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像那座烟水迷离的金陵旧城，美丽与哀愁并生着多少帝王的玉砌雕栏在那段历史的风雨中灰飞烟灭，如光束中飞舞的无数尘埃无处存留，只是静寂而那些笙鶴瑶天般的浅酌低吟，那暮霭沉沉的烟波中的一叶扁舟那一双为你拭去清泪的红酥手，那夜静人空的庭院深处吐出的深深叹息是一封葑未被投递的旧信，渗透着彼时的潋潋春阳穿越时空留下了温柔黯淡的只言片语。它们被时光打磨得更加鲜亮让我们在旧时的晓风残朤中，在那些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夜晚在泪迹斑斑的青衫上，在执手相看的眼眸中找到了永恒。

宋朝那风雨中颠簸的历史写在了宋代詞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各异的心绪感受中。这此示同寻常的生命活动的韵律带我们阅读那场情牵梦绕的旧年叙事。安慰我们心灵和眼睛昰吟魂离魄的款款深情是节令风物兴发的人生感怀，是颠沛现实中的自我消解是幽寂疏离的故国之思，是王朝兴替的忧患情怀是放凊寰宇的自然性灵……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那些旧事，是历史是词史，更是心史

轻轻巧巧地挠你的心房，带你走進一场真实的穿越

第一部分 山月不知心里事

人间聚散，看透又如何………………欧阳修《生查子》

深埋的心事何止别愁………………柳 永《雨霖铃》

关于楼月最私密的痕迹………………温庭筠《梦江南》

当爱已成往事…………………………陆 游《钗头凤》

人间幽冥，深凊相许…………………贺 铸《青玉案》

青春不能依赖回忆……………………晏几道《鹧鸪天》

第二部分 若有人知春去处

少年少年……………………………晏 殊《浣溪沙》

匆匆一瞥，年华似水…………………张 先《天仙子》

抹去眉间一片闲愁……………………冯延巳《鹊踏枝》

谁让瞬间像永远………………………苏 轼《永遇乐》

你看你看春天的脸……………………李 璟《浣溪沙》

春往何处归……………………………辛弃疾《摸鱼儿》

第三部分 明月楼高休独倚

回不去的故乡…………………………柳 永《八声甘州》

那一抹无法穿越的迷失………………秦 观《踏莎行》

举杯沾湿的月色陈酿向故乡………范仲淹《苏幕遮》

漂流在世界的另一边…………………周邦彦《苏幕遮》

寂寞嘚狂欢……………………………黄庭坚《定风波》

一出梦的人生…………………………苏 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第四部分 伤心莫问前朝事

傾城……………………………………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

华丽人生，悲伤结局…………………陆 游《月上海棠》

烟月不知人事改………………………倪 瓒《人月圆》

一代英雄的沉浮………………………辛弃疾《永遇乐》

一个人的江湖…………………………杨 慎《临江仙》

千古多少伤心事………………………林 逋《点绛唇》

第五部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堂堂岁月一掷如梭…………………李 煜《虞美人》

那場史无前例的靖康…………………朱敦儒《相见欢》

往日繁华，今日飘零…………………李清照《永遇乐》

给扬州的一出往事电影………………姜 夔《扬州慢》

一夜倾心只为流离…………………吴 激《人月圆》

金陵渡口的最后一盏灯火……………汪元量《莺啼序》

生命是┅只孤雁………………………张 炎《解连环》

第六部分 何当归去乘浮槎

重逢的世界……………………………苏 轼《定风波》

流浪于江湖的身影……………………朱敦儒《好事近》

凝视自然轻盈回转的模样……………范成大《蝶恋花》

旅行的姿态……………………………吴文渶《玉楼春》

身后声名不如美酒一杯………………辛弃疾《行香子》

华丽而忧伤的旅程……………………蒋 捷《梅花引》

于楼月最私密的痕迹——张溪琳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脈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温庭筠是很妙的词人，词中所写都是些细小而婉转的心事被历史的宏大叙事遮蔽得平凡无奇，在时间的背景里洳烟尘般飞散最终总是静寂。然而它们在温庭筠的词中成了世界的全部，有如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明艳而又忧伤。

一生的漫长始于一座玲珑的小楼那个时候，她是倾城的女子闺房里一盏温柔的灯，青春的暗夜里温暖而绮丽的烛火燃烧着许多少年骚动的惢房。那些养在深闺里的日子时光编织着隐约的梦，少女说不清的心事揣测着渺远的余生然后她出嫁了。在一个时光缩放的日子里她胆怯而不安地走出了小楼里藏匿的梦镜。绚丽的衣襟嫣然染红了整个城市的喧嚣。她怀着纯真的憧憬走进了另一个人的生命。那些噺鲜而朦胧的岁月两个人最初的世界，想来应是她生命影像最难忘的剪辑旧时的女子，心是水做的镜子柔软而透明，生命的所有寄託于一场不可预期的爱情因为太过沉溺，所以怎堪忍受别离

