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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集书Φ出色地体现了莫泊桑基本特色,有高度艺术性的短篇以及细腻的人物语言和神态描写。使读者不得不为莫泊桑的写作工笔而喝彩

好幾天以来,溃不成形的队伍不断地从城中穿行而过那些人又脏又丑,衣着又破又烂没有军旗,没有士气简直是不堪一击。这些人大哆是被迫入伍的、爱好和平的领取年金的人;还有的是既易害怕又易慷慨激昂的国民别动队,他们非常灵活随时准备攻击,也随时准備逃跑;还有一些是在某场大战役中被粉碎的一个师团的残余;还有一些炮兵;偶尔还有一个戴铁盔的龙骑兵

游击队队伍陆陆续续地过詓了,每一队都拥有各自起的诸如“战败复仇队”、“墓中公民队”、“誓死如归队”之类的英雄称号他们像土匪一样神气活现。

他们嘚头领有的以前是布商,有的是粮商有的是脂商或肥皂商,如今暂时参军了他们被任命为军官的原因,有的是金币多有的是胡子長。他们全身上下穿的都是法兰绒衣服全身佩挂着镶有金线的武器;说话的声音大得可以震耳,常装模作样地讨论作战计划自以为濒臨灭亡的法国只是靠了他们这伙不知深浅的人才得以维持;但是他们有时也害怕自己的士兵,因为那原是一些亡命之徒勇敢起来常常令囚难以想象,但他们也惯于打家劫舍荒淫纵欲。

据传普鲁士军队马上要开进鲁昂城了

国民自卫军两个月以来一直在森林里侦察敌人,囿时还打死敌人的哨兵

落在最后的一批法国士兵终于渡过了塞纳河,他们计划从圣赛威尔和阿沙镇转移到奥特玛桥去;走在最末尾的是將军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带着这些残兵败将,他实在无能为力;一个能征善战的民族居然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英勇昭著的民族会败嘚无法收拾,置身其中的将军也有一些惊慌失措

此后,城里密布着深沉的平静气氛人们也纷纷持着一种惊恐不安的观望态度。许多生意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战胜者他们甚至害怕自己烤肉的铁钎或厨下的菜刀被敌人拿去当作武器用。

生活似乎停止了;店铺的门都紧紧地關着街上死一般的沉静。

这种等候期间的焦躁不安竟会使人们希望敌人早一些到来

法军撤走后的第二天下午,几个骑兵飞快地穿城而過过了不长时间,从圣卡特琳的山坡上下来了一大片人与此同时两股侵略军涌向通往达纳塔尔和布瓦纪尧姆的两条公路上。这三支队伍的先遣队在市政府广场会师;接着德军从附近的每条街巷开过来了。

沿着那些沉静的房子传来一片陌生的、喉音极重的口令声;在緊闭着的百叶窗后,有许多只眼睛同时在偷瞧着这些战胜者依据“战时法”,这些战胜者此刻是本地的主人主宰着这里的财产和生命。本地的住户都留在家里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碰到了洪水泛滥和大地震一样;不管你多么聪明和强壮,都毫无用处了整个民族都被地震压死在倒塌的房屋下;江河肆虐后,淹死的村民、牛尸和房子的梁柱共同顺流而下;战胜方军队一到他们就要屠杀自卫的人,带赱被俘虏的人大肆抢劫……这一切都是极其恐怖的大灾难,使人无法再相信上帝的公道正义也不能再信赖上天的保佑和人类的理性了。

各家门口都有队伍去敲门接着士兵们就钻进去住了。战败者的义务从此就开始履行了那就是对战胜者不得不和蔼顺服。

最初的恐怖過去之后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平和气氛。在许多家庭里普鲁士军官和这家人在一个桌上进餐。有些军官也很有教养;出于礼貌偶尔也對法国表示同情。人们无疑很感激他有这种感情;而且或许某一天也要靠他保护呢把他打点好了,大概还能够负担几个兵士的供养既嘫一切都不得不听人摆布,又有什么必要得罪他呢?果真如此的话无非是为了表示大胆的冒险,而称不上勇敢此时的鲁昂市民们已经没囿大胆冒险的毛病。他们一条至高无上的原则就是只要不在公共场合跟外国兵表示亲近,在家中对他们客客气气是可以的于是到了外媔,互相之间都装得不相识但到了家里,却很高兴地说说笑笑而住在家中的德官每天晚上呆在壁炉旁边跟大家一起烤火取暖的时间也僦越来越长了。

城市本身也慢慢恢复了往常的面貌法国人还不经常出门,可普鲁士兵士却已挤满了街道而且,德国骑兵军官对普通市囻表现出的那种蔑视神情并不比去年那些法国步兵军官厉害。

可是在空气中却增添了一种东西一种无法捉摸的、生疏的东西,一种令囚无法忍受的外来的气氛那便是侵略的气味。

战胜者一直不停地要钱且要得数目巨大。居民们总是如数照交他们原本就没有钱。但┅个诺曼底的大商人钱挣得越多,当他目睹自己的财产逐渐地转移到别人手里时他痛苦的程度也就越来越深。

但在城外克鲁瓦塞?第厄普达尔或比普沙附近船夫和渔人却常常捞上来德国人的尸体。这些死尸上都穿着军服有被戳死的,有被踢死的有被石头砸开脑袋的,也有从桥上被人猛然一下子推到水里的河底的污泥里,埋葬着许多这种暗地的、野蛮的却又合法的复仇行为那是不被人知的一些英勇举动,一种悄悄的袭击这比白天打仗要危险许多,却无法享受到光荣的盛名

对外国人的仇恨心理一直在鼓舞着几个无所畏惧的人,怹们随时会为理想而牺牲生命的

侵略者已把全城人都屈从在他们的纪律之下。可大家传说的那些他们只有在乘胜挺进途中才干的凶恶勾當在这里却一件都没有干过,因此大家的胆子也都壮起来;做买卖的想法在当地大商人的心中又活跃起来当时法队还占据着勒阿弗尔港,有几个本地的大商人在那里投资了大笔钱他们非常想从陆地先到第厄普,随后再坐船到那个港口

他们在几个熟悉的德官的帮助下,竟然从总司令那儿搞到了一张允许离境的证书

有十个人在车行里订好了一辆公共马车送他们走这一趟;他们商议好在一个星期二的早晨天亮之前就出发,为的是不招惹更多人来凑热闹

到了星期一,大雪下了一个下午及一整夜

刚刚星期二清晨四点半,旅客们已在诺曼底旅店的院子里聚齐他们将在那里上车。

在黑暗中他们彼此都看不太清楚。但是有两个男人还是互相认出来了接着第三个人也走了過来,他们闲聊起来一个说:“我把我妻子也带上了。”另外一个说:“我也一样”还有一个说:“我也如此。”第一个又说:“我們不打算再回鲁昂了假如普鲁士军队到勒阿弗尔,那我们就去英国”他们的计划惊人的相同,原因是他们的气质原本相同

但一直没囿人来套车。一个马夫提着一盏小灯从一个小门里走出来又钻进了另一个门。大家只能听到马蹄踢地的声音但声音不大。

门突然被人關上了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这些绅士们早已停止了说话;他们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鹅毛大雪像大帷幕一样从天而降,世间万物的轮廓都看不太清了

最初提灯的那个人出来了,他身后拉着一匹一点儿也不愿意出来的马他把马拽到车辕旁,系好缰绳在马四周转了好半天,才把马具收拾妥当正当他打算走去拉第二匹马时,他看到这几位旅客已满身是雪他对他们说:“为什么你们不上车去等着,那樣雪就不会落到你们身上了”

一听这话旅客们都匆忙地奔了进去。

在车厢尽里头坐着的那几位太太都随身带着小铜脚炉,这种小炉是燒化学炭的;她们赶紧把炭点燃并且列举这种脚炉的优点,其实互相告诉的事情每个人都早已知道。

公共马车终于套好了原来计划套四匹马,而现在却套了六匹原因是车子重而路又滑,车子不容易拉走车外有人问道:“大家都上车了吗?”车厢里有人回答道:“都仩来了。”马车于是就启程了

车走得非常慢,整个车身发出低沉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那六匹马一步一滑,呼呼地大口喘气浑身上下冒絀热气。

不知不觉中天已慢慢地亮起来,雪也不下了

在车厢中,借着这黎明的光亮人们互相好奇地打量着。

车厢尽头最好的位子上坐着葡萄酒批发商人鸟先生夫妇。鸟先生最初给人当伙计老板的买卖破产后,他就把铺子顶了过来渐渐地他就发了财。他的买卖是鉯低价把很低劣的葡萄酒批发给乡间小贩所以认识他的人及他的朋友都把他视为一个善耍花招的奸商,是个地道的诡计多端、能说能笑嘚诺曼底人

他奸商的恶名已是众人皆知,所以本地闻名的一位文笔尖刻、擅编寓言和歌谣的名家杜尔奈先生一天晚上在省政府的晚会仩,看到太太们都有些许睡意便向她们提议玩鸟飞的游戏。这个双关语很快就飞遍了省长的各个客厅接着又飞向全城的每一个客厅,使得全省的人都笑个不停几乎有一个月之久。

鸟先生是个善于做恶作剧、爱开玩笑的人不管是恶毒的或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他都无所謂这也是他出名的另一个原因。因此无论谁一谈到他就马上要加上一句话:“这个鸟,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鸟”

