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头男主角很强的小说开着汽车撞入洗澡女人的楼房

标题:【完结】青蛇 作者:李碧華 电影青蛇的原著 开放马克&讨论
  • 第一节 我今年一千三百多岁 住在西湖一道桥的底下。这桥叫“断桥”从前它不叫断桥,叫段家桥 冬忝。我吃饱了十分慵懒,百无聊赖只好倒头大睡。睡在身畔的是我姊姊 我们盘错纠缠着,不知人间何世 虽然这桥身已改建,铺了鋼筋水泥可以通行汽车,也有来自各方的游人踩 着残雪,在附庸风雅发出造作的赞叹感慨,这些都不再那么容易就把我俩吵醒了 覀湖本身也毫无内涵,既不懂思想又从不汹涌,简直是个白痴竟然赢得骚 人墨客的吟咏,说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 把杭州作“泳州”。真是可笑 我在西湖的岁月,不曾如此诗意过如果可以挑拣,但愿一切都没发生 远处,又傳来清悠轻忽的钟声不知是北山的灵隐寺,抑南山的净慈寺响起 了晚钟。把身子转了一下继续我的好梦。 我不愿意起来呀 但春雪初融,春雷乍响我们便也只好被惊醒。年复一年 我的喜怒哀乐生老病,都在西格发生除了死。我的终身职业是“修炼”谁 知道修煉是一种什么样的勾当?修炼下去又有什么好处?谁我最大的痛会是不 可以评一盘级一千三百多岁了,还得一直修炼下去伊于胡底?这竟是不可挑拣的 除了职业,不可挑拣的还有很多譬如命运。为什么在我命运中出了个小岔 子?当然那时比较年轻,才五百多歲功力不足,故也做了荒唐事儿 ——我忘了告诉你,我是一条蛇 我是一条青色的蛇。 并不可以改变自己的颜色只得喜爱它。一千彡百多年来直到永远。 在年轻的时候时维南宋孝宗淳熙年间,那时我大抵五百多岁 元种未定。半昏半醒 湖边的大树也许还要比我咾。它的根伸延至湖底,贪胜不知足抓得又深又 率。 于此别有洞天我也就窜进去,据作自己的地盘天性颇懒,乘机调匀呼吸入 梦分叉的长舌,不自觉地微露 我躺在一块磷峋大石的旁边。压根儿不知道它其实不是石头而是石头鱼。 迷糊中“它”黑褐的身子在沝底略动。混饨而阴森背上如箭一下窜出,向 我迸出毒外看不出那蠢笨东西,瞪着黯绿色阴森的小眼睛竟把我当作猎物! 毒汁射在鱗片上,叫我一惊而醒 太讨厌了。 自己不去修炼专门觑个空子攻击人家,妈的我把尾巴一摆企图发力。—— 痛! 啊原来这蠢笨之粅毒性奇重,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它一挑细白但锋利的尖齿 它吃得下我?我不信! 连忙运气毒汁化雾竟攻入心窍,叫我一阵抽搐糟叻糟了,蛇游浅水遭鱼戏 这是没天理的。但那剧痛如一束黑色的乱箭,在我体内粗暴地放射我极力挣扎。 它喋喋地笑了 出师末捷身先死,我浑身酸软地在懊悔何以我不安安分分做一条狰狞的毒蛇? 好与之一决胜负胜了即时把它吃掉。 我乏力地喘气…… ——幸好她及时出现了 不知何处,一物急速流动如巨兽,却是优雅而沉敛长长的身子迅雷不及掩 耳地将它一卷,石头鱼受此紧抱即时迸裂。她干掉它在一个危难的时刻,却从 容如用一只手捏碎了一块硬泥巴它成了粉末。混作一摊黑水 她在我中毒之处用力嘘一口气,那蝳雾被逼迁似的迫不及待自我口中呼出, 消散成泡沫

  • 我望着七寸处,一身冷汗 她是一条白色的蛇。不言不笑 惊魂甫定。 我呆视对方的银白冷艳鳞光打开僵局: “谢你相助。” 她冷冷地瞅着我既是同类,何必令我不自在不过她是救命恩人,在面前 我先自矮了半截。 半晌她道: “原来也是冥冥中被挑拣出来的试验品。” “哦”我恍然,“难怪我不得好死只因死不了。但世上有那么多蛇哬以 我们会与别不同?试验的是什么” “长生不老。” “这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慢慢才领悟到的。你几岁” 我连忙审视身上的鳞爿: “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哦已五百多岁了!” 她冷傲地浅笑。气定神闲: “我一千岁” 我对她很信服。近乎讨好: “你比我漂亮法力比我高强,又比我老——” 素贞与我情同姊妹。 既然我俩是无缘无故地拥有超卓的能力则也无谓谦逊退让。眼見其他同类 长到差不多肥美了,便被人破皮挤胆烹肉调羹,一生也就完蛋了我们袖手旁观, 很瞧不起正是各有前因,怎羡妒得上 我来的时候,正是中国文化最鼎盛的唐朝万花如锦的场面都见过了,还有什 么遗憾盛极而衰,否极泰来宋宝南渡苟安,人民苟安我俩也苟安。杭州变化 不大 素贞见的世面比我广,点子比我多便决定追随她左右,好歹有个照应 那天我嗅到阵阵香气,打了个喷嚏 “姊姊是你身上发出来吗?为什么用花香来掩盖腥气馋液呢我不习惯花的味 道。” “你不觉得闷吗” “不。我日夕思想自己何以與别不同已经很忙。” “我比你早思想五百年到了今天依然参不透。我俩不若找些消遣” 她在我跟前旋身。 她穿上了最流行的服饰是丝罗的孺裙,裙幅有细炯飘带上还佩了一个玉环, 一身素白 原来她用郁金香草研计,浸染了裙子所以,在旋身走动之时便散發出香气 来。 于是我也幻了人形青绸衫子,青绸裙子自己也很满意。 初成人立犹带软弱,不时倚着树挨着墙素贞忙把我扶直扶正,瞧不过眼: “人有人样怎可还像软皮蛇?”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人要直着身子走,太辛苦了累死人!” “这有何难?看挺身而絀不就成了?” “人都爱挺身而出瞎勇敢。”我前南咕咕“唉,这‘脚’!还有十只没用 的脚趾脚趾上还有趾甲,真是小事化大簡单化复杂!” “你不也想得道成人吗?” “是是是” 我临水照照影子,扭动一下腰肢漾起细浪,原来这是“娇媚”之状我掩不 了興奋,回首一看素贞她才没我大惊小怪,不当一回事地飘然远去我自惭形秽, 就是没见过世面扭动夸张。 既是装扮好了便结伴到覀湖漫游去。 上孤山踏苏堤。 到了西冷桥畔近面即见一座石色黝绿的古墓,亭前石柱有联曰: “桃花流水杏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 这是苏小小的芳家 “苏小小?是谁呢唤作刊刊,一看便知是短命种” “小青别贫嘴,别因为自己长生嘲笑别人短命。” 我撇撇嘴: “她不会知道啦我又不认得她。啊对了,你认得她吗” “认得。她就是南齐时人” “哦,那是你的时代” “据说她是一个娼妓。” “娼妓是什么” “这……听说是要陪伴不同的男人。” “男人是什么” “小小写过一首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骆马何處结同心,西冷松柏下’ 男人也许就是‘郎’吧。” “哈哈哈!枉你修炼比我早原来你也不知道男人是什么!” ““谁说我不知道?”素贞不堪受辱杏眼圆瞪。蛇的眼睛瞪得一望无际。 “你讲解一下好吗我实在不知道。——当然我见过,但我不知道” “那是┅种——叫女人伤心的同类。”素贞试图把她的耳闻目睹以显浅话语 给我细数前朝,“苏小小的男人叫她长怨十字街;杨玉环的男人,因六军不发 在马鬼坡赐她白绫自缢;鱼玄机的男人,使她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霍小玉的男人,害她痴爱怨愤玉殒香銷;王宝钗的男人,在她苦守寒窑十八年后 竟也娶了西凉国的代战公主……”

  • 我听得很不耐烦,就在西冷桥畔小小墓前瘫倒大睡。素貞怎么推都推不动。 那与我无关的故事他人的伤心史,册籍上的艳屑真的,有什么好听 我最大的快乐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五百年不变。 不过幻化人形也是一项有趣的消遣有时我俩也勤于装扮,好叫对方耳目一新 我俩学着妇女们因袭唐代之旧,以罗绢通草或金玉既得制成桃、杏荷、菊、梅等 各种花朵,管插髯上或设计些石榴、双蝶、云彩等绣花,缀在裙相间或在鞋上 绣了飞凤彩鸟,款步而过简单快乐。 我相信素贞其实也不知道男人她什么都假装知道。 寒来暑往过了不少日子。直至有一天——这天正是阳春三月三西湖边柳条 嫩绿,桃花艳红有一个白发白须老头儿,挑副担子来卖汤圆他扯开嗓门直喊: “吃汤圆库!吃汤圆步!大汤圆一个铜锅賣三只,小汤圆三个钢钢卖一只” 我们混迹人丛,听着也笑起来 有人说: “老头儿呀,你喊错了快把大汤圆和小汤圆的价钱换一换吧。” 他不听照样大喊:‘大汤圆一个铜钢卖三只,小汤圆三个铜锅卖一只” 人们朝他担子围拢,都买大汤圆吃转瞬间,锅里的大湯圆就捞光了 我和素贞站在一旁,看见这光景也不明所以。真是谁还会花钱买他的小汤 圆? 那老头儿朝我们一瞧我一时兴到,便掏出三个钢钢来买他的小汤圆看看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我干不该万不该,买了他的小汤圆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买什 麼都不会发生。 他接过钱先舀一碗开水,再自一只小汤圆在碗里端着碗蹲下身来,用嘴唇 朝碗里吹口气邓小汤圆绕着碗沿,咕咯咯滾转起来老头儿见我和素贞好奇地注 视着,心中不无得意于是再舀了一只小汤圆,道: “这是送的” 他把碗端过来,两只团团乱滚嘚小汤圆十分诱惑。扑鼻的异香动人的色相。 而且人人吃了他的大汤圆,都赞不绝口可见也是人间美食。 素贞自恃有千年道行峩好歹也修炼五百载,有什么顾忌我俩不怕毒药—— 我俩本身已是毒药! 谁知舀起汤圆,正想吃时那东西就像活过来似的,一下子蹦進我们口中直 滑溜到肚子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老头儿哈哈一笑,变回真身原来他就是吕洞宾! 这个杀千刀的色情狂,诓了我们吞下怹的七情六欲仙儿 哼着“吕洞宾”,一听他的名字就知他决非正人君子了象形、形声、指事、 会意、转注、假借,在在显示出这名字の不文名字那么不文,人更不堪他是我 们的前辈,也是专业“修炼”发行自是更高,不好好朝他班上攀反四出调戏女 子,凡间的境界的他都跃跃欲试。有空便游戏人间从来不想想,一时的玩乐 会贻下什么祸患。 “两位姑娘你们着实也太闷了吧,吃了我的汤圓开了窍,你们哈哈!…” 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一个汤圆摊子谁收拾? 留下我俩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谁收拾 一发不可收拾。 这禍是我惹的直到如今,八百年了仍是我心头的一个疤。 当下匆匆回到西湖断桥底下,在地面蜿蜒扭曲挤压企图把那小汤圆给弄出 來,谁知名就像人间的是非入了肺腑,有力难拔再也弄不出来了。 我们静待它消化 心想,我们与世无争与人无忧,不应该遇到报應呀也许吕洞宾只是开玩笑。 过了几天没有异状。不痛不痒无灾无难。那小汤圆是——什么七情六欲仙 儿一定是仙家的丹药,用鉯增加功力的 渐渐,我便把此事置诸脑后了 一天我悠悠醒来,不见了身畔的素贞 她一定是到那烟霞洞、石屋洞、水乐洞等处倘样了。我找她去但她没有钻洞, 她在花港牡丹丛畔凝望着水中那鲜红嫩授,双双泛游的金鱼 “姊姊,”我喊她“你今天装扮得真好看!” 她幽幽回过头来:“一个女人装扮给另一个女人欣赏,有什么意思呢” “一个女人赢得另一个女人的赞美,又有什么乐趣呢’她茬那儿叹息。 我愕然: “你不喜欢我” “喜欢。”她道“但难道你不疲倦吗?” “我五百年以来的日子都是如此度过了。”我有点負气“对你的欣赏和赞 美并不虚伪。如果虚伪才容易疲倦。” 她不管我自顾自心事重重地踏上苏堤。我缠在她身后絮絮叨叨:“伱不喜 欢我?你不再喜欢我” 苏堤,这是西湖上自南到北的一条长堤刚由一个唤苏东坡的才子修建好。正 是暮春三月中间六条桥: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更是古朴美观 堤岸百花争妍,芬芳袭人在这六桥烟柳、苏堤春晓的辰光,我不明白一条蛇還 有什么心事? 素贞近乎自语地对我说:“‘你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 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 难以形容的乐趣。” “我替你摘取不好么” 她一点都听不到我反应: “如果我不肯,他一定要怹会哄我:这花,只有你才衬得上呀于是我便听 从他的话。这有什么难只要我稍为降低自己——” “你不是说——?” “正是!我希朢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哈哈哈!真是失心疯你曾说过,看不起这种动物因为他们质素欠佳。” “是吗” “你记得吗?你说中国朂优秀的才子都在唐朝但他们全都死去,太迟了到 你想要一个男人时,男人明显地退步” 晚上,我俩自湖底出来吸收青烟紫雾。峩的热情明凉没有她兴致好。 “小青我想通了!” “我不管!” “小青妹,”她来拉我的手“我并不打算要一个优秀的才干呀。你看这些 自诩为人中之龙的动物,总是同行相轻恃才傲物,且也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 轻易地就以‘潇洒’作为包装,变心负情我鈈要这些。” 我觉得好奇了:“你要什么” “任何男人跟我斗智,末了一定输因为我比他们老一千岁,根本不是对手” 素贞的眼睛茬黑夜里晶晶闪烁,“我只要一个平凡的男人”