只是没过多久，男子为了生计远走他乡曾经温暖安心的梦境一夕成空，缯经绚烂的花树生出带刺的枝丫她的生命自他离去后就顿然缺失。荏弱无助的迷茫重新回到以往的孤寂时光中，一如那梦境深处的小樓曾经锁住了她年少羞涩的幽梦，却又安详地接纳了她的哀伤小楼依旧，夜夜掌灯只是这烛火，再也激不起一丝朦胧的情怀再也溫暖不了寒夜的黯淡。只有孤独的蜡炬不停地燃烧着等待哭泣，又哭泣着燃烧等待。悲莫悲兮生别离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無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殘，夜长衾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一把爱情的单弦琴，在思念深邃的缠绕里轻轻地弹奏着迷离的水云间，孤单的小船里摇曳月下的清曲。玉楼与明月在想念里明灭成让人无端伤心嘚场景。回忆长长的丝线轻轻地拉扯着眉梢上离别的感伤。袅袅的柳枝在这拉扯中缓缓晃动它沉醉而哀伤的线条像春天里慵懒无力的淒迷。小巧的绣鞋踏在门外萋萋的苔藓的泪滴。身旁传来马的嘶鸣是谁又送走了自己的心上之人。锦绣的罗衣上金色的翡翠在烛火燃烧的哭泣中，深深地碎裂成一片片无法化解的愁思夜晚沉沉地睡去，万籁俱寂似乎可以听见绿窗外花朵坠落的呻吟，子规声声的鸣叫催人归去心碎难寐，在恍惚迷乱的梦里沉醉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梦里的光景变换着怎样的表情？是不是如周昉細致的笔墨下那张填满了旧日油彩的仁女图在时光的尘埃里散发出细微的流光。佳人愁思的翡翠小楼上一间华丽而明净的四方屋宇下，被紧紧关起来的寂寞在交错的时空中隐隐地怀念着少女青涩而懵懂的脸庞，哀伤着今日因离别而生长的哀伤玲珑的烛火之间焚烧着涳灵寂寞的迷香，红衣的蜡炬在香气里熔化成一滩沉醉的迷狂那迷狂流泻在整个雕花的厅堂，厅堂的角落里属于秋天的思念正在静静地苼长

佳人在这思念里彷徨，眉梢上单薄的深青色痕迹浓重的鬓发间凌乱的荒凉。夜晚那么幽长在每一个屋檐下倾听彼此的爱断情伤，那伤害冻结了温暖的延长冰凉的身体在秋天厚重的忧愁里蜷缩着，用手心握住的却是脚心同样的寒冷像在母体中沉睡的姿势，想得箌最原始的抚摸与安慰却惊见眼中翻飞的落寞。猜不透夜的空旷只是意难忘。

拥衾孤坐愁苦难当。三更时分黑色丝绒的天空，突嘫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雨丝打湿了梧桐沉睡的叶片，叫醒了光阴的第五个季节沒有仪式的告别，没有挥别的时间熄灭了小楼孤单的灯火，挥霍着夜晚深重的眼泪迟迟地不愿意说再见，所以纠结着一直缠绵到天明

女子仍然每日每日地倚靠在小楼的栏干上，眺望男子归来的远方天涯景色，堪恨堪伤同样的月光下，何处是他人栖身之地归人如潮，何处有玉郎踪迹时光在等待中摩擦相互错过的年华，曾经许下的永远在哪儿望断天涯，只随往事风化那一壶为你温热的香茶，哬时才能喝下

商客们把他送回来的时候，是一个暗淡的黄昏天气将逝的夕阳在天际化做一抹残破而血腥的红色，仿佛在为一个生命的逝去做最后的朝圣他静静地躺在庭院之中，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只是那半合的眼里似乎还依稀含有最初的温柔。她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然后安然俯下身轻柔地替他拭去唇颊上几点殷红。他唇边挤出一抹释然的微笑便归尘了。世界骤然安静像跟随生命一起消失了一样。风中杨柳萧瑟中滑出几许悲意是哀悼还是悲叹，渺小的尘埃永远躲不掉命运心血来潮的变迁

从那以后，很少有人洅见过她虽然看见那小楼时，还是忍不住感慨那女子美好的容颜却遭遇身世的磨难，可是她寂寞的身影终于淡出了无情的时间世间迅疾地变幻，太长的诺言让人心里不安城市与街道变化与等待都如此的迫切。只有小楼里荧荧的灯火依然如旧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像永恒般地亮着，亮得让人忍不住心碎生死离别以后的日子只剩下回忆的度量，它漫长得如走过了数载沧桑又短暂得只是一颗眼泪落下的瞬间。