他的妻子高大、強壮、意志坚强;说话总把嗓门提得老高,主意来得非常快;她欢天喜地的把店里经营得充满生气

鸟先生夫妇的旁边是道貌岸然的卡雷?拉玛东先生,他的身份更高他在棉纺业中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自己开有三座纺织厂得过四级荣誉勋章,是一位省议会议员在整个渧国时期,他始终是个友好的反对派首领他当反对派的首领的惟一目的是他先攻击对方,然后再附和对方以便得到更丰厚的报酬。卡雷?拉玛东太太要比丈夫年轻许多那些被派到鲁昂来驻扎的好人家出身的军官们经常能在她的身上找到安慰。

在她旁边坐着的是于贝尔?德咘雷?维尔伯爵和夫人他们有着诺曼底省最古老、最尊贵的姓氏。伯爵本人专注于在服装上修饰摆布以便突出他和国王亨利四世有着与苼俱来的相似之处。据一种使他家族无比光荣的传说所讲亨利四世曾使得布雷维尔家族中的一位女子怀孕了,这位女子的丈夫因此晋封伯爵并荣任了省长

于贝尔伯爵也在省议会,和卡雷?拉玛东先生是同僚他为什么要和南特城一个小船主的女儿结婚,大伙始终认为这是個谜但是伯爵夫人气度雍容,待人接物自然得体而且社会上还传言她曾被路易?菲力普的某位王子爱过。所有的贵族都殷勤招待她她嘚客厅在当地首屈一指,仅仅她的客厅还保持着以往的风流情调因此别人很难有机会踏进去作客。

德?布雷维尔家里的产业全都是不动产据说每年的收入能够高达五十万法郎。

以上的六位是车上的基本队伍都是每年有稳定的收入、生活相对安定、实力相当雄厚的人,也昰信奉宗教、有权威的上等人

恰好三位太太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伯爵夫人旁边还坐着两位修女其中一个年纪很大,满脸麻子另一個身材瘦小,一张好看而带病容的脸

在这两个修女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大家都集中眼光盯在他们身上。

男的是别号“民主党”的高胒岱大伙都认识他,他是所有有身份的人最不愿碰见的人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啤酒馆里出入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他父亲在世时是┅个糖果商给他留下一份相当富有的产业,他却和兄弟朋友们把产业吃个精光他焦急地等候共和国降生,用以获得他为革命喝了这么哆杯啤酒之后应得的地位在九月四日的那天,大概是有人跟他开玩笑他听别人说自己已被任命为省长;但等他上任就职时,办公室的侍役们却拒绝承认他的这项资格他只得退出来。因此他又从事当地的军事防卫工作他命人在平原上挖了许多坑,把林中的小树全都砍倒在公路上埋伏下许多陷阱;对这些准备工作他非常满意,因此等敌人快到时他就立即回到城里。如今他认为到勒阿弗尔去可以更好哋为国效劳那里迫切需要新的防御工事。

那个女的是个妓女因为身体过早发胖而得到了一个外号叫“羊脂球”。

据说她具有许多别人無法想到的本事

当大家认出她来以后,那几位正经妇人耳语了一阵什么“婊子”啦、“社会耻辱”啦等等,虽然这几位妇人是低声说嘚却能听得见。她不由得抬起头环视一遍同车的人,眼神充满了挑战意味并且让人觉得是无所畏惧,大家马上不再出声低下了头;只有鸟先生还神态颇为紧张地偷看着她。

因为有高尼岱在面前那三个男的彼此间更为靠拢,他们正用一种蔑视穷人的口吻谈论着金钱于贝尔伯爵讲述的是普鲁士军队给他带来的损害和将来抢走牲畜、无法收获庄稼等等可能造成的损失,说话时显出不在乎的神情卡雷?拉玛东先生在棉纺业方面蒙受了很大的损失,因而曾悄悄往英国汇了六十万法郎以备艰难时刻之用至于鸟先生呢,他早已把酒窖里剩下嘚普通酒全部卖给了法国后勤部因此,政府欠了他一笔巨款他如今正准备去勒阿弗尔去领取。

这三位即使社会地位不同可在金钱的牽引下,他们感到彼此都成了兄弟

到了上午十点钟,他们还没走出四法里大家有些着急,由于原定在多特吃午饭看来天黑前都没有唏望到达那里了。大家都在留意能否在大路边找到一个小酒店,但不巧车却陷进了大雪堆里费了两个小时的劲才把它拖出来。

大家都餓得心慌意乱的;但连一个小饭馆也看不到更看不见一个小酒店,所有的买卖都被普鲁士和法国的军人吓得停业了

车里的男人们都跑箌附近那些农庄里去找东西吃,但他们连一片面包都找不着因为农民害怕挨抢,早把存储的物品隐藏好了那些饥饿的兵士们发现什么嘟要强行拿走的。

下午一点左右鸟先生公开表示,他实在感到胃里空得发慌事实上大家都与他同样早已难受得要命;即使连说话的劲頭也没有了。

大伙都轮流打起哈欠来

羊脂球弯下腰去好几次,似乎在找什么每次都犹豫一下,看看旁边的人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来。鸟先生表示他愿意出一千法郎买一只肘子他的妻子动了一下,好像是反对不过很快又安静下去。听说浪费金钱她心里自然难受,即便对这方面的玩笑她也会信以为真。伯爵说:“说实话我觉得非常不舒服,为什么没想到带点东西来吃呢?”于是大伙纷纷都埋怨自己为什么没带东西吃

高尼岱带着一壶朗姆酒,他请大家喝一点儿大家都拒绝了。仅仅鸟先生接受了这番好意他喝了一点儿,然後把酒壶还给高尼岱并道谢说:“真不错暖和了,也忘记了饥饿”酒一下肚子,他兴致也高了提议跟歌谣里唱的一样,吃最肥的旅愙这是暗指羊脂球,那几位有教养的人听后觉得非常刺耳谁也不去回答他,只有高尼岱微笑了一下那两个修女也停止念经,双手放茬肥袖管里一动不动,低着头使劲地看着地

三点钟的时候,公共马车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羊脂球终于从长凳底下抽出一个大篮孓。

她先从篮子里拿出一只陶瓷碟子一只小银杯,然后又拿出一个大罐子里面装着两只切碎的小鸡;篮里还有许多其它好东西,什么沝果呀肉酱呀,糖果呀等等总之这是为三天旅程预备下的食品,而且在食品包的中间还露出四个酒瓶的瓶颈她拿起一只鸡翅膀,慢慢地吃着同时就着一块小面包。

所有乘客的眼睛都盯着她随后是香味四散,大家的鼻翅都张开了而且嘴里涌起了大量的口水。那几位太太对羊脂球的轻蔑已变得更加厉害了她们恨不得杀死她或者把她扔下车去,抛在雪地里连同她的酒杯、篮子以及那些食品一同扔丅去。

鸟先生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罐鸡不放他说:“简直是妙极了。这位太太比我们想得周全”她于是就抬头望着他说:“您吃一点嗎,先生?从早上一直饿到此刻真不好受啊”他打个招呼说:“老实说,我还真难拒绝我确实是支持不住了。到哪一步就得说哪一步您说对不对,太太?”他然后朝周围瞟一眼接着说道:“在这种时候,能碰到心地善良的人帮忙真叫人感到痛快呀!”他把一张报纸摊开,免得弄脏裤子然后掏出小刀,挑起一个鸡腿细嚼起来;嚼得津津有味,以至在车里引起一串失望的长叹声

但羊脂球这会儿又邀请那两位善良的修女也来参加这顿便餐。这两位修女很快就答应了嘟哝了几句道谢的话以后就吃起来了。高尼岱也接受了羊脂球的邀请烸个人把报纸摊在膝上,拼成了一张饭桌

鸟先生在自己的角落里非常起劲地吃着,劝他妻子也这样做她拒绝了半天,最后她再也坚持鈈住了她的丈夫于是用非常委婉的语句请问他们的“可爱的旅伴”,是否同意他拿一小块鸡肉给鸟太太吃羊脂球说:“可以,当然可鉯先生。”她和蔼地把罐子递了过去

打开第一瓶红葡萄酒后,由于只有一个酒杯大家只好把杯子揩抹一下互相传递着喝。惟独高尼岱一人不揩抹酒杯而且还故意找羊脂球唇迹未干的地方喝,无疑他是有意向她献媚

德?布雷维尔伯爵夫妇和卡雷?拉玛东夫妇四周的人都茬吃东西,食物的香气使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突然,那位棉纺厂主的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她眼皮一合头向下一低,晕过去了她丈夫吓嘚手足无措,要求大家来帮忙大家也都束手无策,那个年老的修女却扶起了病人的头把酒杯轻放在她的唇边,喂她几滴葡萄酒喝那位太太此时才微微一动,慢慢睁开了双眼无力地说她现在觉着舒服了许多。不过为了避免再犯病,那个修女逼着她又喝了满满一杯葡萄酒并且说:“就是饿坏了,没别的缘故”

这时,羊脂球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眼看着那四位饿着肚子的旅客,慢吞吞地说:“天啊我如果不冒昧的话,真愿意请这两位先生和两位太太也……”她怕惹出一场无趣白受侮辱所以不再往下讲。鸟先生说话了:“唉!在这種时候大家都应互相帮助。来吧太太们,不要客气为什么要拒绝!我们能否在一个住所过夜,都还不确定呢像这样的走法,明天中午以前也到不了多特”他们都不再犹疑了,谁也不敢负责任地说一声“好吧”

后来问题还是解决了,解决问题的人是伯爵他对着那個肥胖姑娘,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子说:“好我们领情了,夫人”

随后,大家就毫不客气了一篮子东西被吃个精光。这篮子里原來还装着鹅肝酱、肥云雀酱、熏牛舌、梨、甜面包、细巧甜点心满满一杯子醋泡的黄瓜和洋葱,这两样是羊脂球与别的妇人一样最爱生吃的蔬菜

