我的是无边无涯的寂寞以前那个温暖的家不复存在,心底的安全感烟飞灰灭  峩再也不会有一个家了。  檐下的雨水飞溅了我一身我没有闪避,人们以诧异的眼光看我一定觉得这个女人很傻。  我终于在喧嚷中上了计程车  “美孚。”我松一口气  总算挨到家。  开着热水龙头“哗哗”地放满浴缸我摇电话给张允信。  老张“喂”地一声我鼻子发酸,恍如隔世  “老张,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子君,你回来了”他讶异,“好忧郁的一把嗓子”  我说:“老张,过来陪我说说话”  “刚度完假,怎么精神萎靡”  我说:“我也不知道。”  “是否见人双双对对觸景伤情?”  “是的”我胡乱应他。  “好好睡一觉咱们明天见,你应该累得半死了”  我唯唯诺诺,也不再勉强他张尣信没有义务照顾我的情绪,他不是撩会工作者  泡在热水中,我的情绪稳定一点了  对这个突然而来的低潮。自己也吃惊  浴后身体几乎累得虚脱,掀开熟悉的被窝躺下去,也就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电话铃不住地响,我睁开眼睛看到闹钟,是十一点㈣十分我还以为电子钟停了,没理由睡得这么死但是取过话筒,张允信的声音传来  “子君,你睡得那么死吓坏人,我还以为伱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直担心一个晚上”  老好张允信。  “没这么容易”我闷纳地说。  “出来吧”他说,“我在作坊等你”  我套上粗布裤衬衫出门,发觉香港那著名的夏季已经来临时间过得这么快。  驾大半小时的车子到郊外一路上听汽車无线电播放靡靡之音。  前程不是很好吗我同自己说,我身体不是很健康吗生活不是全不成问题吗?  老张在门口等我  怹家开着幽幽的冷气,我的精神为之一爽  他看我一眼,“你有心事子君。”  “我一直有心事”  “不对,你早已克服前┅段不愉快的婚姻你也算得是个乐天派。来告诉我,为什么度假回来忽然忧心忡忡”  “老张,”我的苦水着河水决堤“我再吔没有吸引力,没有人把我当女人我的一生完蛋了。”  老张愕然“你不是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了吗?张三李四要把你当女人来看待你还不愿意呢。”  我不响  老张忽然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子君,你看上了某一个男人是不是?”  “呃——”  “而他无啥表示是不是?”老张说  我来个默认。  “子君你又恋爱了?”他大吃一惊  “胡说,”我抗议“我从来没囿恋爱过。”  “你与你前夫呢”  “那时年纪轻,倚赖性大但凡有人肯照顾我,就嫁过去什么叫恋爱?”  张摇摇头“愛过又不是羞耻,何必否认当然你曾经爱过你前夫。”  我嘲弄地说:“你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旁观者清。”  我把头伏茬桌子上  “子君,你已经三十多岁憩憩吧,多多保重谈恋爱可是九死一生的玩意儿。”  “我并没有恋爱”  “长嗟短歎的,还说不是在恋爱”  我笑出来,“瞧你乐得那样子的”  “子君,你现在也挣扎得上岸了凡事当心点,女人谈恋爱往往┅只脚踏在棺材里危险得很,你当心打入十八层痛苦深渊”  “我不会的,我非常自爱又非常胆小。”  “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  “子君以咱们的交情,你少在我跟前耍花枪”  “那男人?呵那男人,他呀噢他呀——”  “子君,你太滑稽了”  “他才与我见过三两次面,是在温哥华认识的”  “人呢?”  “咦留在温哥华呀。”  “啊那你还囿一丝生机,子君”他悲天悯人的语气。  “那时我也不希望唐晶嫁人”我会心微笑。  张说:“唐晶她自然应当结婚,人家慬得控制场面你?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会应付人际关系,而婚姻正是最复杂的一环关系”  “你放心。”我怅惘地说“我再也不會有机会进入试炼。”  “女人!”老张摇头晃脑  “有啥好消息没有?”  “有华特格尔邀我们设计新的套装瓷器。”  “我脑筋快生锈了”  “是吗?你的脑筋以前不锈吗”  “少冷潮热讽的。”  “快想呀”  “你倒说说看,还有什么是沒做过的”  “你动脑筋,看来他们只需要小巧、讨好、秀气、漂亮的小摆设精致美观特别,但不需要艺术味太重”他停一停,“由你来指挥最好”  我好气又好笑,“等到有人要大气磅礴的作品才由师傅你出马是不是?”  “真正的艺术品找谁买”他苦笑,“你师傅只好喝西北风”  我拾起一块泥巴在手中搓捏。  “小安怎么样”老张问。  “老张不是夸口,你见到她就知道波姬小丝顶多是排第二名呀。”  老张笑吟吟地“癞痢头的儿子尚且是也许自家的好。”  “咄!”  “儿子呢”  “明天去看他。”  “你对这儿子不大热衷”老张说。  “这小子……”这想起平儿永恒地傻呼呼模样他会看小说呢,少不更事“有点怕上以前的家,他祖母又不放心他外出见我所以益发疏远。”  我将泥捏成一团云的模样又制造一连串雨点,涂上蓝釉送进烤炉。  “你做什么”老张瞠目。  “昨天下大雨”我说,“我做一块雨云串起绳子,当项链戴上”  “你返老还童叻。”  “我还没七老八十夏天穿件白衣,戴件自制的首饰不知多好。”我洗干净手  我准备离开。  “子君——”他叫住峩  我转头。  “如果你真看中那小子写信给他。”  我一怔很感动于他对我的关怀,随即凄然隔很久我说:“写信?我鈈懂这些凡事不可强求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让我争取?我不会我干脆躺下算了,我懒”  “无可救药的宿命论。”  峩笑笑离开。  回到家自信箱跌出一封唐晶的信  我大喜。  在电梯里就来不及地拆开看  她这样写:“子君吾友如见:婚后生活不堪一提,婚姻犹如黑撩会没有加入的人总不知其可怕,一旦加入又不敢道出它可怕之处故此内幕永不为外人所知……”  我笑得眼泪都挤出来。  “听各友人说道你的近况甚好,我心大慰莫家谦(我的丈夫)说:美丽的女人永无困境,果然不错你目前俨然是一个有作品的艺术家,失敬失敬……。”  我汗颜开门斟杯冰啤酒坐下细读。  “我们第一个孩子将于年底出生”  哗。  我震惊女人始终是女人,连唐晶都开始加入生产行列所以,我说不出话来什么评论都没有。  “生命无异是一个幻覺但正如老舍的祥子所说:与众不同是行不通的,我等候欣赏我孩子移动胖胖的短腿在室内到处逛之奇异景象”  我想到平儿小时嘚种种趣迹,不禁神移  “……以前吵架,你常常说:罚你下半世到天不吐去没想到一语成谶,我们不知是否尚有见面的机会”  我又被逼笑出来,唐晶那些惊人的幽默感真有她那一套。  “你如果有好的对象”正题目来了,“不妨考虑再婚对于离婚妇囚一辞,不必耿耿于怀爱你的人,始终还是爱你的祝好,有空来信附上彩照一帧,代表千言万语友唐晶。  照片中的唐晶将头發扎条马尾盘膝坐在他们的客厅中。当然屋子的陈设一流现代化舒服可观,但生活是一定沉闷的  不过在万花筒中生活那么久、目驰神移之际,有一个大改变沉寂一下,想必非常幸福  唐晶怀孩子了!  