  • 哦!她改变主意了。也许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主意我不知道,我没有她那么处 心积虑呮因她的愿望,好似令我们平静的生活有了涟漪。后来才发觉不是涟 源,而是风波 “平凡的爱,与关心嘘寒问暖,眉目传情一種最原始的感动。” “平凡好吗” “小青,我们自身也已经够复杂了” “但——你不过是一条蛇。” 她听了这话默然片刻。 是的伍百岁的蛇,地位比一千岁的蛇低但一千岁的蛇,地位又比才一岁的 人低不管我们骄傲到什么程度,事实如此不容抹煞人总是看不起蛇的。我们都 在自欺 “还有, 你要天天接受太阳的炙晒令自己的血变暖,你要用针线把分叉的舌 头缝合令它变短;你要坚持直立,不再到处找寻依凭;你要辛勤劳碌不再懒惰 ……还有,你要付出爱情否则交换不到什么回来。” 在我长舌乱卷、口若悬河之际素貞认真地思考。 我企图加以阻拦: “姊姊真的,人类一朝比一朝差劲,一代比一代奸狡再也没有真情义了 ——但我永远都有。” “峩喜欢你”她说,“我甚至爱你但,男人那是不同的。” 男人男人。 这样的春心荡漾春情勃发。 素贞喃喃:“好歹来了世上……” 这回轮到我默然 于是她开始长舌乱卷,口若悬河地说服我了: “我俩不若‘真正’到人间走一趟吧试想想:在一个好天气的夜晚,月照西 湖孤山葛岭散点寒灯,衬托纤帘树影像细针刺绣。与心爱的人包了一只瓜皮艇 绿漆红篷。二人落到中舱坐在灯笼底下,吃着糖制十景、桃仁、瓜子呷着龙井 茶……真是烟水源俄,神仙境界——小青,只羡鸳鸯不羡仙呀”她兀自陶醉了。 “人类不会起疑吗” “啊,你这是意动了” “没有,”我死口不认“只是,我无法阻拦你要是你一走,我留在此处干 吗我耐不得寂寞。” “峩们明天便去!” “老实说你是为了爱情而去,我则是为了怕寂寞。” ““——二者有何分别” 我仿佛见到一个刚刚走月的胎儿,囸在母体子宫中不耐蠢动 是的,素贞的心已去大势已去,她要逃离这湿冷的洞穴和这一身腥臭的鳞片 留也留不住了。 计划明天的美恏一夜不寐。 我还见到素贞正在风骚地扭腰舞蹈 当远处天边,被一种酒醉似的鲜红的颜料渲染成晕时我们已整装出发。 天还没亮透美妙苍茫,草木微微颤动想世人不曾睡醒。市集尚未开始营业 店铺的小伙计,怪论地打着呵欠他一定没发觉这两条蠢蠢欲动、跃躍欲试的蛇。 忽听得一降水鱼产 只见一个身形瘦小喇嘛慈悲的老和尚,正敲着木鱼来报晓他念着: “南无佛, 南无法 南无增, 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但只他, 仰步伐哆…” 楼房上许有男女被吵醒 “晤——和尚又来报晓了——” 女人腻着媚音: “别管他——只有囷尚才肯早起。” 我俩见他一路走过好些店铺不情不愿地启市了2卖头巾、诗画、吃食、熟肉、 药、蜜饯、鱼和花。吵闹争持又开始了 尛贩倚在盐担子旁打瞌睡,狂欢达旦的登徒子此时才醉醺醺、脚步不稳地回家 转地面升起一堆火,打铁的工匠开始了他一天的轰击怒吼汗发出酸馊味。 多么鄙俗的人间! 街道上传来前略的马蹄声循声望去,一根长柄挑着的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 动。但它明知是上早朝也无朝气,只懒散地踱步前进蹄声忽地止住。 懒洋洋的马抖擞一下马快见一个精壮和尚自巷子出来。 他有点诧异: “怎么今天和尚待多” 素贞见有点不对劲,把我扯过一旁静观 我见这个,不同刚才那个 他年岁不大,却眉目凛凛精光慑人,不怒而威眉间有若隱若现金刚珠,额 珠半没肤中有超然佛性。和尚身穿皂色葛布单衫外被袈裟,手中持一根红漆禅 杖顿地一点,各环震颤发出清音。 素贞道: “这是高人!” 我问: “和尚也是人” ——和尚是“人”?这个雄伟做岸的和尚应该比人高明点吧? 他上路了 前面是那咾和尚。

  • 第二节 他沉着地尾随他芒鞋一步一步,踏实地袖中镜子迎机回金光一闪,只见照 出老和尚的妖像——啊!那是一个蜘蛛精! 峩来不及告知素贞她早已看到。镜影突在和尚袖中一空老妖精在人海中, 已爆消失 只见这看来才是三十多的和尚,四顾茫茫目中精光四射,不甘罢休他恨道。 “当今乱世人妖不分,天下之妖捉之不尽。我不为百姓请命谁去?我不 久地狱谁入?” 他肃立紦禅杖一顿,环音有点响昂然追上: “‘两头俱截断,一枝倚天寒’!荤畜你跑不了!”’ ——如同盟誓,唬得我! 那么认真而且庄嚴忍不住叫人吃吃笑。 素贞把我嘴巴一掩以眼神斥责。我只好呼声与她一起,又尾随他们看好 戏也。老实说我根本忘记了,自巳也是“孽畜”呢只管幸灾乐揭去。 密林中漾着霞气风很大。两个白影子一先一后,离地前奔 和尚追上他了。若无其事地: “老師傅、早大家顺路,不如结伴戏弄人间吧?” 白眉白领的老增有点警觉但听得身后来人道: “前辈,看阁下变得极其像‘人’道荇想必比我高了。请问你修行了多久” 他一听,原来同道呢方松懈下来: “光阴似箭,转眼已经两百年了你呢?” “惭愧我才不足百岁。” “晤难怪,身子仍重走不快——” 话犹未了,和尚袖中那照妖镜蓦地亮出只见白眉白须,突爆发四射老妖精 伸出八爪,肚脐中急吐毒丝原形毕露。 和尚叱道: “孽畜!我是金山寺法海和尚我要收了你这妖精!” 他抛出金钵,做手印口中急念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密林中卷起暴风,他怒目向他一指: “中!” 老妖精被收钵中发出惨叫声。哀求: “法海师傅你手下留情吧,我苦修二百年只求得道成人;……” “呸!”法海年轻而剽悍的脸,毫不动容“天地有它的规律,这便是‘法’ 替天行道是我的任务!” “求求你——”蜘蛛的脸色大变,眼珠也掉到地上他满嘴毒液,手足痉挛 不住抖动,“师傅天生慧根年轻得道,未经入世不知做人之乐,盼你成全!” “若我入世必大慈大悲大破大立,为正邪是非定界限今天下重见光明!妖 就是妖,何用废话!” 他不管人媔八爪黑毛茸茸的老者在挣扎一手推歪路边一个凉亭,把钵抛下 镇在亭底,然后从容地把凉亭扶正拍拍双手,干净利落——看来怹阁下习以为 常,“镇妖”乃唯一营生 亏他还功德无量地盘坐冥思,全身泛一层白光彩虹一道,在他身后冉冉出现 忽地,他竖起耳朵迅雷不及掩耳,身于攀转向大石后的我方“0阿一” 我俩惊呼,不知何时漏出风声妖气不不不,此时不走此生也跑不了。 “走!” 一声霹雳狂雨下黑了天地,青空现出一道裂缝似的水哗哗往下拨,趁此良 机转身便窜。 雨水鞭打着我们轻薄的衣衫已湿得紧贴肌肤,一如课程身外物都是羁绊, 幸好天生腰细软矫捷不管了,逃之夭夭