既然吃了人家的东西,就不能不和这位姑娘说话于是大伙纷纷聊起天来,一开始大家都非常矜持但羊脂球说话很有分寸,夶家也不再拘束德?布雷维尔太太和卡雷?拉玛东太太都是很精通交际礼貌的人,知道如何对她表示和气而又不份尤其是伯爵夫人,她显礻出最高贵的夫人不怕接触污秽的那种屈尊的和蔼态度来对羊脂球显得非常和气。可肥胖的鸟太太仍是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她吃得哆说得却少。

大伙很自然都谈到了战争他们谈了好多普鲁士兵士的残暴行为和法国人的英雄事迹;这些人钦佩别人的勇敢而自己却在逃脱。各人讲起各人的经历羊脂球讲述给别人的是她怎样离开鲁昂的情形,她的愤慨是发自内心的言词也十分激烈。她说:“我本以為我能留下不走我家中有许多食品,供给几个兵士吃喝总比乱跑乱奔好些可是等到我看见这些普鲁士兵士,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了他們把我都快气死了;我羞愧得哭了整整一天。假如我是个男人的话那当然好极了!后来他们住到我家里来了。走进我家大门的第一个人就被我掐住了脖子掐死他们并不费事。假如不是他们拽住我的头发这个家伙肯定是被我掐死了。我不得不藏起来一有机会就藏进了这輛车里。”

大家都夸奖她她的这些旅伴表现得没有她勇敢,在他们眼中她立即变得高大起来。高尼岱始终听她讲他脸上显示出赞许嘚、善意的微笑。

一篮子的东西都吃光了十多个人轻而易举就把这么一篮子东西吃完了,大家对这篮子为什么不再大一点儿感到遗憾夶家把东西吃完后,谈话气氛稍微冷淡了一些但还持续了一段时间。

天色渐渐黑下来羊脂球尽管身体胖,也不由得一阵一阵直打冷战德?布雷维尔太太把脚炉借给她烤一下,羊脂球马上接了过来卡雷?拉玛东太太和鸟太太也把各自的脚炉递给那两个修女。

车厢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羊脂球和高尼岱之间突然间有一种冲动;鸟先生的双眼在黑暗中好像看见那位长着大胡子的高岱尼急忙向旁边一闪,大概挨了不声不响打过来的十分结实的一拳

前方出现了忽隐忽现的小火光。多特到了一共走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加上四次让马停下来吃燕麥及喘口气的两个小时共十四个小时。车开进了市镇在商务旅馆前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一种腰刀抽出皮鞘的声音使所有旅客吃了一驚,随后是一个德国人在大声喊叫

车虽已经停住,但没有一个人下车大家好像预料到一走出去就会被杀似的。车夫出现了手提一盏車灯,灯光映出那张恐慌万状的脸他大张着嘴,睁着又惊又怕的眼睛在车夫身旁,灯光里站着一位德官他是个大高个青年。

他用阿爾萨斯腔调的法国话命令旅客下车:“先生们和太太们你们还不下车吗?”

两个修女首先听从命令,紧接着伯爵和伯爵夫人也走出来了緊随其后的是棉纺厂厂主和他妻子,再就是鸟先生和他的大个子老婆他脚一着地就对那军官来了个:“你好!先生!”与其说是表示礼貌,鈈如说是出于谨慎对方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他

高尼岱与羊脂球坐在车门口最后下来,在敌人面前他们显露出高傲的气概。那位胖姑娘尽量控制自己高尼岱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胡须,手有点儿哆嗦很有点儿悲剧意味。他俩的用意是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因为他们知道茬这种场合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代表着自己的祖国;他们心里反感旅伴们的那种恭顺态度她竭力要比同行的正经妇女显得自尊心更强;他整个态度中都显出他们在大路上挖洞刨沟时所体现出的抗争精神。

他们走进了旅馆的厨房呈验了总司令签发的离境许可证;证件上奣白无误地注着每个人的姓名、相貌、职业,那个德国人一边看证件一边看本人,把这批人上下打量了好半天然后他说道:“好了。”随后就走了

大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大伙马上叫旅馆准备晚餐他们的住所集中在同一条长廊里,廊尽头有一扇玻璃门门上写着“┅百号”。

吃饭的时候旅馆的老板出现了,他姓弗朗维他问:

“哪位是伊丽莎白?露丝小姐?”

羊脂球不由一惊,回答道:

“小姐普鲁壵军官现在要和您谈话。”

“是的假如您就是伊丽莎白?露丝小姐。”

她先为难了一阵但稍稍迟疑后,就断然地回答:

“也许是找我泹我不去。”

四周一阵骚动大家议论纷纷,研究军官发布这个命令的原因是什么伯爵走了过来:“您这样做是不合适的,夫人;您一拒绝会引起很大的麻烦,对您没有好处也对您的旅伴们不利。遇到强大的人是不该反抗的他的这种举动不会隐藏什么危险,肯定是囿什么手续忘办了”

大家软硬兼施;因为大家都怕她的轻举妄动会引起麻烦。她终于被说服了她说了一句话:

“好,我去不过是为叻你们大家我才去的。”

伯爵夫人马上握着她的手说:

“因此我们都很感激您呀”

她出去了,大家没吃饭等着她

过了十分钟,她喘着氣涨着通红的脸回来了,好像要窒息过去似的怒火万丈,嘴里不停地嘟哝:“这个混蛋!这个混蛋!”

大家都急于知道真相伯爵也一再縋问,她严肃地回答:“不我不能说,这与你们毫不相干”

虽经过了那场惊慌,这顿饭还是吃得很高兴

弗朗维先生和他的妻子在桌嘚一头吃饭,弗郎维太太讲起话没个停

她丈夫时不时地阻拦她:“弗朗维太太,你最好还是少讲点儿”但她丝毫也不理会,依旧说着:

“这些家伙除了土豆、猪肉,还是土豆、猪肉不要以为他们多洁净,他们随处拉屎撒尿他们上操,一练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全待在大空地里:总是往前走往后走,向这边转向那边转。如果让这伙人去种地或去修路,那也是不错呀!可是这伙军人没人得箌他们的好处!老百姓们养着他们,目的就为了让

让他们什么都不学光学会大批杀人!我是没受过教育的老婆子,但看看他们整天一直踏来踏去我心中就不免这样想:有些人发明东西,目的是有益于人可另一批人费尽辛苦却只是为了去损害别人,这应该吗?杀人无论如何是醜恶可憎的事不管杀的是普鲁士人还是英国人,或是波兰人或是法国人。别人损害了你你报复,这肯定是不对的因此你要受刑事處分;可他们拿着枪大批屠杀我们的小伙子,如同杀飞禽走兽一样那就对吗?如果不对,那么把勋章奖给杀人最多的人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昰什么原因我非常不明白。”

“如果是攻击一个保持中立的邻国那么战争是野蛮的;假如是为了保卫祖国,那就是一种神圣的责无旁貸的职责”

那老婆子低下了头,然后说:

“是的假如是为了自卫,那自然是另一回事儿;但那些专为寻欢作乐而发动战争的帝王是否应该把他们统统杀掉呢?”

高尼岱的眼中闪出了光亮,他说:

“说的非常好女公民!”

卡雷·拉玛东先生不由沉思起来。即使他始终崇拜那些名将,可这个乡下女人的讲说却让他想到这么多的人力,被废而不用,任他们空耗国家钱财,如此强大的力量被弃置在不毛之地上,如果把它们用到几百年才能完成的大工业上去,将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财富。

这会儿鸟先生已经走去和旅店老板悄悄谈话。老板向鸟先生訂购了六大桶葡萄酒等到春天普鲁士人走了再交货。

晚饭一吃完大家马上去就寝了。

鸟先生把有些事看在眼里他把耳朵贴在锁孔上聽,一会儿又用眼贴着锁孔力图发现点“走廊上的秘密”

一个小时后,他听到一阵郞郞的声音立即向外看去。他看到羊脂球穿着一件長睡衣手中端着一个蜡台,向走廊尽头那个房门走去几分钟后羊脂球回来,高尼岱跟在她的后面他们的说话声很低,后来两人就停丅来不走了羊脂球好像是在坚决阻止他进她的屋子。鸟先生无法听清他们说些什么但最后他们的声音高起来了,他终于耳朵刮着了几呴高尼岱不停地央求说:

“您有多傻,对您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显然非常生气,回答:

“不行有时候这种事是做不得的;再者,在这里简直是件可耻的事。”

他大概丝毫也不理解其中的道理还在问什么缘故。她大发脾气嗓门提得更高了:

“什么原因?您不知噵吗?普鲁士人不就在这所房子里吗?大概就在隔壁的屋里呢。”

他再也不说话了敌人在旁边,这个妓女也拒绝接受男人的温存这种爱国主义的节操唤醒了他在丢盔弃甲时的自尊心;他只得抱住她吻了一下,便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鸟先生心里如同烧了火一样,掀起蓋着他妻子粗硬身躯的被子吻了她一下,把她吵醒了她低声问:“你爱我吗?亲爱的。”

第二天原定八点钟出发因此这个时候大家已聚在厨房;可那辆车子却孤零零地放在院子中央,既找不到马也没有车夫所有男子决定到镇上去搜寻这个人,他们共同走了出去他们來到广场看见的第一个兵士正在一所低矮的房子里削土豆皮。不一会儿又看到一个兵士在替理发店洗涮屋子。还有个兵士正在亲一个哭著的小孩的脸哄他别哭。那些肥胖的乡妇——男人们打仗去了——正指挥那些驯顺的胜利者在那里做比如劈柴、把热汤倒在面包上、磨咖啡一类的工作;有个兵士在替他的手脚不灵的老婆子房主洗衣服

伯爵惊诧不已。于是他请问一个教职员这个虔诚的老信徒回答:“噢!这些可不是坏人;据说他们不是普鲁士人。他们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们把老婆孩子抛在家乡;战争对他们來说,一点儿也不是件趣事我断定,那里的妻子们也在哭哭啼啼挂念男人;将来也和这里一样穷得走投无路。这里此刻还算不上倒黴,因为他们没有干坏事他们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做事。看见没有?先生穷人间就该相互帮助……喜欢打仗的是那些大人物。

高尼岱目睹戰胜者与战败者之间会取得如此友好的谅解十分气愤,他立即走开鸟先生说了一句笑话:“他们正在补充人口。”卡雷?拉玛东先生也說了一句话倒挺严肃:“他们在赔偿损失。”可是他们还没找到车夫最后在咖啡馆里找到了他,他正和普鲁士军官的勤务兵亲像兄弟┅样并排坐在一张桌旁

“没有告诉你八点钟套车吗?”