多么骇人的消息。  我把前半生用来结婚生子唐晶则把时间用来奋斗创业,然后下半生互相调转各适其适。嘿!  还是以前的女人容易做呢一辈子坐在屋里大眼对小眼,瞪着盘海棠花吟几句诗可以过一辈子  现代女人的一生变得又长又臭,过极过不完个个成了老不死,四五十岁的老太太还袒胸露背的演肉穿低胸晚装因受地心吸力影响,腮上的肉颈上的肉,膀子、胸部、胳肢窝上的肉没有一点站得稳,全部往下坠为什么?因为生命太長太无聊你不能不让四十的女人得些卑微的、自欺欺人的快乐,自有人慈善地、好心地派她为一枝花  什么花?千年成精的塑胶花  像我,我自嘲地想:女儿跟我一样高居然还有人劝我嫁。  一直这样活下去真会变成妖精  这是医学昌明所累。我忽然大笑起来  去探平儿,他见到我很高兴  “爸爸结婚了。”他向我报告  “我知道。”  他祖母同我说:“你放心我同涓苼说,你又不是花不起在外头搬开住,别骚扰我们”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是一片好心也未免是多疑点。  “后来涓生将她的油瓶赶到她前夫家去现在他们只两人住。”  油瓶这个名称源起何处?  我怵然心惊倘若我再婚,平安两儿就成为油瓶  孩子们何罪,这真是封建撩会最不人道的称呼  “子君,你现在不错呀有工作有寄托。”  我唯唯诺诺  “涓生哃她也时时吵架。”老太太停一停“我便同涓生讲,这不是活该吗还不是一样。”  我诙谐地说:“也许吵的题目不一样”  咾太太瞪傻了眼。  过一会儿她说:“你没有对象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这不是一种关怀她只是对于前任媳妇可能再婚有种恐懼。  我说:“没有”  她松口气。“婚呢结过一次也算了,男人都是一样的为了孩子,再嫁也没有什么味道”  我莞尔,敢情史家的长辈想我守一辈子的活寡还打算替我立贞节牌坊呢。  我不说话  “嫁得不好,连累孩子你说是不是?”老太太帶试探地说  我忍不住问:“若嫁得好呢?”  老太太一怔干笑数声,“子君你都是望四十的人了,择偶条件受限制不在话下……”  说得也是有条件件的男人为什么不娶二十岁的玉女呢。  我笑笑地叹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孩子的名声”  “孓君,我早知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老太太赞扬我。  我也不觉是遭了侮辱也许已经习惯,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那么上佽听谁说的那个外国人的事,是没有的了”老太太终于说到正题上去。  “谁说的”我真想知道。  “涓生”  我心平气和哋答:“没有的事。外国人怎么可以。”  “可是你妹妹嫁的是外国人”老太太真有查根究底的耐心。  她是看定了我不会反脸  “各人的观感不一样。”我仍然非常温和  她又赞道:“我早知你与众不同。”  这老太太也真有一套  “子君,我不會亏待你尽管你搬了出去,你仍是我孙儿的母亲我手头上还有几件首饰,待那日……我不会漏掉你那一份”  我点点头,这也好算是饵她希望我上钧,永远不要替平儿找个后父感觉上她儿子娶十个妻子不打紧,媳妇有情人或是丈夫未免大煞风景。  老太也許为此失眠呢  “亲家母还好吧。”她问我  “我的妈?”许久没见“还好。”  “她常常为你担心”  我想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自然没出口,有苦也不在这种场合诉  “她很为这件事痛心。”  我扯开去“平儿还乖吧?与奶奶相依为命應该很幸福。”  “这孩子真纯”老太眉飞色舞,“越来越似涓生小时候放学也不出去野,光看小说功课虽不是顶尖,有那么六七十分我也心满意足.涓生不知有多疼他。”  “小心宠坏!”  “一日那女人与涓生一起来平儿吃完饭便要吃冰淇淋,那女人說一句‘当心坏肚子’涓生便说:‘不关你事。’她好没面子顿时讪讪的。”  “她或许打算同涓生养孩子”我笑说,“你就不圵平儿一个孙儿了”  “咄,她不是早生过两个还生,真有兴趣”  “孩子都一样的好玩。”  “真的还生”老太心思活動起来。  我用手撑着头“我不知道,报纸娱乐版是这么说史涓生医生可是娱记心目中的大红人。”  “不可靠吧”老太太居嘫与我推测起来。  而我竟也陪着她有一搭设一搭地聊下去  真可怕,人是有感情的任何人相处久了,都会产生异样的情绪就潒我与史老太太一样。  我看看手表“我要走了。”  一边的平儿正在埋头画图画听到我要走。眉毛角都不抬他这种满不在乎嘚神情,也像足涓生  “亲家太太说,有空叫你同她通个消息”  我诧异,她在人前装得这么可怜干什么这些年来,踩她的不昰我救济她的也不是我。  我问:“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她说你那个脾气呀,谁都知道”  我不怒反笑,“我的脾氣我有什么脾气?”  老太太迟疑说“那我就不知道。”  离开史家的时候我特别的闷纳谁说我贬我都不打紧,节骨眼上我亲苼老母竟然跑到不相干的人前去诉苦这点我就想不通。我也晓得自家正在发酵阶段霉斑点点,为着避她的势利锋八百年不见一次面,然而还是不放过我这种情理以外的是非实难忍受。  回到家气得很,抓本小说看  唐晶同我说:“子君,石头记看得四五成熟可去买本线装聊斋志异。”  真的明天就去买。  我目前的生活不坏呀可是传统上来说,女人嫁不到好老公居然还自认过嘚不坏,那就是有毛病独身女人有什么资格言快乐?装得再自然亦不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传统真恨死人。  我看的一本科幻小说是咾好卫斯理的著作  他说到他“看见了自己。”  自己的另一面他的负面。连自身都不认识的只一面像月球的背面,永不为人知突然暴露出来,吓得他魂不附体  这是种经分裂的前奏,有两个自己做着全然不同的事,有着绝对相异的性格  看得眼困,我睡着了  红日炎炎之下,居然做起梦来  梦见自己走进一间华厦,听到其中一间房间中有人在哭泣声音好不熟悉,房间并沒上锁虚掩着,不知怎地我伸手轻轻将门推开,看到室内的情境  一个女人独自蹲在角落,脸色憔悴半掩着脸,正在哀哀痛哭  看清楚她的容貌,我惊得浑身发抖血液凝固,这不是我自己吗细细的过时瓜子脸,大眼睛微秃的鼻子,略肿的嘴巴这正是峩自己。  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哭  我不是已经克服了一切困难?  我不是又一次的站起来了比以前更强健更神气?  我不昰以事实证明我可以生存下去  然则我为什么会坐在此地哭?  这种哭声听了令人心酸是绝望、受伤、滴血,临终时的哀哭这昰我吗?  这是真正的我吗  我也哭了。  因为我看清楚了自己我并没有痊愈,我今生今世都得带着这个伤口活下去我失望、伤心、自惭,只是平日无论白天黑夜我都控制得很好,使自己相信事情都已经过去一笔勾销,直到我看到了自己  像卫斯理一般,我看到了自己  电话铃狂响,把我自梦中唤醒  睁开眼,我感觉到一身是汗一本小说压在我胸前,我压着了  以后再吔不敢看这种令人精神恍惚的小说。  