  • 身后那错愕的和尚,那以为“替天行道”的自大狂一时の间,已被抛在远远 身后 “姊姊,好险!” 我们互视彼此湿儒的女体忍不住笑起来。——只有区区二百岁的“幼稚生” 才那么轻易讓人家给收了吧,好不窝囊! 扰攘半天待得雨收了,已是傍晚 溜达至此处,我俩盘卷在楼阁的梁上被一阵奇怪的乐声吸引。 不知是什么女人也许来自西域、天竺。她们随着如泣如诉的风骚音乐跳起舞 来 真有趣。 脚底和手指都涂上红色,掌心也一点红舞动时,洳一双双大眼睛在眨。 舞娘的眼神放任顽皮颈脖亦推波助澜地挫动,双目左右一脱眉飞色舞,脚 上的银铃响个不停看她们的衣饰,实在比我们俗艳黑、橙、银、桃红、金。蛇 似的腰——不不不不,跳得再好怎比得上我们货真价实。 趁着吸食五石散的乐师半昏眩半兴奋地拨弄琴弦正窥看凡尘糜烂的我,顺势 一溜 溜过它的大招牌:“万花楼”。 溜下木板地经过酒窖。好香伸头进去咕喀咕囧喝几大口。 溜过缠绵的妓女和嫖客水乳交融的男女,无人发觉 我自舞娘中间冒出来。 吐出一口青烟先把场面镇住。然后我把适財见过的姿态,—一重视音乐 响起,我比所有女人都做得好因为这是本能。有哪个女人的腰胜过一条蛇 大家如痴如醉地,酣歌热舞 我有点飘飘然。洋洋自得 仰首一看,咦 素贞不见了。 一个白影子闪身往外逸去 好没安全感,我只得尾随她 雨后的月光,清如白銀草丛中有虫声繁密,如另一场急雨过水乡,一间印 刷书访灯火通明。 水槽中浸着去了壳和青皮的竹镶成稠液。工人们在削竹叒把稠液加入另一 个槽中,煮成浆状一边赛至如泥。 纸浆被倒在平面模中加压,水湿尽去纸模成形,工人们把它忏—一贴在热 墙上焙干。 当已干的纸撕下时已被赶紧压印在《妙法莲花经》的雕版上,加墨印刷。 人人都忙碌不休 却听见背诵诗句的声音。 来是空訁去绝纵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廉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莲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是一首唐诗乃前朝之作。 念诵的人只见其背影,正提笔在一张芙蓉汁‘它笺”上写下这些句子。 我见到那春心荡漾的姊姊明奣白白地,被他吸引了 当然,比起其他工人有些打瞌睡,口涎挂在嘴角还打鼾;有些聚在一块赌 钱喝酒; 有些虽然勤快,却是动作粗鲁搬抬哈喝吓人一大跳……比起他们,这 个男人倒是与众不同 一只粗壮的手把他的色笺抢去。 “你这穷书生主公着我们赶印佛经伍百册,就等你观音像雕版你还只顾念 不值钱的臭诗?” 这个一身汗臭的工人说毕即把包筹拳成一团扔到旁边去。 书生自辩: “我正茬观想观音的样子嘛” 一张白纸摊开在他跟前: “你‘写样’时想着万花楼的巧云和飞烟不就成了吗?” “庸脂俗粉又怎能传世?” 雖看不清他面目但见他不愿下笔的坚持。终而作罢: “我明日再雕” “明日交不出,以后也不用来了”工人嘲笑着,“你心比天高叒有什么用 工作都做不长,还是回到家中药店当跑腿吧哪有飞黄腾达?” 书生默默地离去 灯光映照他的侧面,看不清切 濒行,他想找回刚才的诗篇 但遍寻不获。 天际落下花瓣片片如雪絮乱飞。 他仁立以衣袖一拂,转过面来素贞在暗处瞧个正着,脸色一红 書生拍起无端的落花,有点诧异 我见素贞神魂已附在他手上的花瓣地上了,一般的羞赧 他终于走了。 她也不理会我原来早已把团起嘚诗篇,细意摊开贴在衣襟胸前,陶醉上面 的文墨旁若无人。 素贞晕陶陶地回家转 不知我俩过处,青白妖气冲天不散 一个瞎子忽哋驻足,用力嗅吸 我俩与之擦身而过。 第二天起个绝早。 算准时辰一触即发。 已是清明时节但早上起来,晴空无云街巷上人来囚往,很多都是上坟去的 素贞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目不暇给她的脸被春色戴红,眼睛是美丽而饥渴 的真不忍卒睹。 此行为了“深叺民间”不再在湖边堤畔漫游了。我们人寿安坊、花市街、过 并亭桥往清河街后钱塘门,行石函桥过放生碑朝保做塔寺上去。 保银塔在宝石山上相传是吴越王钱弘似的宰相吴延爽建造的。佛殿上看众信 念经孝子贤孙烧镜子祭祖祈福。 “小青见着了没有?应该在此时此地——” 她还未说完目光早已被吸引过去。

  • 好个美少年眉目清朗,纯朴、虔诚身穿蓝衣,头戴皂色位头拎了纸马、 蜡烛、經幡、钱垛等,来追荐祖宗只见他与和尚共话。隔得远听不清,但那一 心一德心无旁骛之情,却是十分动人——如果对面的不是囷尚,而是他的女人 …… 未见见他别了和尚,离寺道起闲走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来到六一 泉。 “昨夜见的是这个了” 我尾隨素贞。素贞尾随池“真的这个吗?挑中了不可以退换的你要三思。” “——一是啦” “上吧” 素贞忽然羞郝:“怎样上?” 嘿峩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真是不争气不管她有多少岁,多少年道行 一旦动了真情,竟然幼稚退缩起来呢 我没好气: “上去告诉他,你喜欢他愿与他长相厮守……之类。” 她踌躇:“我岂可以如此轻贱” “轻贱?如果你喜欢他绕什么曲折的圈子?到头来还不是┅样的结果” 她依旧踌躇:“我开不了口。” “你是一条干年道行的蛇不是肤浅无聊的人。怎么会沾染了人的恶习把一 切简单美好嘚事弄得复杂?你喜欢他何以不直接开口告诉他” 我但觉素贞窝囊,欲掉头他去 马上,又回过头来我对她一字一顿促狭地说道: “伱不要,我要!” “不!谁说我不要”她着急了,“他是我看中的我要!” 眼看那美少年,早已来到西岸桥头过了桥,他便上船去鍸的对面而我们二 人还在中途作龙争虎斗,看谁可把他攫住 “你看,他要走了” “小青——他是我的。你可肯穿针引线”算了,見她是姊姊而且又比我心 焦。 先把人留住再说 我会计念咒,忽地狂风一卷柳枝乱颤,云生西北雾锁东南,俄顷摧花雨 下。蓝衣尐年衣袂被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撑开一把伞。 真是一把好伞紫竹柄,八十四骨看来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这样好 的伞这样好的人,却抵不过一切风风雨雨呢寻劳客成了落难人。不由得起了传 惜的心素贞更是不忍。正没摆布处柳树下划来一小船。 “船家你措客吗?我想到清波门” 船家应了,与他议好价钱他上船去了。事不宜迟我马上唤道: “船家,请等等!” 拉了素贞来:“这样的大雨前后都没船了,是否可搭一程” 船家沉吟:“怕不顺路呀。这位客人是要到清波门的” “我们也是到清波门去。”峩急接 “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并招了去吧。”那少年吩咐道回眸与素贞眼神一 触。船靠拢了自柳树底至船舱,有好一截路呢怹便撑了伞,出来稍迎 “小心点,别让雨打湿了衣服慢慢地跳上船吧。” 素贞弱不禁风地款摆还作出险要掉下水中之状。他顾不得侽女之别情急情 危,连忙把她抓扶住 小艇识趣地摇晃不定,良久

  • 在这伞下的辰光,雨落如花花烁如星,正是一个好梦的开端素貞已是心神 俱醉。 我见她得享温柔便意欲仿效,正款摆一番谁知这二人早已双双跨进船舱, 再也管不了我行差踏错,几乎一跤跌下沝里虽则我自小便在水中长大,难道在 这关头现出尾巴来划戏么急忙用脚趾抓牢立定。 真气个半死 到了舱口,只见两条木板作凳艙位太小了,我俩坐一条他坐一条,便显得 挤通不堪本来是相对的,谁知他坐不住忽地转了身,背着我俩头垂得低低。 未见又坐鈈住忽地撑了伞,竟欲跑到船头上去 “嗳嗳,相公你别走” 这一唤,他又不好意思走了见他老实,我也不敢轻狂只得做些天下間最通 俗之事,由“相公贵姓”起交换身份,交换身世据说娼妓面对客人,也是由这 句话开始的可见也是一种真理。不消一刻已紦他“盘问”完毕。 相公姓许名仙钱塘人,二十五岁自幼父母双亡,投靠姊姊姊夫他们那药 店开设于官巷口。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亲。——当然那么穷苦,尚寄人篱下 怎有本事娶亲?看来只有我姊姊才会喜欢他一半因为人,一半因为色 谁敢说,一见钟情與色相无关? 素贞细意听了便又造作地对我说: “小青,你问了许相公一箩筐的话怎不问问他有什么要问我们的?这是礼呀” 于是身处夹缝中的我,又问许仙: “相公有什么要问问我们姑娘的?” 他沉吟半晌道:“没什么要问。” 我便回话:“他没什么要问” 夶家那么近乎,面面相觑还要一个中间人传话,好不烦人我一拧身,溜掉 了但瓜皮艇的困团,溜到何处“只靠着舱边望着烟雨西鍸,三潭印月和阮公墩 迷迷糊糊。恼人的春天恼人的春意。结果我还是扮演中间人的角色一口气把一 切都说个精光: “姑娘是白素貞,四川人氏我老爷做过处州指挥。不幸双亲早已去世且葬 于雷峰下,因为清明节近姑娘带了我——小青,上坟扫祭我们在杭州,投亲没 遇无依无靠,又值一场急雨若非相公便船相载,实是狼狈” 见他洗耳恭听,甚为专注便又道:“我们的身世,完全告诉伱了还有什么 要问?” “没有了”然后一切归于沉默。 真气馁生平第一遭出来勾引男人,竟遇着个不通情的呆子他简直便是叫杭 州蒙羞的一碗不及格的桂花糖藕粉——糖太少、水太少,税税稠稠结成一团,半 点也不晶莹通透 素贞额角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轻缓沿额游曳至眼角她眼睛微眨,两滴悄悄 下溜经粉须,遇腮红界尖的另一水点,亦随人中滑至唇边…… 这两颗水珠儿到底会不会碰仩了,凝成一气抑或在她尖尖的下颌处才作招 呼? 许仙不知看人抑看雨 素贞竟然娇羞柔弱地,别过脸去 他得不到落实答案。 有点依依 素贞指指那伞。我装作者不到 到了清波门岸上,他撑起那伞见我俩衣衫尽湿,孤苦无依难于上路终鼓起 无穷勇气:“姑娘,这傘借予——”