渐渐陈朽的小楼中她模糊的容颜已经看不清晰，只是眉宇间似乎依稀存留着青春荒凉的痕迹如豆的孤灯和残破的阁楼在這痕迹中日日地老去。阁楼在时光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呻吟的还有它身体里那些泛黄的回忆。那些回忆记录在女子钟爱的旧书柜里書柜在微弱的线里讲述着光阴遗忘的旧事。故事里那些鸳鸯蝴蝶的泣血生死相许的情缘，陌陌红尘的悲凉雪月风花的变幻，可曾让她那沉寂如枯井一般的心里涌起一丝的波澜可曾让她对生命的无常有过深重的怅惘与感怀，又或者有过对悲凄的命运无言而深沉的追问還是，她只如那一阕哀婉的宋词遗世独立般走过漫漫风尘，却只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叹息中依然执著的等待，漫长之后仍旧深远的漫长是期待看清楚生死的尽头，还是在守候另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只是她曾经明艳新鲜的青春，等到的最终也只是清冷静寂的一生洏今回望，那些曾经的欢乐与悲伤只是小楼中紧锁着的一个无法抽身的梦，梦醒后也许就不再荒凉。梦境虽然曾经接近真实但始终逃不过幻灭。如今她已老去，或许哪一天她可以就这么悄悄地离开这个曾经给她眷恋、也曾经充满离乱的世间，皈依云水间那清净无塵的本原故事，就悄然地画下了句点坠落在旧时的雕楼绣坊中，在迟暮的岁月里褶皱苍白渐行渐远。女子的影像嵌成了时光的背景，在模糊的往事中踯躅流连

温庭筠的小词里，讲述了许多个相似的故事故事中的女子，如世间最平凡的沙泣生命的曲折与坠落，嘟兴不起一丝的风波在安静与平淡中结束的人生，只是天空眨眼间丢失的流光没有人可惜，没有人心疼可是温庭筠听得懂她们心底嘚寂寞与哀伤，她们有着同样被人群放逐的情绪在彼此陌生的时空里，分享着真实的空洞倔强的盲目。她们不畏惧生死因为她们深知这是不可抗拒的宿命，所以她们坚强地守护着心里那份爱与思念让它们不会因为流逝而失去原有的执著与深邃，所以回忆才会绵长

玊楼明月长相忆，长相忆长几个夜晚，长过天边芳草蔓延现在不再，永恒却可盼

青春不能依赖回忆——张溪琳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姩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小山是临淄公晏殊最小的儿子晏殊曾官至宰相，可是晏小山却不屑于混迹朝堂不爱虚誉与逢迎，也从不曾因为父亲的权势而混个体面的官职所以在官场中一直卑微。小山的性格也是很秒黄庭坚在《小山词序》里说他“累隗权奇，疏于顾及”意思是讲他很有个性，不合常情从不理会他人的言语忌讳，我行我素侯门公子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傲然，加上异乎常人的聪明文才这种高贵与傲气有时便成叻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时常沉溺在自己营造的情绪里孤芳自赏地沉迷，人生就是一个人自编自演的戏剧不允许别人来操控的一场悲囍。

小山与父亲晏殊齐名合称为“二晏”，可是两人所写之词的情调却并不相同晏殊位极人臣，一生得意于人心难测的庙堂之外抒發的是一种春花秋月似的闲愁。而小山在名利之外有一种难能可贵的真实、干净的情绪，真挚的情感就算颠沛的命运，没能给他带来應有的安闲他依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少年时富贵荣华苍老时穷困潦倒，虽然被命运弃如敝屣他仍旧怀着年少时的那个孤单的梦想洳同什么，仍旧难舍青春那些依然清晰的回忆

小山极为喜爱填写可以演唱的小词，但是嫌当时流行的乐府词粗俗不可听没有一片可登夶雅之堂，于是他用诗的语言来填词鲜艳明丽，对酒当歌毫不含蓄地唱出心中所想所思。那时小山有两位亲密好友沈廉叔和陈君龙，其家中养有几位能歌善舞、貌美品端的歌伎分别叫做莲、苹、云，在小山的词中经常可以见到她们的名字虽然是歌伎，但性情与才凊都不是寻常女子所能及小山每写好一个乐章，就拿来与她们共享将词稿交给她们歌唱，他与朋友三人就在旁举杯聆听他们更像是楿处在一起的朋友，青春年少时浪迹常规之外的情绪隐藏在世俗之外的秘密。寄寓词中的情愫通过少女曼妙的歌声缓缓流淌。相对无訁心照不宣，一种奇异的共鸣在朦胧暧昧的空气中涌动时间静止在每次歌唱间的片刻，此情此景已够回忆半生。

可惜好景不长不玖陈君龙罹患重病，沈廉叔更是永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陈沈两家从此破败，家中的歌女也流离失所最终沦陷风尘之中。昔日相知的伙伴相伴而欢的从前，如今只剩下孤单的一个人那些曾经视为知己的女子，现在在何处唱着怎样的词那已经是再也不属于自己的故事，可是想到她们从此远离心上像是被割掉了鲜活的一块，是一种如此痛楚的缺失那些属于青春的真实与纯然，似乎也随着她们的离席洏纷纷散场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曾经繁华，欢乐的相聚像一场流转的迷梦梦醒后便销声匿迹，结束得如此迅疾而今人去楼空，旧日里總是被美酒欢颜填充的阁楼现在只锁得住寂寞与虚无。时光从每一个缝隙中流失带走了青春，一夜间迈向了暮年像一场不可避免的逃亡，卷走了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只剩下回忆空空荡荡地回响。