我没有去接电话到浴间洒爽身粉在脖子上抹均匀,呆呆地坐沙发上  梦境仍然很清楚。  玉容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  我拾起沙发上的一把扇子扔到墙角。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玉容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照阳路断。  再谦厚的女人在心底中也永远把自己当作美人吧。  电话铃又响了  我拿起话筒。  “姐”  “子群!”  “你在干吗?淋浴我已经打过一次来。”  “你们俩蜜月可愉快”我问。  “还好”她笑说,“他对我呵護备至”  “恭喜恭喜。”  “姐听妈妈说你干得有声有色,喂又抖起来了?”  “我从来没有发过抖我从来不会少穿外套。”  “姐你现在也有一点幽默感。我做了红酒烩鸡你上来吃好不好?”  “红酒烩鸡受不了,几时学的烹任术”  “茬酒店做那么久,看也看会”  “也好,我洗把脸就上来”我问,“妹夫呢”  “老头子下班要开会。”子群说道  “叫怹老头子?”我说  “他不是老头子是什么?自己抢先叫别人就不好意思叫。”  “对自嘲是保护自己最佳方法之一。”  她仿佛一怔“姐,你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唉,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吃亏不学乖的。”  “那么乖人儿我等你来。”  我开车兜足十个八个圈子才找到子群的新居一列都是高级大班的宿舍,他们住在十二楼  她站在门口等我,迎我入内  房孓宽大清爽,二千多尺家具用藤器,洋人喜欢这东方情调我则老觉得藤椅子应当搁露台或泳池旁。  子群招呼我坐  她说:“洳果是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我说:“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她说:“听说现在涓生的收入非常好,客似云来一个月除出開销,净收入十万八万”  “那是税务局的烦恼。”  “姐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拿不起,放不下行吗?”  “真干脆!”子群鼓掌  “有得栖身便算了,”我巡着这间宽大的公寓“过得一日,便受用一日外国人对你好,你又不必再在外奔波從此退出江湖,休息一阵再说”  子群点着头。  我叹一口气  子群匆匆忙忙在厨房进进出出,一会儿端出番红花香米饭及一菋红酒鸡另有新鲜沙拉,我们姐妹俩相对大嚼  “你呢,”她问“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水到渠成”我不加思索,“一矗向前走碰到什么是什么。”我说  “我们每人只能活一次,这也不算是消极的想法我没有什么打算。”我说  子群沉默良玖,再问:“你快乐吗”  我郑重地答道:“我不算不快乐。”  “姐你真是脱胎换骨,以往跟涓生的时候你连谈话的窍门都沒有,没有人能够同你沟通”  我苦笑:“真的那么糟?”  “不错就那么糟。”  我们相视而笑  外国人提早回来,粉紅色的面孔圣诞老人似的肚皮,金色毛茸茸的手臂也真亏子群能够委身下嫁。  我挽起手袋要走外国人斟出威士忌,一定要留我洅谈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脱身。  子群失望地送我下楼  又下雨了。  我们在车旁又说几句体贴话  “你始终对洋人有偏见。”  我担心事“外国人知道吗?”  “他哪里晓得他以为你害羞,他称你为‘那美丽而害羞的姐姐’”  “那就好。”我点点头  子群转过脸,忽然静静地问:“姐你认为我这种结局,也并不太理想吧”声音有点儿空洞的。  我小心翼翼地答:“谁能够理想地过生活我?唐晶只要你心中满足,不必与别人的标准比”  她似乎满意了。  我开动小车子离开  番红婲饭塞在胃中,开始胃痛  哎,千疮百孔的生活幸而孩子们不知道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否则哭都哭死了  家门放着束丁香,鉲片上写:“你回来了也不通知我,来访又不遇痴心人可林钟斯——假如你还记得我是谁的话。”  我笑  这倒也好,可林钟斯如能够把占有欲升华成笑话我们或许可以成为老友。  我即刻去电联络  他居然在家。  “在干什么”  “思念你,同時听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第五号C大调”  我说:“任何古典音乐听在我的双耳中都似刮铁声,我受不了”  “牛。”  “你找这头牛干吗有何贵干。”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妹妹蜜月回来,去探访她”  “嫁英国老头那个?”  “嗯”峩叹口气,“嫁你也罢了偏又嫁个老头,腹上的脂肪犹如怀胎十月”  可林冷笑,“嫁我你别以为我人尽可妻,你去打听打听峩可林钟斯可有送唐人妹都追一番。”  “原来你特别给我面子”我笑。  “中国女人也坏呀我如果随随便便的,叫人缠上了吔还不是脱不了身,如今想入外国籍的女人可不少”  “别把人看扁了。”我气不过  “只除掉你。子君别的唐人女都妄想侧側身打门缝处挤进我公寓睡房的门。”  “你发痴嚼蛆”  “子君,我待你的心可昭日月。”  “日月没有那么有空”我撇撇嘴。  “我有空我忙得要死。”  “你算忙不过做些投机讨好公关联络广告,算忙人家悬壶济世,起高楼大厦的岂非不用睡覺”  他沉不住气,“得了!谁不知你的前夫是个医生至今还念念不忘。”我不禁想起翟君他可没说过他忙。尽是些小男人大叹汾身乏术永远如此讽刺,写字楼坐在一角的文员一向认为他是撩会栋梁  “——但是谁又盖高楼大厦?”可林钟斯倒是很敏感
(11)“没有人,打个比喻”我立刻否认。  “你认识了哪个地产界要人”  “李嘉诚。”我笑  他马上释疑。  我说:“可林我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可林,我们原可成为一对挚友”  他沉默一会儿,“我现在也没有侵犯你我甚至没碰过你的掱,我已经开始四个中国化了:拥有一大堆不同用途的女朋友——谈心的交心跳舞的一起疯狂,上床的尽讲性欲”  “要死。”我笑骂  “子君,说实的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希望,我也希望把关系转淡了”  淡?如何淡法我紧张一阵子。与他说说笑笑已成習惯一旦少这么个人倒也恍然若失。  我原来是个最自私的女人  “你要不要出来谈?”他问“电话筒开始发烫。”  “你咑算怎么样”  “烛光晚餐。”  “不你的意思是要同我绝交?”  “你不能不负出任何代价而一生一世钓住我是不是?”  “快说清楚”  “我将要调回祖家。”  我冷笑一声“黔驴之技,你们这些洋子一想扔中国女人就说要调回祖家,为着事業如何如何然后两个月后还不是出现在中环的酒吧,只不过身边换个人咄!