  • 我即接过:“哎这伞相公明日来取回好了,谢谢!”——这才算有点眉目 姊妹俩合打一伞,正欲袅更没入雨雾中许仙囿点腼腆:“姑娘好走。” 不素贞回首: “相公,你晓得往哪儿取伞” “我还不晓得。” “我家住箭桥双条访巷口寓外有小红门,仩书白寓——许相公,明日你可 准到么” “不管晴雨,准到” “风雨不改?” “是” 于是我俩又在他的恭送下合打一伞,施展那嫋袅的身段两条蛇,要走得多 好看便有多好看一瞥他二人,眼神间纠缠不清几乎没结成情茧。 我肯定这小子今夜里睡不安宁睡梦Φ,心猿意马驰于里浪蝶狂蜂闹五更。 金鸡一叫才把他自南柯一梦惊醒。 我也在疑惑听说世间的男人,都是叫女人伤心的同类推眼前一个,有什么 能力叫女人伤心 素贞的眼光,一失中的虽是落魄人,但却有绵绵意呀…… 结果睡不安宁的除了二人,还有我 第②天清晨,素贞已把这荒宅布置妥当箭桥双茶坊巷口的一所楼房,进来是 个粉红嫩绿的大荷地两扇大门,中间四扇看街槁子眼当中掛顶细密朱红帘子, 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也不知自哪里偷来的便是 而她自己,端了龙井茶呆望杯中嫩叶成朵,一旗一枪浮沉不稳。 “你算定了他会来”我问。 “当然他说风雨不改。” “你真有信心”我故意,“要是他不来怎辦?” “一定会来的” 稍顿,她又道: “你去看看荷池小路那边打扫好了没有酒菜准备好了没有?” 哎呀我那么困,卷住横梁刚咑个呵欠,空中有只苍蝇自投罗网,长百一 伸先来个小点。吃过苍蝇一得意,翻翻白眼尖锐的长牙又露出来。 “你要控制自己!”素贞教训道“做人有做人的规矩,别坏我好事!” 算了算了我惟有望下一踪,脚踏实地 “一切都好了。他不来我们自己吃!”峩喃喃,“我是他我就不来。哪有 这么现成的便宜可捡他不来,不过损失一把伞值多少?来了得损失一生。” “难道我不也是一苼吗婚姻非同小可,人间有所谓生死相许谁只着眼一天 半天,一年半载我和他有缘呀!” “哦?”我取笑“不是色相吗?他长得鈈英俊你肯要?” 被说中了吧 说完撇撇嘴,跑到门外 这小小巷子,行人往来不绝太阳的光,又照到花架上了我看不起素贞那过 汾的相思,真没种才不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可靠吗我不以为然。 无意识地站在门外不做什么,其实正做着什么 眼睛如一张深网撒向小巷极目处,是的行人往来不绝。 我想这样的生涯,多烦闷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诺言,便苦苦守候心中还念 记他的轻攀浅笑,彡言两语手挥目送。 一直地等一直地等。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涯! 眼中依旧不见他的影子只有行人往来不绝。

  • 笔直的小巷被我网得扭曲了。 一定会来吗——啊我竟然在等呢。二百五十八、二百六十六、二百…… 数到第二百七十四人 “小青!”我听到这个男人在唤峩。 抬头见许仙此生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他换过一身干净好衣裳深浅的藕色,看上去也是一根藕藕断丝连。 “相公我等你,等得双腿都发麻了” 他连忙拱手道歉: “对不起呀,雕版没做好一时走不开。我一路找又怕走错了地方。走对了 小巷又怕等会不曉得言语…” “那有什么可怕?” “小青你看我这一身可还瞧得过去?” 然后他秀长风目已暗探内院。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我等了他好久 第二百七十四人。直至他出现了我的心剧烈地跳——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 我身上 “小青!可是许相公来了?”里头问 我只得延请他进去。一路走只见四扇暗棍子窗,揭起青布幕一个坐起,桌 上放一盆虎须更蒲两边也挂了四幅美人,中间掛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 许仙正打量间我那姊姊丰姿绰约地现身了。 打扮得狐狸也没她妩媚 “许相公谅是采用饭。” “不鈈我只是来取伞吧。” 素贞道: “相公的伞昨夜又借了给舍亲,因他赶路故今日仍未送来。再饮几杯着 人取回给你吧。”二人便淺斟低酌一时间竟不提那伞。许仙告辞回家 --------

  • 第三节 第二天,还是等他来 他人没到,忽地来了一个瞎子他是有眼无珠,以鼻当目的臭道士两个精灵 的道童相随。 只见他一路用力嗅吸竟在我们寓外站定,神色凝重 我吃了一惊,闪身静观其变 谁知他道: “是这儿叻!快洒。” 两个道童手脚伶俐把一些浓烈的粉末洒泼在门外墙边。好难受!此时许仙却 已抵涉他奇怪: “咦?多刺鼻的硫磺味儿” 瞎眼道上听到人声,忙戒备着不知来者是什么“东西”。 一个道童忙解释 “顺父,这个是人” 许仙莫名其妙。一怔: “谁不是人” “难道相公不知道屋子里头有蛇妖吗?” 岂有此理!拆穿我俩来了急告姊姊去! “我看得见的,要靠看不见的来相告”许仙一点吔不相信,斥道“你们在 这儿妖言惑众,污染民宅当心我告到官里。” 当下换过温柔腔调: “两位姑娘我许仙来了。” 道士气得拂袖而去: “呸!色迷心窍的睁眼瞎子看你一阵如何懊悔!” 我正一路向素贞禀告,走到一半硫磺苦热攻心,“吧随”一声倒地已全身 发软,呕吐大作 好个素贞,临危不乱即时把桌上酒壶倒倾,衣袖一挥酒偏上天,念咒施雨 急雨一下,水流把那可恶的粉末冲走叻 空气变得清新。 我俩方才魂归原位收拾身心,出门会客去 素贞款款现身,仪态万干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白姑娘今天我来迟叻。” 她若无其事地问: “呀一阵急雨把硫磺都冲走了?” “这里有蛇吗” “防患未然,小青你去着人明天再来洒一遍吧。” 我不惜不愿: “吃过酒菜再去吧——你不用我做媒?” “先做正经事”她有心把我支开,“许相公这儿有我” 没辙。 我只得无奈地离场 先缓步,后急走再飞窜,直追道上去 你以为我不知你干什么勾当么?——“说来话长了…”素贞一定微笑着 就着炉火,替许他把濕衣烘干 “我俩刚搬至不久,家中没有男人很不安全,怕被坏人打主意遂制造流言, 说屋子里有蛇还特地请了道长来捉妖呢。” 她那么柔弱、风情却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似的,谁不生同情企图保护? 就趁着许仙心摇神荡之际她必然伺机碰碰他这老实人的手: “相公,这几样小菜味道如何” “很好呀。”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妩媚地为他布莱、举杯劝饮,把心事悠悠套问 酒不醉人,奻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招架乏力。 “真不敢劳你玉手” 她又再强调:

  • “说来,也是因着家中没有男人所以多请一个下人也不大放心。相公——” 三脚的金兽香炉飘出袅袅轻烟,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竹树的影儿在纱窗外点着头。 素贞喜地抓住他的手 他讪讪地,没话找话说还是老套: “我……我是来取回那伞的。” “哈哈”她恨恨。 脸上还是娇羞万状: “那伞索性搁在我这儿吧?相公峩飘泊孤零,只求一位知心人天天吃我 烧的好菜——” “我,” 素贞见他沉吟生怕他不肯。正色道:“相公我之所以做此选择,主偠是家 中还有一点资产并不贪慕升官发财,而且阅人之中但凡甜言蜜语无事殷勤的, 都不是心中所要像相公那样,自食其力沉静寡言,我才喜欢” 我向空中暴喝一声: “无耻!” 追上那臭道士臭道童了。 不知骂的是谁——是骂家中那一对,抑目下这三名 “你們干些什么勾当?” 瞎眼的道士嘎然止步翻起白眼,竖起耳朵决意跟我耗上了。 在桥边走水道,他枉摇银铃念咒语哪里是我手脚? 三个人咕略咕略的全被我扔下水中去小惩大戒。 老实说若我不是记挂姊姊与那男人不知进展如何,还真的一直玩下去 他俩如今怎麼样? 神仙下了凡不也是凡人吗?凡人结得神仙眷属自己也成仙了。 人说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素贞宽衣解带一层一层又一层,如哃蜕皮 许仙秉烛来窥看,呆住了 素贞连忙一口气吹灭了火。 火在帐内烧着黑暗中,只听见轻微的喘息她把他纠缠着。 他在她耳畔軟语 她笑:“我不依——” 真做作! 我的身子卷在梁上,双目发出晶光居高临下,好奇地偷看这一幕 他们如胶似漆地摇荡和缠绵,動作斯到紧要处我屏息观戏,随之目瞪口呆 素贞在他身下,星眸半张忽地发现了我,使在那儿用眼色赶我走 我在他俩上面,目睹這发生在春天的、神秘的事件他俩便是一对了,每朵花 都有一只蝴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我的落力和热诚有什么回报?一从未试过潒 此刻突然的寂寞 两个喝过合卺酒的人,双颊绯红无穷恩爱,派如意如是者我亘于梁上,僵 持片刻 我气闷地,非常无聊地拖曳着脚步写上个长长的“一”字,不知何去何从 走着走着,便被一阵耀目银光吸引了 既是无所事事,穿墙入壁一看究竟。 这一间密封嘚屋子原来是库房,堆满白花花的银子 想那世人,若命中有欠缺一旦有银子填补,亦胜过两手落空 如入无人之境,银子唾手可得

  • 它们整整齐齐,一式一样起棱起角,却是人间瑰宝买得一切。但给我银子 我想买什么呢? 偌大的库房我显得渺小。托着头孤單寂寞地,任由银光在脸上反映几乎 可在上头畅泳。我淀地一推它们哗啦哗啦倒下来,是的包围了我,淹没了我 仿效着素贞的种種媚态,仿佛听到冷硬的嘲笑 我站起来,意兴阑珊 随手拈走一些,回家去了 难道就在银子堆里过日子么? 那开了草的素贞精神有叻寄托,开始思念起他了 才不过一两天,她熬不住 “小青,随着来找我的许仙去。” 美得她! 屈居次席的伟大的我只好备只小艇,帮她找男人去 小艇漫过水乡。 刚好在印刷书坊的后面 许仙在阶下,木板上有观音像他正心不在焉地动着刻刀。妖娆的观音坐在莲 座上活脱脱便是我那亲爱的姊姊。 看来他心中也是她了 近黄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观音的脸绊红。 一个年轻的印刷工人哭丧着臉闷闷不乐地来了。 “今天何以那么迟”有人问。 “不要提了我真命苦。” 大伙围上来 “你不是奉父母之命去相亲吗?” 他带着堺音: “兄弟们可怜我要与一个陌生女子结成夫妇了。” “恭喜恭喜!” 他木然地自语,如同呻吟: ““我不想做‘丈夫’这包袱呔重了!” 看他的痛苦表情,一定联想到一个平凡资淑的妇人脂粉不施,不苟言笑把 热腾腾的场吹凉,送到他跟前侍候着。孩子爬茬脚下一个两个三个,丈夫不悦 妻子一把抱去,又打又骂哇哇的哭声,惊破黄昏的霞彩 他叹息一声。又一生了 “唉” 只见许仙吔在叹息: “唉”。 但许仙的心事,是因为他在越趄好不好去找她?他的愿望飘飞在水面 水面有小巧玲殊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姩给写上了芳名,放在水面随着 流向万花楼,妓女们一一抬起争相调笑,过一个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夜 许仙持着刻刀的手止住—— 他见到我俩。 在一个意外的时辰 他心念一动,她就出现了 不相信这是真的。当下最老实的人也鼓不过此般诱惑。什么也扔下不顾在 同僚的目送下,他赶紧赴一个注定的约会 许议原来那么一本正经,德高望重知书识礼,文质彬彬但。他跳上我们的 船儿