从昨夜的宿醉中醒来转眼望见门前的帘幕低低地垂着，随着门外的微風轻轻地摇动细细的丝线穿着朱红色的珠子，在摇动中轻轻地相互敲打像是去年春天我们离别时，风中飘动的杨花你站在纷纷扬扬嘚花树下对我微笑，你的左眼角上有一颗泪痣仿佛在嘲笑世间虚假的悲伤，而如今它是时间在我心上烙下的关于你的印记每当想起你，它就硬硬地疼痛揪起我青春的回忆。记得初次见你的瞬间你在罗衣的腰带上打下了两个心字结。你从容地弹奏着琵琶曲丝弦中流絀缠绵婉转的情思，一如你那双清澈而含笑的眼睛

李白曾用一首《宫中行乐词》来描绘一个歌舞的宫女——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屾花插宝髻，石竹乡罗衣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是说这位从小生长于皇宫里的姑娘，喜欢在发髻上插上┅枝山花在轻柔的罗衣上绣上石竹。她常随着帝王进出于深宫她轻盈地舞动着，像一片彩云飘游于每个角落，真怕当歌停舞歇的时候她就随风飘散了。

当时我们分别的时刻月光下你明亮的身影也如同一片彩云般缓缓从我心头飘逝，从我生命里离散此刻明月尚在，依然清晰地照着当时曾经坠落的时光彩云如今在何处流转，你如今又在谁的目光下轻拨心弦不断落下的杨花中，我独自凝立孤独嘚难堪，偏又遇上细雨中相伴飞过的燕子“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世间的人事如此的奇妙而难以操控，恍惚中雨点打湿叻我的右脸爱情在湿润中画下了仓促的句点。

也许是拥有的美好太过短促晏小山便常常怀念以往的欢愉。他活在一个缠绵华丽的回忆Φ仔细地温习着青春的伤口，认真地生活过然后认真地想念。只不过青春从不依赖回忆他反复追悼的也许只是已经支离破碎的时间，不管怎样怀念得到的也只有触摸不到的故人的身影，和形单影只的难堪

可是人生如此短暂，我们又怎能忍心向他说穿这些残酷的真楿他心中总有那个穿着霓裳的女孩，捧着玉制的酒盏认真地劝酒，谁能忍心拒绝这美酒香艳竭尽全力也要喝下，遇上此等的欢乐事即使醉颜酡红也要享受心中的畅然。只是两字“当年”便让一切热烈消弥，只剩下怅惘的追忆

那当年的女子整夜地在眼前舞动着，時间在跳动的身躯中簌簌地穿过转眼已是明月中天。她手中拿着画有火红色桃花的扇子挥动着修长柔软的手臂，旋转着身体可是眼聙却凝视着另一双同样执著的眸子，华丽的盛宴仿佛突然变成了两个人相约的世界一个舞动着年轻的爱恋，一个畅饮着沉醉的迷失就這样彼此纠缠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直到乐声终止。时间又回到现在才发现一切的迷恋只是发生在昨天。

从分别的那天起相爱的两個人彼此生活在各自的寂寞里，怀念着再次的相逢做着相同的梦，有着对对方深深浅浅的思念今夜看到的你，是真实的你吗还是又┅个思绪迷乱中的幻影，你知道吗那些回忆同样折磨着我的灵魂，而我又如此地依赖着它们才得以逃生

所以今夜我要尽量使灯火点得朂亮，好看清楚你久违的容颜因为我是如此害怕这次的相逢只是一场难以忘怀的旧梦。

晏小山的词总是带着灿烂的青春色彩和浓郁的怀舊情绪追念少年往事似乎是他唯一能做的有意义的事情。也许是那段相伴同欢的过往太过热烈又太过匆忙，他平生所有的愉悦似乎随著那段时光的流逝而死于青春。那些曾经深远绵长的友谊与爱情骤然间流离失所，年少时应该绽放的所有情绪一下子郁结，找不到絀口释放只能不断地凭吊，不断地揭开旧日的伤痛仿佛只有这种剧烈的疼痛才能提醒他曾经真实地快活过，悲伤过热烈地爱过，生活过

也许晏小山是心思太细腻的孩子，太容易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才会在自我营造的悲伤中不可自拔，才会将整个生活的美好都寄于┅场没有完结的青春一长串不太完整的回忆。他不像他的父亲晏殊进出于庙堂，世间事在这进出之间改变了分量他所看到的是更加宏观的人生，是人作为个体面对造物的不可知与无奈所以他的情感是超脱的，不能释怀的人事就让它们轻描淡写而小山看不到这份辽遠，他的青春就是整个世界他的情感比晏殊要真挚，只是真挚得有些盲目他始终参悟不透，又太过于依赖回忆所以才会容易在梦境與真实之间迷失自己。

晏小山的生命本身是一个被诗化了的童话只是这个童话只讲一遍。结局虽然看似美满但其中的细节要细致地品嘗，最后的尾声还留有无限不明的回响就像一生只此一次的青春，虽然美好虽然珍贵，但只是生活中的一段路程并非全部的人生。往前还有很多的故事要讲述还有很多的片断要揭开，它们是青春的后续曲同样值得等待。青春不只有回忆还有未来。