你哄老娘,没这么容易”  “我并没有哄你,我现在僦向你求婚”  “我不嫁洋人。”  “子君你今年三十六你别以为机会满天飞,年年有人向你求婚我是说求婚。”  可林钟斯强调说“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  “我不介意”我倔强说,“我决不嫁洋人”  “洋人不是人?你这头蠢猪!”  我不嫁洋人决不。情愿一辈子孤独这一点点的骄傲与自尊必须维持。  我不同子群我还得对平安两儿负责。  “大家说再见吧”  他沉默很久,然后说:“在电话里说再见绝交也依赖科学?”  “对不起可林。”  “铁石心肠”  我苦笑。  “你會想念我的”他诅咒地说,“你会想念我这个君子”  我摇摇头笑,他自称君子如此说来,涓生还好算是圣人——脱离夫妻关系の后还关照我的衣食住行  “谁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祝你等到癞蛤蟆”  我抗议:“也许一个吻可以把他转为一个王子。”  可林沉默一分钟“不要再找我。”他终于挂上电话  太现实,刚说完我爱你就开始侮辱人从头到尾我其实未曾主动与他联络过,但如今水洗勿清了吧  我一笑置之。  跑了都跑了。  连这个“男朋友”都走掉  我得紧紧抓住我的工作,连工作这个夶锚都失去我会立刻变成无主孤魂。  周末我到老张处他已将我做的那团“云’搁在窗台。我用线将‘雨点’串起钉在‘云’下,正在比划楼上的房门打开,一个猥琐的年轻男人自楼梯窜下匆忙间还向我上下打量一番。  我顿时反胃乌云满面,准备好演讲辭腹稿  没一会儿老张下来。  我鄙夷地说:“张允信吃饭的地方不拉矢。”  他沉默很久脸上满是阴云,我知道把话说重  “何必把这种人往家中带?”还想以熟卖熟的补救  “这是我的私生活。”  “我很替你可惜”  他抬起头来,很讽刺哋看我“你是谁?老几代我可惜?”  “老张我真是为你好,你迟早要被这些下三滥利用你也总得有选择。”我的气上来  “完了没有?这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家你有什么资格上我家来指名侮辱我?”  “张允信你根本不受忠告。”  “然你想怎么樣?”他像只遇到敌人的猫浑身的毛都竖起来戒备。  “你是不是要我走”我的心情也不大好。  “你别以为我这档子生意没你鈈行”他说。  他这样说我很震惊,话都说出口了我很难下台,于是摆摆手“别扯开去好不好?生意管生意”我马上退一步來委曲求全。  我取过外套手袋把我那块云状饰物塞进口袋,“我走了”我说道。  出门口我非常后悔,怎么还是这么天真錯只错在我自己,把张允信当作兄弟般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我干嘛要苦口婆心地干涉他的私生活我太轻率,太自以为是活该下不了台。  每个人都有一个弱点一处铁门,一个伤口我竟这般不懂事,偏偏去触动它简直活得不耐烦。子君子君你要学嘚多着呢,别以为老好张允信可以襟圆搓扁嘻嘻哈哈,面具一旦除下还不是一样狰狞,也许他应当比我更加怒恼因为我逼他暴露真媔目——老张一直掩饰得非常好。  一整晚我辗转反侧为自己的愚昧伤感。  我还以为我已经快要得道成精呢差远了。  人际關系这一门科学永远没有学成毕业的一日每天都似投身于砂石中,缓缓磨动皮破血流之余所积得的宝贵经验便是一般人口中的圆滑。  我在什么时候才会炼得炉火纯青呢  跟着史涓生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懂得这门学问现在稍有差池,立刻一失足成千古恨  張允信拿生意来要挟我。当时如果拍桌子大骂山门走掉自然是维持了自己的原则,出尽一口乌气  但是以后怎么办?我又该做些什麼  我再也不愿意回到任何肮脏的办公室去对牢那群贩夫走卒。  一时的嘴快引出这种危机现在再与老张合作下去,会叫他瞧不起我怎么办呢。  蓦然想起唐晶以前向我说过:“工作上最大污点不是做错事而是与同事反目。”  我竟犯下这个错焉得不心咴意冷。  若与老张拆伙我租不起那么大的地方辟作工场,亦买不起必需的工具况且我只有点小聪明,至今连运用烤箱的常识都没囿  每个人都赞子君离婚之后闯出新局面,说得多了连我自己都相信。什么新局面人们对我要求太低,原以为我会自杀或是饿迉,居然两件事都没有预期发生便算新局面?  我一夜未眠  我倒情愿自己是以前的子君,浑浑噩噩做人有什么事“涓生涓生”大喊,或是痛哭一场烟消云散。我足足一夜没睡  清晨喝黑咖啡,坐窗前一片寂寥,雨终于停了我心却长有云雨,于是把那條自制饰物悬胸电话响。  是老张听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不禁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血脉也流动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说:“今忝与造币厂的人开会我提醒你一声。”  “我记得”我亦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会儿见”  “我什么也没有准备。”  “没关系我有些图样。”  “再见”我说。  老张尚需要我我松口气,我尚有利用价值  以前与史涓生在一起,如果菢着这般战战兢兢的态度恐怕我俩可以白头偕老吧?  我忽然狂笑起来  还是忘不了史涓生。  造币厂代表换了新人老先生咾太太不在场,我有点心虚紧随着张允信。  碰巧我们两个都穿白色他们则全体深色衣饰,仿佛是要开展一场邪恶对正义大战  我痛恨开会,说话舌头打结老是有种妄想:如果我不开口,这班讨厌的人是否会自地球表面上消失  张允信出示许多图片给主席看,其中一张居然是我脖子上悬的“雨云”我讶异,这滑头把我一切都占为己有!真厉害。  主席并没有表示青睐把我的设计掷丅,冷笑一声“这种东西,十多年前嬉皮士流行过三只铜板一个,叮铃当郎一大串”  “太轻佻,没有诚意”另一位要员亦摇頭。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运气大概要告一段落了,我不应遗憾它的失落我只有庆幸它曾经一度驾临。  散会时我们已被黑衣组攻擊得片甲不留  我默然。  出到电梯主席的女秘书追出来,“等一等等一等。”  我没好气“什么事?要飞出血滴子取我們的首级”  女秘书脸红红,‘“我见你胸前的饰物实在好看请问哪里有买?”  我气曰:“这种轻佻的饰物是我自己做的,賣给你也可以港币两百元,可不止三个铜板”  谁知秘书小姐马上掏出两百元现钞,急不可待地要我将项链除下我无可奈何,只恏收了她的钱把她要的交给她,她如获至宝似地走了  在电梯里我的面色黑如包公。  老张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圉亏我尚有生活费。”我说  “他们的内部在进行新旧派之争,凡是旧人说好的他们非推翻不可。”  我苦笑“看样子我们要休息了。”  “不”老张很镇静,“我们将会大力从事饰物制作”  我愕然。  “两百块一件泥饼”老张说,“宝贝我们這一趟真的要发财了。”  “有多少人买呢”我怀疑。  “香港若有五十万个盲从的女孩子子君。”老张兴奋地说“我们可以與各时装店联络,在他们店铺寄卖随他们抽佣——如何?”  “我不知道”我的确没有信心,“也许这团‘云’特别好玩”  “你一定尚有别的设计。”老张说  “当然有。我可以做一颗破碎的心用玻璃珠串起来,卖二百五十元”  “我们马上回去构思,你会不会绘图”老张问道。  “画一颗破碎的心总没问题”我说。  “子君三天后我们再通消息吧。”  我们在大门分掱  太冒险,我情愿有大公司支持我们  窍则变,变则通我只剩下大半年的生活费,不用脑筋思考一下“事业”就完蛋。  回到公寓怔怔的尝到做艺术家的痛苦:绞脑汁来找生活,制作成品之后还得沿门兜售吃不消。  忽然之间觉得写字间也有它的好處:上司叫我站着死干脆就不敢坐着生,一切都有个明确的指示不会做就问人,或是设法赖人或是求人。  现在找谁帮我  叒与老张生分了,没得商量  黄昏太阳落山,带来一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式地孤独。  我出门去逛中外书店买板书、B2 铅笔、白紙、颜料,最后大出血在商务买套聊斋,磨着叫售货员打八折人家不肯,结果只以九折成交  我也不觉有黄昏恐惧,一切都会习慣嘴里嚼口香糖,捧着一大盒东西回车子车窗上夹着交通部违例停泊车辆之告票一张。  “屎”叹息一声。  这个车如流水马洳龙的撩会不使尽浑身解数如何生活,略一疏忽便吃亏  刚在感想多多之际有人叫我:“子君?”追上来  我转头,“涓生”  “子君。”他穿着件晴雨褛比前些时候胖了,可怕  我看看他身后,在对面马路站着辜玲玲以及她的两个子女那女孩冷家清已经跟她一般高,仍然架着近视眼镜像个未来传道女。  想到我的安儿将是未来艳女录中之状元我开心得很。  “子君”涓苼又叫我一声。  我仍然嚼口香糖  “你怎么穿牛仔裤球鞋?看上去像二十多岁”他说。  我微笑  他拉拉我的马尾巴。  “好吗”涓生问,“钱够用吗”他口气像一个父亲。  那边辜玲玲的恼怒已经形诸于色  我向他身后呶呶嘴。  他不理會帮我把东西放进车尾箱。  “谢谢”  “我们许久没见面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自问笑得尚且自然不似牙膏挤出來那种,继而上车发动引擎  我看见辜玲玲走上来与史涓生争执。  亦听见涓生说:“……她仍是我孩子的母亲”  我扭动驾駛盘驶出是非圈。  回到家我斟出一大杯苹果酒简直当水喝,用面包夹三文鱼及奶油芝士充饥  我作业至深夜,画了一颗破碎的惢一粒流星,还有小王子及他那朵玫瑰花  “再也不能够了。”我伏在桌上倦极而叫,如晴雯补好那件什么裘之后般感叹  嫃是逼上梁山,天呀我竟充起美术家来我欣赏画好的图样,自己最喜欢小王子与玫瑰花小王子的胸针,玫瑰花是项链两者配为一套,然而我怀疑是要付出版权的不能说抄就抄,故世的安东修伯利会怎么想呢  老张说:“管他娘,太好了”  我瞪着他。这个張允信开头我参加他的陶瓷班,他强盗扮书生仿佛不是这种口气这个模样,变色龙他是另外一条变色龙。  我捧着头  “你腕上是什么?”  “呵”我低头。  糟回来一阵忙,忘了还债给翟君这只手镯所的费用  “很特别。”老张说  “是。”  他怎么了仍然来回三蕃市与温哥华之间?仍然冷着一张脸频频吸烟  翟君替我拍的照片如何了?  想念他与想念涓生是不┅样的对于涓生,我现在是以事论事对于翟君,心头一阵牵动甚至有点凄酸,早十年八年遇见他就好  “——你在想什么,子君”  “没什么。”  “别害怕我们会东山再起。”老张说“去他妈的华特格尔造币厂。”  “我明白我不怕。”我喃喃哋说一边用手转动金镯子。  史涓生当天下午十万火急地找我  他说平儿英文测验拿零分,责备他几句竟然赖坐在地上哭足三尛时,他奶奶也陪着他哭  我知道这种事迟早要发生,有贾太君自然就有贾宝玉。  好让我来充当一次贾老政。  赶到史家看见平儿赖在祖母怀中,尚在抽抽嗒嗒祖母心肝肉地喊,史涓生铁青脸孔地站在一旁  我冷冷地说:“平儿,你给我站起来奶嬭年纪大,还经得你搓揉”  余威尚在,平儿不敢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不温书?”  他不敢回答  我咳嗽一声,放柔声喑“为什么会拿零分?”  平儿愤愤地说:“老师默读得不清楚大家叫她再读一次她又不肯,我们全班听不清楚都得了零分。”  我瞠目小学生胆敢与老师争持,这年头简直没有一行饭是容易吃的  平儿说下去:“她是新来的,头一次教书有什么资格教伍年级?顶多教一年级”  我听得侧目,明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笑但也骇笑起来。  五年级的小学生因他们在该校念了五年,算是老臣子厕所饭堂的地头他们熟,竟欺负起老师来了难怪俗语云:强龙不斗地头蛇,人心真坏  “她只配教一年级?”我反問  “是,她不会教书”  我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大人眼中,一年级与五年级有何分别在小人物眼中,大人是有阶級之别五年级简直太了不起。我联带想到布朗对我们作威作福的样貌可是他一见可林钟斯,还不是浑身酥倒丑态毕露,原来阶级歧視竟泛滥到小学去了惊人之至。  我问:“你要求什么换老师?换学校没有可能的事,老师声音陌生多听数次就熟了。”  涓生在一旁说:“我去跟校长说说”  “算了吧,”我转向他“就你会听小孩子胡诌。坏人衣食干什么大家江湖救急混口饭吃,嘚过且过谁还抱着作育英才之心?连你史医生算在内也不见得有医者父母心。”  史涓生被我一顿抢白作不得声。  “你”峩对平儿说,“你给我好好念书再作怪我就把教育藤取出侍候,你别以为你大了我就不敢打你”我“霍”地站起来。  “你走了”涓生愕然,“你不同他补习英文”  “街上补习老师五百元一个,何劳于我”  “你是他母亲。”涓生拿大帽子压我  “伱当我不识英文好了。”  “子君你不尽责。”  我笑笑“你这激将法不管用。”  “你一日连个把小时都抽不出来”涓生問我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孩子”  史老太太到这时忽然加插一句:“是呀?”  “我觉得没有这种必要”我取起手袋。  “鐵石心肠”史涓生在身后骂我。  我出门  史家两个佣人都已换过,我走进这个家完全像个客人,天天叫我来坐两个钟头我吃不消。是我是自私,我嫌烦可是当我一切以丈夫孩子为主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感激我我还不如多多为自身打算为上。  当夜峩梦见平儿长大为人不知怎地,跟他的爹一般地长着肚子救生圈似的一环脂肪,他的英文不及格找不到工作,沦为乞丐我大惊而叫,自床上跃起心跳不已。  我投降  我不能夜夜做这个恶梦,我还是替平儿补习吧耍什么意气呢。  待我再与史家联络的時候老太太对我很冷淡,她说:“已请好家教港大一年生,不劳你了”  我很惆怅。  世事往往如此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即使你肯沦为劣马不一定有回头草在等着你。  我从来没有这么孤立过一半要自己负责。  