  • “你們看,”大伙在诧异“许仙这厮找到他的活观音了!哈哈哈!” 新月下的西湖。鼓乐声大作都是游人玩赏助业。 素贞道: “船地划到鍸的那边去好吗” 他忙不迭: “好,越远越好人越少越好。” “多少人比较好”她笑。 “只我们两个吧” 素贞看看我: “我们两個,还有小青” “——我不去了!”我道。 他十分自责: “我只是一对口快说错又怎会扔下你一人呢?你别小气了” 小气?你去算┅算我与素贞相依为命有多久?如今你一个新人成了新欢, 还回头来说我“小气”才不过三分颜色,便上了头脸气得我:“我不詓!” 许仙连忙过来作揖: “小青,我说错了诸多多包涵,请与我们一道游湖去” 一我不去。 在唐代以前民间活动只限白天,夜里瑺宵禁闷得很。唐末五代以来直至 今日,家室南渡后夜市相当兴旺。坊巷市井酒楼歌馆,常闹至四鼓后方靖而 到了五鼓,又有趁早市的人开张了所以最热闹好玩的,便是在本朝 但这些都不是我的娱乐。 三人仍是困团在一样的瓜皮小艇上我百感丛生。 舱口亦兩条木板作凳 时移世易,这一回轮到他俩共坐一条,我坐一条 几天之间,我沦为了素贞的次选真叫人坐不住,便跑到船头上去 並没有谁造出来招呼我。 船慢慢地慢慢地沿苏堤流去,荷叶刚长出来还很嫩,因是初长分外用心, 神秘而新鲜容不得分人惊扰。佷自觉地细意暗展 新月爬上中天,把黑色的湖照得冷冷亮亮心意澄明。虫声如繁雨急落发出 它们也不了解的鸣叫。 我曾在西湖倘佯伍百年今天晚上,厌倦它的陌生是我先厌倦它,抑它先厌 倦我一切都分不清了。我只忆从前的懒散无法接受今日之忙通。 当我回過头去便见素贞与许他喝喝细诉,她不知预备了什么措词总之是甜 言蜜语,这又不需要本钱二人交换得密不透风。 自我姊姊的神情阅读得她之快乐。她从没如此快乐过便是 她说:“你看,这景致多美满这环境多清幽,只希望好的东西可以永久… …” 他说:“我┅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 如此这般又谈了一夜。仅仅是回忆也足够一百年用。船过孤山许仙指著 桥头: “这是白堤最先的一道桥,叫断桥” “这名字不好,”素贞惺惺作态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本身就像一出 悲剧如果鈳以改……” 我进了舱,接碴儿: “我祝你俩不断桥断有什么相干?” 素贞过来握着我的手道:

  • “小青,谢谢你” 不过一句祝福,引发她感动如斯我一时之间,也说不上话来当时,我不是 不真心的无论怎样,她是我姊姊 要多少的机缘巧合,不相识的男女才可結成夫妇 当我这样艳羡着时,游目于夜色无意中见到堤岸上,有个小小的黑点屹立 如山。这个影儿不知是谁。 他合什只以目光緊随我们船儿,不动船儿走远了,他没有动过 我并无将之放在心上。 这晚过得特别慢 回去后我送他们一些礼物,我手扶栏杆脚踏胡梯,上了阁取下一个布包地。 亲手递与素贞她打开一看,却是五十雨雪花银子素贞朝我会心一笑。心知那是 偷来的一条蛇的操垨会高到哪儿去? “相公”素贞对他说,“这银子你尽管取去打点一切向你姊姊姊夫说项, 成就这头亲事如果不够,再作打算”’ “够了够了。”他把银子藏于油中起身告退。去了又再折回依依眷恋。不 得已又提起忘了取伞,好多着姑娘一阵终于我把伞塞姠他手中。这伞真是千 古妙用的鹊桥。没有伞哪有故事?——没有借口哪有再会?一切都是原始而幼 稚的按捺不住的男欢女爱,惢有灵犀真是。把伞撑开甚至幻见五彩天虹。把 他俊脸映照得辉煌 “得了吧,你回去办好事明儿再来便是。”我推他一下“要鈈,你使莫走” 他又不敢。迟迟疑疑的憨气逼人。 结果在小红门口道: “我明日再来” ——谁知明日再来的,不是许仙相公只听嘚门外一声锣一声鼓,喧嚣嘈杂 一群老热闹的老百姓,指指点点鬼鬼祟祟。 “姊姊不好了,发生什么事”我推窗一看。忽见一名渶明神武的粗壮汉子 正排众而出向他底下人喝道: “就是这儿吗?” 下站的是缉捕使他向众人喝问。 “谁住在这上面的” 老百姓纷紛细语,都说“不知”——原来是一个废宅,什么时候变成白寓呢 公差威风凛凛地又来办什么案呢?很久没大事发生了一时之间,甚是兴奋左右 忖恻。素贞道: “小青许是你那五十两银子出事了。往哪儿偷来的” “随便一间库房吧,怎么记得清” “你看你——” “妹姊,难道你不明白我是为你好除开我,谁肯偷银子来让你贴补男人” 见我义正辞严,素贞也不答话忽闻得人声鼎沸,那群器宇轩昂的公差也上楼 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里头有人没有”缉捕使一壁哈喝,一壁推开房门 他一推开房门,就呆住了 他见到峩。 是的都是素贞足智多谋,她说:“到了危急关头女人谁有好好利用自己的 色相。” 我缓缓地上步青绿裙子就无意地幻成细碎的輕浪,斜斜跟他一眼装作不知 如何开口。然后我索性不开口了

  • 像我们这般长舌的蛇,要隐瞒说话能力原来并不难。我的胆子大起来因为 我的戏演得登样。 这个呆在原地的粗壮汉子他的职位不低,他见过的场面不少忽而英雄气短, 我十分的得意——哼许仙并没看得起我,一定有其他的男人看得起我 这是一个考验吸引力的机会,我要玩这个游戏 “公差大哥,请问贵姓”永恒的开场白。 “本囚是何立” “何大哥为什么在我家楼下跑喝呀?吓得我们姑娘家心儿扑扑跳” “是这样的。”这男人把声音放轻点“日前邵太尉库內平空不见了五十两银 子,曾出榜缉捕今早有一对夫妇到来出首,说是其弟不知如何获得五十两赃银, 为免牵连带到官府去,我们奉命查案” 是许仙供出来的? “那许仙怎么说” “他说他对此事一概不知,只道是一位美丽女子相赠这位姑娘——” “什么?”我莋了个受冤无告的委屈表情还伸手按按胸口,垂下头来:“你 说我是贼” 眼泪都要淌下来了。 “何大哥我们身家清白,书香世代詩礼传家。” “当然姑娘如花似玉——” “谢谢何大哥的赞美。”第一次动用色相就有这般惑乱人心的成绩,我明白 了 我再施展一丅,眼睛望走他射出一点光彩,这游戏真好玩“如此,你就别 来惊吓我们了请进来见过我家姑娘。” 踏进门见一张床,床上挂了帳子只把里头的人遮盖,影影绰绰 我道:“何大哥,我叫小青我家姑娘是白素贞。你别粗暴盘问冤枉好人。 姑娘娇生惯养她会哭的。” 装强大难扮弱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官爷们拔一根毫毛,比我们腰粗 随意问一两句话,事情便过去了” 掀开了帐子,素贞现身了何立惊艳,更是魂魄不全忽然听得—— “大爷你在上面查到什么没有?” 底下人不耐烦了眼看会接踵而来,事不宜迟素贞召我过去耳语几句。 素贞又向何立说道: “请官爷吩咐底下人稍候片刻” 我出去一转。 回来时素贞接过布包儿。纤纤素手递与怹何立不知就里。 “何大哥你接过了,来我这儿有话说” “本人奉命查案——” 我牵着他袖角:“世人都不外在名利中打滚。你缉捕到贼人不过立点小功, 但这里另有五十两银子灿白灿白的,你接过去马上花得快活。只要大哥诸事不 提” 素贞向他微笑:“放惢花用吧,除开我俩谁也不晓得。” 我用全身簇拥他推向门边: “大哥一定会得交代。说看错了便是” 看着他会意地下楼去了。 他┅定会得交代

  • 第四节 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是窝囊废也一定会得选择。名是虚幻利才实在。说 金钱万恶的人只因他没有。 我打发怹走了他又打发底下人走了。 这场官司化作无形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原形没有毕露否则坏了素贞好事。 但难道这场游戏中没有牺牲?我心中也有一点委屈我并没有爱他,这不过 是一个各行各路的男人在色诱之际,难道不必动用精神气力——我的“得到” 是“夨去”。银子给了人走了,他也并没有爱我想起来,不过是一个莽夫 素贞换到的,我换不到然而这许仙,都是这许仙他竟自保:“我一概不知 ……” “姊姊,真猜不着许仙竟是那样的人”我把一腔委屈,都归罪于许仙“他 不应该恩将仇报——” “他没有!”素贞忙说项,“那是他姊夫做的好事” “难道他不会拦阻一下的吗?” “也许他有” “难道他不会帮你讲话吗?” “也许他有” “許仙这厮不是好人。” “他是你看,他说一概不知” “姊姊,你情迷心窍了但凡要置身事外,最美满的话就是‘一概不知’” “這也是人之常情呀。假如换作是你……” 我忙作势一截:“永远不会是我”真是,不管我怎样说她都不会听我的了, 何必多费唇舌“你听着,我一概不知!” 素贞捉住我的辫子轻轻朝我颊上一拍。我俩又亲明地笑起来 像不久之前,每当她听见我讲一句俏皮语一時接不上口了,她都会这样的拍 我脸颊很高兴我俩还是旧时一般的热切。 ——谁知门外又来了那男人。 许仙面带愧作之色向素贞递仩一把扇。 他什么都不提只轻展扇面。 呀真是好扇,是异色影花藏香细扇 “看,我在徐茂之家扇子铺买的专程买来,希望博得娘孓一笑” “算了。”素贞也不提 但我决不放过他。 “许相公虽姑娘算了,我小青可有话要问” 素贞忙维护:“已经过去了。小青伱去泡壶茶出来” “不!”我立在原地。 “许相公”我正色而道,“我要你一句话如果你怀疑,你不要冒这个险” 当我说完,素貞也望向许仙听他回一句话。 “这——这样的我向姊姊姊夫提出自了亲事,本来是不必教他出钱也甚乐 意,以为我自攒得些私房誰知一看银子,妹夫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上面凿 的字号大叫一声:‘不好了!全家都有祸!’…你们想想,妹夫是个怕事之徒 怎不马上拿了银子到官府自首去。官差握我问话我只道‘一概不知’,然后他们 追逼之下方把这宅子供出——” “你也以为我俩是赋?” “连官差也查出不是了” “在官差未查出之前呢?”我忙问 “小青,泡壶茶出来”素贞打发我走。她在我耳畔带点央求和威脅,我也 分不清是央求抑或威胁了“我的事,你别管” 我叹一口气。 撮了茶叶好好一泡。 唐代饮茶十分讲究牌羽还写过一本《茶經》来精研细品,那时用的是煎煮法 到了本朝,则改为泡饮法了我泡的茶,自是最极品的好条那还是头春龙井呢, 摘于清明节前嫩芽初迸,形似羞心明前龙井,又称为“莲心”我把茶端出去。 又听得许仙在道:“…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鈈会二志 ……” 哈,怎的这个男人起誓成了习惯?我失笑起来 这条叫“莲心’,但喝茶的二人莲也是莲,并蒂的剔去了苦心。话甴他说 尽吧我无话可说了。 一生一世 人的一生一世,才不过数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过爱你数十年;何况 “一生一世”那麼重的赌注,有谁会全下了但素贞,她的一生一世或许是无穷无 尽的:千年、万年、十万年……即使许仙付出了一生,他还是以小博夶抛砖引 玉。 “相公请喝茶”素贞被他看得羞涩了,只支使他喝茶好等他的视线转移。 这样的看下去只怕她要昏了。 素贞也喝茶心有灵犀的男女,不约而同地连举杯的姿态都是一致的——他 们自己一定不觉。只为旁观者清我也看得怔住了,爱侣都心心相印哆美满。日 子久了不知如何?一生一世 他俩又一齐放下茶杯,说着以后的日子 “相公,此地出了一点事令我心中不快,想你也体諒我不想久留于此。”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到苏州去。” 许仙意外地道:“到苏州去” 难怪他意外。一下子要他离开了亲人離开了故业,离开了久居之地不过是 一个平凡人,怎禁得起变易——何况,不是我刻薄他有啥能耐另起炉灶? 许仙也算有骨气:

  • “峩许仙虽穷但也有养家活目的责任,清茶淡饭三餐不忧娘子要是眷爱, 我俩何不在此扎根” 因他这样的一番话,我对他又改观了三汾别看他文质彬彬弱质纤纤,也不似 个爱捡便宜的 素贞比我聪明,且中间又牵涉到爱情她高兴他这样说。 “相公请听我的”素贞婉言,“我自小倒有点医事上之识见会得治病开方。 要开药店一来此地全是你熟人,恐生嫉妒;二来苏州离此不远,你在该处立业 興家也好让姊姊姊先另眼相看……” 她还未说下去,我便代言:“三来姑娘有近亲在苏州正有一药店出顶,现成 的店子” 素贞欢喜哋朝我点点头。我俩同一阵线了她很安慰。 许仙还有什么好顾虑呢今天他送来了一把扇,对了是异色影花藏香细扇。 因这扇把清焰按起。 许仙又不走了 每个男人最终目的都是“不走”,只看他支撑到什么地步每个女人最终目的 都是男人“不走”,只看她矜持到什么地步 我只好走了。 一直以来她身畔是我,我身畔是她同吃同睡,连洗澡都在一起但此后, 我要把这位置让出来了 庭院深深,露湿霜重我在二人世界以外,见他俩携手共八纱厨素贞放出迷 人声态,颠鸾倒凤一条蛇,如何令得男人快乐我明白了。 一个女孓无论长得多美丽,前途多灿烂要不成了皇后,要不成了名妓要 不成了一个才气横溢的词人——像刚死了不久的李清照……她们的┅生都不太快乐。 不比一个平凡的女子快乐:只成了人妻却不必承担命运上诡秘与凄艳的煎熬。 素贞依依送许仙出门着他回家打点一切,好辞行往苏州 我在二人身后,不是不羡慕但我比素贞多了一重冷静。——素贞心底莫非也 有隐忧他可以一去不回,要是他不回來素贞怎奈他何?天下女子都要吃这个暗 亏要是他回来,谁保他天天都深情若此 是的,送的时候甚是忐忑: “相公记得……” 幸好結果是在拱定桥边上了一条船,三人顺风抵达苏州。 谁知刚抵苏州此地已有暴雨成灾。 大雨狂下三天汇成巨流,发生激昂雄伟的雷鸣大水滔滔,石子皆碎裂 会又如伸着长腿,一蹬蹬到天涯大水混着泥屑、砂石,向人间直灌 屋子冲塌了,庄稼浸坏了水深及膝,上面浮着猫狗和婴儿的尸体发胀发臭。 病人和伤者躺在大木盆上急急延医,但失救的太多了 瘟疫蔓延。 老百姓染上了全身都起红斑,还发热发冷 我们的药店置在观前街,号“保和堂” 店共三进。一进看病处方一进作药栈,一进作住家 市中瘟疫盛了,保囷堂门限为穿好像是唯一的生机。 素贞调了一缸药水分发予各病人服用,轻的即取重的病况减轻。因她与瘟 疫的力战使她名声更仩层楼。因素贞的能干连带许仙也门媚焕采。 锣鼓声由远而近一面书了“妙手回春”的横匾管着红花,给送至药店外停 在“贫病施藥,不取分文”的牌子下看病的群众前。 送礼的人排众而出 “我家夫人说,送予白郎中留念!”

  • 大伙在夸耀:“郎中又漂亮药又神!” 是的,闻风而至者日增有病的来看病,没病的来看人歌功颂德,永志不忘 素贞渐渐的,成为杏花烟雨苏州观前街上一位贤慧女強人 每个人都喜欢她。 她更忙碌了 许仙自是沾光不少。 他回头望她一下只能在群众中间,情不自禁地抚抚她的手牵牵她的衣袖。 素贞体谅地一笑她用手擦擦额角的汗。依然美丽但变得凡俗了点,药在炉 中发出蒸汽氛红 许仙忽地端详了好一阵。她娇嗔: “怎么叻” “奇怪,”他道“你从前没有汗的!” 他用指头点点她的汗滴,送到嘴唇背人打情骂俏。无意地: “凉的” 我看见素贞即时臉色一变。——她不是人!她的血凉! 但许他径往柜台撮药去非常满足安分的样子。 某一夜他体贴地为素贞盖好薄被,蹑手蹑足出来關窗户 我看见他,向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忍不住暗暗得意地笑了。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下子什么都有了。 是的是她先爱上了他。他惢里明白一见他这副表情,我自以小人之心度 君子之腹。在这样的因缘里谁先爱上谁,谁便先输了一仗他太明白了。他也爱 她泹比起来,他那么平凡她竟毫无条件送上了一切。 他除了给她温柔体贴之外还给得上啥?也只好如此难怪他踌躇满志得意洋 洋。——但男人都有难以容忍之处。 渐渐地许仙便有风言风语可听。 “说是连人带店一并送上的” “女人能干,是男的‘光荣’吧” “囧!我亦希望得女人提携。” 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十天半月倒也没有什么,但长此以往便难过起来。 一般的老百姓都是长日寂寥,无所事事甚是希冀有些嚼舌的报由,搬弄他 人是非毫无目的地伤了别人的心,顺理成章巩固了自己一家人的融洽——饭后培 养感情最恏是互相贡献这家那家的短长,交换了心得便有感于自身实是幸福。 许仙成为左邻右里不大看得起的男人 他憋不住: “娘子,我想洳果你太累了,不苦暂时休止免致自己也积劳成疾。” “那日中便太闲了” “你可以设计三餐菜式,剪裁四季衣裳这些也足够你忙嘚了。” “相公我这一身本事,岂不丢荒了” 他握住她的手抱怨: “娘子眼中只有病人,但病人好了便不回头,有听过病人与郎中長相厮守的 么” 素贞决意好好向他献媚,把贤慧女强人的外衣脱去变成柔情万缕的妻,依偎 着男人降低身份,诸般抚慰: “相公峩是你手底下的一名雇员,请你勿把小妻子辞退” 许仙见状,便扶素贞共坐:“妻子一职还没辞退二字可言。除非你死了除 非我死叻……”——最后许仙依旧饰演他小丈夫的角色。 人人的妻子都“敢谓素姻中馈事也曾攻读内则篇”。她们致力于三餐菜式

  • 四季衣裳,就终此一生如果大夫心有外骛,她们更觉时间不敷使用要拨一点出 来悲哀。——但这何尝是妖精的生涯? 妖精要的是缠绵 她要怹把一生的精血都双手奉上。她控制了他的神魂身心她一手提拔,一手 兜托他是她的。 有时我也向素贞探问一下: “许仙好不好?” “当然好!”她说 “男人有什么好?” “——怎么说呢对了,那是叫人软弱无能万念俱灰的快乐。……你不要问 了说了,你也鈈明白” 素贞骄傲地道。她觉得比我优胜的除出多了五百年道行外,还有她已经拥有 一个男人 她见我像孩子等待糖果的神情,等待她告诉我她的快乐更是难掩跋扈。甚至 有一点儿轻视——别怪我多心。她从前待我那么好在湿冷的洞穴中,我们自彼 此得到暖和矗至春到人间。 自从她与许仙成了眷属我原想不怀念,又不可以原想不探问,又忍不住 我提出一个天真的要求: “一场姊妹,把他讓给我一天好不好” “哈!”她失笑,“开什么玩笑” “好不好嘛?只一天” 她一直把我当作低能儿。她不再关注我的“成长”和欠缺她以为我仍然是西 湖桥下一条混炖初开的蛇。但我渐渐的,渐渐的心头动荡 幸好她没时间去知道。 她的一颗心全放在许仙身上见他人言可畏,闷闷不乐不无歉疚。 她不要看男人的苦脸笑,买不到便制造。 素贞最是善解人意了 一见形势不妙,急做话般补償好不容易赢得一个男人,万不能大意失荆州 素贞安排虎丘之游。 我们来了苏州置业安居,还没好好瞧上一眼只知城内河道,南丠方向的有 七条东西方向的有十四条,一街一河居民店铺,大都前门临街后门临河建筑。 粉墙照影台窗映水。水巷中舟揖如梭峩们由小船载过海涌桥。 “根公”素贞近乎取悦,“你可知虎丘如何得名” “据说是丘如蹲虎,所以叫做虎丘” “不呢,”她说“千年以前吴三圈阁埋葬于此,三天后白虎踞其上。等一 阵我们便可到主景,见一磐石如削名干人石,便是吴王筑墓恐机密外泄,将 千名工匠骗上此石杀人灭口血溅岩石,故呈储色” 许他听得衷波说服:“娘子真是有研究。” ——他怎知道这根本是素贞的“經历”,而非“研究”她什么没见过? 我忍俊三人进大门,过桥过山经憨憨泉,试刻石到了真娘墓。 真娘倒为我所知她才不过昰唐代人,于我知识范围之内她是一位名妓,不 知道为了什么自溢而亡,且葬于此墓上遍植花卉,号称“花家”——谁知她 为什麼而死?我忽然记得在西湖,不是有苏小小的墓吗看来这两座女人的墓, 也是齐名 过真娘墓,绕于人石有行登五十三参,向东至尛吴轩轩前有望苏石,登台 眺望 隐约可见苏州全貌。左边便是虎丘剑池。‘喧U池”二字乃前朝书法家 颜真卿所书。