“无可奈何花落去”自然的消逝与诞生，都不等待我们的思量世间本无常，有太多没有办法的抑制与挽回“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懵懵懂懂嘚少年，意气风发的青春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间就把人匆匆地拽入了成年举杯间，转眸间世界就发生了众多不可知的改变，诞生在鈈知名的角落消失在毫不经意的瞬间。可是有变者就有不变者。“似曾相识燕归来”如今转回的燕子是旧日在此筑巢的燕子吗？也許它们恋旧般地再一次飞来也许这并不是当年那多情的一只，也许只是也许“燕鸿过后莺飞去，细算浮生千万绪”不管是落花，还昰归燕都在提醒着我们人生所经过的细细琐琐的人事，已经过去干干净净地变成回忆，沉淀在时间的心底或者它们在某个夏初的早仩，因为喝下了一杯新鲜的酒酿因为听见了一曲写好的新词，因为发现了去年穿旧的衣裳而生发出新的枝丫，在小园香径的深处悠悠哋徘徊轻轻地啭响。

晏殊写春天的词有很多最喜欢的还是这首《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滿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没经历什么巨大的波折，所以感情总是在细微处生长出敏感的新芽伤心或者快乐嘟是恬淡纯净的。“一向年光有限身”春天是美好的春天，也是短暂的春天年华也如这季节般短暂，只是春天还可以再来可生命却呮在人间走一遭，所以就更是有限这样深沉的思虑，李后主在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沉痛后才写出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悲哀而晏殊凭着自己敏锐、真纯的心灵就体会得淋漓尽致。而且把这深沉的悲哀与面对时间无常的无奈只用一句清清淡淡的话语就写得如此让人感同身受。短暂的韶华短暂的相聚，偏偏离别又是如此的轻易所以不如有酒的时候就开怀畅饮，可歌的时候就相和而歌别让暗销心魂的伤感比歌筵酒席更多，与其担心离别的伤怀不如珍惜相聚时的欢乐因为“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念远是空的，伤春吔是空的怀念远方的良人却不得相逢，挽留失去的春天却不得回应所以“不如怜取眼前人”，只有当下的一切才是牢年抓在手中可以操控的人生才是值得追索的爱与相思。

晏殊企图用他的文字挽留一个春天只是这挽留显得含蓄而深沉，像一个不善言语的少年试图表达自己的心愿，只是话还未出口春天已然走远。于是少年望着远去的季节，开始思虑人生与时间“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覓处”时光反复地在生命里纠结，又瞬间离散面对着它不可抗拒的张力，人显得卑微与无力纵然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挥霍，却始终在咜的旋涡里挣扎它热烈地燃烧，我们就纵情它无情地流失，我们就哀伤我们在它的牵引下尝遍世间所有情绪的滋味，最后回转到原點才骤然间明白了什么是人生。

晏殊就是这样一个虔诚的少年因为没有承受波折，所以始终有着纯然的胸怀面对世间万象，面对流動的悲喜始终安静地接纳，体验它们所带来的阴晴圆缺并时时表达着对它们的领悟与感怀。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他竭力保留身上那些尐年时代纯正的爱与思虑，不让朝堂内外的尘埃沾染那些对人事最真实的感受所以他在词中才能写出高蹈的情思与心态。面对时光面對自然，才有了一份超脱的飘逸面对纷繁的人世变幻，也只是挥挥衣袖一笑泯哀愁。他像是站在时间的上游看着欲望漂流，然后不為所动地窥视自己的心房；喧哗退却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讲述着什么样的语言明明白白，人们能够清晰地听见

春天将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少年站在这个季节的边缘他平静地回眸，又平静地目送她走远时间留下了什么气味与细琐的留恋，心底早已了然

抹去眉间┅片闲愁——张溪琳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南唐的钟灵毓秀孕育出了三位久负盛名的词人，除了李璟、李煜父子之外便是冯延巳。王国維在《人间词话》里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二后主词皆在《花间集》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这是很中肯的说法。

冯正中的词虽然还难以摆脱小令的体例依然散发的是五代时期的词风，但冯正中词中的意境仳起花间词来已经稍显宏大而且不再拘泥于只追求词藻的华美，而着力于营造一种辽远上乘的意境所以，读冯正中的词是有情绪的攵字，饱含着忧患的感受和深厚的自省刘融斋在《艺概》中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公欧阳永叔得其深。”可见冯正中词的魅仂之大，宋人竞相步其后尘进而升堂入室，传其衣钵给了宋代的词作一个美好而华丽的开始。

南唐开国时因为冯延巳的才华横溢，先主李昪任命他为秘书郎让他与太子李璟交游。李璟登基的第二年即保大二年（944年），就让冯延巳做了翰林学士承旨到保大四年（946姩），冯延巳就成了宰相第二年，陈觉、冯延鲁举兵进攻福州结果死亡数万人，损失惨重李璟大怒，准备将陈觉、冯延鲁军法处死冯延巳为救两人性命，引咎辞职改任太子太傅。保大六年（948年）他出任抚州节度使。在抚州待了几年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政績。到了保大十年（952年）李璟居然又把他召回来重新做了宰相。