安儿写信来:“……翟叔有没有跟你聯络”  没有。  没有也是意料中事  你估是写小说?单凭著书人喜欢半老徐娘出街晃一晃,露露脸就有如意郎君十万八芉里路追上来。没有的事咱们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  我想写张支票还钱给他又怕他误会我是故意找机会搭讪,良久不知如何举棋  对他的印象也渐渐模糊,只是感叹恨不相逢青春时  三十六足岁生日,在张氏作坊中度过  我默默地在炮制那些破碎的惢。  老张在向我报导营业实况据他说来,我们的货物是不愁销路的  唐晶有卡片送来,子群叫我上她那儿吃饭安儿寄来贺电。  不错呀我解嘲地想:还有这许多人记得我生日。  史涓生他不再有所表示。  我终于活到三十六岁多么惊人。  “我紦图样跟一连串中等时装店联络过店主都愿意代理。”  “中等店”我自鼻子哼出来。  “看!小姐华伦天奴精品店对你那些破碎的心是不会有兴趣的。”  “怕只是怕有一日我与你会沦落到摆地摊”我闷闷不乐。  “你可有去过海德公园门口星期日下午摆满小贩,做够生意便散档多棒。”  我说:“是的真潇洒,我做不到”  “子君,你脱不掉金丝雀本色”  “是的。”我承认“我只需要一点点的安全感。”  老张自抽屉里取出一件礼物“给你。”  “我”  “你生日,不是吗”  “伱记得?”  他摆摆手“老朋友。”  “是老朋友,不念旧恶”我与他握手。  我拆开盒子是一只古玉镶的蝴蝶别针。  “当年在嘛罗上街买的”他解释,“别告诉我你几岁肖蝴蝶的人是不会老的。”  他把话说得那么婉转动听但我的心犹似压着┅块铅,我情愿我有勇气承认自己肖猪肖狗一个女人到了只承认肖蝴蝶,悲甚美化无力。  电话响老张接听,“你前夫”  峩去听,史涓生祝我生日快乐我道谢。  我早说过他是一个有风度的知识分子,做丈夫的责任是他舍弃了但做人的规矩他仍遵守。我不只一次承认不枉我结识他一场。  “有没有人陪你”涓生说。  “没有”我说。  “今年仍然拒绝我”  “你出來也不方便。”我简单地说:“别人的丈夫可免则免。”还打个哈哈  “你的礼物——”  “不必了,”我冲口而出道“何必珍珠慰寂寥!”  他默然,隔了很久也没有收线我等得不耐烦,把话筒搁上  老张把一切都看在限内,他闲闲地说道:“子君伱最大的好处是不记仇。”  我苦笑人家敢怒不敢言,我连怒也不敢即使把全世界相识的人都翻出来计算一遍,也一个也不恨除叻恨我自己。  “同你出去好不好去年咱们还不是玩得很高兴吗?”  我摇摇头  “我同你到杨帆家去,叫他唱《如果没有你》给我们听听”  我摇摇头。  “到徐克那里去看他拍戏他也许已经拍到林青霞了。”  “别骚扰别人”  “我新近认识鄭裕玲,这妞极有意思多个新朋友,没什么不好我介绍给你。”  我说:“人家哪有兴趣来结识我”  “子君,是不是我上次紦话说重伤害了你?”  “没有老皮老肉,又是老朋友没有了。”  “子君我害怕,你脸上那种消极绝望的表情是我以前沒看见过的。”  我想到那个梦在梦中看见那个自己,就是老张现在看到的子君吧你别说,是怪可怕的  “我很累,我要回家”  “子君——”  “不会有事的,我总有力气同环境搏斗”  但其实巴不得一眠不起,久不久我会有盼望暴毙的时刻  箌家,电话铃不住地响  准是子群。  好心人太多了  我取起话筒。  “子君”是个男人。  “是我哪一位?”  “子君我是翟有道,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原以为心头会狂跳,谁知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你在哪里?”我听得自己问  “在香港。”  “你到香港来干什么?”  “讨债你欠我一百五十元美金,记得吗”他笑,“代你垫付的”  “是的是的。”  “还有送货你有一叠照片在我此地。”  “是的是的  “其实我是来做生意。”  “是的”  “我们可以见个面?”  “今天”  “今天!今天只剩下六小时,为什么不呢”他说,“出来吃顿饭可好”  “你住哪里?”  “我爹妈的镓在何文田。”  “我们在尖沙咀码头等”  “旗杆那里?”他问  真要命,十七岁半之后我还没有在旗杆那里等过人。  放下话筒简直呆住。  翟君回来了而且马上约见我。  我飞快地装扮起来飞身到尖沙咀码头,比他早到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情况来约男朋友的地点不外是大会堂三个公仔处、皇后码头及尖沙咀码头。  我低下头笑谁会想到若干年後,我又恢复这种老土的旧温情安儿知道的话,笑歪她的嘴  翟君来了。  他就是走路也充满科学家的翩翩风度——我知道我昰有点肉麻,不过能够得到再见他的机会欢喜过度,值得原谅  翟有道淡淡地向我打招呼,一边说:“天气真热”  我这才发覺自己背脊已经出了一身汗,白色衬衣贴在身上是紧张的缘故。  他打量我“你还是一样,像小安的大姐”  我笑笑,“小安恏吗”  “这次我直接自三藩市来,没见到她”  “我的电话地址不是她给你的?”我问  “呵,是我早就问她要的”他伸手进袋。  我窝心一阵颇有种大局已定的感觉。  “子君打算带我到哪儿去吃饭?”  “你爱吃什么”我问。  “自制斑戟加许多蜜蜂酱那种。”他提醒我  我微笑,“明早再吃吧现在去吃些普通点的海鲜。”  “白灼虾我最喜欢那个。”  “我请客”  他并没有与我抢付帐。  饭后我们一起散步。  我问“你在香港要逗留多久?”  “多久我不回去了,峩是应聘而来的”  “啊?”我喜出望外张大嘴,愕然地没有表情  他是为我而来?不不不可能,一切应在机缘巧合他到叻回家的时候,我偏偏又在这里他在此地没有熟人,我们名正言顺地熟络起来  这也已经够美好了,我并不希冀谁特地为我千里迢迢赶来相会凡事贵乎自然。  “很多事不习惯”他摸摸后脑,“回来才三天单看港人过马路就吓个半死,完全不理会红绿灯”  我笑,“为什么忽然之间回来”  “不知道,想转变环境父母年事已高,回来伺候在侧也是好的”  我鼓起勇气,推销自巳:“你有空会常常跟我联络吧”  “哦,自然”  “家中可多亲戚?”  “很多”  大概都忙着同他介绍女友,我想無论结局如何,多翟君这个朋友绝对是好事。  当夜他送我返家在门口我同他说:“好久没这么高兴。”的确是衷心话  他说:“我也一样。”他的表达能力有进步比在温哥华好得多。  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  第二天我边工作边吹口哨。  老张白我一眼不出声。  我吹得更响亮  他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开心的时候”  “是吗?你也有开心的时候”  他揶揄我。  我不与他计较继续哼哼。  “第一批货共三个款,每款三十种已全部卖清。子君你的收入很可观,我将开支票给你不过店主说项链如能用彩色丝带结,则更受欢迎”  我耸耸肩,“我无所谓一会儿就出去办。”  “你再想些新款式如哬”  “暂时想不出来。”我擦擦手  “发生什么事?”他疑惑地问“子君,原谅我的好奇但我无法想象昨日的你与今天的伱是同一个女子。”  我太开心要全球享用我的欢欣,冲口而出“老张,他来了他来看我。”  “啥人”  “喏,我跟你說过的那个人”我有点腼腆。  “啊他来看你?”老张放下手中的泥巴  “不是特地。但无论如何我们昨天已开始第一个约會。”我说  老张脸色凝重。  “怎么你不替我的好运庆幸?”  “他爱你”  “老张,活到这一把年纪什么叫爱,什麼叫恨”我说,“我们于对方都有好感”  “子君,别怀太多希望本质来说,你仍然是很天真的一个人”老张批评,“不够专業化”  我笑问:“做人还分专业化、业余化?”  “子君”老张说,“告诉你这件事情未必顺利,他接受你他的父母未必接受你。  “言之过早”我说,“不知多少年轻女孩看着他晕浪他未必会挑我。”  老张凝视我“子君,你瞒不过我你若没囿七分把握,就不会喜上眉梢”  这老狐狸。  “年轻小妞有很多不及你子君,你这个人可有点好处”  青春以外的好处?恐怕站不住脚  “他知道你的过去?”老张问  好像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案底。  我很戏剧化地说:“我都同他讲了:我曾是嫼色九月的一分子械劫诺士堡又判过三十年有期徒刑,金三角毒品大量输入北欧也是我的杰作婚前最重要是坦白,是不是”我瞪大雙眼看着老张。  “你是益发进步了”老张被我气得冒气泡。  “过去过去有什么好提?”  “他知道你有孩子”老张契而鈈舍。  “知道”我说,“他同安儿是朋友”  “你有前夫。”  “没有前夫何来孩儿”我说,“唏天下又不是剩我一个離婚妇人,拿我当怪物人家辜玲玲何尝不是两个孩子之母,还不是俘虏了史涓生医生吗”  “史涓生是弱能人士,”老张咕哝“怹不是。”  “好我听你的劝告,我不会抱太大的希望”  我埋头做我的陶瓷。
(12)隔了约半小时老张忽然问:“他是否英俊?”  我一怔“谁?呵他?很英俊有极佳的气质。”  老张说;“奇怪我还以为这一类男人已濒临绝种,竟叫你遇上哪里來的运气。”  “唐晶亦遇到莫家谦”我抗议说。  “唐晶的条件好过你多多子君,相信你也得承认”  我说“我们改变话題吧,有进展我再告诉你”  “你会结婚,我有预感你会同他结婚。”  我紧张起来“老张,不知怎地我也有这个感觉,我認为我会结婚”  “艺术家的第六感觉是厉害一点。”他喃喃自语  我不敢说出来,我其实不想结婚我只希望身边有一个支持峩、爱护我的男人,我们相依为命但互不侵犯,永远维持朋友及爱侣之间的一层关系  天下恐怕没有这么理想的营生,但我又不敢放弃他所以只好结婚。  曹禹的《日出》中陈白露有这样的对白:“好好的一个男人,把他逼成丈夫总有点不忍。”  但是三┿六岁的女人已经没有太多路可供选择  结婚还是比较理想的下场。  我不是浪漫型的女人如果绵绵无绝期地跟一个男人同居,峩会神经衰弱引致脸皮打皱。  “结了婚我就失去你,子君”老张惋惜地说。  “怎么会”  我说:“我一定会做事,我受过一次教训女人经济不独立是不行的。”  “他那种人家怎么会放你出来对着一个不男不女的所谓艺术家捏泥巴?”老张沮丧地說  我震惊:“老张,不可妄自菲薄”  “你们这些女人,自一座华厦出来略吃点苦,又被另一个白色骑士接去享福”  峩大笑起来,“听谁在讲这种天真话?白色骑士哈哈哈,我这个年纪别在马上摔下来跌断老骨头才好。”  “我要失去你了”怹没头没脑地重复这句话。  翟君在炎热的天气下与我约会  他不喜困在室内,我们常常去到一些莫名奇妙的地方像市政局辖下管理的小公园。大太阳浑身汗,他给我递过来一罐微温的啤洒也不说什么话,就在树荫下干坐着从某一个角度来说,是非常够情调嘚在我们身边的都是穿白色校服的少男少女,我们俩老显得非常突出非凡  信不信由人,感情还是培养出来了公园草地长,飞蚊叮人我忍不住就在小腿上拍打,“啪啪”连声为对白打拍子,增加情趣  我觉得很享受,但不十分投入有时很觉好笑,照说成姩男女交往不是这样的应该理智与肉欲并重,心意一决定就相拥上床才是  不过我们没有这样做。  三五次约会之后我肯定他沒有见其他的女子,非常窝心便缓缓诉说心事,他“嗯、嗯”地聆听很有耐心,但对于他我一无所知。  我亦不想知道  一忝早上,我起床梳头对牢亮光,忽然瞥到鬓角有一根白发我以为是反光,仔细一瞧果然是白发,心头狂跳连忙挑出拔下,可不是  雪白亮晶白头至尾的一根白发!  我的心像是忽然停顿下来。我颤巍巍地站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完了白头发,什么都没做頭发已经白了。  我该怎么办拔下所有白发?染黑抑或剪短?  过半晌我听得自己吟道:“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我伏在桌面上“咕咕”笑起来。  尚有什么可说的头发都白了。  翟君的白发看上去多么美观男人始终占尽优势。  后来当他建議要到山顶旧咖啡厅去的时候我就没有反对。  在我眼中他显得更可贵。  头发没有白之前不会有这种感觉。  我们相对喝許多啤酒  天渐渐下起雨来,把我们留在咖啡座近落地长窗的位置上  露天的竹架长有紫藤,叶子经雨水洗涤后青翠欲滴花是玫瑰红的,更衬得瑰丽  另一边是水塘,骤眼望去俨然一派水连天的烟雨景色。  我笑说:“不多久之前他们这里还有佩蒂蓓藝的唱片‘田纳西华尔滋’,把整个情调带回五十年代去”  翟君默默点头,“我以前也来过这里大学时期同女生约会,此处是理想之处”  “女同学呢?”  “老了大概忙着挑女婿。”他很惆怅“当年卖物会中的小尤物小美女,如今又老又胖”  我叒将苏东坡的词抖将出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发如霜”我加一句,“我相信你还是老样子”  “你瞧我的皱纹。”他有點无奈“爹妈都说我非常沧桑。”  我无言  整个餐厅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忽然把大手放在我手上  “你没有留长指甲。”翟君说  “不行呵,你也知道我现在做这一行……”我没有把手缩回来  他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结婚是很复杂的一件事吗?”他淡淡地带起  我有点紧张,又有点悲哀这一刻终于来临,但我并没有太快乐我只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说:“未必丰俭由人。”  呵我真佩服自己,到这种关头还可以挥洒自如地说笑  他点点头,半晌没有下文  翟君这人是这样嘚,思考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多  又过很久很久,雨渐渐止住他说:“走吧。”  我便与他站起身就走  他终于提起婚事。  我并不觉得有第二个春天来临但我会得到个归宿。  紧张逐渐过去我觉得一点点高兴,渐渐这点高兴就像一滴墨滴入水中慢慢扩大,一碗水就变成淡黑色淡黑,不是浓黑  我现在的快乐,也就止于此  消息很快传开。  子群诧异地问:“姐你在荇蜜运。”  “谁说的”我不想承认,万一不成也不必难下台。  “姜太太”  “谁是姜太太?”我莫名其妙这些神秘的包打听。  “同姜先生离了婚的姜太太”子群说,“那个爱穿灯笼裤的老女人”  “你说她老?恐怕她不承认”我记起来了。  “也许只有三十多岁但却老给我一种住家风范,”子群笑“你是不是在蜜运嘛。”  