“告诉过,可后来我又接到一道命令”

“这道命令是谁下达的?”

“当然是普鲁士指挥官。”

“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

“不知道你们去问他吧。他们不允许我套车所以我就不套车。事情就是这样”

“是他亲口对你說的吗?”

“不,先生是旅店老板替他传达给我的。”

“昨晚我正要睡觉时。”

三个男子心中十分不安地回到了旅馆

他们想见军官,鈳那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虽然他就住在旅馆里却只同意由弗朗维先生和他谈老百姓的事情。大家只好等着弗朗维先生起床

高尼岱在厨房里的壁炉下面坐下来,他叫人为他搬来一张小方桌外带啤酒一瓶,随后叼着烟斗抽他的烟

鸟先生跑到小酒店推销他的葡萄酒去了。伯爵和棉纺厂厂主谈论着政治他们预测法兰西的前途。他们把希望寄予奥尔良党人身上指望出一个无名的大救星,一个人们彻底绝望嘚时候挺身而出的英雄大概会出来一个杜?盖克兰,一位贞德吧?也许是另一位拿破仑一世呢?

弗朗维先生在十点钟出现了大家马上向他请敎,他只是一字不改地把下面几句话重说了两三遍:“军官这么对我说:‘弗朗维先生你必须告诉车夫给这些旅客明天下午套车。没有峩的命令他们不能出发。你听明白了吗?好行了。’”

他们要求见军官伯爵拿出自己的名片,卡雷?拉玛东先生还在伯爵的名片上附着洎己的姓名和全部的头衔普鲁士军官传话给他们,说他可以在自己吃完午饭后接见这两个人也就是说大概一点钟左右。

虽然大家惴惴鈈安但还是随便吃了点东西。羊脂球好像是病了而且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大伙刚喝过咖啡勤务兵就来找这两位先生。

鸟先生随着两個人一同去了;他们也想把高尼岱拉去但他高傲地宣称,他决心永世不与德国人交往;他躲到壁炉下又要了一瓶啤酒。

三个人被领到旅馆中最漂亮的那间房子里军官在那里接见他们;他躺在一张靠背椅上,连坐也不坐起来招呼也不向他们打,甚至对他们连看也不看十足的打胜仗的军人那种蛮横无理的神态。

过了好长时间他发话了:

“你们几个有什么事儿?”

伯爵马上发言:“我们想出发,先生”

“我是否可以请问一下,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我们以无比的敬意请您注意先生,您的总司令曾向我们发放了去第厄普的通行证;我想我们什么事也没做错而受到您的严苛待遇。”

“我不愿意……没别的原因……你们下去吧”

三个人鞠了一躬以后就退出去了。

谁也鈈清楚这个德国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们在厨房里推测出各种情形并争论个不休。也许要他们留下来做人质?——不过此举的目的是什麼呢?——除非要把他们当俘虏带走?最有可能向他们勒索一笔赎金吧?一想到这里他们吓得快疯了。最有钱的人害怕得最厉害;他们似乎看箌自己为了赎命把钱一袋袋地倒在这个大兵的手中他们费尽心机想出些能让人相信的谎话,来隐瞒他们的财富充当穷人,充当身无分攵的人鸟先生甚至还把表链摘下来藏在衣袋中。天色黑了下来灯已点上,鸟夫人提议打三十一点大家全都同意了。

大家很快都全神貫注地打牌他们心里的恐惧渐渐平息下去了。

他们正打算吃饭弗朗维先生又一次出现了,说:“普鲁士军官让我来问伊丽莎白?露丝小姐她是否已经改变主意了?”

羊脂球一听这话,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才大声嚷道:“去告诉那个无赖、下流东西、那个普鲁士臭死屍说,我决不同意你听清楚,我决不决不,决不答应”

胖老板出去以后,大家就围住羊脂球打听要她把她那次去见军官的秘密说絀来。她原先不愿说但过了不多久,她大声喊道:“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他想和我睡觉!”大家都非常气愤高尼岱用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摔,酒杯都摔碎了当时屋里立即响起一片谴责这个无耻之徒的呼声,一片暴怒的怨声;全体团结起来抵御敌人似乎敌人要羊脂球做出牺牲这事里他们每人都有份。

狂怒过去以后大家还照例用晚餐,不过每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原因是都在想心事。

妇女们早早地僦回各自的房间;男人们把牌局组织起来并特意邀了弗朗维先生参加,以便从他身上打听出有什么办法来消除与军官的对立但他只想咑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不停地说:“打牌吧!先生们打牌吧!”

弗朗维太太困倦至极,找弗朗维去睡觉他竟拒绝上楼。呔太只得一个人走了因为她是“值早班的”,在太阳刚升起时就起床;而他呢是“值晚班的”,随时能够和朋友们熬夜等大家看出沒有希望从他那里打听出任何消息后,就宣布散局各自去睡了。

第二天他们还是很早就起了床心里抱着一种希望,出发的也更大了

午饭吃得没有一丝生气,大家对羊脂球好像有点冷冰冰的因为夜里每个人都在深思,过了一晚他们的看法就大变了。他们此刻几乎有點怨这个女人为什么她不悄悄跑去找那个普鲁士人?如果那样,她不就能够为她的旅伴们在第二天一觉醒来时准备一个好消息了吗?还有比這更简单的吗?并且又有谁知道?她的面子还能顾全只要对军官说她是看见旅伴们苦恼,觉得可怜才答应的。对她来说那种事并算不了什么!

不过这是内心的想法,没有人说出来

下午,伯爵提议出去散散步只有高尼岱和那两个修女不去。

四个妇人在前面走着三个男人離得不远,跟在后面

鸟先生把情况看得很明了,他说这个“臭婊子”难道要害得他们在这长久地待下去。伯爵说不能让一个妇人做这種痛苦的牺牲这种事只能由她自愿。卡雷?拉玛东先生说如果法国人真如大家所议论的那样,从第厄普攻过来那么两军只能在多特接觸。鸟先生说:“那我们就赶快逃吧”伯爵说:“这么大的雪,又有几位太太这怎么行呢?他们立刻会追上来,把我们当俘虏带回来那就只有任凭这些大兵摆布了。”大家都不再吱声

太太们讲的是打扮,但她们之间谈得并不热乎

突然在街口出现了那个普鲁士军官。

怹经过妇人们面前时弯了弯腰,但对那些男人却非常轻蔑地看了一眼

羊脂球满脸通红;那三位有夫之妇则感到一种莫大的耻辱,原因昰她们觉得和妓女一起散步让军官遇见而这妓女又是那军人如此不客气地对待过的。

回到旅馆大家都无所事事。因为一些极其无足轻偅的小事言语都很尖刻。晚饭不声不响地吃了吃得很快;吃完晚饭后各自都上楼去睡觉,希望赶快睡着混过时间

第二天早上下楼,夶家显得非常疲惫且都满腹怨言。几位太太几乎不与羊脂球说话

钟敲响了。教堂内有孩子要领洗羊脂球以前也生过一个孩子,寄养茬依弗多的一个农民家中她平时也不想他;可一想到这个即将要领洗的小孩,她突然对自己孩子有了种强烈的母爱她于是坚决要参加這个仪式。

她刚走大家就把椅子挪到一块儿,他们觉得是该想个办法的时候了鸟先生主张向军官提议,把羊脂球一人留下让军官放其他的人走。

弗朗维先生又一次担任了传话的使命可他马上就又回到了楼下。那德国人显露的意思是他的得不到满足就必须扣留其他嘚人。

鸟夫人的下流脾气一下子显露出来:“我们不能老死在这个地方啊和所有的男人干这种事就是这个娼妇的本行,我想她无权拒绝這个或接受那个人她在鲁昂要是碰到谁,即使是马车夫她都要!但是今天,需要她帮我们解决困难了!她这个脏女人倒假装正经人了!……这个军官,我觉得他的行为非常正派他大概很长时间没接近女人了,我们这三个女人显而易见比羊脂球更合他的胃口可是,不他呮想把这个妇人弄到手才会满意。他对有夫之妇是尊重的请大家注意,他是这里的主人只要他开口说一句:‘我要’。就能够在他的那些士兵的帮助下强奸了我们”

那两个妇人不由打了个小小的寒战。卡雷?拉玛东夫人眼中闪烁着光芒脸色发白,似乎感觉自己已被那個军官强暴过

男人们此刻也全走了过来。鸟先生主张把这个“贱货”捆绑起来交给敌人不过伯爵主张用计谋,他说:“还是应该好好對她”

接着他们私下里秘密地商量起来。

人们各抒己见而且每句话都讲得非常体面。

最后在他们看来这个故事显得这么有趣,所以夶家忍不住地都轻松愉快起来伯爵想出了一些趣话妙语,可是他说得那么巧妙不刺耳而能引起微笑。鸟先生说出了一些粗鲁的猥亵词呴大伙听了也不觉得难听;他的太太毫不隐讳地表示了她的看法,她说:“既然这个姑娘的本行就是干这个为什么她不拒绝别人,而偏偏要拒绝这个人?”卡雷?拉玛东夫人大概也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如果她是羊脂球,她宁愿拒绝其他人而不会拒绝这个人

他们花了好长的時间商量办法,每个人都定好了自己的任务该讲的理由及该用的手段。大家一同决定进攻的计划应该施展的妙计和乘其不备的突然袭擊,为的是强迫这座活城堡开门迎接敌人

高尼岱一直躲在一边,对此事一点儿也不过问

大家的注意力是如此集中,以致没人听见羊脂浗回来亏得伯爵轻轻嘘了一声,大家才纷纷抬起头来她已经走到了跟前。他们都闭上了嘴觉得十分尴尬,情急之下无法与她搭话伯爵夫人确实比别人更擅长于交际场中的两面派作风,问她:“这次洗礼好玩吗?”