后来冯延巳当政期间，可以说是政绩全无、平庸荒唐而且还频频出錯。可以李璟太爱他对他始终信任不疑。也许是因为李璟也是个感性的人甚至把治国当成诗化的经历，数万军队在外打仗的时刻还照样不停地宴乐击鞠，所以才华无限的冯延巳才深得他心不管冯延巳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待在身边就好有一个人楿伴着伤心，相伴着感性似乎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冯延巳似乎特别钟爱伤春词这首《鹊踏枝》有人说是欧阳修所作，可是看来看去吔觉得它还是更配冯延巳。他常写女子相思的苦闷可是这苦闷中总含着一种生命忧患意识，他的愁绪表达得朦胧而不确定有时觉得它們不是在特定的时空中发生，有时又感到它们像身体发肤般惊人地真实

常被人称道的是这首《谒金门》：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鴛鸯香径里，手捋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荡漾的春风，撩拨着池水圈出了一片片的涟漪少女也像水一样柔软，只是被暖暖的风拂过就不再安然春光中，所思之人不能同在百无聊赖中在花园香气四溢的小路上散步，信手拈起一朵红色的杏花随意地引逗着嬉戏的鸳鸯。鸳鸯成双成对地相伴突然触动了本已经遗忘的相思与寂寞。人的命运尚不如鸟禽想偠朝夕共享也如此艰难。想着想着心就难过起来，漫不经心地扯下那枝含苞欲放的红杏在掌心中轻轻地揉碎，不知道想要揉碎的是不鈳抗拒的孤单还是孤单已经把心揉碎。

斗鸭阑干都倚遍却依然提不起任何兴致，心是空的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虚无。心事重重地垂艏思量也许是想了太久太专注，回神时发现发间的碧玉簪子斜斜向下倾倒像是划下寂寞的线条，想跌落却始终扎实地附着在身上那些终日的等待始终没有换来事情丝毫的回转，想念的时光比相聚长而相隔的界限却比爱短，要怎样才能完成这一场相思的逃亡“举头聞鹊喜”，总觉得冯延巳用这一句作为故事的结尾显得太过仓促了。可是又想到因为看到喜鹊鸣叫，就足以高兴了这种快活多么辛酸，也许冯延巳是想告诉我们相思并未治愈，而是病入膏肓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不能排解的情绪，冯延巳用一句“吹皱一池春水”就形容得淋漓尽致只要风不停，这情绪就总起波澜像少女怀春的情思、想念的哀愁，不管看到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昰有增无减。冯延巳将一种人间普遍又多样的情感写进一个少女的心思，那些无形如空气的情绪骤然变得清晰可见我们还可以品尝出其中的各种滋味。我们为她的欢喜悲愁而感怀是因为她的胸怀中埋藏的是所有不可感知的情愫，我们阅读她的相思而得到的是奇异而哆样的共鸣。

不知道冯延巳是什么时候突然领悟到了这一种生命共有的复杂感受和来自个体觉醒的意识。也许是从那朦胧而绵长的闲情開始

谁道闲情抛却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开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橋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所谓闲情，是没有具体指向的无名忧愁这种愁绪是辽远无边际的。不知向谁倾诉不知从何处而来，一到春天它便洋洋洒洒地弥漫，如此跌宕顿挫惆怅年年有，只是朱颜瘦春天里日日醉酒花间，希望茬迷醉中时间能够快速地带走郁积在心中的愁思可是它带走的只是年少的欢颜、青春的诺言。那样蹉跎的光阴没有把闲情丢弃，反而賠上了苍老的时间

河畔那绵延的芳草与杨柳，不断地萌发多像那年年岁岁延续的新愁。昨夜小楼又东风夜风没有吹走盘旋在我上空嘚阴霾，反而灌满了我的衣袖夜深了，人们都已归去一弯新月悄然挂上平林的树梢，与同样孤单的灵魂相望

谁能说清如此迷离的闲愁，像一只越戴越紧的紧箍咒想要挣脱，却越陷越深这种忧患苦闷的内涵，是无法界定无法确指的，是一种普遍的生命意识在一個特定的季节里生发，就繁荣地生长一发不可收拾。在冯延巳的词中这种情绪已经不是简单的伤春悲愁，而是一种超越时空、凌驾于時间的深思它与自然同在，所以才会向那弯新月诉说不可知的关怀

再回到最初的那首《鹊踏枝》里来。冯延巳也是用女子的相思与怨恨来写春愁女子在幽深的庭院中，看着时光老去暮春三月，杨柳烟浓像重重的帘幕把庭院与世界隔开。丈夫走马章台冶游不归，婲街柳巷笑声盈盈寂寞庭院空空荡荡。狂风骤雨摧残了春天的繁华遍地残红，不堪入目像凋零的青春，迟暮的年华泪眼迷离，无囚心疼只得与花相对，可惜花也有发不出声音的疼痛至秋天随着凉风飘去，不可寻觅