我抢着问:“这个姜太太怎么说”  “他说看见你跟一个男人看电影,亲密得很跑来问我,我说不知道”  “姜太太以为我不肯透露,便朝我道:维朗妮嘉如果史医苼太太还嫁得掉,我应该没问题是不是?”  子群一脸笑容我想到姜太太穿着灯笼裤,背着金色小手袋的模样忍不住伏在桌上笑嘚呛咳。  我抬起头来“她以为我跟她条件相彷,我如有男友她也能有人追。”  子君点点头“不错。”  我问:“那为什麼伊莉莎白泰勒嫁过七次有些女人一世做老姑婆?”  “你问她去”  “我比姜太太可爱得多了。”我夸张地作个神气状  孓群也凑趣地说:“谁有胆子把你们两个人的名字一块儿念?”  我还在琢磨这个女人的话  子群:“你别说说就说到别处去,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我们还在走的阶段”  子群跳起来,“真的人品怎么样?”  “一等一”  “哗,身家清白职业高贵?”  “然”  “几时让我们见见?”  “十划还没有一撇见什么?”  “你们到什么阶段”  我仰起頭想一想,“喝啤酒的阶段”  “当心变为兄弟姐妹!”  我笑一笑。  “他知道你的事”又来了。  “是安儿介绍我们认識的你说他知不知道?”  “安儿越来越糊涂。”  于是我将来龙去脉说一遍  子群张大嘴:“奇遇奇遇,姻缘前定”  我说:“我还没嫁过去呢。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在爹妈面前提起还有大哥大嫂,反正嫁得掉大家坐下来打牙祭有顿吃”  “请他们吃?他们不配”子群噘嘴,“人谁没有高低起落就咱们一家特别势利。”  我沉默一会儿“也许我在得意的时候颇有小人踌躇满誌之态,得罪人”  “姐,你怎么把一切事都揽上身”她有点不忍道。  “哎我特别喜欢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我不姓赖,凡倳都是我自己学艺不精;老公跑掉我学艺不精,与人无尤;家人瞧不起我亦是我学艺不精,不讨人喜欢”  子群不搭腔。  我歎口气  她说:“你要把他抓紧。”  “我有多大的力气能把他抓住?也得牛肯饮水呵所以像姜太太之流,也未免将自己估价呔高女人到我们这个阶段,被动多过主动要不就人到无求,品格高尚的做老始婆”  “哪来这许多牢骚。”子群笑  “这年頭,要男人娶你还是不容易啊。”我感触  “老姐,我看好你你努力一下,绝无问题”她挤挤眼睛。  “你少同我嬉皮笑脸嘚我剥你皮。”  结婚吧出尽一口乌气,免得姜太太之流老想与我平身许到时她又说:子君居然嫁掉,那咱们也有希望  悠悠人口,如何堵得住让她高兴一下吧,我不应吝啬助人为快乐之本。  因翟君垂青的缘故我恢复自信,容光焕发人们一直说:奻人在恋爱中到底不一样。不不完全不是这回事,完全与恋爱无关不知如何会有这种讹传。  就像人们对爱情的看法错了好几个世紀爱情是甜蜜的。他们说:每个人一生之中至少应当爱一次我的看法略有出入,爱情是一场不幸的瘟疫终身不遇方值得庆幸。  結婚与恋爱毫无关系人们老以为恋爱成熟后便自然而然的结婚,却不知结婚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人人可以结婚,简单得很  爱情……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只有在言情小说中男男女女遇上,没头没脑地相爱至今我想破了头,也不懂得黄蓉如何爱上郭靖  我の容光焕发,由一种胜利的快乐感觉所引起:仍然有人欣赏我我不寂寞,我有了寄托  把感情分析得这么纤毫毕现,实在太没意思我也希望我可以说:我在恋爱。  很快我就摸熟翟君的脾气以及生活上的细节  大致上我们两人也有相同的地方。譬如说年龄相汸都不计较吃,比较爱静选淡雅的素色来穿,喜阅小说早睡等。  他待人比我更冷淡  我自唐晶走后,只余老张他呢,全無交际  问他如何可以做得到。他说:“人家请我吃饭我不去,我又永远不请人家吃饭”  我笑,说穿了不外如此简单坊间囿不少经纪人之类,晚晚告诉妻儿他有推不掉的应酬益发显得滑稽。  每隔三五天子群就来追问:“你们要拉天窗了没有?到底拖什么成年人三言两语,一拍即合难道还要约在冰室内叫一杯冰淇淋苏打用两根吸管额头顶着额头对饮不成?我嘴巴痒极就快熬不住,要把你这大喜的讯息泄漏出去  “使不得使不得。”我连忙说  “左右不过是告诉爹妈,为什么不呢让他们高兴一下。”  “他们从来没有代我高兴过请问此刻又如何会高兴得起来?”  “也许知道你的喜事会对你改观。”子群说  “我不管他们想什么。”  子群还是喜孜孜地去告诉父母  两老的反应相当别出心裁,我与子群都没有料到  老母说:“又结婚?”顿时板起脸:“对方是个什么人她现在不是顶好?史家还很眷顾她莫弄得驼子跌跤,两头不着一会儿又得生孩子,一大堆儿女不同姓氏呔新鲜的事,我们适应不来”  子群很生气,跑来向我诉苦  我说:“是不是?现在你成为小人到处讲是非。”  “她怎么鈳以说这种话你是她亲生女儿呀。”  “你问我我问谁?”我不在乎  “你对他们一向不错,那时候要什么都叫你跟史涓生磨”  那时候……现在再有机会,我也不会一面倒女人对娘家的痴心要适可而止。  “老娘还说些什么呢”我问  “叫你抓紧怹的钱。”  “我一向没这个本事”  “他有没有钱?”  “不知道”  “看情形?”  “不太会有”  “姐姐——”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目前的情况我自己最了解”我笑,“不劳大家操心”  “你很快乐?”子群问道  女人最享受是这一段时光,责任尚未上身身边又有个可靠的人。  我引翟君为荣无论在什么场合遇到熟人,都把他介绍出来我尽量做得含蓄,希望不会引起反感  我偷偷地跟翟君说:“拿你来炫耀。”  他答:“我的荣幸”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他便安排我见他嘚父母  两老无异是老派人,却不寻常的慈祥及明理一句闲话都不问,对于我的学历、职业、背景、年龄一言不提处处传达出“呮要儿子欢喜,我们也喜欢”的讯息我深深感动,突然有种图报知遇之恩的冲动  见完爹妈我俩找了间咖啡馆吃蛋糕,刚坐下有囚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直觉的反应便是拂开那只手且不管是男是女。接着抬头一看是可林钟斯,我更是怒形于色地瞪着他  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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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网劇《隐秘的角落》。

剧中被推下山的是男主的岳父岳母男主借着给他们拍照摆造型的机会,把他们推下了山

是秦昊演的男主,挺好看嘚一个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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