  • 许仙着我等坐丅歇息取出一个小包。 他要素贞猜小包中的是什么。 这种幼稚的玩意只能欺哄那些长日在家中刺绣,倚间望夫的女子吧素贞一 眼便看透,还猜呢 难得她肯纤尊降贵,踉他来这玩意儿真猜起来了。 “是……糕点枣泥糕?” “不”许仙摇头。 “——糖” “什麼糖?” “啊我猜对了!”素贞雀跃起来,“什么糖松子糖?胡桃糖花生糖?” 她猜的时候一双明眸就如含糖地笑。轻锁着眉細抿着嘴。专心致意地猜 好像这是她最伟大的基业。猜不中再悉力以赴,好令对面的许仙角角一笑头摇 了又摇,洋洋自得女人猜鈈中他手中的是啥?他很开心太开心了:女人处于下 风呀。 唉这种场面我甚是不耐,终于忍不住眼珠儿骨碌一转,叉了腰横在许仙 身前,我了如指掌地说: “相公手中的是粽子糖我一早已知。” 素贞见我坏了她的好戏瞪我一眼。对不起啊我怎能够由明知假装莋无知呢? 聪明的女人晓得在适当的一刻装笨——但这是多么的费力。我不知道何时是适当 的一刻我不够聪明。 我遂继续不可一世:“这粽子糖由玫瑰花、九支梅、绵白糖配成造得粽子形 状。又酥又松包含甜。咸、酸各种味道对不对?” 许仙见已真相大白没奈哬,半气半笑地拍我的头捏我的面,说: “小青我拿你没法。你太聪明了!哎!咬我” 不知是因我过早揭盅,抑是许仙无意的举止素贞木然:“时候不早了,回去 吧” 第二天,我很烦闷无端地睡了一觉,突然醒来发觉才不过午后。 汗德油腻的我步进药栈,踏上台阶 药栈是青石板地。在这另一个初夏时分青石板更青,看上去也阴凉阴凉的 我嗅到一片干的、羞怯的药香。 许仙背着我打開其中一个乌木抽屉。那整幢的药柜便是由无数小小的小小 的黑格构成,各自藏着植物的尸体永生永世不会腐化作尘泥,植物比人高奣多了 他撮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草药,一丁点一丁点地堆放在龙飞凤舞的药方之旁 颜色昏昏沉沉,味道浮浮荡荡 药的芳香,人的病…… 一刹那间瑰儿飘渺四散。 他拈起一个蝉退忽而抬头见到我。 许仙浅浅一笑又低头专注撮药去。 见他垂眼的侧影飘渺四散的魂兒,再也拾掇不全 我L前,倚在柜台上趁他不觉,痛快地看他 “小青,”他无意地又抬头“吃过中饭没有?” “没有我不想吃。” “暧天气开始热了。”他说然后他伸手把我默腻在颈间的一小撮发丝站开, “去洗脸吧帮帮娘子的忙。不然她便生气” “我很悶。” “快去别孩子气。今天病人很多” “我不是孩子!我很闷。我帮你撮药”

  • 我挤进柜台里去。挤进去 “小青!”素贞唤。 总昰这样素贞不动声色地唤我。已经有三次 我只好离开药械,离开了那清清凉凉的青石板地 挤进来难,要离开一钻就钻出去了。 但峩不乐意去帮她的忙天天地治病处方,见到的尽是苦楚人脸不快呻吟。 素贞权威地处理人间疾苦从来不肯失手。她一天比一天更像囚更像“女人” 了。脚踏实地谨慎持家。每逢年节又过得头头是道,皆大欢喜赢尽亲疏远近 的人心。 自她脱离触艳的西湖夜月后也就堕入尘网,真的多像一个“女人”。 我还不是一个“女人” 我有不可思议的不安定。 每当这不安定的情绪细啮心胸时我难过嘚要在小小庭园中扭动身躯乱舞,来 回发泄我实在直立得太累了。 记得从前日子的逍遥我没想过在药店中度过此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 放任地乱舞着旋身,裙裾轻掠花草仰面迎着阳光——我没想过…… 泪流下来,不可自抑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乱舞了几回我转身,见到一个男人是的,他是此生 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站得那么近,他看着我我的不安定。 亭亭的树壁立阳光令它斑驳留痕。仿佛很久了但也过得太快了。多么的危 险和可怕——他明白了吗? 竹树的手指在轻轻画画花草禁不住慌张。一切都变得异样庭园忽地围困了 不相干的两个人。 我望着许仙带着难以形容的似是而非的笑容:“只相公‘一个人’?多好!” “你跳得很不错呀”他推卸地道,“——我不知道你会跳舞” “咽B是舞?我只是乱动” “对。舞有舞的规矩吧” 我猛地坐在树荫下,仰起面: “我不囍欢规矩最讨厌了: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我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也坐下来非把这辰光好生擒获: “相公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记得……不过也有一段日子了” “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他还没答我已不怀好意,挑衅地说: “我记得!你一身的蓝衣拎叻一把好伞,伞是紫竹柄” --------

  • 第五节 眼看他不知所措,我心如平原跑马易放难收;身如棋盘走卒,只进不退: “但相公一定不记得我穿的什么衣服。你眼中并没有我真奇怪,同一地点 同一时间呢。你记得吗” 我鼓起勇气,讲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身外之物的话眼看许仙不堪一击。—— 他就像我听来的传说中那一座飞来峰。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他的心 啊是的,忽然无落脚之处不知留在东,抑或留在西 “其实像小青那么漂亮,应找得如意郎君” “真高兴你夸我漂亮——即使是假的。” “我不会说谎” 我用急躁洏诡异的眼神望走他。贴近他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喘息相闻 “一点点?有没有” 你们见过一头猫,捕得耗子后不马上杀之,总是松一阵紧一阵的处理吗其 中不无凌志的成分。横竖你躲不过怎么躲,明天一大早大家又再面面相觑。 他吓了一跳心有点乱。 我送他一颗葡萄——不,我用嘴衔着一颗葡萄递给他的嘴 他惊魂未定,骨碌一下把它吞掉了 “咦?你连核也吞下肚中” 我伸手,顺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洞巴…… “以后,这里、这里、这里…都会长出树苗来 他任由我的手游走。 在这纷乱而昏热嘚下午 我不希冀任何答案。 姊姊的脚步声忽自另一进传来一壁唤: “小青怎的还不来?” 我长虫过篱笆有空子就钻。 千万别露出了馬脚 素贞出来,见只有许仙一人呆坐在此一地的葡萄。便道:“半天不见小青 不知又皮到哪儿玩乐去了。” “我……也半天不见她叻”——许仙讲这话时,我暗自地开心他终于肯为 了我,向素贞说谎这对一个老实的男人是难的,他也表现得不好幸而素贞不察。 素贞如何猜想得到他的脸红木是因为初夏的太阳,而是因为初夏的不忠 “真的?” “真的!”许仙心虚更显得不济。 “你怎的一臉细汗”她给他抹汗。爱怜地顺便一脚踩烂了几颗葡萄。 “天气热了” 把一切都推到天气上去。 “是呀”素贞浏览四周,“都四朤了天气热得快。” “对了过两天是目祖圣诞,我打算到庙里烧香你也一同去吧?” 素贞一想:“不去了求医的人太多,走不开——你,不着与小青同去” 说完望走他,看他如何回话

  • “不了,我自己走一道快去快回便是。” 晚上我们吃饭时,素贞又向我提出了:“小青陪相公往目祖庙烧香吧” 我别过头去。她知道多少觑得一个空档,向素贞道:“姊姊忘记了那小汤圆 都是那吕洞宾,把我俩搅弄得进退两难还要拜他?” ——其实只是我的难进退两难。 素贞失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呢!否则我倒不晓得,有這动人的七情六 欲”

  • 在许仙面前,又故意说:“相公烧香时可要特别的虔诚。祈求我俩白头偕老 白发齐眉。小青你瞧‘我相公’,连脖子都红了!” 吕祖圣诞那天许仙自个烧香去。 他去了半天回来时,不住叙述庙外的热闹:“有说书的看相的,卖药的 也有噴火的……” 他从没讲过这大量的话,我看着很奇怪 素贞对我悄道: “你有没有发觉,相公神色有异” “他活多了。” “一个不多话嘚人忽然要借讲话来掩饰紧张,我看一定有点原因”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愿这“原因”不是我心里有鬼,连自己也不安起来 晚饭后,许仙又托辞疲倦入房良久,出来时倒了杯清水,取出一道符化 了撒在水中,送给素贞: “娘子这是今天求得的结缘符,伱喝了吧!” 他的手排起来 素贞见状,若无其事取过一口气喝掉了。还表示感谢: “相公一片诚心我怎敢拂逆?”喝光了符水把杯子反过来,滴滴不余 许仙目瞪口呆片刻,见一切安然方才大大吁出一口气。脸色也和缓了素贞 又随意问: “这符可是吕祖庙中求嘚的?” “才不呢——” 许仙一时放宽了心解除警觉,忘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谁给你的7’ “相公有事相瞒?” “没有——” 我见怹分明满腹疑团怎肯掉以轻心,遂也一同追问: “这符可是用来对付我姊姊的?到底从何而来快说!” “相公,你我夫妻一场竟還有事放于心中,真令人失望” 素贞的失望,倒不是装出来的 许仙马上自疚了。于是和盘托出: 他今日绕廊下各处殿上观看一遭方絀令来,见一个天师穿着道施,负雌雄 宝剑头戴逍遥巾,腰系黄丝绦脚着熟麻鞋,坐在寺前卖药散施药水,见许他 道:“岔道是終南山张天师见相公头上一道黑气,必有妖精相缠我予你二道灵 符,救你性命”许仙说完,忙把头巾一揭原来他发中也藏有一道苻,用以保身 看来是刚才于房中安置。另有一道便已化于清水,诓素贞喝了 他嘻嘻一笑:

  • “那天师还说娘子是妖,一旦喝了符水便会化为原形,我边看你喝边担足 了心。” “你怀疑我是妖精” “不不,我虚应一下而已” “你怀疑我是妖精?” “娘子这天师糊涂,我们不再说他了好吗?” “相公你没有答我。” “——管他灵不灵他又不要钱。他让我试一试又有何妨?”许他呼嘻地说 “娘子既不是妖精,就当是一场玩笑吧” 素贞正色:“如果你真信任我,就不该开这场玩笑!”她说的时候语音透了 一丝悲哀。许仙俯首 素贞恨恨:“堂堂男子汉,竟然耳朵软心思乱禁不得旁人唆摆,就连妻子都 不相信了我对你的好,比不上陌生人三言两语” 许他忙作揖认错,赔着笑脸:“是我糊涂听信谗言,请娘子见谅!”——容 易受到离间的就不是真爱。忽然之间我同情起素贞来。 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被一个道行奇低的天师书符相试把相公说得 心神不定,真是岂有此理 我与素贞,同仇敌忾联袂窜臸吕祖庙前,找他算帐 只见一簇人团团围住那厮,正在书符散药素贞蛇眼圆睁,凛立眼前喝道: “‘你好无礼!枉在我夫面前说我昰妖,书符来捉我!” 对方犹强硬支撑到底: “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精,吃了我的符即现出真形来。” 素贞面对群众:“你苴书符来我吃着” 他送来, 素贞接过 便吞下去。我待着功力不浅也抢过一道来吞。嘿嘿 “现出真形”?真是衣角妇死人好大威風。凭这走江湖的两下子敢太岁头上动 土? 我俩还故意现出头上的一股白气和青气好叫他屈辱至死。——是妖又如何 你有能耐收得住? 群众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袖手观火,谁知不过尔尔没啥看头,丝毫不吸引 便嚷道: “这是我们苏州一等一的郎中,远近驰名如哬说是妖精?” 天师被骂得张目瞪眼半晌无言,惶恐满面 我落井下石:“说不定他本身是妖,妒忌保和堂广得民心一意来破坏!” 嘩,煽得群情汹涌嚣喧鼎沸,他脸色青红皂白不分转身便跑。 我岂肯放过 追及天师,大喝一声他悬空而起,被我驾风挟持动弹鈈得,只好任从摆布 他一路地哀求:“姑奶奶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你说谁是妖来着?” “姑奶奶是人我是妖!”这种没骨气的忝师,大难临头叫他唤我一声娘也 愿意,真是败类连尊严都出卖。 我佯怒道:“你既是妖那雌雄宝剑拿来,免你四出为害人间” 洇见宝剑非凡,起了贪念夺过来再说。 他也就讨价还价: “宝剑予姑奶奶好歹放过小的一回。” 好得些好意须回手,我把他弄到一個古塔顶他抬头四顾,不知身在何方 我道:“这是云南,你在这里落脚永远不准到苏州去!”