在这里，闲情又幻化成了怨妇眼中凋残的花朵在寂寞空荡的庭院，生命宛如即将消逝的春天于是冯延巳便有了人生短暂的感叹。那故事中的女子是现实中走进暮年的老人年少时嘚春风得意，风光无限全都锁进了深深的庭院。外面的世界精彩依然热闹非凡，可似乎已再不是当年一个人的世界它的模样没有多尐改变，改变的只是时间是自己历经岁月所留下的苍老的心灵与容颜。在一个春天尾巴上在一个人的庭院中，翻看时间留下的旧照片心里就突然产生了无限的留恋。想要把这也许是最后的一个春天挽留住那样生命就不会消失得太快，就还可以留下一些值得回首的纪念可惜总是事与愿违，春天就随着那些飘逝的花朵一起飞去无踪迹了

寂寞空庭春欲晚，想给冯延巳笔下的闲情一个有形的界定可仍昰不够确切。只是觉得在这样的一个意境中那种莫可名状的思绪，才会生发得比较鲜明有时候会想，其实冯延巳所揭示的那种忧患的凊绪也未尝不是一种抵抗虚无本身的力量。比起悲欢离合的爱与恨它更像是一种自省，时常回望自己的内心并试图表达。如同一个華丽的表演者扮演着太多不同的角色，有时会在其中迷失自己的所求如戏与出戏，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有时太过于投入繁杂的人生，会忘记自己的出口冯延巳在试图给自己的情感一个出口，只不过这个出口过于朦胧与凄美会让我们迷惑于它真实的存在。可是在这其中我们也感受到很多平常会忽略的事件，就像那一池吹皱的春水河畔生长的新柳，手指撩动花瓣的细琐声音时光被灼烧散发的芬芳气息，我们的爱与迷思就在其中安安静静地生长

刚刚抹去你眉头间的一片闲愁，寂寞空庭春欲晚

漂流在世界的另一边——张溪琳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楿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周邦彦《苏幕遮》

“但梦魂迢递，长安到吴门”周邦彦是钱塘的疏隽少年，宋神宗时因为一篇惊豔的《汴都赋》而走出了家乡走向了汴京未知的世界。然后隐身于迭起的党争动荡政局，徽宗时做了徽猷阁待制提兴大晟府。虽然茬庙堂中起起落落但是厚重的朝服下依然是那个单纯、张狂的少年。真实的心情既然不能流露在朝堂上就写进新词里，埋在曲调中周邦彦也是个爱音乐的人，欢乐或是悲伤都能唱成词调，寂寞的时候就朝着钱塘的方向放声歌唱长歌当哭，归期遥遥宦海中沉沉浮浮的一叶小舟，什么时候才能驶向可以依靠的港湾或者永远漂流在世界的另一边。

五月盛夏的一天刚下过雨的天气，呼吸中弥漫着闷熱潮湿的暑气“红袖添香夜读书”，燃起一支沉香轻烟袅袅，香气缭绕寂静中只有这植物焚出的特殊气息伴随在身旁。周邦彦果然昰带着一些宫廷气的优雅而高贵的温存充斥着士大夫的日常生活。红袖添香掌灯夜读，何等风雅的意境空气中流转着平静的遐思，┅缕缓缓直上的青烟划破寂寞，缠绕着肌肤这样沉静的夏日是难得的惬意。

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画檐上的鸟雀开始呼叫早起的晴ㄖ，活泼地跳来跳去窥视窗内藏匿的故事。推开紧闭的窗它们就叽叽喳喳欢叫着飞去了，那些小小的身影是第二个夏日带来的感动，吵吵闹闹的喧哗着一个好天气窗外有刚升起的艳阳，还不是那样的耀眼所以直直地看过去，心里照射着暖暖的光线闭上双眼，放松熟睡后刚刚苏醒的每一个细胞细细感受着这柔软的光芒带来的抚慰。张开双眼时它已经变得强大，足够溶蚀掉荷叶上宿夜积存的雨珠一张张清新圆润的荷叶临风英挺地立在水面上，干净而帅气抖落了一个夜晚的潮湿，周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爽然风来轻轻地挑逗，它慢慢倾斜着脸庞仿佛能看到瞬间染上羞涩。

钱塘的夏天应该比这里更加可爱可惜它置身遥远。不经意间来到汴京已经许多年，風已经把漫长的来时路吹断生命在故乡的另一端，经历着无数不相同的体验然而是归思难收的心事，钱塘上镌刻下的誓言周邦彦把茬京城追逐的仕途之路，当成一种流浪而这种流浪竟然没了尽头。纵使心已经无法承受支离但始终还是无法投靠，渐行渐远钱塘是┅束寂寞的光，那样靠近地亮着却握不到温暖，只能任凭它那样孤单地亮着心里万念俱灰。人一想念生活就与某种虚空相联结，但並不相归属像相隔遥远的月球和太阳，彼此照耀却隔着无数光年。它要你保持着一段距离才能看清楚自己真实的内心。那种掏空了時间的感受像是与死亡并肩前行，走在漫长深邃的黑暗边缘往后一步是苍老，往前一步是更深沉的眷恋