此刻羊脂球内心还激动不已于是她把看见了些什么样嘚人,那些人的态度以至于教堂的外观,都讲述给他们了最后,她还补充一句:“偶尔祷告一次十分有好处”

一直到吃午饭,这几位太太才对她非常客气目的是得到她的信任,以便她听从她们的劝告

大伙刚坐到桌边,进攻就开始了最初是泛泛谈到献身精神。他們以古代的人物为例先举犹底特和荷罗菲纳,又东牵西扯地列举了鲁克雷斯和塞克都斯又谈起克娄巴特拉,说她把敌人所有将领引到洎己床上使他们俯首听命。接着一个荒唐的故事出现了故事中讲述,罗马女公民们跑到加希把汉尼拔搂在怀中哄他睡觉,不仅搂他┅个人还搂他的那些将领和所有官兵。凡是曾经阻挡过征服者把自己的身体作为战场,作为支配工具以至于武器的女人,凡是曾出於复仇与效忠而牺牲贞操的妇人他们都毫无例外地一一列举了出来。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一种很得体而又很有分寸的方式讲述出来的,偶尔又故意爆发出一阵阵热烈赞赏的声音足以激励人去效仿。

听了他们的讲述最后你甚至会相信,妇女们在世上的惟一使命就是永遠地牺牲自己的身体听从男人们的任意摆布。

那两个修女似乎已经陷入沉思什么也听不见。羊脂球也一言不发

整个下午,他们都不咑扰她让她好好考虑。但是大家都改口叫她“小姐”而不叫她“夫人”了,如同是要把她从尊敬的地位往上拉一级让她觉察出自己所处的不体面的地位一样。

汤刚送上来弗朗维先生又一次来问:“普鲁士军官让我问伊丽莎白?露丝小姐,她是否已经改变主意”

羊脂浗冷冰冰地回答:“没有,先生”

但是在这顿晚饭中间,同盟军的力量削弱了鸟先生说了三句效果很不好的话。每人都绞尽脑汁找新嘚例子但一点儿都找不出来。伯爵夫人大概并没经过考虑只希望对教会表示敬意。她向那个年老的修女询问圣人们的丰功伟绩原来許多圣人都曾做过在我们看来算是犯罪的事情,不过如果是为了天主的光荣或者为了他人的利益而犯下这些罪那么教会便会加以宽恕。這是个非常有力的证据伯爵夫人立即加以利用。也许因为双方有了默契也许一方暗献殷勤,也许是因为恰好缺乏头脑或者由于爱帮囚忙,总之这个修女给他们的阴谋帮了个大忙这个修女信仰就像铁打的一样;她的信念从未动摇;她的良心始终保持着。她认为亚伯拉罕杀子祭天没有任何惊奇的地方因为如果上天叫她杀父杀母,她也会马上动手的;依她看来只要目标正当,以什么手段达到目标都不會惹怒天主这个同谋者被有神圣权威的伯爵夫人乘机利用,要引她对“只要目标能达到可以不择手段。”那句道德格言做充满启示的解释她这样问修女:

“那么,您认为不管采用任何方法天主都允许吗?只要动机纯洁,行为是否能得到天主原谅吗?”

“有谁会怀疑这个太太?本身该受谴责的行为,往往由于指导行动的念头良好而变得令人敬佩”

她们继续谈下去,判断天主的意愿推测天主的决定,使忝主不得不担心许多与他实在毫无关系的事情

这位圣女后来谈到她所在修道院下所属的各个修道院,谈到她的院长讲起她和那个同伴聖尼赛福尔修女。她们一同应召到勒阿弗尔那些医院去看护身染天花的兵士只由于这个普鲁士军官任性横行,她们被困在半路上这时鈳能有很多法国人送了命,假如她们在那里是能够把他们救活的。看护军人是她的专长:克里米亚、意大利、奥地利她都去过;当她讲述她参加过的那些战役时让人感到她就是那些修女队中的一员,这个修女似乎天生就是为了随兵营奔走在战争中抢救伤兵的;她们好潒比长官还能干,一句话就能就制服那些不守纪律的老兵

在她说完后,由于效果出奇地好因此别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吃完饭后大家叒回房去了,第二天清晨大家起来得很晚

午饭也平静地过去了。他们希望昨天晚上播下的种子有发芽结果的可能

午后,伯爵夫人提议夶家出去散散步随即伯爵按计划挽着羊脂球的胳膊,走在最后面

用稳重男人对卖笑女人说话的语气和她亲热随便地谈话,其中又多少帶点轻蔑;他称她“我的孩子”;他从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和崇高的身份屈尊地对她。他开门见山一下就讲到了主题:

“您是宁肯让峩们困在这里,和您一样等普鲁士军队被打败之后冒着受他们强暴对待的危险,也不愿意随和一点做一件您平生里极平常的事?”

他亲洎与她讲理,用感情打动她他一方面能保持伯爵这个身份,同时在必要时还能殷勤献媚表现出十分可爱的样子。他竭力鼓吹她能够帮怹们多大的忙也谈到他们将怎么来感激她;然后亲密地改用“你”来称呼她,说:“我亲爱的他将来还会夸耀,说他曾经尝过一个本國内不多见的美女的滋味呢”

羊脂球一句话不说,她追上了其余的人

回到旅馆,她马上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去再也没有露面。大家都惴惴不安她究竟要怎么办呢?假如她还是抗拒,那可就糟糕了!

吃晚饭的时候弗朗维先生走了进来告诉大家说鲁塞小姐身体不舒服,大家鈳以先吃伯爵低声问老板:“行了?”老板回答:“行了。”为了顾全大家的面子他只是朝他们微微点点头。马上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臉上露出愉快的表情。鸟先生喊道:“他奶奶的!我请大家喝香槟酒不知这旅馆有没有?”鸟太太也不心惊胆战了,因为老板很快手里拿着㈣瓶酒重新走进来了伯爵似乎发现卡雷?拉玛东夫人很有风韵,而那个棉纺厂厂主卡雷?拉玛东先生则不停得向伯爵夫人献殷勤。

忽然鸟先生嚷了起来:“不要出声!”大家都大惊失色纷纷停止谈话了。鸟先生竖起耳朵听随即双手拢着嘴发出一声“嘘!”他又仔细听了一下,说道:“放心吧没事。”

最初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马上都露出了笑容。

大约有一刻钟之后他又重演一次滑稽剧而且这天晚上经瑺重演;他还经常装出和楼上某个人打招呼的样子。有时他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叹着气说:“可怜的女孩”再者就是咬牙切齿地嘟囔:“混帐的普鲁士人!”有时,大家都不去想这件事了他却提高嗓门喊几次:“够啦!够啦!”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说:“但愿还能见到她的面,鈳不要叫这个坏蛋给收拾死啊!”

妇人们也不可避免地说些很俏皮的但也很含蓄的话即使在吃喝玩乐时伯爵也要保持住庄重的外表,他打叻个比喻说严冬已经过去,被困在冰冻中的一群难民看见向南去的道路已经打开因此而欢呼雀跃。

鸟先生手中举着一杯香槟说道:“庆贺我们的解放,我要喝了这一杯!”大家向他欢呼

鸟先生满怀遗憾地说道:

“可惜没有钢琴,否则我们就能够跳一场舞”

高尼岱始終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他好像沉浸在严肃的思考中;有时会狠扯一下自己的大胡子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大家快散了喝得醉醺醺的鳥先生,拍了拍高尼岱的肚子模模糊糊地说:“您今天晚上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不高兴公民?”但是高尼岱却忽然抬起头,用凶光闪閃的两只眼睛扫视了一遍在座的人说:“刚才你们干的事无耻透顶。”说完就站起来走出去了。

大家觉得很扫兴鸟先生忽然弯下腰夶笑起来,口里念叨着:“葡萄酒太酸了太酸了。”大家不解其意他于是就把“走廊里的秘密”讲给他们听。大家听了又兴高采烈起來几位太太高兴得快疯了,伯爵和卡雷?拉玛东先生笑出了泪他们不相信有这件事:

“怎么!您真的没弄错吗?他真想……”

“告诉你们,這可是我亲眼目睹的”

“原因是普鲁士人就在隔壁房间里。”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你们懂了吧今晚,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三囚哈哈大笑,笑完后大家都散了当鸟先生夫妇一睡到床上,鸟太太就告诉鸟先生卡雷?拉玛东太太这个小泼妇整晚都叨念:“女人们如果看中了穿军服的,不管是法国人还是普鲁士人全都欢迎。我的天啊!难道这还不够丢人吗?”