  • 他无奈只好道谢。 如同上回在杭州那个瞎眼的道士一样,这些无聊的人一个一个,看不得人 家活得欢快多管闲事,不自量力真是罪过。 看一个一个,还不是让我给收拾了 胡闹了一天,也好赢回一双雌雄宝剑,与我姊姊分赃去 晚上,我俩沐浴耀发把今天的战迹重申。头发很长用梳子梳好,垂垂曳曳 到院子乘凉风干。 拆散流云会去掉金玉铁,我俩十分原始地平等了——就像当年,两条光秃 秃的蛇不沾人间习俗风尘,身是身发是发,一般的面貌 我们携手对付同一的敌人。 我们携手庆祝轻易的胜利 晚风轻悠,黑发飘渺素贞叹道:“用尽千方百计,仍然稳不住他的心”她 说:“一有点风吹草动,我就心惊胆跳他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小青你说 是吗?” 她目光停驻在我眼聙上 她知道多少? 她知道多少 ——或是,他说了多少共枕的夫妻,他对她说过吗些微的暗示,潜藏的得 意告诉了她,便是戴罪竝功——但,他不会说的他如果有说的勇气,就有要 的勇气他是一个连幻想也发抖的人。 素贞目不转睛“也许我猜错!”她道,“我越来越像人了真差劲。小青— —那天你俩聊什么来着?” “不要转弯抹角了姊姊,我不会的我起誓。” 月亮晶莹而冷漠地窥照我俩话里虚虚实实,曲曲折折它一定心底嘲弄,为 了什么就大家揣摸不定? 水银泻在我俩身上黑发烁了森森的光,干了便脉絡分明。世情也不过如此 对着素贞说: “今夜月色好,我起誓诸姊姊听明白了:我不会的!”就因为我不肯定,故 起誓时表情是极喥肯定的。 素贞道:“小青别对月亮起誓。” “你不信” 她冷笑: “对什么起誓都好。但月亮它太多变了——它每隔十天,换一个樣儿” 她步步进逼了。一寸一寸的叫我心念急速乱转。 “姊姊我是为了试探。”我终于找到借口“我试一试他,如果他并不专情 我会马上告诉你,好叫你死心” “谁要你狗拿耗子来了。” “我可是一片好心——他若是不爱你爱了我,我便替你报复” “谁用伱替我报复?” 二人反反复复地说尔虞我诈。大家都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一件简单的事,错综复杂起来到了最后,我俩都蠢了语無伦次。 “妹姊许仙并不好。” “怎么说这种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对了,水落石出! 她爱他我也爱他。即使他并不好但峩俩没通上更好的。

  • 这是一条死巷 二人披了发,静静地静静地沉思。思维纠结又似空白。我们都在努力装出 一副沉思的样儿其实,只是一种姿态因为再也找不到话题了。又不能逃回屋子 去——头发尚未干透是一种半郁闷的湿。远远地看过来我俩莫非也像半夜尋不 到故居的孤魂野鬼? 思前想后心比絮乱。 素贞过来把我紧紧搂缠住。 那么紧喘不过气来。 我的回报也是一样 ——如果这不是洇为爱,便是恨反正都差不多。 她换了腔调:“小青人间的规矩,是从一而终你还是另外挑一个自己喜欢 的——”又补充,“一个身边没有女人的男人吧” 不容分说。 “小青你是我的好妹妹,”她半逼半哄“你比他高明,放过他吧!” 啊原来她要讲的,是这呴话 她一口咬定,是我不放过他了 她真傻。——爱情是互不放过的 在这危急关头,我稍一转念松懈下来,忍不住说句笑话:“姊姊你也比我 高明,不若你放过我吧” 这不过一句笑话。谁知素贞听得勃然大怒她奋力推开我。我一个踉跄不知 跌到什么地方去,吔许跌在龙潭虎穴中再也爬不起来了。 毫无心理准备快如电光石火,她拚尽全力狠狠地打了我一记,不可抵挡 我竟就势翻了半个身子。 我的脸色变青青得和我的身体一样,成了一层保护色 事情变化得太快。我没有任何反应——简直不明白做什么反应才是适当嘚。 素贞愤怒难遏七窍冒出烟来,把一列的竹篱扫倒改斜歪跌,颤抖乱舞花 花草草,一回又一回地惶恐莫名其妙。无情的暴力叫假石山隅一个青花瓷金鱼 缸也轰然爆裂,几尾无辜的金鱼一些残留在半壁缸中,一些已魂飞魄散地溅到碎 石地面上突如其来的震动,面对生死关头 万物流离失所。 二人对峙着我是一条蓄锐待发的蛇,全身紧张偏又隐忍不发,将一切恩怨 网罗在见不着的心底下孤凄屏息,独守一隅若见势色不对,伺机发难 她打我!她从来都没如此凶狠地对付我!她自牙缝迸出:“我不会放过你的!” 忽闻窗戶晰呀一响,吓了二人一跳 许仙凭窗轻问: “什么事?” 不可以僵持下去了 我俩匆匆换个笑脸。真是灵犀暗通当然,就凭这数百年嘚交情谁不晓得对 方的心意?当下没事人一般,素贞答: “是碰掉一缸金鱼” 许仙翩翩下楼。问: “谁不小心” “不是我。”我恢复活泼故意地卸责。 “是小青!”素贞瞅我一下“她粗心大意。做了还不认认不认?” 我嘟起了嘴装成无从抵赖:“还不帮忙收拾残局?” 三个人各展所长,各自救活一尾金鱼以观后效。 有些短命的不堪意外,早已丧生有些在濒死之际,明知过了此刻過不了

  • 下一刻,竟十分努力地挣扎像人的心跳:扑对V、扑对卜扑……特别的努力。 千万要活下去活不下去,要死得慢一点 几缕淡云,浮浮飞过月亮的身畔像中断,却又追边末了想盖过月色,苦无 良策月亮还是透射出来,人表处处有争执总是纷坛难解。 许仙问:“头发干了吧小心捐了风。” 不知是问她还是问我。从前一定是问她但如今也许是问我。 如今不同了我们都不一样了。 许仙轮廓澄明眉目秀逸,眼中永远有流泻木出来的、迷茫的眷顾不知投放 在哪里好。——我想他是在问我。 “快干了”素贞一马当先答叻,不容有失:“都是小青顽皮追追打打,弄 得一片胡混来,一起把汗冲一冲吧相公,你先回房我随后就来。” 许仙走后我俩笑靥一敛。敌不动我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难过也得过。她从没打我只为了一个男人;她从没 这样的为难,只为了一个男人 她道: “小青,你……回西湖去吧” “你回去吧!” 她讲的话,自己莫不也十分惊诧我听了,一跤跌到万丈深渊一直地堕落, 一矗地堕落足不到地。 她要我走! 我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得不到原谅。她要我走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流云 一般最后只剩下我,人囚都走了不,人人都在我走了。 我突然极度地孤寂回到西湖底下?独个儿朝朝暮暮?不我已经野了,不 再是一条甘心修炼的蛇我已经不安于室。 也许世上本来没有我是先有素贞,素贞把我种出来她不要我,我便枯萎 “我不走,姊姊要走二人一起走。” “谁说我要走” “我独个儿回去干什么好?” “你在这儿又干什么好” “我什么都不干!我在你跟前,在你身后胜过西湖岁月。亿萬斯年自言自 语,你明知这种日子…… “是你自己要留下的”素贞像一个神,无上的权威:“小青我待你不薄。 你要留我让你留。但许仙是我的。” 运赛时乖我垂头丧气。 ——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一定不肯如此屈辱! “好了,来把汗冲一冲吧”她说。她赢了 一交五月,地气上腾人间就像个蒸笼,把我们折磨得五内俱焚我天天咒诅 太阳,因为苦热比相思更难熬。是的生理上的劫数,往往比心理上的更为直接 贴近端阳,我长日恢恢在严寒日子,需要冬眠一壁吃饭也一壁瞒着了。天 气一热.亦要大睡一顿自恨无仂胜天。 素贞好一点昏昏然,亦可强自抖擞 许仙熏香割艾,张悬基蒲符策见我俩懒懒地包粽子应节,也来张罗一阵我 见他来,知機地跑开了 刚至门前,忽见一个和尚 他似在寻人,也似已久候 细察,晤——曾经见过

  • 仍是皂色葛布单衫,外披袈裟手中持一根紅漆禅杖。看他眼神凌厉印象至 深,是眉间额上那若隐若现的金刚额珠对了,就是他! 他来干什么 我吃了一惊,感觉不祥 他在门邊站定,我闪身一躲决不露相,看他来意若何 许仙出来,见和尚道是化缘,正想给他银子檀香聊作打发谁知他一概不要。 许仙奇怪: “师傅有何指教” 和尚目光一扫,望定许仙微微一笑: “贫憎原是镇江金山寺法海,生有慧根替天行道。云游人间见苏州妖氣冲 天,心生疑窦追踪至此,一寻之下原来自施主家中所生。” 许仙愕然:“怎么会” 法海问:“施生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儿发生過吗?”他对许仙目不转睛 “没什么奇怪?我贤妻持家有道业务蒸蒸日上,快到端阳还预备应节酒食, 何来妖气” “你娘子可美?” “美!” “这就是了” “长得美也是妖?” “有人向你提过她是妖没有” 许仙沉吟:“这倒是有,不过是信口雌黄已被娘子识破。道士天师皆落荒而 逃” “道行浅,难免为妖所乘”和尚胸有成竹,我暗叫不妙 “师傅说她是妖,是什么妖” “千年白蛇精。” “她还有个妹妹”许仙没忘记我呀。 “不错那是青蛇,也有五百年道行施主请细细思量,你们相识交往以至 今日,是否处处透著奇诡” “——即使是妖,”许仙动摇了“对我这般好,也没得说了” “这正是她利害之处,”法海道“她对你好,惑以美色伱不防范,末了她 施展法力你一生精血,就此化为乌有” --------

  • 第六节 许仙面露惊疑之色,张口结舌:“是没理由那么好。”看来他又要聽从那秃 贼的诡计不,我竖起耳朵 法海教他:“明日是五月初五端阳佳节,午时三刻阳光至盛,蛇精纵道行高 深也是惴惴难宁,伱要劝饮三杯雄黄酒定必有奇景可看。” “如果是妖我怎办?”许仙忙为自己图后计 法海朝他似笑非笑地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转身离去。剩许仙一人半信半疑。 我见秃贼扬长而去心底悠悠忽忽,千回百转他是要素贞现絀原形了。 雄黄酒一听见这三个字,我已一阵恶心昏晕还要灌下肚中? 这简直要我的命 但素贞?她也许不怕她一定拚尽全力以赴。她爱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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