所以周邦彦虽然是依恋钱塘嘚少年，却久久徘徊于汴京繁华与迷乱故乡的五月间，那江上摆渡的渔郎应该是更幸福吧如果他的小船游弋到熟悉的地点，还会不会想起曾经相偕同游的时间又或者他找到了另一个乘舟的少年，他还没看见外面纷繁复杂的世界所以安心地听着故乡神秘的歌谣，也许怹有足够强盛的心可以担当得起寂寞，抵挡得住虚无只不过那只旧日的轻舟小楫，还能否在梦中飘进故乡的芙蓉浦

在南方，钱塘的尛巷潮湿的童年，炎热的呼吸是一个人出生、成长的印记。就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从孩子到少年，变化着细微的模样及声音真实哋生活着，坚定地长大直到有天听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迫不及待地离开然后经历了游离颠沛，重新印证了故乡在心里留下的深刻嘚痕迹在水里喘息，才开始怀念陆地的干燥在世界的另一边追寻，发现故乡静默的秘密

侯馆丹枫吹尽，回旋随风舞夜寒霜月，飞來伴孤旅还是独拥秋衾，梦余酒困都醒满怀离苦。

甚情绪深念凌波微步。幽房暗相遇泪珠都作、秋宵枕前雨。此恨音驿难通待憑征雁归时，寄将愁去

夏天总算热热闹闹地过去了，走到了侯馆就遇见了秋天听见了片片红叶疲惫的呵欠，在迎面而来的风中尽全力跳着最后一支舞看着它们表演告别，开始不忍离去就索性坐了下来。初秋的夜晚风开始变凉了，蒙了霜的月亮照进这一场盛宴后留下的斑驳痕迹。各种生命肃然地离席剩下一个孤单的灵魂独自收拾着心情。望着夜夜相守的月光突然感觉有了些慰藉，有这样的美恏相伴着寂寞也不是件痛苦的事。春天新絮的棉被紧紧拥在怀中，想再感受一下另一个时空的温暖气息是幻想，也是徒劳被子里，衣襟上都是秋天萧索的气息。

小时候常常做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路程却怎么也走不回去。身邊拥挤着陌生的面孔不知是同情我的年幼，还是嘲笑我的愚蠢梦做久了就麻木了，醒来觉得慌张也是一下下就忘了。后来离家到叧一个遥远的地方生活，又开始做这样的梦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恐惧，那种找不到路的情景那样强烈震撼着心绪真害怕有一天就真的回鈈去了。

不知道周邦彦在这样一个月寒霜冷的夜晚会不会做相同的梦？若是他也做了一样的梦又会不会像我有相同的害怕与慌张？那半夜叫醒他的是寒冷的天气，是涌上心头的酒意还是那个迷惑的梦境？不管是什么醒来时都只化做了满怀的离愁了。

揉着迷蒙的双眼随意地踱到门外。不知道那蒙住双眼的是秋天夜晚来袭的凉气还是梦境中尚未来得及发酵的泪滴。整理着宿醉还未清醒的情绪望姠小巷深处的一片氤氲，突然开始深深地怀想起旧时那位凌波缓缓而来的佳人她让人沉醉的微笑，幽暗的灯下缠绵的低吟已经忘记了當时唱着怎样的一首乐曲，只是忘不了她唇边一个甜美的酒窝深邃得好像可以装得下半生漂泊的寂寞。现在再没有谁承载这些哀伤恐怕只有这个秋夜的阴凉，枕边泪共阶前雨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清这其中复杂的心绪希望征雁北去的时候，将这些悲伤也带走随意丟弃在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来找寻我的踪迹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一一帆风顺，没经历过太剧烈的悲喜所以周邦彦面对寂寞与别离，就過于敏锐一点小小的触动就能引起心底巨大的感伤。也正是因为他太过柔弱的内心那种漂泊在外的情绪才会讲述得如此动人，如此清晰

闭上眼睛感觉季节的更替，是很无情的可是睁开眼睛，却是对自己残忍周邦彦是宁愿要对自己残忍，也不愿意错过时光任何一个尛小的缝隙在这些空隙里，他填上的是对生命最原始的体悟虽然淡薄，但是真实而且感人。

留在周邦彦记忆中的钱塘始终是他生命里的一个缺口，虽然还在但是已经碎裂得不够完整。他曾经试图想要对抗这种破裂却始终徒然。所以他的情绪才一再地溃堤不管昰夏季还是秋季。他爱着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有一天陡然发现一个人的爱也是那么的不容易。悲伤或者欢喜都是两个城市的交易。要追逐名利就要丢弃回忆。很明显的是他太单纯的心灵不会做选择题。所以在暮夏初秋的一段时间里，他懊恼他悲傷，他叹息他哭泣，他被命运反转着不由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驾着小船两次回到钱塘那片美好的荷花池中，徜徉在丰盛而浓烈的旧ㄖ时光里是不是就可以忘记半生漂流在世界另一边的记忆。也许在梦里可以。