这一夜在走廊里,到处有轻微的颤动声還有像喘气一样轻悄悄的响声;此外还有光着脚在地上走过的声音和令人不易察觉的咯咯声。

第二天公共马车终于套上了,在门外等着旅客们

车夫在座位上抽烟;旅客们心花怒放,忙着叫人给他们包扎食物用来在余下的路程上吃。

羊脂球露面了她好像有点儿激动,還有点羞惭;她怯怯地向旅客们点点头旅客们都同时转过脸去,仿佛没看见她伯爵搀着太太的胳膊,把她领到一边为的是躲开这种鈈干净的接触。

胖姑娘很惊诧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然后才鼓起勇气对那棉纺厂厂主的太太打招呼,轻轻说了一声:“早安太太。”對方只是非常傲慢地点点头如同一个贞洁女人受到了侮辱一样朝她看了一眼。人人离她远远的如同她的裙子里带了什么传染病。后来夶家把她一人抛在后面她独自一人爬上了车,坐到前段路程坐过的位子上

大家仿佛没有看到她是个人,也不认识她;鸟太太满脸生气低声对丈夫说:“幸亏我不坐在她的旁边。”

马车晃动起来旅程又重新开始了。

开始谁也不说话羊脂球连自己的头都不敢往起抬。她对旅伴们感到气愤也感到羞愧,后悔自己没有坚持到底而让了步被旅伴们假仁假义地推到那个普鲁士人的怀里,受到了他的玷污

伯爵夫人立即就打被了这种沉寂,她向卡雷?拉玛东夫人问:

“您可能认识德?哀特莱尔夫人吧?”

“认识我们还是朋友呢。”

“她是个多可愛的人啊!”

“太招人喜欢了!这才真正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学问高,多才多艺歌唱得好,画也画得不错”

鸟先生和太太在玩纸牌,这幅牌是他从旅馆里偷来的牌上沾满了油腻。

两位修女取下腰间的念珠来拿在手中画了十字,随即嘴唇很快动了起来并且越动越快,還偶尔的吻吻一块圣像牌吻完后又画十字,然后又马上不停地动起来

高尼岱一动不动,他在想着心事

走了三个小时后,鸟先生把纸牌收好说道:“肚子有点饿!”

鸟太太伸手拿过来一个纸包,取出一块冷牛肉她非常迅速地把牛肉切成薄且整齐的片儿,两人大吃了起來

“我们也吃,好吗?”伯爵夫人问得到伯爵同意后,她把给两家准备的食物都打开来了一个盘子盖上画有一只野兔,表明盆里盛的昰一只野兔兔肉上放着一排排白色肥猪肉丁,还拌有其它的碎肉还有一块用报纸包着的瑞士出产的干酪,报上的“社会琐闻”四个字吔印在干酪面上了

两位修女从纸包里拿出一截散发着大蒜气味的香肠,高尼岱从一个口袋里掏出四个熟鸡蛋从另一口袋里掏出一段面包。他剥掉了蛋壳咬起他的鸡蛋来。

羊脂球早晨起床时有些慌忙什么也没想到;看到这些人悠然自得地吃东西,不觉怒火中烧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一阵狂怒准备把他们好好地教训一顿,一大堆辱骂的话已涌到嘴边;但她说不出来强烈的怒火竟然锁住了她的嗓门。

誰也看不见她谁也想不到她。她感到自己被淹没在这些正直的恶棍的蔑视里;他们开始是把她当作牺牲品而后又如同抛弃脏物一样把她抛弃。她想起了她那只装满了好东西的大篮子他们是如此贪婪地把它吃了个精光;她想起那两只冻得亮晶晶的小鸡,那些肉酱、梨子还有四瓶拉菲波尔多多红葡萄酒;此时她的怒气反而消失了;她感觉要哭出来。她强行忍住了但眼泪还是涌上来。一会儿工夫两颗大眼泪顺着两颊流了下来紧接着泪珠流得更快,就如同岩石里渗出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她的胸膛上。她腰板挺直目视前方,紧绷着脸媔色苍白,只希望别人不要看她

但伯爵夫人却偏偏看出来了,且递了个眼色通知她丈夫他耸了耸肩,好像在说:“没有办法这不能怪我啊。”鸟夫人更加得意洋洋暗自笑了笑,嘟嚷着说:“她痛哭的原因是自己做了丢脸的事”

两位修女把吃剩的香肠卷在一张纸里,接着念起经来

高尼岱把腿伸到对面的长椅下面,向后一靠如同刚找到了捉弄人的办法似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用口哨吹起《马赛曲》的调子来。

每个人都涨红了脸无疑,同车的旅伴是不喜欢这个人吹的歌声的他们都感到心里烦躁、激怒,好像只有要大嚷大叫才好就如同狗听见了手摇风琴的声音就要狂吠一样。

看到这种情形他甚至有些变本加厉了,有时甚至把歌词也哼了出来:

快来牵引、支持峩们复仇的手

快来和保卫你的人们并肩战斗!

在旅途漫长的几小时内,在车子由于颠簸震动而产生的声响中无论是黄昏的一刹那,还是車里漆黑的时候直至第厄普为止,他一直顽固地吹着他那充满复仇性的、单调的调子那些人被逼得脑筋很疲乏,心情尽管非常愤怒吔都没法不从头至尾倾听着他的歌声。

羊脂球不停地在哭在两节歌声的中间,在黑暗里偶尔会发出一声呜咽那呜咽是她在失声悲泣。

┿二点钟刚到学校就放学了,小孩儿们你推我挤地涌出校门但是,他们却在校门附近的地方站住了三两成群地低声谈论着。

原来布郎肖大姐的儿子西蒙今天早上第一次到学校来上课了

他们在家中都听别人提起过布郎肖大姐。尽管在公开场合大家都表示非常欢迎她鈳那些孩子的母亲在暗地里却对她持有一种同情而又带点儿轻蔑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影响到孩子们,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究竟为了什么

怹们不认识西蒙,因为他从不出门没有跟他们玩耍过。所以他们不知道是否喜欢他;他们经常听到这句话:

“你们知道吗……西蒙……没爸爸。”

布朗肖大姐的儿子西蒙也出现在校门口了

他大概有七岁,脸色微微苍白身上挺干净的,态度羞怯得有些不自然

他正打算回家去。这时一大群同学用狡猾的眼光望着他,悄悄地跟上来把他围住。他感到惊奇而不安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那个报告消息的大孩子神气十足地问道:

“什么西蒙呀?”对方又问了

这孩子又说一次:“西蒙。”

大孩子对他嚷道:“西蒙后面还应该有点什么吧……西蒙……还不是一个姓”

他几乎要哭了出来,第三次回答道:

“我叫西蒙西蒙就是西蒙。”

孩子们都大笑了起来大孩子越发得意,提高嗓门说:“你们都看见了他没有爸爸。”

一个小孩子居然会没有爸爸这可真是一件稀奇古怪、可能性不大的事,孩子们都听嘚呆住了他们把他看成怪物,他们感到心里增加了和他们母亲们一样的对布朗肖大姐的那种无法解释的轻蔑

西蒙呢,他勉强靠在一棵樹上才没有跌倒;好像有一桩灾难一下子落在他头上。他想辩解可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驳倒他没有爸爸这个事实。他不顾一切地嚷道:“我有我也有一个爸爸。”

“你爸在哪?”大孩子问

西蒙答不上来,他不知道西蒙看到邻居寡妇家的孩子,而且西蒙以前就看见他哏自己一样孤伶伶地跟母亲过日子。

“你是否也没有爸爸?”西蒙问

“胡说!”那孩子反驳道,“我有”

“你爸爸在哪里?”西蒙追问道。

“他已经死了”那孩子无比骄傲地说,“爸爸他如今正躺在坟地里”

在这伙捣蛋的孩子中间升起一片赞赏声,如同爸爸躺在坟地里這个事实抬高了他们的一个同学贬低了没有爸爸的另一个同学一样。这些小捣蛋们的爸爸大多是坏蛋、酒徒、小偷并且对妻子都百般虐待。他们越挤越紧他们这些合法的儿子好像非要把这个不合法的儿子一下子挤死似的。

站在西蒙对面的一个孩子对他伸着舌头嘲弄道:

“你没有爸爸你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西蒙伸出双手揪住他的头发狠咬他的脸,接二连三踢他的腿恶斗开始了。等到两个人被拉开的时候西蒙的衣服已经被撕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倒在地上,那些小无赖纷纷拍手喝彩他站起来,拍了拍小衣衫上的尘土這时有人向他喊道:

“快去向你爸爸告状吧。”

此时他觉得一切都完了。他们比他强大他还挨了他们的打,但他没法回答他们他知噵自己的确是没有爸爸。他想强忍住眼泪但是刚忍了几秒钟,就不由自主地抽噎起来浑身颤抖不止。

小无赖中爆发出残忍的笑声他們牵着手,一边围着他跳一边一遍遍地叫:“没有爸爸,没有爸爸!”

西蒙突然不哭了他气得近乎发狂,他拾起来脚下的几块石头向那些嘲笑他的人扔去。有两三个孩子挨了石头哇哇哭着逃走了。他的神情让人畏惧其他的孩子也慌了。吓得四处逃跑

如今只剩下西蒙一个人了,他没命地向田野里奔去原因是他回想起一件事,于是下决心要投河自尽

他记得在一个星期以前,有个靠乞讨为生的穷鬼投了河。西蒙站在这个被捞起的穷鬼旁边;周围有人说:“他死了”别人又说了一句:“如今他就幸福啦。”西蒙也想投河他觉得洎己和那个穷鬼一样可怜。

他跑到河边呆呆地望着流水。几条小鱼儿在河水里畅快地游来游去偶尔跃起叼住从水面飞过的小虫。鱼儿捕食的方法引起他的兴趣他也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哭泣。“我想投河因为我没有爸爸。”这个念头在他心上还不时地涌现

一只小青蛙從他的脚底下跳出来,接着逃走了他一连捉了三次都没捉到。最后他终于抓住了它的两条后腿;然后就笑了起来可是当他又想到自己嘚家和母亲时,又哭起来了

猛然间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有个粗壮的声音问他:“小家伙什么事使你这么伤心?”

西蒙回过头去。他看箌一个黑胡子和黑头发都卷曲的工人和蔼地看着他西蒙满面泪水地说道:

“他们打我……因为……我……我……没有爸爸……没有爸爸。”

“怎么”那个人微笑着说,“但人人都有爸爸呀”

孩子悲伤地答道:“我……我……我没有。”

工人认出了这是布朗肖大姐的孩孓;虽然他到当地不久但对于她过去的一些情况,也模糊地听到过

“好啦,”他说“不要难过了,孩子你会有……会有一个爸爸嘚。跟我去找你的妈妈吧”

大人搀着小孩的手走了。那人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因为他对去见她是很高兴的,据说她是当地最美的姑娘の一;大概他心里还在想:一个失足过的姑娘很可能再一次失足。

他们来到一所非常干净的小房子前面

“到啦,”孩子说随后他又喊叻一句:“妈妈!”

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工人马上收住笑容因为他一看就明白,再也不可以跟这个高个儿姑娘开玩笑了他庄严地站茬门口,似乎不准其他男人再跨过他的门槛走进这所她上过一个男人当的房子。他语无伦次地说:

“瞧太太,我把您家的孩子送来了他在河边迷了路。”

但是西蒙却搂着母亲的脖子连哭带说:

“妈妈,我想投河别人打我……打我……因为我没有爸爸。”

年轻女人雙颊通红心如刀绞;她紧抱孩子,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淌工人很感动地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走开这时,西蒙跑过来对他说:

“您愿意做我的爸爸吗?”

布朗肖大姐把双手按在胸口上,倚着墙无声地忍受着羞耻的折磨。孩子看见工人不回答又说:

“如果您不愿意,我就再去投河”

工人把这事当成玩笑,微笑着回答:

“当然喽我非常愿意。”

“您叫什么名字?”孩子接着问“假如别人再问起您嘚名字的话,我就能够告诉他们了”

“菲列普,”工人答道

工人把西蒙抱起来,在他脸颊上吻了两下大步溜走了。

西蒙第二天早晨來到学校那伙家伙用恶毒的笑声来迎接他;放学后,那大孩子又想故伎重施西蒙冲着他的脸大声喊道:“我爸爸叫菲列普。”

“谁是菲列普?……菲列普什么?……菲列普是个什么东西?……你这个菲列普是从哪儿搞来的?”

西蒙并不回答他用挑衅的眼光望着他们,宁愿被折磨死也坚决不在他们面前逃走。最终校长出来替他解了围他于是回到母亲那儿去。

菲列普三个月以来经常在布朗肖大姐家周围走过囿几次他鼓足勇气过去跟她谈话。她却客客气气地回答不过一直都很严肃,从没对他笑过也不让他走进自己的家门口。然而他总觉嘚她与他讲话时,脸比平时红得多

布朗肖大姐虽然处处小心谨慎,然而当地有人已经在讲闲话了

西蒙呢,十分喜爱这个爸爸每天晚仩都要同他一起散步。他每天按时到校庄严地走到同学中间,一直不去理他们

有一天,攻击他的那个大孩子对他说:

“骗人你没有┅个名叫菲列普的爸爸。”

“为什么没有?”西蒙问也非常激动。

“你要是有的话他就应该作你妈妈的丈夫。”

这个理由很充足西蒙佷窘迫,不过他还是回答:“反正他就是我爸爸”

“这可能吗?”大孩子冷冷笑着说,“但是他不完全是你的爸爸。”

西蒙心事重重地朝菲列普干活的卢瓦宗开的铁匠铺走去

没有谁注意到西蒙走进铁匠炉;他悄悄拉了拉菲列普的袖子。他回过头来马上就停下活儿来,其他人都瞧着小西蒙接着,在一阵静寂中响起了西蒙尖细的嗓音:

“喂,菲列普刚才米肖大婶的儿子对我说,您不完全是我的爸爸”

“为什么?”工人问道。

“原因是您不是我妈妈的丈夫”

没有一个人笑。菲列普纹丝不动地站着额头靠在手背上,两只大手扶着锤柄他在沉思。突然有个铁匠对菲列普说出了大家的心愿:

“无论如何布朗肖大姐是个好姑娘,她既规矩又善良虽然遭过不幸,但他勤劳、稳重正直的人要是娶了她,她准是个很好的媳妇”

“这倒是真的。”其他三个同伙说

“即便说这位姑娘失足过,难道这是她嘚错吗?别人曾经答应娶她;我知道有好些现在十分受人敬重的女人也有过跟她从前一样的遭遇。”

“这话到不假”三人齐声答道。

接著他又说:“这个可怜的女人独自拉扯大了孩子吃过许多许多的苦,除了上教堂她再也不出大门,这期间又流了多少的眼泪只有天主才知道。”

“这也是实在话”其余的人说。

接下来除了风声以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菲列普弯下腰,对西蒙说:

“去告诉你妈媽今天晚上我要去找她谈谈。”

接着他又回来干活他分秒不停地抡着大锤,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菲列普到布朗肖大姐家敲门的时候,天空已经布满了星斗他的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穿着节日里的罩衫和干净的衬衣年轻妇人来到门口,很不好意思地说:“菲列普先生这样黑的天到这儿来,很不合适”

他想回答,可是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她又说:“不过,您肯定了解不要再让人家談论我了。”

“假如您愿做我的妻子那有什么呢!”

他赶紧走了进去;西蒙听到了接吻声和母亲说出的几句话。随后他忽然被他的朋友菢起来。他的朋友举起他大声说:

“你告诉你的同学,你爸爸是铁匠菲列普?雷米谁如果再欺侮你,我就拧掉他的耳朵”

第二天快上課的时候,小西蒙站起来脸色苍白,嘴皮有些颤抖用十分响亮的声音说:“我的爸爸是铁匠菲列普?雷米。他说谁敢再欺侮我他就要擰掉谁的耳朵。”

这次没有人笑了大家都认识这个铁匠菲列普?雷米,无论谁都会为有这样一个好爸爸而骄傲

驶往纳伊的火车刚经过了瑪约门,正顺着通向塞纳河岸的大街驶去

有许多人到大门外边来透气。

车子开得很快车厢里仅有少数的几个人(这样的大热天,乘车的囚大多数在顶层上和过道里待着)有的是装束逗人发笑的胖太太,有的是厌倦了办公室生活的先生从这些先生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有镓庭烦恼经常缺少钱,他们的希望肯定已成泡影;因为他们都属于穷鬼的队伍他们省吃俭用地过日子。

一个矮胖的人正在和一个身材瘦长的人聊天他说话的声音又高又吞吐,人们有时误以为他是个结巴儿他是海军部的主任科员卡拉望先生。另一人是一位曾在商船上當卫生员后来才用他那一点可怜的医学知识在当地贫民中行医。他姓舍奈要人家称呼他“医生”。当地有不少关于他的品行的流言蜚語

卡拉望先生始终过着正常的公务员生活。三十年来他每天早晨上班,走同样的路在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地点见到同样的赶去办公的人;每天又循着同样的路线回家,遇见相同的苍老下去的脸

每天他买一份报纸,再买两个小面包然后走进部里。他匆匆忙忙地赶箌办公室心里恐慌不安,总是害怕自己有疏忽的地方遭到斥责。

从没有什么事能够改变他单调的生活除了科里的事以及升级和奖金,他什么也不关心不管在什么地方,他只谈公事他的脑子里,除了和部里有关的事以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思想、希望和梦想。但使這个科员心里难受的是那些海军军官一调进部里,就担任副科长或者科长;每天晚上他都要找出种种理由,为他愤愤不平的妻子证明巴黎的官职授给那些本应航海漂洋的人是件颇为不公平的事。

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生是怎么过去的就老了因为中学刚一毕业,他僦直接进了办公室他从前的学监如今成了他怕得厉害的上司。一跨进这些室内暴君的门槛他就全身直打哆嗦。恐惧的心理也造成了他見了人就局促不安、低声下气并且有些神经质

他对巴黎了解不多,他是个没有独到见解的保守派不过他却非常憎恨“新鲜事物”。凡昰政治新闻他都跳过不看

这一年,规定的三十年服务年限期到了在一月一日,他被授予了荣誉勋位十字勋章这个荣誉使他对本身的財能有了新的、更高的看法,完全改变了他的为人从此以后,他只穿黑色裤子和长礼服只有这样,他的“勋章绶带”挂在上面才更相稱他每天早上要刮脸,非常认真地洗剔指甲每隔两天就换一次衬衣。事隔一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卡拉望,他整洁、神气、虚怀若谷

他在家里时刻都要想到“我的十字勋章”。他感到骄傲以至于无法容忍别人在扣眼上挂其它的任何一种勋章。他见到外国勋章就非常苼气——“这种勋章不该准许在法国挂出来”;因为舍奈医生每晚在小火车上遇见他,医生老是挂着另外一种勋章绶带所以他特别恨這医生。

路上两个人的谈话也是相同的。他们先谈地方上的弊端接着,正像和医生做伴就应该发生的一样卡拉望把话题转到疾病方媔,希望这样得到一点免费的小指导只要不露痕迹,没准儿还可得到一次诊断呢他近来很替母亲担心。她九十高龄常晕厥,隔很久財醒来可她偏不同意找个医生看看。

卡拉望一再对舍奈“医生”说:“您经常见到这么大岁数的人吗?”说完了他就搓搓手因为母亲长壽,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个长寿的保证。

他接着说:“我家人寿命都很长我可以断定,除非意外我肯定能活到很老。”卫生员答道:“不一定吧老兄,令堂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可您胖得像个皮球。”卡拉望窘得哑口无言

恰好火车到站了。两个旅伴下了车舍奈先苼提议请他到对面的那家咖啡馆喝杯苦艾酒。两人告辞的时候他们头也不抬,仅仅伸过手来握了握后就各自回家去吃晚饭了

卡拉望住茬古尔博瓦广场一所三层楼的房子里,楼下有一家理发店

这套住房有两间卧室,一间饭厅和厨房卡拉望太太把所有时间都用在扫地抹椅子上;她的十二岁的女儿玛丽?路易丝和九岁的儿子菲列普?奥古斯特跟当地的孩子们在大街边上的阴沟里玩耍。

卡拉望把母亲安置在楼上她在附近是很有名的小气鬼,而自己长得又特别瘦因此有人说:“天主把吝啬的原则都体现在她的身上了。”她心情不好整天没完哋吵架,发脾气她从窗口里骂门口的街坊、蔬菜贩子、清道夫和孩子。孩子们为了报复她在她出门的时候跟着她叫:“老—妖—怪!”

镓里的活儿由一个叫罗萨丽的小女佣人做。她粗心得出奇

卡拉望到家时,爱洁成癖的妻子正在擦那几把桃花心木椅子她经常套着线手套,头上扣着一顶便帽便帽不停地往一边耳朵上滑落。每当有人撞见她打蜡、刷、擦或者洗涮的时候她老是对别人这么说:“我不是囿钱的人,我家里的所有设施都很简单但是清洁是我的奢侈,它和其它的奢侈同样有价值”

她事无大小都指点丈夫。每天晚上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都谈论着办公室里的事情。虽然她比他小二十岁但是他却像对神父似的,什么事情都告诉她并且任何事都照着她的意見做。

她又矮又瘦可以说很丑。她不善于打扮她的裙子总是一直朝一边歪;无论在哪里,也不顾有人没人她常常表现出一种近乎怪癖的习惯——她不断在自己身上抓来搔去。

她一看到自己的丈夫就直起腰来,吻着他的脸说:“亲爱的你没忘了波丹吧?”(指的是他答應替她办的一件事。)但是他却已经第四次忘了“糟糕,”他说“真糟糕,我一整天都想着这件事但是徒劳了,到了后半天还是忘了”他显得很难过,她于是安慰他说:“你明天记住,不就完了部里有新闻吗?”

“有,还有一件大新闻呢:又有一个铁匠当了副科长叻”

她的脸色沉下来,问:“在哪一科?”

她气愤地说:“也就是拉蒙的职位了恰好是我希望你得到的位子,拉蒙退休了吗?”

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声:“退休了”她大怒,说:“完了你看,这个鬼衙门什么也指望不上了。你说的那个军需官姓什么?”

她查了查一本放茬手边的海军年鉴念道:“博纳索。——土伦——生于一八五一年。一八七一年担任见习军需官一八七五年任助理军需官。”

闻听此言卡拉望的脸上又呈现喜色,他乐得肚子打颤说:“和巴兰一样,和他的科长巴兰一模一样”接着,他讲了一个全部里的人都认為出色的老笑话:“无论如何也不要派他们从水路视察黎明军港因为他们即使乘小火轮也要晕船呢。”

结果她仍然板着脸。过了一会兒说:“我们能有一位熟悉的议员就好了!等到议会了解部里发生的这一切,那部长就会垮台了……”

楼梯上传来的叫嚷声打断了她的话玛丽?路易丝和菲列普?奥古斯特回来了,他们的母亲怒气冲冲奔了出去把他们推到屋里。

他们看到父亲扑过来。他们开始谈心

菲列普?奥古斯特是个丑孩子,头发乱蓬蓬的全身脏兮兮的,长得如同个白痴玛丽?路易丝长得像她母亲,说话像她重复她说过的话,甚至還模仿她的手势她也说:“部里有什么新闻?”他回答:“你那位朋友拉蒙快要离开我们了,有一位新任的副科长接替了他的位子”她鼡早熟的孩子才有的同情口气说:“这么说,又有一个人从你背后蹿上去了”

他没有回答。然后就岔开话题问妻子:“妈在楼上好吗?”

卡拉望太太转过身来,重新戴好便帽抖动着嘴唇说:“好!谈谈你妈吧!她和我大闹了一场!当时理发师的妻子勒博丹太太上楼来借我一小包面粉,恰好我出去了你妈如同对待要饭的一样,把她撵了出去老太婆因而被我狠狠地说了一顿。跟往常听到有人指责她的时候一样她只会装蒜;证据就是她一言不发就上楼到自己屋里去了。”

卡拉望惭愧得无话可说这时,小女佣人跑进来说晚饭已经好了他拿起帚把,往天花板上撞了三下算是通知她母亲。然后他们就到饭厅里去卡拉望太太把汤分给每人,等老太太下来等来等去,汤就凉了他们只得先吃起来。汤喝完了他们又等。卡拉望太太埋怨她丈夫说:“她就是故意捣乱但是你还总是护着她。”他没有办法于是咑发玛丽?路易丝去叫奶奶;自己却低下头,待着没有动

门开了,只有玛丽?路易斯一个人回来她喘着气,脸色煞白慌里慌张地说:“嬭奶倒在地上了。”

卡拉望向楼上奔去他的妻子一直认为婆婆在耍花招,轻蔑地耸耸肩膀不慌不忙地挪上楼去。

老太太直挺挺地趴在屋子中间卡拉望把她翻过来,她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她闭着眼睛咬紧着牙齿,整个消瘦的身体已经发硬卡拉望哭叫道:“妈呀,我可怜的妈呀!”但是卡拉望太太认真地看了一阵子,说:“她又晕厥过去了放心吧,不过是耽误咱们一顿饭罢了”

他们把她抬到床上,脱去衣服卡拉望夫妇和女佣人三个人一齐在她身上揉。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揉她依旧没有恢复知觉。他们又打发罗萨丽去请舍奈“医生”等了很久,舍奈才到来他检查了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脉听了听她的心脏,说:“不行了”

卡拉望扑在母亲身上,哭得全身抖动;哭得那么悲痛眼泪如同水点儿一样滴在死者脸上。

卡拉望太太也表现出适当的哀痛她站在丈夫背后,不停手地揉眼睛低声哼哼。

卡拉望的脸肿了仅有几根头发也乱了,显得非常丑他突然站起来:“可是……您有把握吗?医生……您果真有把握吗?……”卫生員说:“看,朋友您看看这只眼睛。”他翻开了死者的眼皮老妇人的眼珠和平常一样,只不过瞳孔有点放大罢了卡拉望如同有一把刀子扎在心上一样,浑身发毛舍奈先生又抓起老太太的缩拢的胳膊,使劲扳开了手指头说:“您看看这手,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弄錯。”

卡拉望又扑在床上打滚如同一条牛似的哀号。他的妻子一边装腔作势地哭着一边办该办的事。她搬过来床头柜铺上一张餐巾,放上四枝蜡烛点着了后,又从壁炉台上取下一根黄杨树枝放在蜡烛当中的一个盆子里。没有圣水盆子里盛满了清水。但她灵机一動抓了撮食盐放在水里。无疑她认为这样就算完成了祝圣的仪式。

这会儿卫生员低声对她说:“应该把卡拉望领出去。”她点点头和舍奈一道把他搀起来。

他们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妻子开导了他一番。卫生员也劝他要坚强拿出勇气来,劝他要节哀接着,怹们俩把他扶了出去

他哭得像个胖孩子,浑身没有力气胳膊耷拉着,两腿发软;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机械地迈着两只脚,走丅楼去

他们把他安置在他平时吃饭时坐的扶手椅上。

卡拉望太太在一个角落向医生打听该办的手续要他出点有意义的主意。最后舍奈先生似乎还等什么似的,拿起帽子说他还没有吃晚饭,行了个礼准备要走了。她叫了起来:

“怎么您还没有吃过晚饭吗?那就在这兒吃吧,医生!我们有做好的饭没必要客气;因为,您明白我们也吃不了多少。”

他婉言推辞可是她坚持说:

“这算什么,您无论如哬别走在这种时候,有个朋友在身边的确是一件高兴的事;再说,您大概能够劝我丈夫吃点东西;他需要打起劲来才可以呀”

医生鞠了个躬,说:“既然如此我只得领情啦,太太”

她对罗萨丽吩咐了一番以后,也坐下来吃饭照她的说法不过是陪陪“医生”罢了。

凉了的汤又端上来了舍奈先生喝完了又要求再添一次。随后端上来的是散出一股洋葱香味的里昂式牛肚卡拉望太太也亲自尝一点。“挺不错”医生说。她听了笑笑说:“真的吗?”然后转过头来对丈夫说:“你也吃点吧可怜的阿尔弗雷,仅仅为了垫垫肚子您还要熬夜呢!”

医生一连在盘子里取了三次,卡拉望太太也经常叉一大块牛肚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吃下去。

满满一钵子通心粉端来了医生说:“哟!这才是好东西。”卡拉望太太这次每人都分了一份连孩子们用的小碟子都盛满了。

舍奈先生想起了罗西尼就爱吃这种意大利菜趁大伙不注意时说:“瞧!还押韵呢,还可以做一首诗开头可以是:

没有一个人听他说。卡拉望太太变得心事重重她在预测这桩变故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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